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一个车站。
“来不及什么?”顾宁边从车上跳下来边问。
又没声了。这家伙大概不想挨骂。不知道是假装不在,还是干脆真的溜了。
不过顾宁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她下车——小妖们又都聚过来开会。
顾宁这次问都不用问香气的事,就直接就往妖怪堆里走。
车站旁边是商业区旁的一处绿地,有草坪有大树,此时夕阳斜照,一个小男孩正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把手里的面包掰成一小块一小块,一会儿扔这边,一会儿扔那边地逗鸽子玩。那孩子是个熟人,黑碎发,碧绿的眼睛,胸前还挂着那个小金锥子。
奇怪的是,四周妖怪虽然多,却都离开小男孩有一段距离,好像小男孩周围有一圈透明的屏障,并不想让它们离得太近。
屏障挡得住妖怪,顾宁却毫无感觉。
顾宁走过去,蹲在小男孩脚边。小男孩早就看见顾宁了,却没有跑,继续喂鸽子,神情镇定。
顾宁先挥手做了个铜门收妖,然后对小男孩笑笑,“我又来跟你换你的项链来了。你对玩具没兴趣的话,别的东西也行。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不知听懂没有,一双长睫碧眼一忽闪一忽闪地看着顾宁不说话。
正在缓缓进门的妖群忽然一阵骚动,一扇极高的晶莹剔透的大门在不远处忽地一下立了起来。小男孩看了那边一眼,站起来就往绿地深处跑。
这儿正诱拐儿童呢,这些乾龙堂的人怎么会这么讨厌啊。
顾宁叹口气,起身就追。
两个人才跑没多远,顾宁就看到上次那个戴墨镜一身黑西装的男人走过来了。
那人用恐怖片里坏人的速度走着,并不着急,穿过一片腾空而起的鸽子,好像在拍吴宇森的黑帮片。
拽成这样,还是欠抽一锅底。
顾宁不再理他,去追小男孩。小男孩跑得不慢,顾宁追着都有点费劲,两个人七拐八拐到了绿地深处的水池边。
顾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用跑,你把你那条项链卖给我,那个坏人就不追你了。”
小男孩表情平静,指指顾宁身后。
顾宁回头一看,不会吧?那个穿黑西装的用恐怖片里坏人的速度走路,还真的像恐怖片的坏人一样随随便便就追上跑着的人了?
“别怕,我帮你挡着他。”顾宁伸手把小男孩护在身后,默默想了一遍身上还有什么能用的符,再一回头,发现小男孩不见了。
脚下的地上躺着那个小金锥子。
穿黑西装的家伙不疾不徐地向这边过来。打估计是打不过的。
顾宁不动声色地轻轻一踢,小金锥子掉进了水池里,溅起小小的一点水花。
“那小孩呢?”黑西装走过来,开口就问,连个招呼都没有,十分没礼貌。
“我怎么知道?好像跑了。”顾宁抄手站在那儿,心想,小孩没啦,你快滚吧。
“东西。”黑西装伸出一只手,递到顾宁面前。
“什么东西。”顾宁装傻。
黑西装挑挑一边的嘴角,收回手,微微向顾宁俯身,靠近她一点,声音不怀好意,“你把东西交给我,上次的事就算了。”
这位兄台,你不觉得你说的完全就是电影里坏人的台词么?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宁转身就走。他应该没看见水里的小金锥子,引他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还没走两步,顾宁的后背忽然被人轻轻一划,眼前金光一闪,整个天地都花成一片,有人上前托起顾宁,打横一抱,然后顾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宁再醒来时,头还是晕的,躺的地方倒是挺舒服。
顾宁挣扎着坐起来。身下是一个老式的英式拉扣皮沙发,眼前是一大片落地玻璃窗,俯视着整个市中心,灯火辉煌,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宁扫视一圈。这是一间一整层的办公室,中西方的古董家具和现代的装修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不远处坐着个人,正把手肘撑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一双凤眼凝视着顾宁。这次倒是没带墨镜。
顾宁揉揉太阳穴,“送葬的,这是哪里?”
“送葬的”遥遥地皱皱眉,“你叫我什么?这是乾龙堂的办公楼,我们在十七层我的办公室。”
在市中心有这么一幢楼,他们乾龙堂的生意做得还真不小。
他从座位里出来,向顾宁走近几步,“我叫钟蓦,是钟馗的第六十九代传人,乾龙堂就是我家的。”
怪不得拽成那样。第六十九代传人?还真好意思说。就算真是钟馗后人,从基因上来说,也早就稀释得影都没有了吧?他们乾龙堂,果然是更能蒙人。
钟蓦再走近几步,俯视顾宁,“我查过了。你叫顾宁?”口气肯定,并不是询问的意思。
“你管我叫什么。你这叫非法拘禁。”不知他用了什么招数,挺猛,顾宁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
“非法?拘禁?”钟蓦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如果有人对你的行动自由与否有异议,大可以调监控来看——门一直都是开着的。”
顾宁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往门口走。
才刚走到门口,脚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摸到了插座,疼痛闪电一样直冲脑门。顾宁腿一软,差点跪了,连忙退后两步。
门前的地上,有隐隐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蓝色细线。这是什么鬼东西?
钟蓦也没关门,重新走回来,修长的眼睛里含着点得意,“不舍得走?那就坐下吧。”
坐就坐,顾宁真的回到沙发上坐下。先轻轻叫,“娜塔莉波特曼,你在吗?”
没人。
钟蓦走到顾宁面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顾宁,“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什么东西?我真没有。”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咱们都在追一样东西。没有做不了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格。你想要什么,大可以跟我提。”
顾宁一脸无辜,“我是真的不知道在哪。”
钟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不交,我就只能搜了。”
顾宁哼了一声,“我晕了有一阵了,就不信你们没搜过。”
顾宁刚刚醒过来时就发现,身上手机钱包之类的东西都没了。
“刚刚是我们的女职员搜的,没找到。我在想——”
钟蓦忽然弯腰,靠近顾宁,凑到顾宁耳边,声音很轻,却毋庸置疑是威胁的语气,一字一顿,“——我要不要亲自动手仔细搜一遍?”
话音还没落,哗啦啦一声脆响。
沙发旁边是张小咖啡桌,上面有个一尺多长的陶制人形摆件,现在被顾宁抡起来狠狠地敲在钟蓦的后脑上,碎了一地渣渣。
钟蓦这是第二次被殴,心里多少有点防备,用手肘挡了一下,这一记挨得才不算太结实。
顾宁心中后悔,时机掌握得不太好,吸取教训,下次再接再厉。
虽然没完全挨到实处,钟蓦还是按着后脑坐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整个人都有点狼狈,比刚才衣冠禽兽的样子多了点人样。
钟蓦居然笑了。
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顾宁这是第一次在钟蓦脸上看见真正的笑容。
他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按住后脑,揉一揉,“看来跟你在一起时,我得戴个头盔。”
顾宁根本没理他,早就跳起来冲到他的办公桌前抓起他的手机,也没试着解锁,直接用紧急呼叫拨了报警电话。
情敌7
顾宁还没听到接线员的声音,就看见钟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三两步过来,也不屑于画什么符,仗着身高和体力优势,直接来夺顾宁手里的手机。
顾宁掉头就跑,在大办公桌周围绕来绕去,顾宁身形灵活,无奈钟蓦实在手长脚长,险险就要被他追上。
空中忽然金光一闪,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下一秒,顾宁看见钟蓦一米八几的那么大一个人,像飘飘摇摇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狠狠地拍在落地窗上,滑了下去。
楚轩脸色铁青,杀神一样站在门口。
落地玻璃窗发出噼噼啪啪一连串的爆裂的脆响,爆出巨大的放射状的纹路,危险的爆裂声持续了一会,终于停了。
钟蓦整个人已经吓得心脏停跳,由衷庆幸当初建楼时特意给自己的办公室选了超强加固玻璃。否则现在人应该已经飞下十七楼摔成泥。
楚轩好像对自己刚刚差点杀人毫无自觉,冷漠地走进房间。
门口地上那条细线在他脚下腾起火苗,在空中蛇一样痛苦地扭动了几下,就化为灰烬,无声无息。
顾宁不知道,钟蓦心里却清楚,现在已经入夜,就算不算楼下的保安,乾龙堂从楼下到楼上,布了无数阵法禁制,是人是妖都不能近,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门口那条线看着简单,却是钟家祖传,是钟蓦生平最得意的功夫之一,楚轩却什么都没做,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直接就破了。
楚轩一言不发,直接走到落地窗前,拎起钟蓦的衣领,结结实实一拳。
钟蓦这次彻底晕了。
楚轩走过来,牵起顾宁的手,把她手里攥着的钟蓦的手机拿过来,随手往钟蓦身上一丢,拉她出门,乘电梯下楼,路过地上被放倒的保安们,出了乾龙堂,一路一言不发地回到车上。
坐在驾驶座上,楚轩才开口,“遇到危险时,为什么不叫我?”
