“所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夜晚,杨三白趴在床边双手托腮,忽闪着大眼睛瞧杨笛衣。
“嗯。”杨笛衣点点头,不由得露出笑容,眼前的小姑娘憨态可掬,瞧着着实可爱。
“那你觉得你现在是多少岁?”
杨笛衣顿了顿,小声道,“十,十三。”
“十三?”杨三白蓦地拔高声音,把杨笛衣吓的浑身一激灵。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杨三白悻悻然缩了缩脖子,“我就是吓了一跳。”
想过会变小,没想到这么小,直接后退十来岁。
思及此,杨三白心中顿生几分打趣她的心思,什么时候见过笛衣姐如此稚嫩的模样。
“那我比你年长哎,我十六,要不,你叫我声三白姐姐?”
杨笛衣眨巴着眼睛,“可是你下午唤我笛衣姐”
“哎,那是下午的事情,那时不知道吗?”杨三白一摆手,当时只顾着给她包扎,听周江上讲了个大概,她拎上药箱就急吼吼赶过来,哪顾得上注意这些。
“可我只是失忆,又不是真的十三”杨笛衣小声道。
虽然周悬讲的听上去玄妙,但她细细观察过自己的手掌大小和个子,确实不像十三岁的女子。
“也,也是哈,”杨三白咽了咽口水,笛衣姐还是笛衣姐,十三岁的也不好忽悠。
“那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啊?是在这里吗?我们遇到时,发生了什么事啊?”
杨笛衣抛出一连串问题,直绕的杨三白发懵。
来之前,周江上特意找她,“若她有问题问你,你不必讲得太细,免得和其他人说的对不上,随意扯些别的,转移她的思绪就行。”
“啊,哪都前段时间的事了,我也记不太清,反正一来二去的,志同道合的,就是好朋友了嘛,”杨三白含糊道,瞄到柜子里的衣裳,顺势转移话题,“哎你明日穿什么呀?你被救回来的时候那衣裳脏了,换下来我就拿去洗了。”
“穿绿色的吧,”杨笛衣果然没有深究,转头去翻柜子,杨三白顿时松了一口气。
“笃笃——”
房门被敲响,杨笛衣翻衣裳的动作一顿,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除了
“我来看看你们。”周悬先是看向她,而后环视屋内,“没什么事吧?”
打开门,果然是周悬,杨笛衣笑起来,“我们没事啊。”
“没事没事,”杨三白摆了摆手,刚想说有她在,能有什么事,就看到周悬望过来的,不悦的眼神,仿佛她抢了他的什么东西似的。
杨三白:“”搞搞清楚好吧,明明这一路都是她俩一起住的。
周悬眼中的不悦在看向杨笛衣时瞬间消散,换上温柔的笑意,“那你早些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有事随时来唤我。”
“好。”
杨笛衣乖顺地点点头,眼神青涩稚嫩,仿佛真的是她十二三的样子,周悬心头一片柔软,真的好乖啊,不禁微微低头凑近她,轻声道,
“不若叫声哥哥来听?”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想让她喊哥哥姐姐,杨笛衣心底泛起小小的不快,将头一扭,“不喊,你又想占我便宜。”
“这怎么算?”周悬一笑,忍下想揉她脑袋的冲动,“你现在可不就是十二三吗,我都二十一了,喊我声哥哥你又不亏。”
“亏,可亏了,”杨笛衣认真道,“真要这么算,你二十一,大我近十岁,都能喊你伯父了。”
周悬:“”
“喊你伯父倒是可以,你要吗?”杨笛衣眼中的笑意遮掩不住,故意拖长声音,“那我喊了?伯”
“我错了,”周悬无奈讨饶,他怎么忘了,就算是小一些的她,看上去乖顺,但其实嘴上依旧不饶人。
“早点休息,”到底,周悬还是伸出手,力道极轻地抚了一下她后脑勺,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喊了一句,“阿衣妹妹。”
杨笛衣脸烫的通红,在他笑盈盈的脸色中‘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在心里周悬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的揉搓捏扁。
等她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一抬头,不远处杨三白一动不动,神情复杂的单手托腮看着她。
杨笛衣:“”忘记屋内还有一个人了。
“咳,”杨笛衣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们早些休息吧。”
杨三白一脸心痛地锤了两下床,“我就知道,他个狐狸精转世的勾引妖精”
杨笛衣:“?”
她原本以为如此陌生的环境,她会睡不着,但奇怪的是,虽然陌生,但她却并不感到害怕,身边的小姑娘莫名给她一种熟悉和亲近感,嗅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等她醒过来,身旁的小丫头已经不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先下去吃饭啦,你醒来就下楼找我就好,就在一楼大堂。”
杨笛衣看了半晌,心想她字倒是很好看,和自己的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果然,杨笛衣一下楼就看到杨三白的身影,只是,杨笛衣脚步微顿,她身旁还有其他人,瞧着有几分陌生,应当也是新交的友人?
下都下来了,总还是要去认识一下的,杨笛衣下意识寻着周悬的身影,他不在。
想起昨夜他那句轻佻的阿衣妹妹,杨笛衣心底莫名来了勇气,既是友人,想必都能聊到一起,她是生病了,又不是哑巴。
“各位早安。”
杨笛衣坐在杨三白旁边,柔柔地说了一句,然后她就看到,桌上众人的动作都停住了,齐刷刷看向她。
她说错了?杨笛衣心底犯嘀咕,她好像没说错什么吧?难道十年后的她,早上见到熟悉的人不会问好吗?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对面一个颇好看的姑娘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勺子还没放下。
周悬昨日其实和她提过几个人名,杨笛衣望着面前的姑娘,举手投足步步合乎礼仪,杨笛衣略略思考,试探性喊道:“沈姑娘?”
什么时候听到过杨笛衣这么温柔的一声沈姑娘啊,还带着几分胆怯。沈洛华手腕一抖,勺子啪嗒一下就要掉下去,被眼疾手快的鸢心稳稳接住。
鸢心神色如常,刚要把勺子放回沈洛华碗里,就听到杨笛衣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那这位就是鸢心姑娘了,果然武艺十分厉害。”
鸢心动作骤然停住,眼皮跳了好几下。
身旁还有一个少年,手里拿着半个馒头,那他应该就是那位名叫馒头的少年,杨笛衣也同他打了招呼,
“那这位就是馒头公子。”
馒头眼睛顿时瞪大,嘴巴微微张开,同样一动不动。
一桌人除了杨三白,其余均是神态各异,杨笛衣看了一圈也没懂自己哪里说错了。
还是杨三白抿紧唇瓣,似乎极力在忍笑,给她端来一碗粥,“没事,不用管他们,吃饭就行。”
杨笛衣也确实饿了,本来这时候还不到她起床的时辰,她是被饿醒的。
碗中的米粒颗颗饱满,还飘着淡淡的清香,杨笛衣食欲大动,拿起勺子尝了一小口,顿时眼睛亮起,好吃。
等她差不多吃了大半碗,又吃了一些小菜,桌上众人堪堪回过神,沉默地开始吃饭。
无人说话,只有客栈外偶尔飘进来几道车马声。
以往在家,虽然也是食不言,寝不语,但也不是完全不说话,父亲和母亲偶尔也会交谈几句。
这顿饭实在过于安静,就在杨笛衣思考要不要找些什么话题再了解一下他们,周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都起这么早?”
杨笛衣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过来,下意识道,“你起来啦。”
这略带软糯的一声,又喊的其他人齐齐抖了一下,只是杨笛衣没看到。
周悬看到也当作没看见,兀自瞟了一眼馒头,后者自觉让出半个身位。
“嗯,睡得怎么样?”
“很好,我还以为我会睡不着,但是睡得很好。”
“那怎么起这么早?”
杨笛衣诚实道:“我饿了。”
周悬微微一笑,“那便多吃点。”
“吃很多了,”杨笛衣看他精神抖擞,一点不像刚起床的模样,想来他起的更早,“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噢,处理了点其他事,”周悬没说太多,只是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将里层带血的衣袖往里藏了藏。
本来他审完齐大壮,看时辰尚早,准备先回房将衣服换下来,收拾干净再去寻她,不曾想路过她门前时,注意到门并没有完全合上,他瞬间慌神,找了一圈才发现她在一楼吃饭。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给你点其他菜?”
杨笛衣连连点头,“吃饱了,不用点,你吃了吗?没吃就快吃吧。”
周悬应声,端起一碗粥直接就碗喝下。
杨笛衣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心里空落落的,这感觉方才就有了,很奇怪,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事情,还是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细细想来,是刚刚想起食不言寝不语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想到了父亲母亲,杨笛衣脑中忽然涌起大片空白,心跳蓦地加速。
为什么想到父亲母亲,她会有些难受呢,好难受,就好像心头什么东西像座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突然,她脑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凌乱的碎片,紧跟着一阵刺痛,杨笛衣下意识抓住最近人的手腕,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第102章
“怎么了?可是难受?”
周悬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蹲在她面前的同时覆上她颤抖的手腕。
“我我脑中,好疼”
杨笛衣断断续续道,整张脸因为痛苦而紧皱在一起,掐着周悬的手也在用力,周悬二话不说一手抄起她腿窝,抱她回房间,只留下桌上面面相觑的几人。
“他们什么时候,不对,所以他们现在,在我们面前装都懒地装一下了?”
沈洛华捏着筷子震惊道,好歹他们几个大活人还在这呢,就堂而皇之这么走了?
“笛衣姐是真难受,”杨三白眼神心疼,“再说了,我以为前几天笛衣姐一天三顿给他送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
沈洛华:“什么时候!?”她不是,她没有,为什么没人来和她说一下,杨笛衣给他送饭不是因为周江上受伤吗?!
杨三白眨了眨眼睛,“就是,可能前段时间,额,具体我也不知道。”
沈洛华瞥了一眼对面一个劲埋头苦吃的馒头,对啊,他还在,为什么不是他去送饭?
馒头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抬头,片刻后沈洛华缓缓放下手里的碗筷,食欲全无,她在认真思考,这段时间她都错过了什么。
*
周悬一路不停,直到回房间,察觉到怀中人颤抖的幅度似乎小了些,这才将她稳稳放到卧房里的床榻上。
“是头疼吗?”
