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三个人影。
一个短发女人挽着一个留有黑色长发的英俊男人,夫妻前面还站着一个女孩,三人面容温和地看着他。
裴渡司下意识朝他们跑去,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察觉到这一点后,他便果断停下了脚步。
在他停下脚步的那刻,那对夫妻转身朝远处走,接着是那个女孩。
天空垂下粘稠的影子,覆在他们身上,犹如谢幕的帷幔。
裴渡司冷漠注视着他们渐渐被吞噬的背影。
啪嗒……
一滴黑色的“水珠”滴落在脸上,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小的针往毛孔里扎,他怔然抬起头,眼中映出了密集的黑色“水柱”,连着那片无垠的黑暗往下垂落。
天空在坍塌。
但裴渡司动弹不得,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他仰着头,直到那些粘稠的、冰冷而滑腻的黑色阴影落到脸上、头上、肩上,一个又一个扭曲无形的人影趴在他背上,卧在他颈间。
黑暗里仿佛藏着无数不可名状的怪物,密密麻麻的眼睛正隔着帷幕凝视他,嘲笑着他。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般迈不开步子。
“……”
粘稠的黑色滑过眼睫,他渐渐喘不过气来,重量压弯了脊椎,无尽的呓语乍然敲响耳膜,层层叠叠的低语,古怪的呢喃让他的意识越来越飘忽,他对世界的感知被一点一点抹除。
忽然,模糊的视野中,亮起了一抹红色。
他缓缓抬眼,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黑暗的彼方悬着一颗静默燃烧的、无比庞大的火球,漆黑的帷幕被火焰撕碎,天地被彻底点燃。
它如同恒星漂浮在宇宙间,又像凝视尘世的眼睛,金色纹路在表层蜿蜒,神圣而邪异。
裴渡司恍若趋光的虫蚁、扑火的飞蛾,无意识朝它靠近,金色与红色在他的眼眸中跳动,向着那片光,他伸出手,仿佛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生命……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火球轰然碎裂,化为无尽星光从他的指缝中飘出。
裴渡司才发现身上沉甸甸的压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那片不怀好意的黑暗也被驱散,他低头一看,脚下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被星光簇拥的银白色长河,蜿蜒至不可知的尽头。
他往前走了两步,柔和的银光在脸上荡起涟漪,他仿佛听到了一句缥缈的呓语。
裴渡司猛地抬起头,世界在他面前豁然展开,浩瀚星海撞入他眼眸,星轨流转,群星垂首,扑面而来的是浩渺的空寂与孤独。
他抬手蹭过脸颊,指腹在星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
“这样就好啦。”
牧长野伸出手指点在裴渡司额心,揉开了那人紧皱的眉。
他愉快地哼着电影里的歌曲,重新趴下来,微微弯起的眉眼平静凝视着面前的人。
…
早上,牧长野一边看电视节目一边吃早饭,他没去叫醒裴渡司,有意让他多睡会,看看能不能把黑眼圈给睡没。
但一直到节目播完,裴渡司的房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
牧长野吞下饼干,豁然抬头,紧盯着房门,嘴角还沾着饼干屑:“居然在赖床,真少见。”
旋即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拆家预备时的比格犬:“哼哼,抓到把柄了,看你以后还怎么说我……”
正当牧长野思考怎么调侃裴渡司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响,脸上的坏笑瞬间收敛。
他忙不迭推开裴渡司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裴渡司半跪在地上的身影,另一只手还抓着被子。
“哇去——”这个场景把他吓了一跳。
牧长野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只见裴渡司蜷缩着身子,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断颤抖,淡色的唇瓣毫无血色。
“你睡觉滚下床摔骨折了吗?”牧长野拉开男人的睡衣上下检查。
目光扫到裴渡司横压在腹部的手臂时,顿了下,后知后觉明悟——
胃病。
他记得裴渡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出了胃病,昨晚还喝了一堆冰啤。
复发也是理所当然。
“你有带药吗?”牧长野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裴渡司轻轻摇头,这一点动作都耗掉了他不少力气。
“家里也没药啊……”牧长野只能先去给裴渡司倒一杯温水,扶着他慢慢喝。
裴渡司垂着眼,抿了一口温水,入口的瞬间,他顿了下,甜的……
放了糖吗?