顾宁一路看他脸色不善,不敢出声,听见他问,才小声答,“这是我的工作,不能总叫你吧?再说你向来都说我那些玄乎的东西是胡说八道,告诉你你也未必信。你生气啦?”
楚轩转头看了顾宁一眼,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几根长长的手指固定住顾宁的脸颊,倾身过来。
看他一脸暴戾,顾宁闭上眼睛,做好要承受他的狂暴劲头的思想准备。可是楚轩却只用略为粗糙的拇指抚过顾宁的脸颊,然后轻轻覆上顾宁的唇,无比温柔地碰了碰,就松开了。
楚轩重新坐好,半天才答,“我生我自己的气。”
内疚了吧?自责了吧?顾宁心想,谁让你摆谱不肯开车送人?你生自己的气就打自己一顿好了。
既然不是他生气的对象,顾宁放下心,活络多了,“楚轩,你刚刚用的那个冒金光把人飞出去的是什么招数?你不是讨厌这套吗?什么时候学的?”
楚轩发动车子,“楚家家传的,我三四岁时我爸就教我了,一直没用过。”
顾宁采访楚轩,带着点小得意,“你隔空就能直接把人飞出去,还说自己不信玄学这一套,你觉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楚轩不说话。
过了半天才开口,“宁宁,从今以后,只要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找我。无论是捉妖除魔,还是风水算命,你想跟我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信,保证绝不再说你是胡说八道。”
被钟蓦那个变态绑架一次居然会有这种好处?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顾宁满意了,给鼻子上脸,“楚轩,那你刚刚用的那招能不能教教我?”
楚轩淡淡答,“这是楚家秘术,从不外传,只有楚家人才能学。”
顾宁切了一声,心想,你以为我捉妖的本事是从哪儿来的?你家的各种捉妖秘术我都不知道学了多少了,蒙谁呢?
顾宁又想到一件事,“楚轩,你是怎么找到乾龙堂来的?”
“你不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我沿路找你,刚巧听到有人说有个女孩子晕倒了,被抱上一辆黑色的车,车尾印了条盘着的小金龙,就猜是他们。”
顾宁心想,那还真够巧的,沿途那么多车站,这也未免有点太巧了。这人不知道又在瞒着什么。
说起车站,顾宁忽然想起来,“等等,楚轩,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夜晚的绿地只有两三个夜跑的人和几盏孤零零的灯。
顾宁往绿地深处走了一会儿,还没到水池边,就深深叹了一口气,“金锥子又没了。”
因为这里连半只妖怪的影子都没有。
“金锥子?”楚轩问。
顾宁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都是他们乾龙堂搅局,否则我说不定就拿到那个小金锥子了。”
楚轩弯腰从水池中捞起一个小东西。
“你是说这个?”
楚轩手里拎着的,就是一根细细黑绳上吊着的寸长的金色小锥子。它居然还在这里。
可是它既然在这里,为什么却没有吸引任何妖怪过来呢?
顾宁呆了两三秒,忽然一把夺过楚轩手里的金锥子,趴到水池边,把它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池水里。
顾宁神情激动,“楚轩,我知道了。我猜,只要把它泡进水里,就没有招妖的香味发出来,而且它好像也不会再自己长腿跑掉了!”
楚轩吩咐,“等我几分钟。”
楚轩转身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
“路边有自动贩售机。我买了瓶水,试试看行不行。”楚轩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顾宁。
顾宁看看楚轩,再看看他手里的矿泉水。
这是楚轩吗?
他居然破天荒没说招妖什么的都是胡说,还帮忙想办法。
看来他言而有信,刚刚承诺的话是真的。
顾宁把金锥子捞出来,小心地扔进矿泉水瓶里,盖好盖子,看看周围,“不知道只有这么一点水,有用没用。”
等了一会儿,四周依旧一片安静。
两人带着瓶子回家,果然平安无事,路上连半只妖的影子都没看见。看来金锥子的那种神秘的香味真的被封在水里了。
顾宁回到家,拎着瓶子转了一圈,心想,乾龙堂的那个变态连非法拘禁都干得出来,入室盗窃更是小菜一碟,该藏在哪里呢?
楚轩的公寓其实更好,可是这种麻烦事,最好不要连累他。
“你打算把它怎么办?”楚轩认真地问。
情敌8
金锥子招灾惹祸,一看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
“每月初,我都会把葫芦里收的恶妖交上去,这次打算把这个小金锥子一起送过去就完了。”
这东西交过去,想也知道,一定是一大笔功德。
顾宁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箱门上的果汁,把手里的矿泉水塞进去,刚刚好。又随手抽了管芥末挡在前面,金锥子沉底,被完全遮住了,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顾宁洗漱好从浴室出来时,看见楚轩已经换了衣服,顶着半干的头发在客厅和少爷玩。
楚轩听到顾宁出来的声音,抬头看向顾宁,神色坦然,“我今晚留在你这边。”
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句。
“为什么?”顾宁问。
楚轩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根本不值得回答,转身走进卧室,才说,“那个姓钟的居心叵测,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我自己能应付。”
顾宁跟着他进了卧室,一眼看见床前地上又冒出来那张床下床,只是这次已经放好了一套纯白的枕头和被子。
“这……这东西不是没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它一直就收在你的床底下。你是有多久没看过你床下了?藏个人都不知道吧?”楚轩不满,“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凶杀案,凶手就是藏在独居女孩的床底下,半夜出来行凶的?自己住,就得养成常常检查的习惯。还吹牛说什么自己能应付。”
顾宁被他说得浑身汗毛直竖。
楚轩教训完人,看看顾宁,把顾宁害怕的表情尽收眼底。
楚轩又悠悠补充,“人还好说,要是不是人呢?你听过那个背靠背的故事没有?”
卑鄙。无耻。下流。
顾宁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为了留下,不惜胡说八道故意吓唬人。
楚轩看出她似乎有软化的迹象,得寸进尺,“要不要干脆去我那边?我那边床比较大,我们能睡得舒服一点。”
顾宁瞬间想起自己上次变身树袋熊牢牢挂在他身上。
“不要。而且你也不能在这边睡。走好,不送。”顾宁抱起他的枕头和被子,全部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坚决地把他一路推出卧室,送出大门,关在门外。
他要是不故意吓唬人,今晚说不定还可以考虑让他留下,可是他这么干了,如果还心软让他留在这边睡,以后就等着天天睡觉前听各种鬼故事大串烧吧。
这一夜钟蓦倒是没再来作妖。顾宁暗暗觉得他大概是在医院,说不定会消停几天。然而第二天才到宁合堂没多久,就有快递送来一个包裹,里面都是顾宁的东西。
顾宁昨天随身只带了手机钱包钥匙和几张符,都被乾龙堂的人搜走了。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好好地送回来,一点没少。
钟蓦原物奉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顾宁懒得琢磨,收就收了,可是还不到中午,又有人送来大半人高的黑盒,说是要顾宁签收,里面是一盒大得夸张的红玫瑰,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没头没尾,只有大大咧咧一个潦草的英文字——“抱歉”。
抱歉你个鬼啊。
顾宁坚决不收,送花的黎巴嫩小哥大概以为是小情侣吵架,笑嘻嘻扔下盒子就跑了。
小山凑过来看看,“今天也不是什么节啊?难道是你和师兄的纪念日?”
“不是你师兄,是乾龙堂那个变态。”顾宁早上就把昨天的事跟小山他们说了,让他们两个最近小心乾龙堂的人。
小山啧啧,“昨天绑架,今天送花,是够变态的。是个抖S吗?”
顾宁心想,什么抖S,是个抖M吧,被揍得越狠就越高兴。
顾宁拎着盒子,打算拿下楼直接扔进路边垃圾桶,才走到楼梯口,就被元元冲上来截胡,“宁宁姐,你不打算要?那还不如送我吧?”