周悬的声音和脸庞穿过模糊的岁月,渐渐变得明朗,杨笛衣嘴角勉强牵起,“嗯,很多人,很多景好乱”
周悬面色微顿,一夜审讯不断,齐大壮总算吐了几句实话,只含糊不清道那药是上头人给他的,能够使人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致死,但药效如何,怎样解毒,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得加快催促方雪明了,周悬目光沉沉,再抬头时面上丝毫不显,只微微握着她的双手,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乱就不去想,多休息,好吗?我一定尽快找到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
“好,”杨笛衣面色苍白,点头应下后突然想起刚才的画面,反手握紧周悬,忐忑不安道,“我刚刚,好像依稀看到看到我父母倒在血泊的身影,是假的,对吗,那都不是真的。”
周悬心中如掀过惊涛骇浪,但在杨笛衣眼中,他也只是微微一愣。
她眼神充斥着期盼,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祈求。
少顷,周悬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揉了揉她的发顶,“看来你刚才都是骗我的,昨晚哪里休息好了,都做噩梦了。”
“当然不是真的,他们好好的在京城等我们回去成亲呢。”周悬坐到她身侧,动作轻柔的把她搂入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发丝,“别想太多,只是后脑被撞后的副作用,等你好了,就没有噩梦了。”
“嗯。”杨笛衣脑中思绪繁杂,此刻只能听到从周悬胸口传出的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冷静下来,是假的就好。
周悬安抚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晦暗难明,半晌后,在她头顶落下一个轻吻。
在回京之前,不管这个谎言织就的梦能持续多久,但能让她多快乐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疼痛过去,杨笛衣已是浑身无力,周身泛起的疲乏感让她上下眼皮打架,连带着呼吸也逐渐沉稳绵长。
周悬察觉到这点之后,以极其缓慢的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只是还没安稳多久,门外突然响起细微的敲门声,周悬眉头微皱,确定杨笛衣依旧睡得香甜后快速走过去。
馒头一脸菜色地躲在旁边,待周悬打开门后往旁边一窜,双手把着门边。
周悬反手将门带上,轻声道:“怎么了?”
馒头咽了咽口水,他也不想来啊,但谁让他说也不过其他几个人,打也打不了。
馒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下,“那个,客栈来人了,好像是,是那个祝家的”
“谁?”
馒头不确定道:“祝祝阮吧”
周悬挑起一侧眉毛,“我还没去找她,她倒先来了。”
馒头:“”
“别打扰阿衣休息,我们下去。”
楼下祝阮身边乌泱泱一群人,肃目而立,皆是身材健硕的男人,愣是把客栈里客人吓的,离开的离开,回房间的回房间,只有沈洛华一群人泰然坐在桌边。
虽然她们早饭早就吃完了,沈洛华错过的事情也被杨三白补了个大概,但就在她们准备起身离开时,正巧碰上祝阮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进来。
沈洛华屁股刚离开凳子,瞧都没瞧她一眼,结果听杨三白小声介绍了这人是谁之后果断又坐了回去,她不走,鸢心自然陪同,只是握住身侧刀把,淡然地站在沈洛华身后。
杨三白本就因为杨笛衣出事而对祝阮心生不满,这会儿沈洛华和鸢心都在,杨三白自是也不胆怯,安静坐着,拿起筷子又夹了几块咸菜吃。
祝阮自是认出来杨三白是和杨笛衣一起的,转过头和身后那群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独自上前走到她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你和杨笛衣是认识的吧,她还好吗?”
杨三白噶吱嘎吱嚼着咸菜,“你是?”
“我,我是祝阮啊,前段时间,在客栈门口,我们刚见过。”
“噢,忘了,你找笛衣姐有事?”
祝阮深吸一口气,“我们昨天不是,不是出了点事,我担心她来着”
“这样啊,”杨三白微微一笑,“托你的福,笛衣姐现在”
“她很好。”
周悬适时走过来,打断杨三白还未说完的话,“不知道祝家大小姐前来有何贵干?”
“我,我就是想来关心一下她,毕竟昨天她”
“谢谢关心,她很好,”周悬目光落在她身上,还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笑意,“不过既然祝小姐来了,周某有件事,希望祝小姐能帮个忙,祝小姐可答应?”
祝阮一怔,“我,我能帮上什么忙?”
周悬微微一笑,“你一定可以。”
馒头把周悬神情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为这位祝家小姐叹气。
半刻后,黑暗中祝阮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跟着周悬往深处走,“那个,还要往前吗?”
“快到了。”
祝阮按紧胸口,在心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他可是周江上啊,再说外面还有那么多家丁,不会有什么事,就算真有,家丁中有人及擅听力,真有什么事,她大喊就行
前方,周悬脚步蓦地一停,“到了。”
祝阮跟在他身后,见他突然让开身位,朝自己一伸手,“祝小姐请——”
祝阮鼓起勇气往屋内看去,这一眼足以让她看清。
腥臭味混着血腥气在她鼻腔快速弥漫开来,祝阮瞪大双眼,差一点就要破嗓尖叫,被周悬漫不经心一瞥,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同时防止自己因反胃而行为不雅。
祝阮双腿控制不住地打颤,瞬间酸软下去,幸好她及时靠着墙壁这才没有倒下。
周悬面不改色踩过地上浓稠的片片血迹,顺手捞过旁边桌子上的木棍,撩起齐大壮的头发,“还行,没死。”
祝阮想逃,但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让她丝毫不敢动弹,只觉眼前的周江上宛若换了一个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放心,我一直都是我。”
周悬拎着带血的木棍,嘴角含笑,缓步朝她走近,脚下踩过血的靴子印出一个又一个血脚印。
“你之前并不了解我,可我很了解你的父亲,也包括你,祝阮,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
“你的父亲,道貌岸然,口蜜腹剑,把家教名声看的比命还重。”
“而你,你被你父亲严苛掌控多年,步步谨慎,看似乖巧听话,知书达理,实则叛逆无道,心狠手辣,而你所谓的喜欢我,不过是想和故意你父亲作对罢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不,不是的,祝阮下意识想反驳,可是嗓子像是被塞满了东西,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亲眼看着周悬朝她走过来。
“绑你们的侏儒人就在这里,虽然只抓到一个,也足够你也看清我的手段,我想我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但你还要搞清楚一件事,他如今的下场,是因为他伤了阿衣,他该死,而你,堂堂祝家大小姐,”
带血的木棍眨眼间被举起,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周悬微微一用力就能戳瞎她的双眼,祝阮霎那间连眼皮都忘了眨。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
“不是,不是”好半天,祝阮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音,“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我也是受害人啊,周江上,你忘了吗,我和她一起被”你们找到的。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悬冷冷打断,“那几个小混混我找到了。”
祝阮瞬间哑声。
第103章
地下室令人窒息般寂静,祝阮两耳嗡嗡作响,浑身僵硬,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胸膛剧烈的起伏。
祝阮唇角颤动,好半晌才道:“什,什么混混,你在说什么,我”
“还要装傻吗?”周悬勾起唇角,丝毫不掩盖自己眸中的不屑和鄙夷,“你以为我在诈你?”
“三日前傍晚,烧饼摊后小巷,你给了五个小混混五十两定金,与他们约定好日子,让他们提前埋伏在花田里,寻到时机就掳走你和阿衣,时间,地点,我哪一样说错了?”
周悬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碴子,“祝阮,我的耐心不多,没有功夫在这和你玩装傻的把戏,同样,不要逼我把用在侏儒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你敢?”
祝阮眼底闪过一丝恶狠,扶着墙壁的手暗暗握紧,迫使自己挺起胸膛,“家丁们就在外面,离得不远,只要我高喊一声,他们瞬息将至,若我父亲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
“呵,”周悬放低声音,“你不如先担心,若你父亲得知你行此败坏家风的害人之举,又会如何处置你?”
祝阮衣袖下的手隐隐颤动,只听他又道:“况且,现在在这间屋子里,你觉得,我会给你时机让你叫出声?”
周围的墙壁均是石头,恐怕还不等她跑上两步,就会被周悬抓回来,她的力气和周悬相比,简直螳臂当车。
祝阮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定,“那你想如何?”
“把你们在山上,从睁眼开始的所见,所听,所感,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就这?”祝阮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但并未多说,这倒也算简单,“那你能保证什么?”
“我不是在和你交易,”周悬一撩衣袍坐下,“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祝阮轻咬唇瓣,似是在思索,周悬也不催她,只是无声的用木棍一下一下点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所幸祝阮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将醒来后发生的事,那位毁容老人,那两碗饭,原原本本讲给周悬听。
其实一开始她并未察觉什么不对,因为入花田之前,她专意寻过那几个小混混,确定看到他们,这才领着杨笛衣进去。
离开前,她也寻过,还在疑惑为什么没找到时,这侏儒人应时上前,拽她的衣裙。
这侏儒人乍一看,着实像小孩子,但祝阮深知自己并不是讨小孩喜欢的那类人,因此她敏锐地意识到什么,并没有反抗。
就连从地下室醒来,她也只在心里暗骂那几个下手重的,并不害怕,真正恐惧是从那老人送过饭便再无身影开始的。
这和她们商量好的计划并不一样,她原本的计划里,那些人会假意上前来拖拽她,她象征性挣扎一下,若杨笛衣开口替她,她会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被拽走,若杨笛衣不开口,任凭她被拽走,她也只会被带到安全的地方,她与他们说好的目标,只有杨笛衣。
而她的丫头,亦会前来接应她。
只可惜,一切都和她安排好的不一样。
祝阮讲的很快,周悬表情从头至尾并没有什么波动,手中的木棍也并未受影响,只在听到杨笛衣手腕脱臼和教她摇饭团时,略有迟顿。
“我讲完了。”祝阮堪堪停下,只觉口中唇干舌燥,顿了顿道,“可以放我走了吗?”
周悬道:“确定没有了?”
“我连那只死耗子都告诉你了,我还有什么好瞒的!?”
周悬微微一笑,“多谢祝小姐配合,你可以走了。走之前,别忘记把自己的脸色收拾一下。”
祝阮顿时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血液将将开始流动,她下意识就想转身,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他,“其实杨笛衣也受影响了吧?侏儒人给她下药时,离得很近。”
她初到这里,确实被侏儒人吓到了,致使脑袋有些昏沉,随着把昨日情境复述出来,她脑中渐渐恢复些清明。
“否则她明明比我睡着的时间更短,知道的细节该是更多,你居然不问她,跑来问我?”
周江上沉默不语,看着他这副表情,祝阮心中顿感大快,就算计划有误,给他们添了些烦扰也是好的。
“你想多了。”周悬抬头瞧她,眼中带着轻浅的笑意,只是祝阮心知肚明,那笑意不是为她,“你和她不一样。”
祝阮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因为不一样,所以不舍得让她再回忆一遍不好的事情。
因为不一样,所以不舍得。
而她祝阮,可以带到这种污秽血腥的地方,他毫无顾忌,甚至以此为刃来威胁她。
祝阮咬紧下唇,用其中的疼痛迫使眼泪不落下,哽咽道:“好歹,我们同一屋檐下好几年”
“祝大小姐,”周悬拖着嗓音,眼底笑意全无,甚至带上几分不耐,“你做个戏,真把自己做进去了?”
