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胃病

    裴渡司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冰冷刺骨的寒意在皮肤上游走。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个人影。


    一个短发女人挽着一个留有黑色长发的英俊男人,夫妻前面还站着一个女孩,三人面容温和地看着他。


    裴渡司下意识朝他们跑去,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察觉到这一点后,他便果断停下了脚步。


    在他停下脚步的那刻,那对夫妻转身朝远处走,接着是那个女孩。


    天空垂下粘稠的影子,覆在他们身上,犹如谢幕的帷幔。


    裴渡司冷漠注视着他们渐渐被吞噬的背影。


    啪嗒……


    一滴黑色的“水珠”滴落在脸上,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小的针往毛孔里扎,他怔然抬起头,眼中映出了密集的黑色“水柱”,连着那片无垠的黑暗往下垂落。


    天空在坍塌。


    但裴渡司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他仰着头,直到那些粘稠的、冰冷而滑腻的黑色阴影落到脸上、头上、肩上,一个又一个扭曲无形的人影趴在他背上,卧在他颈间。


    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名状的怪物,密密麻麻的眼睛正隔着帷幕凝视他,嘲笑着他。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般迈不开步子。


    “……”


    粘稠的黑色滑过眼睫,他渐渐喘不过气来,重量压弯了脊椎,无尽的呓语乍然敲响耳膜,层层叠叠的低语,古怪的呢喃让他的意识越来越飘忽,他对世界的感知被一点一点抹除。


    忽然,模糊的视野中,亮起了一抹红色。


    他缓缓抬眼,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黑暗的彼方悬着一颗静默燃烧的、无比庞大的火球,漆黑的帷幕被火焰撕碎,天地被彻底点燃。


    它如同恒星漂浮在宇宙间,又像凝视尘世的眼睛,金色纹路在表层蜿蜒,神圣而邪异。


    裴渡司恍若趋光的虫蚁、扑火的飞蛾,无意识朝它靠近,金色与红色在他的眼眸中跳动,向着那片光,他伸出手,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生命……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火球轰然碎裂,化为无尽星光从他的指缝中飘出。


    裴渡司才发现身上沉甸甸的压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那片不怀好意的黑暗也被驱散,他低头一看,脚下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被星光簇拥的银白色长河,蜿蜒至不可知的尽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柔和的银光在脸上荡起涟漪,他仿佛听到了一句缥缈的呓语。


    裴渡司猛地抬起头,世界在他面前豁然展开,浩瀚星海撞入他眼眸,星轨流转,群星垂首,扑面而来的是浩渺的空寂与孤独。


    他抬手蹭过脸颊,指腹在星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


    “这样就好啦。”


    牧长野伸出手指点在裴渡司额心,揉开了那人紧皱的眉。


    他愉快地哼着电影里的歌曲,重新趴下来,微微弯起的眉眼平静凝视着面前的人。


    …


    早上,牧长野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吃早饭,他没去叫醒裴渡司,有意让他多睡会,看看能不能把黑眼圈给睡没。


    但一直到节目播完,裴渡司的房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


    牧长野吞下饼干,豁然抬头,紧盯着房门,嘴角还沾着饼干屑:“居然在赖床,真少见。”


    旋即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拆家预备时的比格犬:“哼哼,抓到把柄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说我……”


    正当牧长野思考怎么调侃裴渡司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响,脸上的坏笑瞬间收敛。


    他忙不迭推开裴渡司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裴渡司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另一只手还抓着被子。


    “哇去——”这个场景把他吓了一跳。


    牧长野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只见裴渡司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淡色的唇瓣毫无血色。


    “你睡觉滚下床摔骨折了吗?”牧长野拉开男人的睡衣上下检查。


    目光扫到裴渡司横压在腹部的手臂时,顿了下,后知后觉明悟——


    胃病。


    他记得裴渡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出了胃病,昨晚还喝了一堆冰啤。


    复发也是理所当然。


    “你有带药吗?”牧长野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裴渡司轻轻摇头,这一点动作都耗掉了他不少力气。


    “家里也没药啊……”牧长野只能先去给裴渡司倒一杯温水,扶着他慢慢喝。


    裴渡司垂着眼,抿了一口温水,入口的瞬间,他顿了下,甜的……


    放了糖吗?


    不知道是不是胃痛带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杯水比平常的要好喝很多,让人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间一大杯水都喝完了,胃部的绞痛也消下去了大半。


    至少不会影响正常活动。


    他看向面前的青年:“你买了药?”