“玫瑰而已,有什么稀奇的?喜欢的话哥给你买。”小山不爽。
元元不理他,喜滋滋找了个大可乐瓶剪开口插上,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
结果才吃过午饭,又有一大盒红玫瑰送过来。这次连卡片都省了,大概是觉得“抱歉”这种话,屈尊纡贵划拉一次已经很足够,没必要再多。
他这是后脑勺被拍了几下,拍出感情来了?还是说对自己的颜值自信过头,为了那个小金锥子,竟然想用美男计?
这次花被顾宁直接扔到了楼下的大垃圾箱。
下午时,又有人来,这回换样了,是衬着粗麻布的粉白色合苞帝王花,夹着胖墩墩的斑克木,还点缀着毛绒绒的落新妇、棉花和灰白色的桉树叶。
这一束别致有趣,憨态可掬,连顾宁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扔进垃圾桶。
傍晚时楚轩来接人,眼睛先扫了一遍,从元元桌上的红玫瑰上掠过,问顾宁,“你没收到?”
收到什么?
顾宁愣了几秒,扔了句“你等等”,火速冲到楼下,探身到垃圾箱里去捞花。
还好,那束花有装玫瑰的盒子垫底,安然无恙。顾宁暗骂自己一声缺心眼,钟蓦怎么可能会送这种风格的东西?
顾宁理理花,捧着慢悠悠回到宁合堂,假装无事发生,“楼下礼品店的小妹快结婚了,想来个本地风的婚礼,在琢磨新娘捧花,刚才借走参考一下。”
顾宁不想告诉他钟蓦送玫瑰的事,昨天见识到楚轩发起飙来杀人不眨眼,顾宁可不想下半辈子每周都去牢里探监。
“我今天路过花店,刚好看到这束,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我说呢。原来是你送的,怪不得这么可爱。”顾宁伸手戳戳花束里绽开的雪白的棉花苞。
楚轩眯眼,重点抓得极准,“还会有别人?”眼风又扫过那束玫瑰。
小山立刻跳出来,“这束是我送元元的,其实也不错吧?”
元元点头如捣蒜。
要不是楚轩就在看着,顾宁简直想过去拍拍小山的肩膀:投敌叛变这么多天,终于知道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了。
两人一起回家,走到门口,顾宁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就被楚轩伸手拦住。
顾宁立刻严肃脸,“楚轩,我必须回自己家,不能去你那儿,床再大也不行。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来我家呆到我睡了再走。”
楚轩看她一眼,蹲下去仔细检查顾宁的门,低声说,“拦你一下,就脑补这么多。”
脑补?
楚轩伸手拈起什么东西,“我用强力胶黏了根你的长头发,连在门和门框上。它现在断了。”
原来他拦着不让人开门是为了看这个。怪不得今早出发时他耽搁了一会儿才下楼。顾宁立刻尴尬了,赶紧转移话题,“所以这表示?”
“表示有人开过门。你的公寓今天有人进去过。”楚轩好像在自言自语,“看来一拳还不够。”
一边一盒盒狂送玫瑰,一边派人闯空门,乾龙堂这位还真是脑子有包。顾宁打开门。
屋里一切如常。进来的人很小心,看不出有东西被动过的痕迹,如果楚轩不说,顾宁自己大概都不会察觉。
“查查少了什么没有,比如内衣什么的。”楚轩建议。
什么内衣。顾宁直奔冰箱。
金锥子还在,他们大概没想到它会藏在冰箱的一瓶水里。
楚轩今晚倒是没讲鬼故事,也完全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吃过晚饭早早就回自己公寓了,反而让顾宁有点纳闷。
次日早晨,市中心乾龙堂的十八层大厦,乱成了一锅粥。
钟蓦左眼乌青,在办公室里也不得不带着墨镜,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听对面的中年男人汇报。
那男人努力把视线避开钟蓦旁边的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盯着钟蓦的鼻子,“钟总,全公司局域网没有一台电脑幸免的,全中了这个毒。我已经请了最好的网络安全专家过来,现在外网已经断了,可是病毒还是清不掉。”
钟蓦脸色铁青,“存客户绝密资料的电脑也联网,你们怎么特么想的?脑抽?”
乾龙堂的客户们非富即贵,来找乾龙堂,涉及的多数都是不愿为人知的密辛。乾龙堂第一签过保密协议,泄露出去每笔都是巨额赔偿,第二,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靠的的都信誉和口碑,一旦客户觉得不安全,就彻底完了。
“咱们公司局域网是请安全专家设计的,原以为没关系。而且档案室那台电脑也不连外网,资料全部都特别加密过,谁想到……现在已经连局域网都断了,就单机。”中年人鼻尖一直在一层一层地冒汗。
“档案室那台电脑上也有这玩意?”钟蓦把撑在桌子上交叉紧握的手指分出一根来,指指自己的屏幕,眼睛却根本不往上看。
情敌9
中年人的眼睛终于瞄了一眼钟蓦的电脑屏幕,连停留一下都不敢,立刻移开,“是,一样。一开机屏幕上就直接显示这个,杀不了关不掉,连安全模式都不能进。不过档案室那台电脑的屏幕上还多了几行字……”中年人顿住,偷看一眼钟蓦。
“卖什么关子?你说相声呢,等着我捧哏?!”钟蓦暴喝。
中年人被他吓得一哆嗦,赶紧接着说,“上面写着,‘我借去看两天’,下面是一长串客户的名字,从大客户到小客户全有……”中年人越说声音越小。
加密资料彻底完了。
钟蓦深吸一口气,周身阴云密布,“以后凡是客户的绝密资料,你特么都给我手抄一份,锁到保险柜里,把电子版的都毁了。滚吧。”
打印一份不行吗?中年人看看钟蓦墨镜外露出来的脸色,识时务地把这句问话咽了回去,站起来往外溜。
才走到门口,就听钟蓦问,“你说前天晚上大楼的监控数据被人破坏了,还有没有办法恢复?”
中年人一脸为难,“就算有,现在也不行,安保系统的电脑也中毒了……”
钟蓦攥了攥发白的手指关节。
中年人忽然想起来,“钟总,今天来的安全专家说,他知道有个人是网络安全方面的大牛,最近在这边,说不定有办法恢复数据,追踪到入侵的人,只是人家是玩票性质,不是专门干这个的,不知道肯不肯做。”
钟蓦冷冷道,“钱给够了,有什么不肯。你去让他联系看看。”
中年人点头答应,正准备走,忽听钟蓦又问,“老爷子知道了?”
“这会估计……大概……已经知道了。”中年人吞吞吐吐。
钟蓦再没话了,中年人小心翼翼地闪出去,关好门。关门前忍不住再看一眼钟蓦脸上比平时大一号的墨镜,心想,全公司上下现在已经嗨翻天,人人都在八卦,难不成平时不苟言笑炫酷狂霸拽的钟总,真的被人揍青了左眼,变成一只熊猫?
钟蓦等他出去,才把视线挪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那里一整排穿着暴露的猫女郎正在甩着尾巴扭来扭去,所有的头全换成了不知从哪找来的钟蓦的大头。钟蓦们的左眼都被p成一片乌青,正在欢快地又蹦又跳,嗲声嗲气地大合唱——“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还能是谁?这不是明摆着么。谁能第一时间知道钟蓦的眼睛被人揍青了?可惜明知道是他,却抓不着把柄。
钟蓦踹了一脚机箱,屏幕终于暗了。
乾龙堂虽然闹翻天,接下来的两天,宁合堂还是照常能收到玫瑰。元元奢侈地每天换一束新的,剩下的都给顾宁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天,楚轩没去实验室,泡在宁合堂。顾宁惴惴不安地等着玫瑰,心里琢磨了一万种借口,解释为什么瞒着玫瑰的事没说,结果没等来玫瑰,却等来了人。
顾宁和楚轩吃完午饭回宁合堂,一眼就看见楼下停着乾龙堂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车屁股上画着条盘踞的小金龙。
顾宁立刻警惕起来,抬头去看楚轩。楚轩倒是只笑了笑,一脸的不在意。
宁合堂里,气氛尴尬得一塌糊涂。
元元坐在小山的椅子里,小山反倒站在她身后,钟蓦奇怪地坐在元元的座位上,身边还站着一位,三四十岁,穿着灰西装,衣冠楚楚,一脸笑容,好像带着假面具。
屋里没人说话。
看见他俩进来,小山长出了一口气,“你们终于回来了,他们非要等你俩回来才说。这位是……”
“认识。”楚轩悠然答。
钟蓦看见他们进来,下意识地去摘墨镜,手放在镜架上,才突然想起自己的熊猫眼,尴尬地碰了碰,又把手放下了,慢悠悠站起来,对顾宁挑挑嘴角,好像才发觉一样,“我坐了你的位置?不好意思。”
顾宁:?