祝阮一顿,微挺起脖颈,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自然,没有。”
祝阮果断转身离开,将自己脸上落下的一滴泪擦去,一次头也没回。
待她走后,周悬恢复一脸散漫,木棍戳地的动作不自觉慢上一些,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身后齐大壮不时地呜咽两声,扰人至极,周悬将木棍随手一扔,嫌恶地看他一眼,迈开大步往外走,正好碰上馒头前来寻他。
“怎么了?”周悬下意识道,“可是阿衣醒了?”
馒头摆了摆手,“不是,那姓祝的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又走了,我看你没出来,所以笛衣姐还在睡。”
“我没事。”
周悬越过他就要往上走,被馒头一把拉住,周悬莫名看着他,馒头吞吞吐吐,“那个,那位找你”
“哪位?”
“就,上面最大那位,”馒头十分小心地抬了抬头,小声补充一句,“也气势汹汹的。”
周悬明白过来,“沈洛华啊?”
“可不敢直呼名字。”
馒头神色一凛,周悬无所谓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又听不见,不过,你和谁学的成语?回去好好查查什么意思,小心不要轻易用。”
馒头似懂非懂地跟着他往上走,一直到沈洛华房门前,馒头宛若送他上战场一样庄重,看得周悬哭笑不得。
沈洛华坐在主位,瞧不出什么表情,鸢心垂眸在她身侧,周悬端端正正行礼,“公主殿下。”
半晌,沈洛华都没什么反应,久到周悬都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正准备再喊一声,就听到前方沈洛华不大的一声轻哼,“呵”
周悬:“”
似曾相识的语调,周悬眨了眨眼。
沈洛华慢悠悠道:“原来,那个女子是杨笛衣啊。”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周悬也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回公主,是。”
沈洛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就承认了,虽然觉得他敞亮,但总觉得看他哪里都觉得不顺眼。
沈洛华上下打量他,“你没强迫她吧?”
周悬:“”
周悬茫然中夹杂着疑惑地看向她,瞬间对上她不信任的眼神。
周悬深吸一口气,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是两情相悦。”
沈洛华微妙地蹙了下眉,周悬从她的神情中读出明晃晃几个大字,信你个鬼。
“行吧,”沈洛华随意挥了挥手,“虽然不知道,但是,算了,你先下去吧,这几日照顾好她。”
周悬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他总觉得沈洛华话里有话,哪里怪怪的。
沈洛华神色奄奄,明显不欲多言,周悬也只能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回去路上,他不忘去看杨笛衣,杨三白守在里面,她睡相恬静,周悬没舍得叫醒她,回了房间准备补觉。
一直睡到中午,周悬疲惫的身体才稍稍恢复,馒头来喊他吃饭时,他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周悬边整理衣服边问道:“阿衣呢?她醒了吗?”
“醒了啊,笛衣姐上午那会儿就醒了,我路过瞄了一眼,在屋里和杨三白唠嗑呢吧。”
周悬点点头,刚拉开门准备去寻她一道吃饭,走廊上她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杨笛衣正巧也看到他,“你醒啦?”
杨三白和馒头自觉一溜烟跑下楼,周悬也不遮掩,上前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嗯,睡得还好吗?还有做噩梦吗?”
“没了。”杨笛衣朝他笑,“就是有点饿了。”
周悬闻言牵着她下楼,“那就去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也是异常安静,但众人的目光出奇的一致,明里暗里,都聚集在周悬和杨笛衣身上。
杨笛衣被看得面颊绯红,小声对周悬说:“别夹菜了,大家都在看。”
周悬面不改色又夹了块鸡蛋放她碗里,“管他们,他们不吃不饿,你只管吃饱。”
其他人:“”
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因此饭桌上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齐刷刷又低了下去。
周悬没在意,只是看着杨笛衣碗里剩下大半的菜,思考这家店的饭菜是不是不合她口味,下午要不要带她上街溜达溜达。
可惜提议被婉拒了,杨笛衣说自己还有点困,想继续睡觉,周悬再三询问,得到杨笛衣确定的回答之后才堪堪放下心。
但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萦绕在周悬心头,这份感觉一直持续到夜晚,他洗漱好之后准备睡前再去看一下杨笛衣,却被杨三白告知她不在屋里。
“她去哪了?”
杨三白一愣,“她说有点闷,就找小二借了个梯子去房顶了,没跟你说啊?”
周悬二话不说,果断从窗口翻出去,几个身影翻动就来到屋顶,她果然坐在那。
今夜无风,天上没有月亮,连星点都很少,杨笛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小小一个,仰头望着天空。
周悬故作轻松上前,解下外袍轻轻搭在她身上,“怎么跑这了,我说刚刚没找到你”
“周江上,”杨笛衣轻声道,“我好像想起来了”
第104章
霎那间,树影静止,周悬全身血液都凝作一团。
她想起来了?想起多少?是怎么想起来的?
周悬不敢细想。
“你都想起来了?”
“嗯,”杨笛衣嗓音带着莫名的空,“好像吧。”
那就还不是全部,周悬松了松因紧握而颤抖的手指,将她身上的外袍拉紧,“想起多少?”
“想起”杨笛衣顿了顿,“火,还有地道”
杨笛衣转头看向他,眼中含着薄薄的泪,“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是吗?”
少顷,周悬才答道:“是。”
杨笛衣下巴埋进胳膊肘里,没有出声,她下午想起这些的时候,在房间里已经无声地哭过一场了,只是这会儿得到周悬肯定的回答之后,痛苦的思绪再次毫无预兆的将她吞噬。
见她沉默的样子,周悬再也控制不住的伸出手,扶着她的脑袋按向自己颈窝,同时手掌轻柔地盖住她的眼睛,“哭出来吧,我在。”
十年前那场火灾,他吓懵了,也怕极了,一时忽略了她,忘记了明明她和自己没差几岁,却一直像个大人那样保持冷静,带他逃出生天。
周悬的手掌宽大温热,将她的视线遮挡完全,杨笛衣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粗糙的茧,他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吧。
耳畔无风抚过,却下起雨,怀中人一开始压抑的颤抖变成抽动,周悬心也随之胀痛,无法替她,也只能收紧手臂,将她抱的再紧一些。
杨笛衣只觉这两天起伏跌宕,她明明记得睡前镜儿还在碎碎念明日去学堂要穿什么衣裳,带什么吃食,可一觉醒来,已是十年后,而且她忘记了这十年,也忘记了那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只是想起冰山一角,却已足够让她肺腑绞痛。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逐渐停下抽泣,手中紧紧拽着的布料一时间变得难以忽视,她片刻怔愣,手上力道骤松。
自己居然在周悬怀里哭了这么久,做了如此失礼的荒唐事!
父母不在,想来那日周悬的话,大半都是为了安抚在骗她,哪来什么婚约,杨笛衣面上发烫,挣扎着想从周悬怀中起身,却感到肩头那只大手骤然用力,不由分说把自己按了回去。
“用完就扔啊?”
周悬低低的声音响起,灼热的气息烫的她耳尖微热,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心虚,“没有”
“可以让我看看吗?”
周悬的手还在她眼上覆着,杨笛衣手忙脚乱从身上找出一块手帕塞进他手里,“不好意思”
周悬手掌移开一半,露出她泛红的眼框,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眸水洗般透亮,此刻正慌乱地往一旁撇去。
知道自己此刻必是难堪至极,杨笛衣手撑着他胸膛就要坐直身子,突然大片阴影覆下,杨笛衣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周悬小心的,动作堪称轻柔至极的,在她眼皮落下一吻,带走她睫上的泪水。
眼泪苦涩,周悬轻启唇瓣,嗓音带着颤意,“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没能保护你,如今也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经受两次痛苦。
杨笛衣虽然身子僵硬,但脑袋此刻却是异常的清明,几乎是瞬息,她就读懂了周悬的言下之意。
“不怪你。”杨笛衣唇角勾起微弱勉强的笑容,“那时我们才多大,能活着已是不容易。”
周悬没说话,只是轻吻不停,像是要把她脸上泪水的痕迹全部覆盖过去。
他力道虽然不重,但他唇瓣干燥,所经之处均勾起一层浅浅的痒,杨笛衣连忙趁他抬头间隙胡乱抹了把脸,好与他保持些距离,“我,我没事了,不用”
周悬动作一顿,看她的眼神莫名,箍着她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知道吗阿衣,你现在,真的很想让人欺负。”
杨笛衣用手轻扇,试图缓解脸上的热意,闻言眯起眼睛看他,“听上去,你很老练?”
周悬:“”
杨笛衣越想越觉得可能,“连我刚醒时,骗人的话都那么熟练,老实说,这十年,你没少干这事吧。”
周悬深吸一口气,实在没忍住无奈牵起唇角,将她再次拽入怀里,“乱想什么呢?只有你。”
杨笛衣小声嘀咕,“本来就是,明明前两天还是个小孩模样”
周悬目不转睛瞧着她,突然好奇在她记忆里,现在是什么日子。
“在你脑海里,前几日是什么日子?可有什么事?”
杨笛衣顿了顿,“没什么日子,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也没发生什么事。所以这十年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现在就讲给我听吗?”
这样等她想起时,不至于如下午那般慌乱。
周悬却是一时沉默起来,杨笛衣了然,“这十年,我们也不在一起啊。”
“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不止十年。”
听着周悬赌气般的话语,杨笛衣只是一笑,下意识道:“乱说什么,难道你还真想”
一时间,两人都微妙的没有说话,周悬看着她眸色沉沉,“怎么不继续说?”
杨笛衣没好气道:“说什么,说我们拜过干亲?你想娶你的干姐姐?”
原来在她记忆里,已经拜过干亲了,周悬勾唇一笑,忍不住将额头抵住她肩头蹭来蹭去,“怎么这么可爱啊,阿衣。”
京城重逢时,她就是拿这句话来压他,纵使小了十岁,依旧不变。
杨笛衣食指把他脑袋推开,“好好说话。”
“你真以为,当年干亲拜成了?”
杨笛衣一怔,“什么意思?”
周悬慢悠悠道:“意思就是,拜干亲时,我使了点小手段,那个仪式,其实并没有完全拜成。”
拜干亲?开什么玩笑,虽然他也想喊杨伯父和杨伯母爹娘,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喊,喊了岂不是他完全没机会。
杨笛衣蹙起秀眉,没想明白,“你做什么了?”
拜干亲的过程很顺利啊,怎么可能
“总而言之,没有什么干亲,虽然你刚醒来时,我确实扯了几句谎,但除去父母和镜儿那部分,其余大半都是真的。”
周悬神色和语调都十分认真,杨笛衣不由得思索,其余大半是哪些
想着想着,杨笛衣鼻头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虽然十年前的阿衣确实很有趣,但还是等等吧,万一吓到她了呢。
周悬不禁莞尔,将她身上的衣裳拢了拢,“夜深了,回去吧,别冻着了。”
“嗯。”杨笛衣点了点头,没拒绝他伸出来援助的手。
“别怕,以后我都在。”
“噢”
“真的!”