    牧长野莫名:“没啊。”


    那茫然的表情不似撒谎,也没人会在这种地方撒谎。


    裴渡司压下心中的疑惑,把水杯放到床头柜,就要下床,旋即被牧长野拦住。


    牧长野掷地有声:“你是病患,再躺一会,我去给你买药。”


    裴渡司看他一脸坚定不可动摇的模样,就知道要是再拒绝,这人估计要闹了。


    于是他问:“你知道药店在哪吗?”


    以他对牧长野路痴程度的了解,估计只记得超市和回家的路。


    但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那必须知道啊,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青年行事风风火火,留了句话就出门了。


    裴渡司那句可以叫外送只能默默吞回肚子里。


    躺床上等人回来?


    那必然不可能。


    牧长野前脚刚走,他就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漱,接着又去倒了杯水。


    同样的温水,这次喝起来就没有刚才那种令人身心舒畅的甜味,普普通通,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真奇怪。


    他有些遗憾。随后走到阳台,往下望,刚好看见牧长野的身影,就像一抹跳动的火焰消失在灰黑的建筑群中。


    手机打开一查,还真是药店的路。


    路痴治好了?


    虽然牧长野没去过药店,但这片区的地图早印在他脑海里了,路上再抓几个行人问问,不难找到药店。


    买完药又在早餐铺买了份白粥。


    他提着粥和药步履匆匆的离开,经过拐角时,险些与一个穿着黑帽衫低头玩手机的少年相撞。


    “抱歉!”牧长野没时间磨蹭,道歉时脚步都没停下。


    一直到他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时,那个穿黑帽衫的少年才从手机屏幕后抬起头,望着牧长野的背影。


    半晌,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熟悉的气息。”


    …


    地图上突然弹出通讯界面,裴渡司定睛一看,是异常管理处的处长,他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接通电话:“喂?”


    “小裴啊……”手机对面传来了处长的声音,像是在斟酌。


    裴渡司眉头微蹙,看来真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局里给你放了个小长假,一共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你先不要来局里。”


    他说了一句了解,没多问。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继而补充:“你不要多想啊,就当是小牧那事的假期,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后还会升职到研究院那边。”


    “……”


    听到牧长野相关,裴渡司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嘴角抿得平直。


    他挂断电话,准备换个号码问清楚事情。


    忽然,他似有所感,倏然抬眼,牧长野就站在客厅里。


    裴渡司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司,你怎么乱跑啊?”


    裴渡司回神,面前的玻璃门已经被拉开了,来人拉住他的手往客厅走。


    牧长野把药和水放到他面前。


    裴渡司有些抗拒:“胃已经不痛了,没必要吃。”


    牧长野想了想,又把粥推到对方面前:“那吃粥。”


    裴渡司打开盖子一看,白粥,什么都没有的白粥。


    他抬眼看向站在桌前的青年。


    就那么一眼,牧长野便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于是他说:“三餐要按时吃,别任性,阿司。”


    眼看无法拒绝,裴渡司啧了一声,认命开始吃。


    刚吃进去一口,就让他眉头紧皱,放下勺子,再也不想吃第二口:“难吃。”


    牧长野:“等着。”


    他打开柜子,翻出先前买的肉松洒在白粥上。


    即便如此,裴渡司满打满算也只吃了一半。


    牧长野心想,你就庆幸牧女士不在吧,并暗戳戳的思考什么时候告状。


    裴渡司瞥了眼沉默的青年,冷不丁问:“你又在憋什么坏?”


    “哪有,阿司你别乱说。”


    牧长野打开电视,又开始看恐怖片。


    裴渡司看着里面阴暗爬行的女鬼,还是山村老尸。


    这人像是陷入了什么惊悚片狂热候群症,明明以前看到鬼都怕得要死。


    他打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讯页面。


    他重新回到阳台,拨通同事的电话。


    “喂?裴哥,有啥事啊?”


    裴渡司单刀直入:“局里出什么事了?”


    他没忘记刚才局长那通电话,既然与牧长野无关,就说明特调局内部出问题了。


    提到这个问题,同事的声音压低了些:“裴哥你不知道,局里最近可不太平,上头的检查员都来了好几个,林局天天都在开会,忙得焦头烂额——”


    “说重点。”裴渡司打断他的废话。


    “哎就上次第七调查组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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