元元忍不住投诉,“你坐的是我的位置!放着那边好好的沙发不坐,进来就非要抢我的座位,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宁立刻明白了。元元桌上有他送的花。
钟蓦上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己磨蹭到沙发那边坐下,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开口,“我过来,是想谈一下——”朝身后那个穿灰西装的示意。
那人看了钟蓦一眼,好像并不太把钟蓦放在眼里,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楚轩。
“这是一份并购意向书,是我们董事长的意思。董事长说宁合堂人才济济,前景看好,希望宁合堂能成为乾龙堂的分支机构,大家携手共赢。”
顾宁心想,乾龙堂前几天还又抢生意又绑人,张狂得要命,丝毫没把别人放在眼里,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一出?就看上宁合堂了?早听说乾龙堂是家族企业,他们董事长又是谁?钟蓦他爸?
完全跟不上这群人的脑回路。
楚轩倒是一点也没惊讶,接过来翻开文件扫了一眼,“真大方。”递给小山。
小山看了看,立刻说了一声“我靠”。元元连忙站起来凑上去看,也跟着“哇”了一声。
他们几个弄得顾宁也好奇起来,等小山看完,把文件夹要过来,直接找到金额数了数,一连串八个六,还挺有传统的迷信风格。
收购宁合堂这个除了一个招牌四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小公司,手笔确实不算小。
顾宁把文件夹还给灰西装。
灰西装胸有成竹地笑眯眯看他们几个惊叹完,发现文件夹又传回来了,有点摸不着头脑,“所以?”
“当然不了。”小山回答得干脆利落,“你这个数,不过是我们明年的目标盈利而已。”
灰西装脸上有点尴尬,“价钱当然还可以再谈。”
“我觉得,你可能收购不起。”小山语重心长地劝他,“因为毕竟我们后年的目标就是兼并乾龙堂,对吧顾宁?”
咱们有这个目标吗?顾宁不管,反正先点了头再说。
灰西装脸上一直挂着的招牌笑容终于不见了。
老爷子非逼着让来,就知道是自取其辱。钟蓦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老爷子的爱将——灰西装,站起来就打算走。
楚轩的手机这时忽然响了。
楚轩看了一眼号码,当场接起来,听了一会儿,随便说了两句,好像在拒绝什么事,挂掉了。然后目光转向钟蓦,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钟蓦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楚轩慢悠悠开口,“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最近你们乾龙堂的公司内网有人入侵,请我过去帮忙,看看能不能追查到入侵的黑客,顺便找找泄密的资料。”
他特么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网络安全大牛?
钟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把那个自告奋勇推荐人的安全专家诅咒了一万遍。
楚轩顿了顿,“可是我最近和人有点私人恩怨没了,如果那位还不安分,难免又要忙起来,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抱歉。”声音温文尔雅,脸上竟然带着点真挚的歉意,“我倒是还有几个朋友是做这个的,也带过两个徒弟,他们说不定有空,要不要推荐给你?”
钟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不用了。”
情敌10
钟蓦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顾宁,“我走了。”
“嗯。送葬的,不送。”顾宁随口答。
钟蓦蹙蹙眉,“上次告诉过你,我叫钟蓦,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姓宋?”明显是一直没听懂。
宋小山同学哪里会放过这种占便宜的大好机会,一脸严肃,“这还不简单,因为儿子总是要跟老子的姓。”
钟蓦像是琢磨了一下,似乎是在纳闷,依旧是一脸不解,下楼走了。
元元憋不住笑出来,“你们几个太坏了。”
顾宁没笑,忽然像想起什么事一样,“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也冲下楼。
乾龙堂的车子才刚发动,顾宁敲敲车窗。
车窗落下来,露出钟蓦戴着墨镜的脸,居然嘴角弯弯,“你找我?”
“嗯,我是来跟你说,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花了。你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钟蓦的脸上顿时兴味盎然,好像在脑补给顾宁究竟找了什么麻烦,觉得挺好。
这个变态。
顾宁只得换个突破口,“我对花粉过敏,离花太近,脸上会起小红疹子。”
“哦,”钟蓦盯了一眼顾宁莹白无暇的小脸,脑补了一下顾宁满脸疹子的样子,在“还挺有意思的”和“应该是真的很丑”两个念头之间摇摆了片刻,猛然想起刚刚楚轩不动声色的威胁,半晌答,“那算了。花暂时不送了。”
钟蓦想想又补充,“这种事,你直接打电话跟我说就好。我的号码在你手机上。”说完挥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在手机上?顾宁莫名其妙回了宁合堂,翻开手机通讯录。
不知什么时候,通讯录里存了个新号码,姓名那里写着——“蓦蓦”。
蓦蓦?
这是怎么样一个神经病啊。
顾宁被气得笑出来,他搜走别人手机,居然在上面动了这种手脚,直接就打算点删除,又想了想,他再作妖时有他的号码说不定会有什么用,改主意了,把他的姓名改成了“送葬的”。
次日周末,楚轩吃过早饭有事出去。顾宁一个人在xbox上联网打了一天游戏,杀人杀得正欢时,有人敲门。
顾宁跳下沙发,“你自己用钥匙开门就好了,干嘛总叫我,人家都快被一群小朋友虐死了……”打开门。
门外居然不是楚轩,是个女的,披着精心卷过的棕色长卷发,妆浓得几乎看不见脸,有点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是谁。顾宁上下打量她,忽然看到她脚踏一双红底恨天高,想起来了。
那次乾龙堂抢功德时和钟蓦在一起的“红底鞋”。她不穿黑西装,放下头发,都有点不认识了。
她来这里干什么?
“红底鞋”直接伸手去拨顾宁的肩膀,就想进屋。
顾宁当然不会让她进,堵住门,“有事?”
“钟蓦在你这儿?”她瞪了顾宁一眼,越过顾宁的肩膀往屋里张望。
谁?钟蓦?顾宁顿时头大。这都哪跟哪啊?乾龙堂的人脑回路全部都不正常。
“你到我这儿来找钟蓦?”顾宁不可置信。
“你少给我装蒜。”红底鞋仗着比顾宁高半头,伸手去推顾宁,就要硬闯。
你能进得去,我就跟你姓。
顾宁随手摸出一张符,手一绕就拍在她背上。
吸取上次直接被楚轩拖走的教训,顾宁现在在家口袋里也装张符。红底鞋摇晃了两下,就蹲下了。
她可远远不如钟蓦。
可惜这符主要是为了对付楚轩的,不伤筋动骨,有点过于温和。
红底鞋定定神,勉强扶着墙再站起来,伸手到包里,转瞬手里也多了一张符,对着顾宁拍过来。顾宁靠在门框上,屈指一弹,那张符瞬间燃起符火,化为灰烬不见了。
她的功夫还差得远。顾宁心里有底了,“你是谁?到这儿来找钟蓦?怎么想出来的。”
红底鞋的符没了,知道自己完全不是顾宁的对手,又急又气,“我是谁?我是钟蓦的未婚妻!”
这年头,怎么是个女的就是别人的未婚妻?
对钟蓦的未婚妻可不比对楚轩的未婚妻,顾宁问心无愧,理直气壮。
“钟蓦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怎么可能在我这儿?你去别处找吧。”顾宁打算关门。
门才合了一半,就被红底鞋伸手按住,不让顾宁关。两个人正在较劲,走廊上传来清朗的声音,“你找谁?”
楚轩回来了。顾宁只好再打开门。
红底鞋回头看看楚轩,愣怔了片刻,指指顾宁,“你是她男朋友?”看顾宁一眼,“男朋友长这么帅,还去到处勾搭别人?”继而恍然大悟,“是为了钱吧?”
楚轩走过来,伸手搂住顾宁的肩膀,低头问,“你又勾引谁了?”声音温柔。
顾宁白他一眼,嘟囔,“什么叫‘又’?我哪有勾引过谁。”
“我啊。你忘了?”楚轩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红底鞋无语地看着他俩打情骂俏,终于使出杀手锏,从包里掏出手机,“还敢说没有?这是我在钟蓦的手机里找到的,你女朋友的床照!”把手机高高举到楚轩鼻子底下。
床照?
楚轩剑眉微蹙,退后一点,顾宁扒着楚轩踮起脚抢着去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张楚轩拍的两人一起睡的照片,只是照片被人剪裁过,楚轩的部分已经尽可能被裁掉了,只剩顾宁一个人一脸满足地依偎在一个明显是男人的胸膛上,睡得香喷喷。
都是你干的好事!顾宁怒视楚轩。
一定是上次手机被钟蓦搜走,这张照片被他找到,留了一份在手机里。
这个随便乱翻人手机的偷窥狂。
楚轩盯着那张照片,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清冷俊美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点伤心来,“宁宁,你怎么能这样?”