“好好好,信你。”
“你明明就不信。”周悬没和她深入掰扯这个话题,双手环住她的腰把她稳稳放到地上,指尖在她腰间极快地挠了两下。
“哎呀,”杨笛衣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客栈还有人呢,别动手动脚。”
周悬眨了眨眼,差点怒极反笑,抱也抱过,亲都亲了,这会儿和他说不要动手动脚。
虽然她此时是在生病,本该不和她计较这些小事,但周悬想了想,还是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是吗?可是是你先对我表明心意的噢?”
杨笛衣还来不及后退,就被他的话打了个一脑袋懵,下意识就要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会做的事情,又听周悬略带几分委屈的声音,
“而且也是你先亲的我,还是在我生病时,趁虚而入,我连反抗都反抗不了啊”
杨笛衣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被他的话吓得连连后退,“不可能”
周悬及时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似乎心情极佳,“等你想起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一会儿我让小二端去碗姜汤,喝完早点休息。”
杨笛衣半愣半木头似的回房了,心想今晚是要睡不着了。
睡还是睡着了的,等她一觉醒来,就被周悬告知今日就要离开晖城返京。
杨笛衣还有些迷糊,被这消息惊醒几分,“这么快?”
“嗯,谁知道那大小姐发什么疯,”周悬眉眼间掠过一丝不耐,“不过楼下马车收拾得也差不多了,你们被绑走的事情后续有人会处理,你和杨三白把自己的行李收好就行。”
虽然确实匆忙了些,但齐大壮嘴里也撬不出什么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益处,不如交给祝家,他们只会更上心。
安排好诸事后,马车在沈洛华的连连催促中,赶在晌午前就驶出晖城的大门。
这还是十几岁的杨笛衣第一次和沈洛华同乘一辆马车,好一阵收拾过后,马车内众人纷纷安顿下来。
沈洛华几次抬眼,都能看到杨笛衣在瞧她,忍不住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杨笛衣不假思索道,沈洛华是她见过容貌最好看的女子了,而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端庄有礼。
不是第一次被夸,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沈洛华:“”
第105章
杨笛衣瞧她呆愣的模样,“我说错什么了?”
沈洛华面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别过脸,“没有。”
杨笛衣放下心,毕竟她现在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万一说错什么闯祸就不好了。
沈洛华不经意瞥她一眼,低眉顺眼,眉眼间尽是柔软,还透着几分小心,看着真是乖顺,不会说谎似的。
沈洛华心念一动,“我说,你看上那家伙什么了?”
蓦地一句,马车内其余两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杨笛衣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笛衣眨了眨眼,茫然道:“啊?看上谁?”
沈洛华挑眉,“你说谁?”
“就,也没什么吧,从小一起长大的。”杨笛衣指腹轻挠鼻尖,“其实我刚醒的时候,他和我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环境是陌生的,只有周悬那张脸是有几分熟悉的。
只是昨天还是小孩子的人,今日突然变得又高又壮,只是一开口,还是他,那张嘴里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荒谬,可偏偏他看向她的目光,让她内心深处想要依赖,竟是生不出分毫怀疑和拒绝。
“细说细说。”沈洛华眼里闪着明亮的光,往她身边凑了凑,“正好路上无聊。”
鸢心和杨三白接着也放下手里的活,灼灼地看向她。
杨笛衣:“”有种好奇怪的感觉。
幸好周悬提前嘱咐过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杨笛衣挑挑拣拣,只是讲了些两人之间发生过的,比较小的趣事,其他关于家中的事情未透露半分。
“真的假的?周江上爱吃甜食?!”
“我去,他还掏鸟窝?”
杨笛衣匆忙解释,“不是掏鸟窝,是救小鸟。”
沈洛华摆摆手,“都一样。”
几个姑娘一路说说笑笑,聊的内容也从一开始的周悬扩大到天南海北,彼此之间的亲密不自觉加深,连中途在客栈吃饭休息,都甚少分开。
目睹她们聊得火热的周悬:“”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趁着杨笛衣去马车拿东西的功夫,沈洛华的目光打了几个转,最终落在他身上。
周悬缓缓坐直身板,声音紧绷,“怎么了?”
沈洛华笑眯眯把桌上一道芙蓉糕推到他面前,“没事,听说你爱吃,多吃点。”
周悬:“”
原来是这,他还以为她们都聊什么了,周悬暗中松了一口气,嘴角挂起微笑,“多谢小姐,您也多吃点。”
*
杨笛衣从马车拿好手绢,刚掀开马车帘,一只大手伸过来,杨笛衣笑吟吟握住,“你怎么来了。”
“吃得差不多了,过来找你。”
周悬把她扶下马车,转而反握,不由分说把她拉到车后面,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杨笛衣一头雾水,“怎么了?”
周悬将她锢在车厢和自己之间,“这几天你们都聊什么了?嗯?”
杨笛衣自觉心虚,“就一些趣事。”
“关于我的?”
杨笛衣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才不确定,”周悬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现在确定了。”
“好啊,你诈我?”
“心虚都写在脸上了,阿衣,”周悬挽起她脸旁飞扬的一缕发丝,“你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也不想我?”
杨笛衣不解,“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又不是看不见,为什么想你?”
周悬:“”
手臂力道骤然收紧,周悬阖眼的同时就要吻上让他思念许久的柔软,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触感。
杨笛衣双手捂着下半张脸,只忽闪着一双眼睛看他,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
周悬眼神微暗,连声音也跟着掺了几分沙哑,“说什么呢?”
杨笛衣眨了眨眼,将手松开些,“一会儿还要进去吃饭,会被看出来。”
“呵”聊他的趣事,还不给亲,好没道理。
“不亲了,”周悬略微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试图以此安抚内心的燥热,“一直也没找到机会问你,你这几天的记忆怎么样了?恢复如何?”
离开晖城之前,周悬特意去找过大夫,虽然那大夫医术平平,也把不出什么,但好歹知道的多些。
大夫说似乎听过这种药粉,对身体没有很大的损伤,只是记忆会像梦一样渐渐复苏,但是不是全部恢复,什么时候完全恢复,他也不确定。
“断断续续的,”杨笛衣顿了顿,“但也记起不少,到小凉山了”
周悬手腕一紧,“怕吗?”
“还好,”杨笛衣向她露出一个浅笑,“知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就没那么害怕了。”
周悬有些不放心的把她拉到怀里,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怕了就和我说?不要自己承受。”
杨笛衣重重点头,“嗯。”
*
走过晖城,再往北走上半个多月,离京城便没剩两天路程。
不知道是不是频繁聊天的缘故,这天醒来时,杨笛衣的记忆已然恢复大半,虽然还有些零碎的想不起来,但也差不了太多。
过去的想起来了,这段时间的也没忘,复杂错乱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杨笛衣坐在床上独自整理了好半天,才堪堪理顺。
杨笛衣看着身边熟睡的杨三白,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外头太阳还未冒头,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杨笛衣小心越过她,披了件外裳去屋外醒神。
还没走上两步,周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醒这么早?”
杨笛衣不自觉勾起唇角,“是啊,睡不着,就起来了。”
周悬闻言又要给她披一件披风,杨笛衣忙止住他的动作,“不冷。”
周悬没停下,将披风松松地搭在她身上,“早晨,还是注意点。”
杨笛衣便也不再拦他,忽然,周悬系绳子的手腕顿住,“你想起来了?”
够敏锐的,她本来还想再装几天呢,杨笛衣笑了笑,“差不多吧。”
周悬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差不多的意思是?”
杨笛衣做思考状,“就是,除了想不起来你到底在拜干亲仪式上做了什么手脚,其余的,七七八八?”
真是好多好多事情啊,十几岁的她朦朦胧胧间,又将这十年快速经历一遍,只是这次真的是梦,每次梦中醒来还有她们在身边。
周悬眸中划过一丝心疼,“很累吧?辛苦了。”
“不累啊,反正都过去了,”杨笛衣无所谓道,“就是感觉,挺奇妙的。”
“对了,我想起我要和你说什么了,”杨笛衣神色一凛,“那日我和祝阮被抓走,期间有位毁容的老人给我们送饭,你见过他吗?”
“没,”周悬摇了摇头,“我们去晚了,除了齐大壮,那里不剩一个活口,连杂物也没留下多少。那个老头是有什么不对吗?”
杨笛衣微顿,“若我没记错,他身上挂着的,是军用水囊。”
周悬愣在原地,杨笛衣仔细回忆那日,“地下室有点太黑,我没瞧太细,但是他身上挂的水囊,和我在小凉山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或许是他捡的?”
“也可能,但我看那水囊还有些新”
见她眉头紧锁,周悬忍不住上手抚摸,“眉头又皱起来了。”
杨笛衣四散的思绪骤然收回,“就想想,我没事。”
周悬沉默着,杨笛衣看他半晌,浑身周身力道一泄,闭着眼睛半倚在他胸膛上,“起早了,困。”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杨笛衣感受着他紧绷的身子,漾开一抹笑,“我真的没事。”
“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若你真的是十三岁就好了,”周悬一手轻顺她的发丝。
没经历过那些噩梦,还是那个明媚内敛的杨笛衣,然后他会护着她,安然长大。
片刻,杨笛衣慢悠悠道:“想得美,老牛吃嫩草。”
听到她嗓音中明显的笑意,周悬也跟着笑了下。
晌午出发回京时,得知杨笛衣记忆恢复的差不多,沈洛华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杨三白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太好了笛衣姐”
天知道如果杨笛衣再不恢复,杨三白真的要把她处成妹妹了。
“乖啦。”杨笛衣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
旁边沈洛华喃喃道:“还是小一点更讨人喜欢”
声音太小,杨笛衣只听到个大概,“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洛华目光不经意掠过到她座下的小盒子,“你那里面是什么?”
“木雕。”杨笛衣言简意赅,这木雕是之前周悬拿去重新拼好的,她也还没看到底是个什么样。
“噢。”
沈洛华只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去,杨笛衣却道:“一起看看?”
她和周悬认识的少,但是沈洛华贵为公主,应该总能看出些什么。
果然,完整的木雕从盒子中取出,沈洛华还没看多久,就一脸奇怪,“这木雕,谁刻的?”
“路上遇到,觉得好看,顺手买的。”杨笛衣不露声色,“怎么了?”
不料沈洛华脸色更是古怪,“你觉得我五弟好看啊?”
第106章
杨笛衣抓着木雕的五指骤紧,脑中一片白茫茫。
“你说,谁?”
