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棺椁

    咚咚咚。


    敲门声将裴渡司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坐起身,佝偻着背,用手掌撑着额头。


    大脑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想不起来睡前干了什么,先前整理的信息更是一键删除般找都找不到。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已经醒了,敲门声停止,过了几秒,清朗的嗓音大喇喇响起:


    “阿司,该走啦!别忘了我们要去小木屋!”


    声音敲响了暮鼓晨钟,刹那间驱散了罩在意识上方的迷雾,昏沉之感转眼退去。


    他缓缓起身,把压乱的头发重新扎好,打着哈欠出门。


    一拉开门,他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牧长野。红发青年依旧神采奕奕,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发了。


    裴渡司踱步而行,说起来,他好像很久没见到牧长野消极懒散的模样了。


    “好慢啊,阿司——”青年鼓了鼓腮帮子,尾音拉长,莫名带着几分撒娇感。


    裴渡司耷拉着眼皮,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嘴角抽动:“你那么急,是怕木屋长腿跑了吗,先说好,里面可没有东西让你吃。”


    言下之意就是没饭吃,别猴急。


    牧长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吃货,走哪吃哪。”


    你最好不是吃货,食物到你胃里是在过家家而不是自我消解。


    回想这些天青年对食物的执着,裴渡司在心中暗哂。


    俩人一前一后下楼,陈牧照常看家,姥姥甩着手里的车钥匙,戴上墨镜,潇洒的扬下巴:“上车。”


    几分钟后,三蹦子轰轰烈烈在乡间小路上奔驰漂移。


    裴渡司和牧长野坐在后面,紧紧抓着扶手,贴在铁皮框上,呼啦啦的风吹得裴渡司眼睛睁不开。


    姥姥的车技一如既往的惊为天人。


    青年欢快的呼声在风中回荡,耀眼的红发被吹得东倒西歪各具特色,犹如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


    阳光在他们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从过去照到现在,从小小的孩童长成大人。


    裴渡司倚着车,在颠簸中仰头望天,天空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样蓝,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太阳下发生了什么事,仍不为所动,恒久不变。


    忽然,视野中横进来一根枝条,粉色的花朵在风中晃荡。


    他怔了下,桃花枝又缩了回去,紧接着,换成一张笑嘻嘻的脸凑过来。


    “你又在发呆了——”


    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俯身看他,像手里的那根桃花枝,在风中摇曳。


    裴渡司望着那双晶莹的眼睛,比桃花都红艳。


    车身颠簸,青年像海上的船只,随着浪涛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惊涛骇浪掀翻。


    裴渡司垂下眼,攥住人的手臂,把他摁下来:“坐下吧你。”


    牧长野靠着裴渡司坐下,手里还拿着桃花枝把玩,又恶作剧似的,用花朵蹭了蹭对方的脸颊。


    “话说阿司,你怎么每次坐车都发呆啊。”


    在他记忆中,裴渡司一坐这种敞篷车就开始呆愣愣地望天,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牧长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除了一成不变的天空外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路边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来得有意思。


    裴渡司慢悠悠地睨了他一眼:“我假设你还记得我们是坐车,不是在迪厅蹦迪。”


    “哼哼。”牧长野晃着头,继续用桃花枝骚扰身旁的人。


    柔软的花瓣在脸上乱蹭,还有吹来的头发,泛起一片细密的痒意。


    他眼睫颤了颤,手一抬,果断掐住了罪魁祸首的脸。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捏起来比花瓣还柔软。


    牧长野眨眼:“恁(你)敢(干)嘛又捏哇(我)——”


    还能干嘛,看你欠的。


    裴渡司不客气的继续蹂躏他的脸。


    “下车。”姥姥把墨镜推到头上。


    她瞥了眼牧长野通红的脸蛋,还隐约留着指印,下个车一抖一抖的,暗自摇头。


    通向守林人小木屋的路就是典型的“本没有路,人走多了就成了路”,除了洒上些石子定型外,甚至连石板都没铺。


    裴渡司目光落在小路尽头,密林深处,林立的古树从外面看压迫感极强。


    “好久没来了。”牧长野踮着脚尖,眺目远望,“以前跟秦爷在溪边钓鱼,现钓现烤可香了——”


    说到这,他咽了下口水。


    裴渡司看他这馋样简直没话说,好像没吃过饭一样,明明每天吃得比谁都多。


    小木屋距离入口处有一段距离,路算不上好走,他和姥姥在后头慢慢走,牧长野撒欢似的冲在最前方。


    双层结构的木屋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门敞开着,裴渡司微微眯起眼,隐约能看见房里的人影,里面的哭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他脚步一顿,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果子。


    牧长野嘴里正啃着一颗:“尝尝!”