顾宁:?
楚轩的眼中都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和难过,声音隐忍地质问,“我对你不够好么?照片里这个人是谁?”
顾宁:???
楚轩,你是突然戏精附体吗?还是精神分裂?
楚轩满脸都是忧伤和不解,“他有多好?你居然这么喜欢他?竟然跟他上床?”
顾宁头上划下三条黑线。有这么厚脸皮自吹自擂的吗?
对面的红底鞋终于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反应了,收回手机,一脸得意,“我劝你管好你女朋友,少让她出去勾三搭四!不过这种女朋友,还是甩了算了。”
楚轩抬头看看她一眼,话锋突然一转,神情严肃认真,“她会出去勾三搭四,一定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所以我要加倍努力。”
楚轩忽然弯腰,一伸手打横抱起顾宁,对红底鞋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要去床上继续努力了,拜。”
两步退进屋里,楚轩抱着人,实在腾不出手来,提起脚,砰地一声踹上门,把那个已经呆掉的红底鞋拍在门外。
关上门,楚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顾宁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疯人院。
楚轩,钟蓦,红底鞋,所有这些人统统都是有病病吧?
“放我下来。”顾宁挣扎。
楚轩不松手,直接把顾宁抱到卧室,扔到顾宁的小单人床上,整个人也跟着上来紧紧贴住,伸手轻松地把顾宁的两条胳膊固定在她头顶,附耳低声说,“宁宁,我不高兴,床照居然被别人拿走了。我要你跟我再拍两张新的。”
说完就打算吻下去。
顾宁躲开他,“楚轩,你上次说你会‘控制’的。”
“明天。明天‘控制’,今天放假。做六休一。”楚轩找到顾宁的唇。
做六休一是什么鬼?他说要去床上努力什么的不会是说真的吧?顾宁有点害怕,努力挣扎着起来。
可是楚轩的手像铁钳一样,完全没办法,越是扭来扭去,楚轩的力气就越大。按着亲了好一会儿,楚轩才松开一点,用额头抵住顾宁的额头,哑声说,“乖,别乱动。”
“雄性通过施暴展现力量,雌性通过反抗来筛选更强壮的雄性,你们两个这样,是打算要繁殖后代吗?”
床边传来清脆悦耳的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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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两个人猛然转头。
床边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蹲着个小男孩,正在用一双宝石一样纯净剔透的绿眼睛研究他们俩。
“人类的交.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博弈。‘拒绝’这种反馈会增加手中的筹码,诱导对方高估你的配偶价值。所以姐姐,这就是你看起来明明很喜欢哥哥亲你,却使劲推他的原因吗?”
这,是,谁,家,熊,孩,子?
楚轩原本不爽地看着地上的小男孩,听完这句话,从顾宁身上翻下来,倒在床上露出点笑意。
没有了楚轩的钳制,顾宁爬起来从床上跳下来,瞪着小男孩,半天才找回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孩子顶着黑头发,眨着绿眼睛,就是那个一直挂着小金锥子到处跑的小孩。
“不是你把我带回家的吗?”小男孩眼神无辜。
我把你带回家?顾宁张口结舌,“你……你是那个小金锥子?小金锥子成精?”
可是这孩子身上一丝妖气也没有露出来,显形也显得那么实在。能做到这种地步,难不成他小小年纪,就是个妖力惊人的大妖怪?
“你竟然说我是金锥子精?!”
小男孩脸上瞬间露出被严重侮辱的表情,“第一,你说的那个东西不叫金锥子,太没文化了,那东西叫降魔杵;第二,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成精?那个降魔杵是上次我生日时我爸的属下送给我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小房子而已。”
“房子?”顾宁不懂。
“随身空间。你看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小说,这个总懂吧?我愿意时就可以藏进去,里面地方又大又漂亮。不用时就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还挺方便的。”小男孩解释得有点不耐烦。
顾宁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你怎么知道我看过很多小说?”
“你电脑上的浏览记录啊,我刚拿到你的电脑时不知道应该看什么,就把你看过的所有网页都点了一遍。什么网文、韩剧、裸男……”
“停停停!”顾宁怒,“什么裸男,那是男团。你乱翻我电脑?”
“小朋友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学知识。这两天你不在家时,我就出来用你的电脑上网。你们人类的那点事我都学得差不多了。就是语言到现在为止学得有点少,只会了四种常用的,据说一共有六千多种呢对吧?”小男孩语气遗憾。
这是什么样的小怪物啊?
“那小金锥子上招妖的香味又是怎么回事?”顾宁问。
“降魔杵。”小男孩纠正,好像对顾宁的记忆力很不满意,“降魔杵泡了水,就没香气了,不过我可以用咒催动降魔杵,重新发出招妖的香气。”
“你没事招妖干嘛?”顾宁不解。
“这里到处都是人类,在你们这个无聊又荒凉的异世界,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寂寞,想看看同类,享受被同类环绕的感觉,我毕竟还是个孩子嘛,有被关爱的心理需求。你懂的。”
顾宁,“……所以你还是小妖怪?你住在哪儿?你家大人呢?”
汋惟立刻警惕了,“不告诉你。你不会是想把我送回家吧?我不要回去。”
看来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虽然我的身世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汋惟。”小男孩环顾四周,理直气壮,“我觉得你这地方虽然小了点,还算凑合,想在这儿住几天。”
顾宁纳闷,“你不是有个金锥子可以住吗?‘里面地方又大又漂亮’?”
汋惟有点尴尬,“我离开妖界时间有点长,金锥子里面的空间撑不住……塌了一点,还淹了点水……”汋惟声音越来越小。
原来是房子坏了。
顾宁又想起一件事,指指楚轩,“你是妖怪,为什么能和他离得这么近,你不觉得难受?”
汋惟切了一声,“我这种血统高贵的妖怪,怎么会怕一个人类。”
楚轩这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双手撑在身后,一双凛如寒星的眼睛凝视着汋惟。
汋惟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仍然嘴硬,“有……有什么好怕的?”
楚轩终于开口,“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从瓶子里出来以后,关冰箱门了吗?”
汋惟一身嚣张气焰瞬间没了,眨眨眼睛不说话。
顾宁目瞪口呆,楚轩他对这种非自然现象,也适应得有点太好了吧?
楚轩继续,“你学英文了吧?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我的房子,我的规矩’。你要是真想让我们收留你,就得守我的规矩。”
楚轩一脸严肃地拎着那孩子去厨房关冰箱门去了。
顾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里不是你的房子吧?这不是在我的公寓里吗?
汋惟坚决不肯跟着楚轩去隔壁睡,顾宁只好把次卧收拾出来给他住。
虽然他的金锥子里“地方又大又漂亮”,看来其实并不太舒服,这些天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洗完澡后直接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顾宁帮他盖好被子退出来,楚轩还在。
“小不点虽然嘴硬,可是好像挺可怜的。看着就是和大人闹脾气了,离家出走。”顾宁母爱泛滥。
“你打算怎么办?”楚轩问。
“能怎么办?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把他和那个小金锥子一起送回妖界。不过这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妖力比得上大妖怪。”顾宁小心翼翼地看楚轩一眼。
楚轩并没对“妖怪”、“妖界”的事提出任何置疑,只点点头,弯腰去拉顾宁床下的拖床。
顾宁瞪着他。什么意思?
楚轩背后长眼睛一样解释,“我不能留你和另一个男的单独住在一起。”
这又是什么烂借口?
“他才多大?”
“你都说了,他妖力惊人,说不定是什么成年大妖怪变的呢。”楚轩振振有词。
顾宁无言以对。半天才说,“不‘放假’,你就留在这儿。”
楚轩想起自己说的“做六休一”,微微一笑,“好。不放假。”
半夜,顾宁正在睡觉,忽然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睡衣上的狗耳朵。
“别闹,不是说好‘不放假’的吗?”顾宁迷迷糊糊。
“我听不懂这是你们俩的什么暗号,不过我睡不着。”说话的人嗓音清脆。
顾宁猛然睁开眼,一眼看到汋惟越过楚轩的床铺,正在努力伸手拉自己睡衣的帽子。
楚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沉默地看着汋惟,一脸都是不爽。
“你刚刚不是挺困的,趴下就着了吗?”顾宁纳闷。
“可是我现在不困了。”汋惟眨巴眨巴大眼睛。
楚轩冷冷道,“不困就去客厅玩,上网,看电视,随便你。”
“太不负责任了!”汋惟的小脸上都是愤怒,“你怎么能让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朋友不睡觉去上网呢?”