沈洛华眨了眨眼,“我五弟啊,噢我忘了,你没见过他。”
沈洛华凑近了,上下打量这木雕,道:“倒也不是一模一样,只是这五官神态,我打眼一瞧就想起他,这会儿细看,似乎又不像了。”
杨笛衣看似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实则气息都已经悄然加重几分,石文刻的,难道是当朝五皇子!?
“这东西瞧着确实有趣,你在哪儿买的?”沈洛华浑然不觉杨笛衣的变化,戳了戳木头脑袋上的纹路问道。
“忘记是在路上哪个地方买的了,”杨笛衣手腕向后缩了缩,“早知这么贵重,就不随便拿出来了。”
杨笛衣连忙把木雕放回地上的箱子里,沈洛华见状无所谓摆手,“一个木雕罢了,而且不一定就是我五弟,也可能我看错了。”
杨笛衣嘴上应和着沈洛华,颤抖着用其他东西挡了挡木雕,对于她接下来说的话,已然有些听不进去了。
身侧五指握紧,杨笛衣倒吸一口冷气,永宁堂背后之人,居然有可能是皇子。
石文,永宁堂,还有小凉山,五皇子在这其中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杨笛衣不敢想,她只觉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沈洛华的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片混沌中,杨笛衣想,得找个机会和周悬说一声。
可惜直到回京,杨笛衣都没找到机会和周悬单独相处,杨笛衣虽然心中着急,但也不好太过明显。
“真好啊,终于回来了”杨三白趴在窗户边上,一手托腮拉长了声音道,“咦?那是在检查吗?”
马车内几人循声望去,果见城门两旁站着约莫四五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对进城的人一一问询。
“之前有这么多人查?”杨三白歪着脑袋问道,“我怎么不记得了,难道我走的时间太长了?”
杨笛衣望着城门,不确定道:“之前应该没有吧。”
杨笛衣心神微动,严苛检查,难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最近”沈洛华看了两眼,波澜不惊,刚要收回眼神,余光像是瞧见什么,伸出手拍了拍杨三白的肩头。
杨三白一愣,没说什么,连忙让开,沈洛华微微坐近窗边,片刻后唇角微扬,唤了一声:“五弟。”
五弟?皇子!杨三白瞪大了眼珠子,一顿一顿地转头想和杨笛衣说话,却看见她也往窗户靠近,她和沈洛华直接挡了大半个窗户,杨三白什么也看不到。
杨笛衣原本就挨着窗边,听到沈洛华那一声之后极不可察地抖了下手腕,没有直接望过去,而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留心着外面。
先是一抹暗红映入眼帘,而后一辆马车悠哉悠哉靠了过来,没多久稳稳停下,马车窗帘被挑起,是道温和清澈的少年音,“长姐。”
一路上风波不断,此刻见到熟悉的人,还是亲人,沈洛华心中顿时增添许多安心,连声音也透着明媚爽朗,“我瞧这马车就是你的喜好,果然是你。”
那声音顿了顿,“许久不见,长姐消瘦了。”
“舟车劳顿,难免的事,”沈洛华笑了笑,“你此番是”
那声音不疾不徐道:“身边人喜欢,带她出去散散心。”
沈洛华瞥见他身旁一抹明黄,心下了然,“是我离京前”
“正是。”
“原来这样,幸好没扰了五弟的兴致。”
“不过长姐车内,似乎多了两张新面孔。”
杨笛衣眼皮忽地一跳,又听沈洛华道:“同行医者罢了,毕竟出门在外,不比家中。”
“是这样。”那声音带着一丝轻笑,似乎刚刚只是随口一问,“那我们先回去了?长姐,家中见?”
沈洛华点头,“好,我很快便回去。”
杨笛衣握紧右手,若再不瞧上一眼,回了京,就不一定能再见他,这可是皇子。
木头滚轮缓缓发出响动,杨笛衣深吸一口气,装作十分不经意的快速往外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顿时让她浑身血液倒流,两辆马车帘子大开,相距不过半米,这距离,足够她看清他的相貌,而他的目光亦如鹰隼般锋利,直直定在她身上。
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眸中含情似乎又带冷,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却丝毫没有暖意,反而透着丝丝森冷,看得杨笛衣背后一凉,忙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与那木雕,简直十分有八分相似!
“还是看到亲人好啊,”沈洛华感慨着,把帘子放了下去。
“是吗。”杨笛衣抑制着剧烈的心跳,状似轻松地答道。
“哎,你刚刚看到了吧,和那木雕像又不像的,是吧?”
“是啊,”杨笛衣回头看她,“那位便是五”
沈洛华点头,“沈怀序,我五弟,虽然大部分时候,我瞧他不是很顺眼,但毕竟我们是手足,此一番远行,倒没怎么想念他们,这下回来了,反倒”
“真是,好名字,”杨笛衣喃喃道。
杨笛衣她们自是不能跟着沈洛华一起回家,周悬纵然千不甘,万不愿,也得先把沈洛华好端端送回皇宫,复过命再说。
但路上经过医馆,把杨笛衣她们先放下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也不是周悬内心想法,“你们都没关系了,还住他那干什么,不如先去我那。”
杨笛衣瞧他一脸不情愿,没忍住笑道:“你家里有地方住?”
周悬不服道:“怎么没有,那么大个宅子,别说加你们两个,再加十个也不成问题。”
“哪来这么多人,”杨笛衣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理了理他的衣领,“虽然与他不是夫妻,但我还是馆中学徒,要领工钱的,还能学到医术。”
“复过命记得来找我,我有事同你说,”见无人注意这边,杨笛衣小声补充道,“关于木雕的。”
周悬闻言果断收起玩闹神色,“好,我尽快。”
“喂,我说,你们道完别了吗?”不远处,沈洛华不悦道,“又不是再也不见了,腻歪什么呢。”
杨笛衣轻轻笑了下,“去吧。”
周悬翻身上马,带着马车晃晃悠悠朝皇宫行去,杨笛衣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头,心下感慨尚未涌起,忽听身后一道尖锐嗓音,
“啊——”
杨笛衣一激灵,怎么了便要脱口而出,杨三白饱含痛苦的声音再度传来,“药,材!”
药库头上瓦片掉落,一屋子的药材全被泡了水,各种颜色各种味道沾黏在一起,威力堪比毒药。
打听过才知道,她们离开这段时间,京城下了许久的雨,连晴朗的日子都很少见,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绵绵不断,长达月余。
旁边编藤的大妈手上竹编纷飞,“你们运气不错嘞,今天难得的好日头。”
杨笛衣礼貌地笑着,旁边是浑浑噩噩的杨三白,嘴里念念有辞,“完了”
杨笛衣叹了口气,谢过邻居大妈的同时,不忘找她买了几个竹筐,拉着杨三白袖子一撸,一头钻入药库中,先把幸免于难、未经破坏的药材拯救出来,再把剩余的、泡的黏糊药材忍痛扔掉。
杨三白仿佛扔的不是药,而是她身上的肉,“这都好贵的,这个也贵,这个五钱银子一两呢”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了,杨笛衣一边收拾,一边整理记账,方便方雪明回来查看。
一直忙到夕阳西下,药库才勉强能进人了,又将医馆简单收拾一遍,两人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方宅。
杨三白脑袋和胳膊没一个能抬起来的,和杨笛衣打过招呼就忙不迭回屋沐浴,连饭也懒得吃。
过去虽然在路上,但一日三餐均是应时,更别说还忙了一下午,杨笛衣早已饥肠辘辘,一顿纠结是先吃饭还是先沐浴,最终浑身难闻的味道盖过了饥饿感,杨笛衣只好放弃吃饭。
简单沐浴后,杨笛衣只觉前所未有的清爽,只是腹中饥饿感更甚,已然有些脚步虚浮,杨笛衣来不及擦干头发就直奔厨房,果然,走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连块馒头都没有。
杨笛衣一阵头晕眼花,忙扶着桌子坐下,叹了口气,“早知道买些吃食了。”
“那我这不是赶巧了。”
屋外周悬的声音适时响起,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肉香,杨笛衣眼睛一亮,“你来啦?”
“嗯。”周悬三两步走上前,将手里的肉饼放在桌子上,“不知道你们吃了没,所以看到就买了。”
杨笛衣笑眯眯道:“若是我们吃过了呢?”
“吃了就吃了,我还没吃,不耽误陪我吃。”周悬熟练地将最上面的油纸拆开,递给杨笛衣,“尝尝,城西那家二十年老铺子的。”
肉饼肉眼可见的厚实,拿在手里热腾腾、沉甸甸的,杨笛衣咬了一小口,香气混着汁水在口中爆开,“还是热的。”
“自然。”周悬眯起笑眼,注意到桌上茶壶还是空的,立刻起身去厨房烧了壶热茶,“慢点吃,等会儿喝点水。”
杨笛衣边吃边小鸡啄米地点头,“你也吃。”
说着,突然想起三白也还饿着呢,杨笛衣拿起一个新的,“你先坐,我去给三白送”
话音还未落地,杨笛衣感觉肩头蓦地一沉,周悬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脑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抵在她肩膀上,腰间顿时也多了一道禁锢。
周悬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上,灼热着她略带凉意的皮肤,“沐浴了?怎么不把头发绞干?”
第107章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
杨笛衣咬下一小块肉饼,还没咽下,腰间禁锢加深,自己竟是被掐着腰往上提了半寸,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周悬身形一晃,已经重新把她放下,只是臀下的触感不再是方才冷冰冰的石凳。
一转头,他的脸近在咫尺,只是眼中萦绕着她看不清的思绪,周悬五指作梳,从上往下松散地晃动着她的头发。
“你干什么呢,”杨笛衣奇怪地看着他,往常他也没这么粘人,“下午去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悬顿了顿,“去之前,你不是要和我说木雕的事情。”
“是啊,”杨笛衣点点头,“我发现,那个木雕刻的很有可能是五皇子,就是那个沈怀序,在城门时,我们还遇到了他的马车,你还记得吗?”
周悬微默,“记得。”
“借沈洛华的光,我看到他的脸了,真的很像,但因为石文将那个木雕拆成许多部分,上方脉络遍布,也遮掩了一二。”
也幸好石文有些巧思,否则这个木雕被沈洛华看到的那一刻,恐怕就暴露了。
“阿衣,下次若是遇到沈怀序,你记得离他远一点。”周悬突然道。
杨笛衣一怔,“为什么?”
周悬眼神一暗,吐出几个字,“他有病。”
“啊?”