    裴渡司打量了下手里火红的野果,试探着咬了一口,汁水沾上舌尖的刹那,他被酸得天灵盖嗡嗡响,像只炸毛的猫,头发微微膨开。


    他的眉毛皱成一团,艰难咽下嘴里的果肉,整个口腔又酸又涩,仿佛没了知觉。


    剩下那个果子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准备丢掉时,被一只手迅速拦截。


    裴渡司抬眼看去,红发青年嘴里的果子已经差不多啃完了,果核一丢,顺手将他那个只咬了一口的果子塞进嘴里。


    “……别浪费嘛。”青年眨了眨眼睛,“你以前也吃这个啊,现在怎么开始嫌弃了。”


    裴渡司心说是短了你什么吃的吗,要吃这玩意。


    姥姥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这给猪吃的,你们口味还真非同寻常。”


    牧长野:嚼嚼嚼。


    裴渡司捂脸:“……”


    这段小插曲一过,他们也先后进了木屋。里面人不多,就五个,其中一个女人掩面垂泪,双眼哭得通红,几乎要靠身旁的男人托着,才能勉强维持站姿。


    “没事啊,回头咱给奶奶找个好地方安置……”


    “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我就多看着她……”


    “……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已经够忙了。妈走后,总得让咱奶有地方发泄……”


    子女自责的声音暗含几分崩溃之感,这种气氛让裴渡司倍感不适,余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就遇上这种事……走个过场而已,你们很快就能离开。”


    裴渡司点了下头,沉默地站在门边,事实上,他很想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哀悼。


    却没想到牧长野直接上前,他想拦都没拦住。


    旋即便瞧见他对着那个抹泪的女人脆生生叫道:“金秀姐!”


    裴渡司揉了揉眉心,没个眼力见……


    金秀一愣,眼泪还悬在睫毛上,看着牧长野迟疑道:“……田田?”


    十几年没见了,乍一看她还有些没认出来。


    张萍真也道:“很久没见了吧,你们俩。”


    “是我,嘿嘿,好久不见金秀姐,张姨也是。”牧长野笑嘻嘻的,他看向女人身旁的男人,“姐夫好啊!”


    男人点头,笑容敦厚:“你好。”


    金秀屈起手指,拭去眼角的泪珠,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真是好久不见了,人都长这么大……现在是上大学吧?”


    “对呀对呀。”


    女人揉了揉青年的头发,那头张扬的红发揉起来却异常乖顺,她看向门口的阴影处:“那个是小裴吧?”


    “是哦。”牧长野朝裴渡司招手,“快来打招呼!”


    倚在墙边的人无奈,搓了搓头发,抬脚走过去。


    “金秀姐……”


    金秀笑了下:“果然是你,从小到大就你最好看。”


    “外国人?”姐夫瞧着人眉眼深邃,轮廓分明模样与其他人简直有壁。走近后,那身高更是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


    牧长野替他回答:“阿司是中德混血。”


    裴渡司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去了眸中神色。


    姐夫恍然大悟:“难怪——”


    “他们两个小时候长得比电视里的小童星都可爱,当然,现在也是。”金秀捂嘴笑了笑,回忆的美好多少搅动了沉闷的气氛。


    她视线瞥见一道人影,旋即朝姥姥点了下头:“阿婆。”


    屋内刚流动的气氛转瞬之间又冷了下来,死气沉沉的。


    姥姥:“看完了那就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们会来处理。”


    姐夫怔了下,刚想说什么,就被金秀拉住手。


    她面容平静,用干涩的嗓音说:“那麻烦您了。”


    说完,就拉着她对象离开了木屋,背影沉默又带着怪异的释然。


    这段古怪的对话让裴渡司上了点心,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些人,掠过他们脸上的神色,更确定心中所想。


    等到金秀夫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裴渡司便立马往存放金奶奶尸体的房间走,牧长野跟在他身后。


    吱呀……


    门被推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阴暗,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房中间放着一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棺材,宁静无害得令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


    裴渡司在门口顿了下,死亡并不总是那么狰狞。


    他走到棺椁前,低头一看,墨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止不住地颤动着,像是膨胀到极致的水晶球,时刻就要破裂。


    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但这具……


    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它看似保持着人的体态,又被增生的肢体和肉瘤挤得不似人形,半边躯体裂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半张脸像被人往里拉扯揉捏,活生生扭曲成了一个血肉漩涡。


    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与生理不适。


    即便是异形也很少长成这样。


    能导致这种结果的因素裴渡司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污染。但问题在于神水乡哪来的污染源?


    更何况他能确定,附近根本没有污染。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搓了搓,裴渡司掩住了脸,这副场景像一个开关,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金奶奶啊。”牧长野扒着棺椁,往里看。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对裴渡司说:“要走了吗?阿司。”


    裴渡司放下手,眼眸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声音也轻飘飘的:“这么急着走?”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审判的雷霆落下:“你知道些什么,或者……是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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