楚轩无语,“那你想怎样?”
汋惟有点扭捏,“以前在家里,我睡不着时,就有四个保姆姐姐哄我睡觉,一个给我唱歌,两个给我按摩,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在我渴了的时候喂我水。所以……我想找人哄我睡觉,我想……跟姐姐一起睡……”
房间里一片诡异的静默。
楚轩从床铺上坐起来,双臂抱在胸前,审视汋惟,“你中文学了吧?‘七岁不同席’听过没有?坐都不能一起坐,你还想一起睡?你几岁了?”
汋惟有点怕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那你几岁了?凭什么你能和姐姐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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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轩板起脸,“我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汋惟小声怼他,“你俩不是合法配偶关系对吧?我看见姐姐的浏览记录里有个婚恋交友网站,说明她还在求偶阶段……”
顾宁原本在围观看热闹,吓了一跳,“我不是!我没有!我上次是手滑随便点开的!”
汋惟一门心思对付楚轩,百忙之中还不忘转头给顾宁会心一击,“那个网站随便点不了,要注册才能看。你看过的都是年轻帅气多金的那种,这是典型的求偶行为。”
顾宁无声地拉高被子,把头埋在里面。
汋惟总结,“你和姐姐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契约关系,和我一样。所以你在这里睡也是不对的。”
楚轩看一眼顾宁被子里鼓起来的大包,声音放低一点,“我和你当然不一样。我们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契约关系,但是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离契约也没多远。”
顾宁没听清,掀开被子,警惕地看着楚轩,“你说什么?”
汋惟一脸震惊,“什么意思?可是我白天明明看见姐姐亲都不让你亲!”
汋惟想了想,狐疑道,“难道姐姐拒绝不是想提高自己的配偶价值,而是我在姐姐浏览记录里什么‘高H小说’里看到的,‘汗溶粉香,被翻红浪,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是增加情趣用的?”
顾宁痛苦地呻.吟一声,重新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顾宁的整个被子包都透着大写的羞耻,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有出来的意思了,楚轩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汋惟,走。”
“干嘛?”汋惟不懂。
“去隔壁,我哄你睡觉。”
过了好久,楚轩也没回来,顾宁悄悄爬起来去次卧,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月光下,小汋惟趴着睡得正香,楚轩斜倚在旁边,也已经睡着了。
于是第二天早饭,餐桌边就多了一双善于观察研究的大眼睛。
“这个牛奶还不错,蛋白质对你们的身体有好处。”
“这种麦片健康吗?看成分糖有点多?”
“白煮蛋还行,姐姐你要不要洒点盐?”
“煎培根不太好吧?虽然适量的油脂是必须的,可是姐姐,我昨天看见你腰上多出来的脂肪了……”
顾宁拿培根的手停在空中。
“没关系,我觉得有点肉,手感更好。”楚轩帮顾宁把培根放在盘子里。
顾宁已经被他俩折磨得无话可说。
只有少爷充满同情心地过来蹭蹭顾宁。汋惟的妖气藏得很好,少爷虽然一直疑惑地打量汋惟,却也没看出什么毛病。
“你真的不吃?”顾宁问汋惟。
“我是妖怪,怎么可能需要吃你们人类这种浪费时间效率低下又不好吃的食物?”
“那你能吃什么?你过来的这些天一直都饿着?你不会自己采纳天地灵气吗?”顾宁咬一口楚轩煎得香喷喷边沿微焦的培根。
汋惟眼巴巴看着,“采了,不够。像我这种类型的高等级大妖怪,消耗得多,吃的就多,你们世界的这点灵气,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顾宁默默吐槽,你天天显形成个实打实的人样,能消耗得少么?
“但是像我这种类型的高等级大妖怪,可以吃一点你们负面情绪,比如怨恨嫉妒什么的。所以我要是饿了,就跑到人多的地方吸一吸,总有人抱怨老板同事老公小孩,好歹能弄到一点。”
“哦,你是吸风饮露的小仙女。”顾宁再咬两口。忽然觉得汋惟的眼神可怜,切了一块培根叉着递到他嘴边,“试试?”
“不要。”汋惟皱皱小眉头躲开,“你要是真想喂我,不如弄出点怨气给我吃?再没吃的,我都要生病了。”
怨气?这个有点难度。
“嫉妒也行啊。不然姐姐你有没有闺蜜?哥哥你出个轨,把那女的弄回家,穿姐姐的衣服,用姐姐的东西,然后哥哥就可以跟她说:你好……”
顾宁猛地向前一送,把那块培根塞进了汋惟嘴里,及时地把下一个字堵住。这孩子到底都看了什么东西啊?要是被他爸妈知道了,自己会被殴打至死吧?
汋惟不胡扯了,呸呸呸地吐培根,“这是什么怪味?”
顾宁递给他一张纸巾,“你还吃不吃别的?比如人的精气?”
“你少看我年纪小就蒙我,像我这种型的高等级大妖怪,虽然也能吃.精气,可是人类的精气不能随便乱吸,那是犯法,会害死人的,小时候我爸就教过我了。”
小小年纪三观还挺正。
汋惟想一想,“作为我这种类型的高等级大妖怪……“
顾宁:……你一定要用这个开头吗?”……我还能吃特别恶的恶妖身上的煞气,你知道吧?黑乎乎的一大团一大团那种,虽然是有点不好消化,口感还不错,妖力也足。”
葫芦里倒是有恶妖,可惜这么多天,煞气早被葫芦化了。顾宁琢磨,“一时半会到哪去给你找新鲜水嫩的恶妖呢?”
楚轩悠然答,“我说不定有办法。”
楚轩带着顾宁和汋惟出门,看方向好像是去他们S大,难道学校里有妖怪?
汋惟坐在车里,研究了一个遍,才发感慨,“真落后啊。我家的车都是用龙拉的,火蓝麟吐闪电的四翼龙,我家的车不止会在地上跑,还会在天上飞,我家的车……”
楚轩不动声色,“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你去坐你家的车。”
汋惟抿住嘴巴不出声了。
楚轩把车停在S大停车场,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好像和对方约了一下,然后带着顾宁和汋惟穿过校园。
S大外围如同公园,被一条小河环绕,旁边绿草如茵,许多不上课的学生躺着晒太阳。
走不多远,就是一幢大楼,简约现代,外立面几乎都是玻璃。
“我们的图书馆。”楚轩解释。到图书馆来干什么?
白天的图书馆不用刷学生卡,三个人顺顺当当进去了。一楼有不少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人,人虽然不少,却很安静。
“嗨!等等我!”
一个又娇又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突兀。
顾宁回头,看到一个形象比声音还突兀的女人跟在后面冲进来,满面春风地对楚轩打了个招呼。
说她形象突兀,是因为这女人一身贴得如同第二层皮肤一样的白色紧身裙,足有十几公分的裸色高跟鞋,好像刚从夜店出来,栗色长发大眼睛,瓜子脸尖下巴,全身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身材绝赞,极其符合主流宅男网民审美,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图书馆。
顾宁把她一眼从头扫到脚。
不会吧楚轩?这就是你刚刚打电话约的人?莫非你那张清冷禁欲的外表下也有宅男之魂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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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抬头看楚轩,楚轩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等等。”那女人小跑两步,高跟鞋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发出一连串哒哒哒哒的脆响,跑得胸前颤巍巍,效果惊人,让很多自习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女人追上来,拦在前面,随手撩撩跑乱的长发,笑靥如花,“华国人?帅哥,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正在拍……”
“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楚轩打断她的话,绕过她直接走到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
三人进了电梯,楚轩按好楼层,忽然转向汋惟,脸一板,“你干什么?”
汋惟正贴在顾宁身边,小狗一样嗅来嗅去,闻言眨眨绿色的大眼睛,小声说,“吃……吃点零食……”
顾宁低头看他的小脑袋,莫名其妙,“什么零食?”