“都道他尚未娶妻,也并无通房,但有传闻说他喜爱收集各色美人,且均是妙龄女子,无论高矮胖瘦,只要被他盯上,便会收入府内。进了他府内的女子境况如何,无人知晓,只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放出来。”
杨笛衣听得入了迷,连饼也忘了啃,“放出来之后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嗯,”周悬手臂力道渐紧,“没有人知道,我试图查过,但很难,就算历经千难万险能找到一个,那女子也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
“一问三不知”杨笛衣脑中灵光一闪,下意识拽紧他的衣袖,“像不像,像不像我在晖城被侏儒人下药的状态?”
周悬面色微变,“确实”
“所以真的很有可能就是五皇子,”杨笛衣心下对沈怀序的怀疑愈发加重,可她想不明白,“瞧着沈洛华对他的态度,还有他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他不像是受冷落的皇子,既然钱权皆在手,为什么要干这拐人的勾当。”
难道真如周悬所言,他有病?那这病还挺恶心,不使自己痛苦,只折磨别人。
杨笛衣微微蹙眉,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但一时突然想不起来。
“总而言之,离他远点,他不是良善之辈。”
周悬是看着她说的,目光灼灼,杨笛衣低下头咬了一口肉饼细细咀嚼,支支吾吾道:“嗯”
“阿衣姐姐,我是认真的。”
杨笛衣只好道:“知道啦。”
周悬埋首在她颈窝处,低声道:“若你依旧不听,那我只好把你带回府,关起来,才能好好保护你了”
他声音不大,但杨笛衣还是听的清楚,她顿时瞪圆眼睛,惊愕道:“你说什么?”
周悬一顿,遂仰起头看她,那双眸子分明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开个玩笑,刚在来的路上听到路边说书先生讲的话本桥段,所以模仿一二,如何,像吗?”
杨笛衣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瞪他一眼,“吓我一跳。”
周悬把玩着她的发尾,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那去?”
杨笛衣无奈道:“怎么又绕回来了?”
“你住这里我不放心。”周悬打量四周,丝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目光,“小还不安全。”
“还好吧,再说我也住习惯了”她也确实没觉得小。
“而且方雪明也住这里。”周悬补充道,“他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还有三白和景和呢,还有小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杨笛衣拍了拍他的肩头,边说边见他目光越来越沉,不由自主地后缩,在周悬俯身过来的一瞬间,杨笛衣快速拿起桌上的肉饼塞进他嘴里,笑眯眯道:“不是还没吃饭吗,快吃。”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把肉饼拿下来,继续幽幽地盯着她。
杨笛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好低头装作专心吃饼。
“你替他找补?你难不成心里还”
“咳咳咳”
杨笛衣一口没咽下去完,被周悬这句话呛得面红耳赤,周悬见状连忙将厨房烧好的热水掺了半杯递给她,同时轻拍她的后背。
周悬难掩委屈,“至于这么紧张吗?”
“什么呀,”杨笛衣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别乱想,我不是替他找补,更不是心里还念念不忘,只是刚回京,医馆需要重新整顿,等过段时间,安稳一些再说,况且你那里突然多了女子难免也会引人注意。”
周悬又问,“过段时间是多久?”
“额,等他回来,再整理医馆,或许再过个十天半个月”
周悬淡淡道:“那就五天。”
“什么!我说的十天半个月!”
“那八天,你不拒绝我当你答应了。”周悬置若罔闻,侧首嗅了嗅她发丝,“下次记得把头发绞干?头发湿着对身体不好。”
“”
杨笛衣恨恨然咬了一口饼,用力嚼着,心道我可没说答应你。
“多少?!”翌日,杨三白一脸震惊地看着杨笛衣,“七百八十二两六钱亏损???”
“是啊,”杨笛衣哗啦啦拨着算盘,招呼她过来看账本,“药库毁掉的药太多了,这就是好些成本,除去这些,再进货也要钱,这么一算,嘶,感觉我们的医馆要完蛋了呢。”
杨三白一脸土色地趴在桌子上,眼底失去所有光彩,“啊,那怎么办啊,完蛋了”
“不过他们从江南回来,应该也会多少带些药材和银子应急?”杨笛衣摸了摸杨三白毛茸茸的脑袋,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开还是能开下去的,就是可能会艰难一点点。”
“啊”杨三白右脸贴完桌板左脸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似的,“方大夫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门口适时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人声,“请问,有人在吗?”
屋内两人一顿,虽说医馆开着门,但没挂问诊的牌子,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齐齐望去,这一看,杨笛衣忙放下手里的算盘,把杨三白从桌子上强行扯起来。
沈怀序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派翩翩公子模样,柔声道:“原来有人,今日医馆开门吗?”
“开”杨三白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恍惚中刚说一个字,旁边杨笛衣抢先一步道,“不巧,馆内大夫还未回来,无法看诊,辛苦您跑这一趟。”
沈怀序微挑眉毛,似乎并不惊讶,“二位姑娘,不是大夫吗?”
杨笛衣微微欠身,十分抱歉道:“当然不是,我们才疏学浅,只是学童。”
“学童想来不是不能诊?”沈怀序面色不改,嘴角含笑,“放心,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一想到昨晚周悬说的话,杨笛衣看这笑越看越觉得诡异,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桌子下面死死扣着算盘珠子。
这沈怀序分明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昨日城门,他明明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只是杨笛衣确实没想到,只过一日,他就如此大张旗鼓找上门来。
沈洛华应当不会轻易说出,但他毕竟是皇子,想查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此番他看似一个人前来,指不定背后藏着多少暗卫。
杨笛衣微微扯动唇角,思考找个什么由头赶紧把他送走,不料身旁杨三白却是啊了一声,“寻常病症那确实”
“那太好了,”沈怀序展开笑颜,“梨儿,快进来。”
只见他身后,一名黄衣女子怯怯地露出半个身形,低垂着眉眼朝她们行礼,“二位大夫好”
杨笛衣微怔,沈怀序已然熟稔地领着梨儿走了进来,“那就辛苦两位大夫了。”
“是给这位姑娘看啊?”杨三白恍然不觉有什么,脚步一抬就要上前,被杨笛衣紧紧拉住衣袖。
杨三白不解地看向她,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笑容,“我来吧。”
杨三白眼中疑惑更甚,若是以前,杨三白还没有许多自信,可是在江南方氏医馆多日历练,她早已今非昔比,只是看一些寻常头疼脑热,她自认还是绰绰有余。
杨笛衣将她扯到身后,小声道:“你去看看药库剩余的药材能用的还有多少”
“二位是在商量什么呢?”
沈怀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见他双手抄袖,端然坐在桌旁,那位梨儿就坐在他身边,乖巧低眉。
沈怀序望过来的眼底含笑,“梨儿有些怕生,但见到女子还好,不如两位一起?这样梨儿和我都放心,毕竟只有一个大夫的话,我也是有些害怕的。”
第108章
杨笛衣闻言瞬间一僵,杨三白疑惑道:“他怕什么,他一个大男人?”
沈怀序笑眯眯冲她二人道:“所以,可以快些吗?”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已在脑海中思索万千,是自己有些慌乱了。
沈怀序前来的原因固然不明,自己也未必暴露,如此局促,倒先露出马脚。
思及此,杨笛衣定了定心神,“自然。”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拿了个脉枕和杨三白走上前。
趁这几步,杨笛衣小声道:“你给她把脉,但只说浅表,勿要多言。”
杨三白虽然眼露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位大夫请,忘记说了,在下姓沈。”
杨笛衣微微颔首,“沈公子。”
“今日前来,是因为梨儿近些日子总有些食欲不振,饭量比从前少了许多,故而想请两位大夫给瞧瞧。”
沈怀序眼神示意梨儿,梨儿便乖顺地伸出一只手放在脉枕上。
杨笛衣道:“好说。”
杨三白细细诊脉,“脾胃有些虚弱,姑娘近日睡眠如何?”
梨儿呆然看向沈怀序,沈怀序道:“大夫问什么,你便答就好。”
“还,还行吧。”梨儿犹豫道,“怎样算不好啊?”
杨三白道:“入睡难,易惊醒,多梦,醒后身子依旧困乏,这些都算,姑娘有吗?”
梨儿眼神闪烁,“没有?”
杨笛衣不免望向她,自己的睡眠,自己怎会不清楚,说的这般犹犹豫豫。
杨三白亦是疑惑地瞧她一眼,三指从她手腕上移开,“换另一个。”梨儿忙换了一只手。
沈怀序突然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夫姓名。”
见他看向的是自己,杨笛衣迟疑片刻,“免贵姓杨。”
“我也一样。”杨三白不忘添了一句。
“原来是对姐妹?”沈怀序了然道,“难怪。”
杨笛衣道:“难怪什么?”
沈怀序道:“姐妹之间,总是有些相似的。”
杨笛衣笑而不语,杨三白很快把完脉,“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脾胃虚弱,开张方子调理下,注意日常吃食就好。”
沈怀序状似松了口气,“有劳杨大夫。”
“只是,我们这应该只能开方子,抓不了药,”杨三白挠了挠头皮,“你们拿着方子去别的药房抓?”
“这是为何?”
杨三白下意识看向杨笛衣,杨笛衣微微一笑,“只是药库出了点小问题,辛苦沈公子去别的药房了。”
沈怀序没有多问,只回道:“好。”
杨三白去柜台取纸笔,杨笛衣本欲起身同往,不料沈怀序突然喊住她,“这位杨大夫瞧着像姐姐,为何让妹妹来诊脉?”
杨笛衣身形顿住,堪堪坐回凳子,面露惭色,“说来惭愧,我有些蠢笨,总是学不太会。”
“是吗,可我瞧这位杨大夫,面相十分聪明。”沈怀序笑道,“不像愚蠢之人。”
杨笛衣心头微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杨笛衣只得强撑着笑脸道:“是沈公子良善。”
沈怀序打量屋内,“杨大夫久居京城?为何沈某不曾遇过?”
“我不喜外出,总在医馆里里,沈公子没遇到也属正常。”
“是吗,这点倒是和梨儿很像。”
沈怀序还想说什么,只是刚开口不远处杨三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方子开好了。”
杨笛衣暗中狠狠呼出一大口气,“沈公子请。”
沈怀序坐着未动,“观杨大夫神情,似乎很不喜沈某。”
“哪里的话,只是怕耽误了沈公子和梨儿姑娘抓药。”
“既然如此,等药吃完,沈某还能带梨儿再来吗?”