不知道是不是胃痛带来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杯水比平常的要好喝很多,让人停不下来。
不知不觉间一大杯水都喝完了,胃部的绞痛也消下去了大半。
至少不会影响正常活动。
他看向面前的青年:“你买了药?”
牧长野莫名:“没啊。”
那茫然的表情不似撒谎,也没人会在这种地方撒谎。
裴渡司压下心中的疑惑,把水杯放到床头柜,就要下床,旋即被牧长野拦住。
牧长野掷地有声:“你是病患,再躺一会,我去给你买药。”
裴渡司看他一脸坚定不可动摇的模样,就知道要是再拒绝,这人估计要闹了。
于是他问:“你知道药店在哪吗?”
以他对牧长野路痴程度的了解,估计只记得超市和回家的路。
但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那必须知道啊,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青年行事风风火火,留了句话就出门了。
裴渡司那句可以叫外送只能默默吞回肚子里。
躺床上等人回来?
那必然不可能。
牧长野前脚刚走,他就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洗漱,接着又去倒了杯水。
同样的温水,这次喝起来就没有刚才那种令人身心舒畅的甜味,普普通通,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真奇怪。
他有些遗憾。随后走到阳台,往下望,刚好看见牧长野的身影,就像一抹跳动的火焰消失在灰黑的建筑群中。
手机打开一查,还真是药店的路。
路痴治好了?
虽然牧长野没去过药店,但这片区的地图早印在他脑海里了,路上再抓几个行人问问,不难找到药店。
买完药又在早餐铺买了份白粥。
他提着粥和药步履匆匆的离开,经过拐角时,险些与一个穿着黑帽衫低头玩手机的少年相撞。
“抱歉!”牧长野没时间磨蹭,道歉时脚步都没停下。
一直到他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时,那个穿黑帽衫的少年才从手机屏幕后抬起头,望着牧长野的背影。
半晌,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熟悉的气息。”
…
地图上突然弹出通讯界面,裴渡司定睛一看,是异常管理处的处长,他的顶头上司。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接通电话:“喂?”
“小裴啊……”手机对面传来了处长的声音,像是在斟酌。
裴渡司眉头微蹙,看来真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局里给你放了个小长假,一共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你先不要来局里。”
他说了一句了解,没多问。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继而补充:“你不要多想啊,就当是小牧那事的假期,好好休息……等你回来后还会升职到研究院那边。”
“……”
听到牧长野相关,裴渡司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嘴角抿得平直。
他挂断电话,准备换个号码问清楚事情。
忽然,他似有所感,倏然抬眼,牧长野就站在客厅里。
裴渡司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司,你怎么乱跑啊?”
裴渡司回神,面前的玻璃门已经被拉开了,来人拉住他的手往客厅走。
牧长野把药和水放到他面前。
裴渡司有些抗拒:“胃已经不痛了,没必要吃。”
牧长野想了想,又把粥推到对方面前:“那吃粥。”
裴渡司打开盖子一看,白粥,什么都没有的白粥。
他抬眼看向站在桌前的青年。
就那么一眼,牧长野便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于是他说:“三餐要按时吃,别任性,阿司。”
眼看无法拒绝,裴渡司啧了一声,认命开始吃。
刚吃进去一口,就让他眉头紧皱,放下勺子,再也不想吃第二口:“难吃。”
牧长野:“等着。”
他打开柜子,翻出先前买的肉松洒在白粥上。
即便如此,裴渡司满打满算也只吃了一半。
牧长野心想,你就庆幸牧女士不在吧,并暗戳戳的思考什么时候告状。
裴渡司瞥了眼沉默的青年,冷不丁问:“你又在憋什么坏?”
“哪有,阿司你别乱说。”
牧长野打开电视,又开始看恐怖片。
裴渡司看着里面阴暗爬行的女鬼,还是山村老尸。
这人像是陷入了什么惊悚片狂热候群症,明明以前看到鬼都怕得要死。
他打开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讯页面。
他重新回到阳台,拨通同事的电话。
“喂?裴哥,有啥事啊?”
裴渡司单刀直入:“局里出什么事了?”
他没忘记刚才局长那通电话,既然与牧长野无关,就说明特调局内部出问题了。
提到这个问题,同事的声音压低了些:“裴哥你不知道,局里最近可不太平,上头的检查员都来了好几个,林局天天都在开会,忙得焦头烂额——”
“说重点。”裴渡司打断他的废话。
“哎就上次第七调查组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