“嫉妒啊。你刚才冒了点嫉妒出来你不知道吗?还挺纯粹挺好吃的。”汋惟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哥哥,你怎么不和那个想泡你的雌性多说几句话?你一拒绝就没了,姐姐只给我产了这几口,有点少。”
顾宁痛苦地看着汋惟,心里琢磨:还给他找什么吃的啊?干脆把这小妖怪直接塞进葫芦里算了。
楚轩看一眼顾宁,嘴角噙了一点笑意,“汋惟,过一会儿有别人了,不要这样乱说话。”
汋惟嘟囔了一声,“知道,我装哑巴。你以为我傻?”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门打开,左边仍是一排排书架,右转却是图书馆的办公区。
玻璃移门一开,一个人从办公区走出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斯文隽秀,架着一副复古金丝眼镜,看见楚轩他们,先满脸歉意地笑笑。
“抱歉,本想下去接你们,刚刚有人找我有事,出来晚了。”一口标准和缓的英音优雅动人。
“没关系。”楚轩上前两步和他握手,介绍了顾宁和汋惟,互换了名片。原来这位叫佟怀琰,是图书馆的副馆长。
“乾龙堂最近遇到点麻烦,所以把你们捉妖的事转交给我们宁合堂。”楚轩谎话说得自然流畅。
啥?
楚轩偏头对顾宁微微挤挤一只眼睛。
顾宁会意,这家伙在骗人。可是他怎么知道乾龙堂最近接了什么案子,居然直接到客户这边上门抢生意来了?
“他们打电话过来,说我们在等候名单上,最快也要下周,可惜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你们能来,就太好了。”佟怀琰一脸诚恳。
顾宁好奇地嘟囔,“堂堂S大居然会主动请天师来捉妖,这么开明的吗?”
佟怀琰听见了,立刻换了中文,脸上多了点羞涩,“其实是我私人请的。”
自己私人掏腰包给学校请天师,这是什么样的奉献精神啊!乾龙堂可不便宜。
好像是有读心术,佟怀琰耐心补充,“因为祖上有点薄产,虽然到了我一事无成,坐吃山空,但是捉妖的花销还是不成问题的,不必担心。”
楚轩一路跟他一起往里走,一边随口聊天,几句话就把这人的背景问了个底儿掉。
这个佟怀琰是清末流亡欧洲的遗老后代,在剑桥读了古典文学的博士,不知怎么想的,又跑到谢菲尔德读了个图书管理,然后安心地来澳国S大做起图书管理员来,没用多久就升到副馆长。
他们富人的世界让人不能理解,大概这就是真爱。
“图书馆出什么事了?”几人走进佟怀琰的单间,关上门,楚轩才问正题。
“我们图书馆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夜里也有人来,可是从上学期开始,晚上来用功的人越来越多。”
“那不是好事吗?学生越来越用心读书了。”顾宁插口。
佟怀琰对顾宁温和一笑,“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不急在一时,熬夜不好,健康更重要。不过我想请你们过来,是因为那些学生都很不对劲。”
“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法?”顾宁问。
佟怀琰把自己桌上的电脑屏幕转了个方向,“我把监控录像拷下来了,你们看。”
这是上周三的录像,从早上开始。
图书馆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监控探头,学生和图书管理员走来走去,一切如常。佟怀琰把录像拖到晚上。
从晚上九点左右开始,图书馆的人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到了十一点多,人更少了,就算留下的,也几乎都在一楼大厅自习。
可是十二点过后,图书馆忽然又开始来人了。
从午夜开始,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抱着书本进图书馆,所有人一律无视一楼大厅里舒适的座位,全部直奔电梯,上了顶楼。
顶楼只有很小一片学习区,几张大桌子并在一起,周围围了一圈座位,每一个上楼来的人,都自动自觉地选了个座位坐下,开始自习。
“我单独把顶楼的录像调出来了,你们看。”佟怀琰打开一个视频,是顶楼一个摄像头拍的。
只见顶楼陆续来了二三十个人,桌子旁边的座位一会儿就满了,后上来的人只好在窗边地毯上席地而坐,埋头用功。
之后再没什么动静,佟怀琰快进录像,这群人就这么上了一晚上自习,四点一到,忽然像听到下课铃一样,纷纷站起来收拾东西下楼走了。
“这是个学习小组吗?”顾宁问,又觉得有点多,改口,“学习大组?就是这个学习大组活动的时间有点特别,居然是半夜。”
S大功课不轻,晚上不睡觉跑来上自习,倒也没什么太不正常的。
佟怀琰对顾宁微微一笑,“是,每天十二点多来,四点走。不过如果你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不对劲。”
顾宁又趴回屏幕前,楚轩已经开口,“这一群人从头到尾,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顾宁猛然醒悟,这录像其实是有声音的,拿过桌上的鼠标把音量调大一点。除了轻轻翻动书页的声音,居然十分安静,一点其他的声音都没有。
他们全不说话。
不说话也就算了,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每个人一上楼就坐下用功,完全把其他人当空气。
“还有一件事,”一直尽职尽责装哑巴的汋惟开口,“他们好像都是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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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图书馆的探头分辨率挺好,来自习的每个人都是黑发黑眸。
佟怀琰转向汋惟,表扬道,“小朋友的观察力真不错。”
汋惟张张嘴,好像是想说什么,又努力咽下去了。顾宁心知肚明,他囫囵吞掉的估计又是,“像我这种类型的高等级大妖怪……”
佟怀琰总结,“我觉得这件事是咱们自己人的事,所以我想找天师来看看。”
留学生刚过来,语言不适应容易挂科,比别人用功一点也是常情。
楚轩看一眼佟怀琰,“如果只是一群不喜欢说话的学生组了个半夜出没的学习小组,不至于大费周章要请天师。你是不是亲自去查过了,还看到了别的?”
佟怀琰用遇到知己的眼神看了看楚轩,“是,我看过监控录像,觉得不太对,所以上周的一个晚上,我特地留在了图书馆。”
佟怀琰又找出另一段视频,还是监控,这次直接拖到了晚上。
过了半夜十二点,图书馆里人变少了,顶楼的学习小组照常进行,只是镜头里多了个人。
佟怀琰一个人乘着电梯,直上顶楼。
连顾宁都暗暗佩服,这个清俊儒雅的不知道富几代,作为一个不会捉妖的普通人,实在是胆子大得出奇。
电梯打开,佟怀琰走出来,顶楼是地毯,无声无息,学习小组那群人完全没有察觉。
佟怀琰走到大桌旁边,仍然没人抬头。
佟怀琰停在一个埋头做题的男生旁边,低头问,“同学,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佟怀琰突然开口,吓了顾宁一跳。这视频真的是有声音的。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男生完全不理会,好像耳朵聋了。周围的人也全都不抬头,似乎佟怀琰完全不存在。
“拍他!拍他!”顾宁小声说。
佟怀琰果然伸手拍拍那男生的肩膀,“同学。”
那男生还是毫无反应。
“抽掉他的笔!”顾宁继续。
佟怀琰不再看视频,转头微笑着看了顾宁一眼。
视频里的佟怀琰好像和顾宁心有灵犀,忽然出手,抽掉男生手中握的笔。
写字的笔没了,那男生愣怔了片刻,仍然没有看佟怀琰,歪头皱眉好像是想了想,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从笔袋里拿出另一只笔,继续写起来。
佟怀琰围着桌子,把能骚扰的人都骚扰了一圈,无论是抽掉书,推一把,拔头发,撤掉椅子,统统都试过一遍,没一个理他的。
这些人眼里完全没有佟怀琰,好像佟怀琰是隐形的,或者身处另外一个时空,而且对自己身上发生的“笔没了”、“椅子突然倒了”等等这些怪事也一点都不奇怪。
佟怀琰后退几步,抄手靠着墙壁若有所思。
正当他研究这群人时,像是突然接到号令,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一个个抱起书背好包鱼贯而出,走了。
顾宁下意识地去看录像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
平时都是四点。这群人的撤退时间提前了。难道是因为佟怀琰在?
佟怀琰暂停了监控录像,“如果近距离看,还能看到一些录像里看不太出来的东西……”
“他们衣着不整?”楚轩问。
“是。”佟怀琰眼中带着一点佩服,“虽然看起来人人都穿得好好的,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的人扣子对错了,还有人穿着不成对的袜子。”
楚轩向来眼光奇毒,顾宁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个佟怀琰也能发现这种细节,观察力十分不错。
“就像梦游。”楚轩下了个结论。
顾宁拿过鼠标,把录像拖回去一点,点到他们集体收拾东西走人之前,把声音放到最大。
听起来似乎仍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写字的唰唰声。但是顾宁听到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顾宁侧耳细听。
“他们站起来之前,有人说话。”顾宁又重放一遍,“声音太小,我听不太出来。”
楚轩问佟怀琰,“我能在你的电脑上下一个软件吗?”