他语气实在真诚,医馆就是给人看病的,杨笛衣也不好拒绝什么,“自然。”
沈怀序这才站起身,梨儿紧随其后,去柜台拿了药方。
杨三白补充道:“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平日少食辛辣。”
梨儿恭恭敬敬,“记下了。”
沈怀序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元宝,搁在台上,杨三白瞪大眼珠子,丝毫不敢碰,“不不不是,沈公子,诊费没有这么多”
沈怀序看向梨儿,浅笑道:“她值得。”
杨三白一噎,“”
沈怀序说完便搂着梨儿离去,只留下杨三白和杨笛衣盯着那块金元宝发呆。
杨笛衣秀眉蹙起,拿起金元宝便要还给他,沈怀序仿佛背后长眼,回头看着她道:“希望下次来,杨大夫依旧在。”
杨笛衣硬生生顿住,只能目送他俩先后上了马车,沈怀序上马车前居然再次回头看她,微笑着点了下头。
杨笛衣被这笑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气息都变得急促起来,没一会儿杨三白走到她身边,感慨道:“这是哪儿来的人傻钱多的公子。”
杨笛衣:“”望了眼外面,还好,马车已经不见了。
杨三白打量着她手里的金元宝,啧啧称奇,“之前听景和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些非同一般的癖好,也是让我碰上了。”
杨笛衣扶了下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说这人傻钱多的富贵公子是堂堂皇子?
“我们这算发财了吗?”杨三白眼中燃起莫名的希望,“医馆不会倒闭了是吧?”
“本来也不会啊,”杨笛衣无奈道,“对了,你刚刚把脉,这位梨儿,只是脾胃虚弱?”
“是啊。”杨三白点头,“她身体确实没什么大毛病,挺健康的,要不就是我没把出来,反正我摸她脉象没什么问题。”
杨笛衣仔细看过她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腕,上面也没有外伤的痕迹,再观她面色,虽然乖顺,但从始至终没有很重的惧色。
沈怀序在医馆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个只担心梨儿的深情人,可杨笛衣总觉得他处处透着说不上来的诡异。
杨笛衣边思考着,无意识抛着手里的金元宝,看得杨三白心惊肉跳,“那个,笛衣姐,别抛了呗,回头摔坏了。”
花肯定是不能花的,送也送不回去,杨笛衣和杨三白一商量,只能把这金元宝好好放着,等方雪明回来再说。
收拾完药库,医馆剩下的就简单多了,幸好医馆没有多大,无非还剩下一些擦洗、洒扫的轻松活计,两人边唠嗑边干着,一日的功夫很快便过去,医馆也焕然一新。
扫完最后一块地,杨三白杵着扫帚,“等他们回来,我一定要让方大夫和方景和请我好好吃一顿。”
“必须的,”杨笛衣将抹布拧干挂起,“不过今晚,不知道我也没有这个荣幸先请你呀?”
杨三白眼睛亮起,“真的呀笛衣姐?”
“真的呀。”杨笛衣没好意思告诉她,昨夜周悬带的肉饼一直也忘记给她送,“这两天辛苦啦,想吃什么,我请你。”
杨三白摩拳擦掌,“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不着急,你慢慢想。”
最后杨三白也没要什么昂贵的山珍海味,只带着她去了街边一家小馄饨店,要了馄饨店最贵的一碗。
价钱虽然不贵,但是馄饨一个个圆润饱满,里头的肉馅也是十足,汤底鲜香,两人吃饱喝足,挽着手回了家。
金元宝也不能放在医馆,只能带回方宅,过了大半天,杨三白现在再看那玩意没有发财的喜悦,反而有些发怵,“笛衣姐,你拿着吧,或者放方大夫屋里,这看着实在吓人。”
“怎么了?你下午不是还夸那位沈公子吗?”
杨三白抓耳挠腮,“那不是,一时被他的脸哎呀也不是,我就感觉那人怪怪的,说不上来,他要是给个十两什么的,那还行,这有点太”
杨笛衣没说什么,只安慰她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单纯钱多没处花。
杨三白半信半疑回了房间,杨笛衣想了想,还是把金元宝带回房,准备再细细观察一下。
没观察一会儿,窗户外起了响动,一个身影露出,杨笛衣还在认真看着金元宝,一听这步子便知是周悬,头也没抬地道:“来啦?”
“嗯。”
周悬的声音似乎比往日都沉,杨笛衣一愣,转头看他,“怎么了?”
周悬看她半晌,道:“沈怀序今日去医馆了。”
“是啊。”知道他肯定派的有人在保护自己,必然知晓此事,况且杨笛衣本也没想瞒他,便把沈怀序去医馆之后的言行一一告诉他。
“虽然他看上去温柔良善,但是,”杨笛衣摇了摇头,“三白也看出他的异常之处,沈怀序绝对没有他表面那么无害。”
周悬听完她的话,眉头已是紧紧拧在一起,“他是冲你来的。”
杨笛衣眨了眨眼,“或许吧,但目前看来,他好像暂无杀意。”
“你怎么知道?”
“从城门和他今日所言,我猜测他应该是知道我,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他大可直接派人来杀我,就像石文,可他没有,而是带着梨儿亲自来找我,来试探我,”杨笛衣转着手里的元宝,“这些都足以说明这人比起一刀了结,他更喜欢玩弄他人,我觉得,他可能也对我产生了兴趣”
“阿衣。”周悬声音蓦地重了几分。
第109章
“你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周悬声音又急又重,生生打断她的话,杨笛衣摸了摸鼻尖,缓缓放下手中的元宝,
“倒也没这么严重吧。”
周悬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难得面容严肃,“沈怀序此人心狠手辣,他既是已经盯上你,还不知会使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杨笛衣闻言浅笑,“以他的地位权力,他既然盯上我,那我只要在京城,就轻易躲不了,你想将我送出去吗?”
周悬不语,放在桌上的手掌渐渐握住,似是真在思考此法是否可行。
杨笛衣叹了口气,将元宝搁在一旁,掌心覆上他微凉的拳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他今日找上医馆,就说明我被发现,已经避无可避,不若泰然处之,看他还会做什么。
况且他话里话外都是警告,很可能会再来,我若早早跑了,自己倒是一时安全,沈怀序找不到我,那医馆的其他人呢?他可是见过三白了,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岂不是白白被我连累。”
周悬脸色沉了又沉,几番张嘴欲言,但还是咽了回去,“可是”
“没什么的,”杨笛衣宽慰他道,“你放心,我现下可是惜命的紧,当年之事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不会轻易放弃,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周悬定定瞧她半晌,闭眼叹了口气,妥协道:“我是说不过你。”
杨笛衣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乖啦。”
只是手刚触到他的头顶,两人均是怔住,还是周悬率先反应过来,眼睛微微弯起,直接伸手反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明,“乖?”
杨笛衣面色微红,手腕想缩回去奈何他抓的牢牢的。
“你听错了。”
周悬勾起唇角,眸色微暗,抓着她的手腕再一用力,轻松将她拉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她肩头,“很喜欢说乖?”
“哪有!”
周悬低头缓缓靠近他日思夜想的唇,“没有吗,你可是说过三次了呢。”
“三次?”杨笛衣一愣,反驳道,“哪有三”
周悬轻笑一声,“记不清了吗?那我帮你想起来。再想不起来,可是要受罚了”
杨笛衣双目微睁,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尽数被他吞入口中,唇齿间先是充斥着他凛冽的凉意,而后因纠缠渐渐有了温热。
恍惚间,杨笛衣蓦地想起,这个时辰,他应是下值便直接赶了过来,这么一想,心头跟着一热。
周悬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分神,不满出声,“专心点。”
唇上蓦地吃痛,他竟是直接咬了一口,“啊——”杨笛衣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她清晰地感受到身前人先是一顿,紧接着是更加激烈地攻占掠夺。
一直到深夜,周悬堪堪放过她,但折腾这么久,她已是累的头也抬不起来,眼也不想睁,任由他哼着调子,将自己抱到床榻上,盖上被子。
“早点休息。”周悬俯身过来在她眉间落下轻柔一吻,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魇足的笑意。
“赶紧回去吧你。”杨笛衣无力一推,周悬笑了笑,几个翻身便以不见踪迹,杨笛衣裹了裹身上的被褥,意识渐渐变得混沌。
杨笛衣突然没来由得想,若是真搬去他的宅子,那自己岂不是夜夜无法早睡,杨笛衣打了个哈欠,迷糊地想着,果然还是不搬的好。
幸好因着医馆收拾得差不多,药材也还都没买,她们两个去了也开不了门,晚上回家时,杨笛衣和杨三白就商量着第二日不必早起,多睡些时辰。
是以,杨笛衣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先感受到的是有些木然的嘴唇,然后是咕噜噜叫的肚子,杨笛衣在被窝里赖了好一会儿,感到越来越饿,这才拖着身子起床。
镜中她的嘴唇简直是糟糕透了,不仅有些肿,上面某人以惩罚为由留下的牙印也清晰可见,简直不忍直视。
虽然到现在,她也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说过三次乖。
杨笛衣边思考边梳着头发,不经意瞄到镜子,又是长长地叹一口气,这让她见了三白,怎么解释啊。
还好三白起的更晚,一上午都没见她,一直到晌午,杨三白才打着哈欠,出现在厨房。
“早啊笛衣姐。”
“早啊,中午了。”杨笛衣擦了擦手,笑道。
“是睡的时辰长了点儿,”杨三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笛衣姐你做什么饭啊,我帮你。”
“不用,快好了,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桌子上摆的菜冒着热气,小炒肉,红烧茄子,西红柿鸡蛋,锅上还炖着滋滋冒香味的排骨汤,杨三白食欲大动,脆生生应道,“好!”
“哎,笛衣姐”话落,杨三白跟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凑到她身边,“你这个嘴”
“啊?怎么了?”杨笛衣有些不自然的撇开眼神,她明明已经拿熟鸡蛋滚了好大一会儿,应该,没有那么吓人了。
“你这,是被蚊子咬了吧,”杨三白盯着她嘴唇看了半天,一拍掌心,“我说昨天晚上怎么好像听到了蚊子声,你等我,我这就去配个驱虫的草药包,很快!”
杨三白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杨笛衣根本来不及喊她。
杨笛衣:“”好吧,也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
两人吃过饭,又躲着日头睡了一会儿午觉,这才神清气爽的相伴上街去逛集市,他们一行人走了太久,家里还是医馆里都需要添置新的食材和药材。
中午吃的饭是杨笛衣出去买的菜,但她一个人,终究带不了太多,只买了够她们吃的量,还得再买些准备着,防止方雪明他们突然回来。
药材也要购入新的,两个人把整条街逛过来,也找到不少新的量大实惠的药材商家。
迎着夕阳回到方宅,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两人还在错愕中,马车一阵晃悠,一个熟悉的人走了下来。
“哎,夫呸,笛衣姐,三白!”
方景和见到她俩亦是一喜,忙不迭朝她们挥手。
“方景和!”杨三白一怔,旋即拎着大包小包就朝他飞奔而去,方景和迎着她走上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的同时缓缓伸出双臂。
杨三白把手上东西一股脑扔到他怀里,揉了揉手腕,“这么些东西,累死我了,还好你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萝卜白菜砸了个满怀方景和:“”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不见,挺上道啊,回来的真及时,”杨三白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拿进去吧。”而后爽利一扭头,朝杨笛衣跑去,“笛衣姐!我来接你!”
目睹方景和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的杨笛衣差点笑的直不起来腰,杨三白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脸莫名,“笛衣姐,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杨笛衣望着方景和落寞进去的背影,忍不住笑道,“开心。”
杨三白一边接她手里的绳子,边道:“是吧,我也开心,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早知道那么多活,昨天不干完了,让他们回来平白省了这么多事。”
杨笛衣促狭地看她,“是吗,没有别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杨三白一脸迷茫,“那还有你今天中午做的饭特别好吃?”
“什么饭?”去而复返的方景和接过她手里的绳子,冷不丁问道。
“就是中午笛衣姐做的饭啊,可好吃了。”杨三白看他恹恹的神情,更是感到疑惑,“你刚刚不还挺开心的吗?怎么变脸这么快?”
方景和皮笑肉不笑,“呵呵。”
“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哦也对,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估计也没吃什么好的,哎,你瞪我干什么?”
方景和低声道:“你闭嘴吧。”
“哎嘿,你这个人”
杨笛衣跟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到底没忍住笑出声,眼泪花都要笑出来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几步外,方雪明一身蓝衣立在门边,似是消瘦不少,眼中虽有笑意,但却是浅浅的,更多的是她看不明白的深沉。
杨笛衣敛下笑意,“没事,不过你们怎么回来这么快?”
“左右无事,回来早些不好吗?”方雪明道,“况且,好像你们也挺慢的。”
这倒是,她们路上也耽误了不少功夫,杨笛衣笑了下,“那,欢迎回来?”
方雪明眸中笑意多了些,“医馆那边我们去看过了,辛苦你和三白。”
“还好,毕竟还要拿你的工钱,”杨笛衣挽起袖子,心中感叹幸好买的吃食够多。
方雪明看她一眼,“东西放厨房吧,让景和烧菜。”
也是,方景和做的菜比她好吃多了,杨笛衣如是想着,“差不多他们都拿进去了,我手里没几样了。”
只是,杨笛衣去往厨房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方雪明,他身姿挺拔,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杨笛衣敏锐的察觉到,他身上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两日后,药材买的差不多,方雪明既然回来,医馆正好收拾收拾重新开门。
几人依旧各司其职,小易坐在柜台后面抱着医书认真啃,和从前并无不同,只是杨三白还没扫完地,门外忽然到了一辆马车。
第110章
杨三白抱着扫把没动,只觉眼前的马车瞧着眼熟,正当她思索何时见过时,马车上下来一人,正巧解了她的疑惑。
“鸢心?”杨三白惊道,“你怎么来了?”
鸢心眉心微蹙,朝她略一点头,眼神瞟向她身后,“方大夫回来了吗?”
“回来啦,昨天刚”
“那就好,”鸢心面色稍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见他。”
杨三白一愣,忙带着她进去。
“进宫?”方雪明握笔的手滞在半空,眼中划过一丝茫然,“公主生病了?”
屋内除了小易,都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往鸢心身旁凑。
鸢心摇了摇头,“不是,是公主要见你。”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方雪明。
方雪明:“”
放下手里的笔,方雪明犹豫着开口,“公主无事,那为什么”
“我不知道,”鸢心指着他身旁的药箱,“带上它,进宫,还有杨姑娘。”
杨笛衣攥紧手里的医书,竭力保持面上的镇定,“好啊。”
这不是杨笛衣第一次去皇宫,她掀起马车帘子,注视着渐近的宫门,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上一次,大约是某次宫宴吧,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满目华灿,盛大恢宏,叫人望一眼便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万万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进去,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在马车跨越宫门的一瞬间,放下已经被她捏皱的帘子。
“不用紧张,”鸢心道。
“我没事,”杨笛衣淡淡一笑,“鸢心,公主真的”
“进去由公主和你们说吧。”
鸢心没再说什么,但听她这话,沈洛华此番找他们,必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杨笛衣和方雪明眼神交汇,便也不再开口,马车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响声。
待到车轱辘停下,杨笛衣手指蓦地一僵,鸢心先一步走出马车,“到了。”
红砖黛瓦,高耸入云,和她记忆中似乎并无太大的差别,头上是宫墙围起的一小片天空,如水洗般清透。
杨笛衣站在青砖上,一阵恍惚,还是鸢心唤了她两声,杨笛衣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甩出去。
鸢心脊背挺直,领着他们往前走,“马车只能到这里,公主在上华宫等候,两位随我来。”
身侧是随处可见的小花园,花团锦簇,飘着并不甜腻的花香,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经过精细的修剪,一枝分叉都没有,花骨朵都透着精致。
鸢心的步伐并不快,跟着走上这一遭,杨笛衣气息已渐渐平稳下来,反观身旁的方雪明,却是一脸悠然自得,仿佛在逛自己家后院。
注意到鸢心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杨笛衣轻声问道:“你之前来过?”
“嗯?”方雪明侧首,“没有啊。”
“那你”
“噢,我瞧着这花倒是不错。”方雪明望了眼花园中盛开的花,咂了咂嘴,“还挺贵。”
杨笛衣:“”
能引起他注意的,果然还是药材。
到达上华宫时,沈洛华正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摆弄面前的棋盘,注意到鸢心他们的身影,沈洛华果断扔下手中的白棋,“来了。”
今日的沈洛华与他们往日见过的都不一样,一身紫色蜀锦宫服精美华贵,头上发簪皆是花丝镶嵌,精致无比,眉宇间尽是上位者漠然。
杨笛衣和方雪明并未多看,端端正正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沈洛华没说话,杨笛衣悄然抬头,却见殿内上方的软榻处,沈洛华唇角微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起来吧,”沈洛华随意摆了摆手,小声嘟囔道,“哪儿学来的。”
旋即沈洛华递给鸢心一个眼神,鸢心会意,将殿中其余宫女和内侍全带了出去。
待殿门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声,沈洛华才懒洋洋道:“几日不见,可还好啊?”
杨笛衣看向方雪明,沈洛华不悦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看他干什么,他不是昨天刚到吗?”
杨笛衣收回目光,“挺好。”
“好就行,”沈洛华这才眼露满意,“我也挺好,既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为我父皇把脉。”
杨笛衣和方雪明心中俱是一惊。
宫中自是不缺医术超群的太医,哪又用得上他们?除非杨笛衣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没错,本宫不信他们。”沈洛华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一帮滑头,场面话说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实则没一个嘴里有实话的,所以,我要听真话。”
殿内此时只有他们四人,方雪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气莫名,“你确定我能请上?”
那可是当今天子,而他只是一个普通医馆大夫。让太医院的太医知道了,岂非滑稽至极。
“有本公主在,这点无需担心,”沈洛华睨他一眼,“还是说,你不敢?”
方雪明笑了下,“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有何不敢。”
“好,”沈洛华一拍桌案,“现在就走。”
沈洛华说着边往外走,只是走上没两步忽地又转过身来,“对了,不要说你是京城的医馆大夫,你是从江南方氏医馆来的弟子,记住了啊。”
方雪明眨了眨眼,从顺点头,“知道了。”
他这态度,惹得杨笛衣看他好几眼,沈洛华又看向她,“那你就是”
杨笛衣从善如流,“学徒,给弟子打工的。”
沈洛华满意点头,“好极了。”
沈洛华一早就打听好了,利落地领着他们往外去,不忘在路上给他们提前讲解。
“我们现在去的是太和殿,平日我父皇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差不多都在那,所以危险东西肯定是不能带的,进去前会有太监搜身,你们没带什么吧?”
杨笛衣自是没带什么,身上干干净净,方雪明看向药箱,诚信发问:“针算吗?”
沈洛华无声看向他,方雪明两手一摊,“鸢心姑娘让我带着药箱来,药箱里怎么会没有针。”
沈洛华无奈摆手,“算了,把个脉也不一定能用上,真被扣了再说。”
杨笛衣问道:“只有陛下吗?”
沈洛华想了想,“或许吧,母后很有可能不会在,太子哥哥说不准,或许还会有其他大臣,反正我五弟不会在。
我是专意问过秦公公,今日父皇没有那么忙,这才让鸢心去找你们的,等会儿,你这一脸期待是什么意思?”
沈洛华眯起眼睛,看着方雪明的目光危险起来。
方雪明笑道:“太子殿下德才兼备,天下皆知,期待一下而已。”
“那是,”沈洛华有些骄傲,“那可是我太子哥哥。”
“哎,总之,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今日我一定让你把上这个脉。”
沈洛华说得豪情万丈,眼中满是坚定,杨笛衣莫名想起太封县沈洛华言之凿凿要带她们去查拐卖孩子的时候,竟让她看出些相似的神情。
太和殿前,果然站着不少内侍,其中尤以一位头发花白的最为醒目,沈洛华见到他眼神一亮,唤道:“秦公公!”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竟无一丝皱纹,剑眉星目,他温和地甩动拂尘行礼道:“公主殿下。”
“父皇在吗?”
“在的,”秦公公道,“只是,淑妃娘娘也在。”
沈洛华笑意凝在脸上,“柔淑妃?她也在?”
“是的,来给陛下送汤。”
沈洛华嘴角瞬间就瘪下去不少,脚步往回一缩,“既然如此,那我先等等。”
秦公公眼神掠过方雪明和杨笛衣,“这两位是”
“噢,我前段时间不是去江南了,那里方氏医馆最为有名,所以特意把他们找来,来给父皇把平安脉。”
秦公公面色平淡,随即唤来太监宫女,“生人进殿,检查乃老奴分内之责,望公主谅解。”
沈洛华挑眉,“自然,我的人,不怕查。”
简单查验过后,方雪明和杨笛衣轻松回到沈洛华身边,当然,药箱已经不见了。
秦公公道:“方大夫的药箱还在细查,还请放心,若是用到时,自会为您送上。”
方雪明自然没意见,那头沈洛华已经和杨笛衣小声交谈起来。
沈洛华脸上闪过懊恼,“坏了,我把柔淑妃给忘了,早该想到的,今日父皇不忙,她肯定找到机会就来。”
“柔淑妃是”
“我五弟的生母,不过她们关系不好,五弟与我和母后更亲近些,”沈洛华补充道,“早知再早点找你们来,柔淑妃”
话音未落,太和殿大门徐徐打开,里头走出一个婀娜身影,“我说是谁,原是公主殿下到了。”
沈洛华瞬间收起脸上的嫌弃,挂上礼貌得体的笑容,“柔淑妃。”
“公主殿下多礼了,”柔淑妃笑意浅浅,一双杏眼波光潋滟,声音较之黄鹂更妙,她眼神落在杨笛衣身上,“这位美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