佟怀琰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
楚轩立刻去网上下了个声音增益软件。
顾宁抓住把柄,“楚轩我看到喽,你下盗版软件!”
佟怀琰笑道,“好像是免费的。”
楚轩似笑非笑地看顾宁一眼,对佟怀琰说,“前几年女朋友闹着非要跟我分手,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做了一批各种各样的小东西,一直放在网上免费给大家用。”
顾宁立刻闭嘴,不敢再出声。
楚轩把软件装好,再用它打开视频。
这次声音可以调得大多了,在一片哗啦啦的白噪音背景中,是时不时的翻书声。
顾宁把声音调大,再调大,把那一段视频一遍遍反复播放。
仔细听了一会儿,顾宁终于停掉视频。
“我听到他们离开之前,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说的是‘今天就到这里吧’”。
这次连这位胆大心细的佟怀琰都沉默了,他当时就在现场,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佟怀琰半天才问,“鬼?”
顾宁摇摇头,“哪来的鬼。我能听到,你们听不到的,当然是妖,连我都听不清,应该是个修为不低的妖。”
“后来呢?”楚轩问,“我不信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佟怀琰微微一笑,点点头,“是,我跟着他们。”
视频继续,佟怀琰默默地跟着这群看不见自己的人一起乘电梯下了楼,电梯里气氛诡异,挤得满满的人,却好像谁都看不见谁。
每个人的神情都木讷呆滞,只有佟怀琰时不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作为唯一一个正常人,镇定自若,只有眼眸里掩饰不住的好奇。
佟怀琰跟着他们走出图书馆。
图书馆的监控拍不到了,佟怀琰停掉视频,“他们走得很分散,我注意了一下,有人直接去校门的方向,有人去了停车场,看样子都是要回家睡觉。”
佟怀琰顿了顿,“不过有一个女同学和别人不太一样,她原本好像也是打算回家,才走出学校,忽然又转身回来了。”
“我一直跟着她。她好像还是看不见我,一直走到学校的河边,把手里的书放下,就一步一步走进河里。”
网红5
S大的外围是条河,河水是活水,通着城里的河道,离海不远,不算太深,可是也不浅,淹一个人绰绰有余。
佟怀琰继续说,“这个女同学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不知道前面是水,水淹过她的鼻子时,呛了两声,可是还是继续往前走。”
“你叫她了?”顾宁不由自主地问。
佟怀琰看她一脸紧张,对她微笑了一下,“叫没有用,她看起来好像是要自杀,我直接下去把她拖回来了。”
顾宁松了一口气。
佟怀琰继续,“可是她还是木呆呆的。我没有办法,就把她送到急诊。她从上车就开始在后座睡觉,在急诊室里又继续睡,一口气睡到天亮。天亮时,居然醒了,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对前一天晚上的事一点都不记得。”
“从去图书馆自习到下水都不记得了吗?”顾宁问。
佟怀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口咬定,自己晚上上床之后就睡着了。还一度怀疑是我入室绑架,把她从床上弄走的,要我……对她负责。”
顾宁忍不住好笑,让绑架犯负责,这又是什么撩骚新思路?
“不过通过她,我倒是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所有这些半夜去图书馆的同学,都在同一个群里。”
顾宁暗想,这位佟怀琰,你不去警局探案或者来宁合堂捉妖,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一个个问过,他们所有的人都并不知道这些天晚上去图书馆的事。”佟怀琰拿出手机给楚轩和顾宁看,是一个叫“S大修仙百日筑基群”。
天天半夜不睡觉修仙,群名挺合适。
群里大概有三四十人,顾宁算算,也就是说这个群里每个人几乎都参加了神秘的学习小组。
“我已经把这件事跟群主谈过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答应暂时保密,协助我调查。我让他也把你们加进去。”
入群申请挺快就通过了,群主只说是新同学。看来群里别人还对这件诡异的事一无所知,聊得挺欢。
“你们看到没?温雯在图书馆。“
“看见了,举着个自拍杆到处狂拍。””又去图书馆操她的白富美留学生人设?”
“妈呀,我就在图书馆,那个高跟鞋声太可怕了。”
“那个贱婢。”
“图书馆:我是一个正经的图书馆,求放过。”
“就她?她能受得了图书馆?摆拍一会儿就走了。”
“图书馆,你可要挺住。”
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谁。顾宁忽然想起楼下那个紧身裙的女人,不会就是她吧?
佟怀琰指指那个让图书馆挺住的“我家米糊”,“这个就是要投水自尽的女同学。”
楚轩忽然把佟怀琰的手机借过来,翻了翻群聊的历史记录,忽然问,“你去调查的那天之后,他们又来过图书馆没有?”
佟怀琰摇摇头,“自此之后再没来过。”
楚轩把群聊记录给佟怀琰看,“可是这些天,半夜12点到4点的时间段,群里还是没人说话。”
“那是睡觉时间,不说话也正常吧?”
楚轩看一眼顾宁,“你看,12点之前,群里还很热闹,过了12点,突然就没人了,非常准时。这几天也是这样。也就是说……”
佟怀琰接上,“……也就是说,这个学习小组还在继续,只是不在图书馆了。希望他们还在学校里。如果他们还在学校里的话,”佟怀琰想了想,“要晚上开,又要容纳几十人,也没几个选择。找校方安保太慢,我去找熟人调监控。”
佟怀琰办事干脆利落,人缘也不错,打了一连串电话,一会儿功夫,邮箱里就收到好几个视频,都是他怀疑的几个地方半夜的监控。
“看这个。”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翻视频,忽然又看到了熟悉的那群人。
校园深处有一个教学楼,一楼也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有门禁,有保安,但是座位有限,而且桌椅排放拥挤,没有图书馆那么从容舒适。
那群人一过十二点,又不约而同地来了,一起聚在一楼的一个角落里,认真读书,照常读到四点走人。
他们真的换地方了。
“知道在哪就好办了。”顾宁看看时间,“我们晚上来捉妖。”
佟怀琰送他们三个下楼,电梯才下了一层,门就开了。
刚刚那个穿紧身裙的女生手里高高挑着自拍杆水蛇一样妖娆地扭进来,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话,“刚才那里就是我最常去自习的地方,我不太喜欢楼下,人太多了,有点吵。”
不知是在录拍还是在直播。
这女生这才注意到电梯里的人,眼睛发亮。
电梯里平均颜值高得吓人。两个男人一个俊美无俦,一个斯文儒雅,放在一起实在太养眼。
她赶紧两步凑过来,把电梯里其他人纳入镜头,偏头对着镜头挤挤眼睛,“看,我们学校男生的颜值水平高得可怕吧?来,打个招呼吧?”
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佟怀琰好脾气地微微笑了笑。楚轩大概是因为知道顾宁会吃醋,这次干脆理都不理,毫无反应。
女生只尴尬了片刻,就调整情绪,开始推荐熬夜读书必备的晚安面膜。
顾宁暗自佩服,这情商和抗打击能力杠杠的。
好不容易电梯到了底楼,那女生嘴里不停,跨出电梯,顾宁忽然抢上一步,拍了拍她肩膀。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想看你的直播。”
女生惊讶地回头,好像很奇怪上来搭讪的是几个人中的女的而不是男的,但是还是一笑,“我叫温雯,去AA找我就行,各种化妆品和衣服都有优惠哦。”说完急匆匆走了。
AA是个挺红的直播平台。
汋惟跟上来,憋了这么久,这会终于小声嘀咕,“真没意思,好不容易这个女的又来了,结果一口零食都没有。”瞥向楚轩的眼神极其不满。
楚轩没理他,和佟怀琰约晚上见面的时间,正要告辞,只见佟怀琰犹豫了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和捉妖无关……”说了一半顿住了,好像觉得这个没出口的问题很失礼。
楚轩从容答,“你问。”
“你们两个……”佟怀琰扫一眼顾宁,“是男女朋友吗?如果不是的话,我想能不能约……”
“当然是。”楚轩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伸手一把揽过顾宁的肩膀。
佟怀琰顿时尴尬了,“不好意思,因为我刚刚看你们两个好像不是很亲密,所以我以为……”
楚轩把顾宁直接往怀里带了带,“她比较害羞。”
佟怀琰有点狼狈,连连道歉,告辞回去了。
汋惟却凑在楚轩身边,小狗一样抽着小鼻子,看起来一脸餍足。
顾宁眯眼怀疑地看着他,“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汋惟舔舔嘴唇,“哥哥出产的嫉妒啊,比姐姐的还好吃,一口气吃了几大口,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