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长得很精致,看起来是有些弱不经风,身上的制服却有些眼熟,可西方人的面孔又与那制服格格不入。
众位老板深知横滨本地人机构的排外性,便有些摸不准对方的身份,莫非是混血儿?
这定不是横滨人。
一位老板在心中想着,横滨人没有那种只要站着就气定神闲从不担心天有哪天会塌下来的神态,只有远方的旅客或持着“金铲铲”来这片土地挖掘黄金的“盗金客”才能有那份浑然天成的安逸。
他突然有些希望这位来自远方的客人能进自己的店点些什么,不为别的什么,只是想要听对方讲讲那横滨之外的逸事,虽说这位精致的客人必定不缺钱,但他决定不会收这一顿饭钱,以感激他满足扎根在横滨的自己年少时的梦。
这样想着,这位老板便也雷厉风行地走出门口,开了口:“这位客人,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这位旅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踏入了他对面的店面,那是这条街上唯一没给港口mafia交保护费的店,今天只接待了一批客人,就是刚刚点了一桌大餐却没付钱的港口mafia人员。
在他进去前,老板好似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愉悦与如释重负,他不由冒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猜想。
这位客人莫非身上没有钱?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就对方的样子身上怎么可能一个子儿也没有,是他擅自操心了。
横滨的土地是私人所有,这片商业街都是港口mafia的土地,对面那家店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不给主人翁交保护费还过活了这么多天,也许是那个每天都去的异能特务科男人?
可那男人已经有两天没去了。
“老板,结账!”
听着店内喊着的话,他转身就将对那位客人的疑惑抛在了脑后,忙活起了自己的生活。
伊利亚在街上徘徊许久,终于发现有一家店的日常是不用付钱后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点了一大碗面,不知为何给他端上面的老板神色非常激动,活像是迎来了许久不见的救命恩人。
吸溜——
吸入汤汁浓厚的面条,喝下暖暖的味增汤,伊利亚总算感到饥饿离自己远去。
在离开前,他微笑地表达谢意:“很美味,感谢款待。”
“等等!”面老板的河东狮吼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扭过头,面露不解。
面老板有些着急,明天就是租金交付截止日了,而他因为没交保护费,这位大人这两天不知为何又没来,导致这两天没人敢上他的店吃东西,他这月因为月初家人困难花出去一大笔钱,如今还差一些才够交租金。
保护费这东西,有个后台就能不用交,但租金要是不交那群黑西装暴徒分分钟就会将他赶出去,他的营生就全毁了。
而去其他地方重新搞营生?他打了个寒颤,根本不敢想。
想到要交的租金,他的神色不由有些埋怨和委屈:“大人,您这两日都没来店里,导致我这两天都没有生意,本月租金不够了。”
“您看......您在我这也免费吃这么久了,我现在还差......就5000日元!就5000日元就够这个月的租金了。”
伊利亚:“......?”他没听懂面老板的话,没记错的话他也刚来横滨不久,方才是第一次来这里免费吃喝。
伊利亚的面无表情惹怒了面老板,生活的重压和这两日被嘲的自尊迫使他发出了怒吼。
“就5000日元而已!大人!要不是您这两日不来我这,我根本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您又不缺钱,给我5000又怎么了?!!”
他的青筋暴起,整个脸都扭曲了,他本来是这条街唯一有后台不用交保护费的人,平日都是抬头挺胸俯视别的老板的,结果这位后台却突然两日不来还没提前给个理由,让他不堪地低头赔罪活了两日,现在连5000日元也不给他!
伊利亚听懂了核心意思,是找他要钱,其他的什么“两日不来这”“因为你才陷入这种境地”的抛锅话语都不重要。
他皱了皱眉头:“可是老板,在你这吃饭不是不用花钱吗?我看了这么多家店,只有你家店人少也不用花钱。”
面老板顿时暴起:“什么?!谁跟你说吃饭不花钱了!老子开门做生意,你当老子做慈善呢?都给你白吃白喝这么久了,今天这钱你不想给也得给,包括你之前的花费,老子给你便宜算,两万日元,给钱!!”
这就翻了四倍?!这里人都是这么做生意的吗?伊利亚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而且他以前根本就没来吃过啊!
最重要的是——
他面无表情:“我没有钱。”他现在真的身无分文,面老板的要求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什么?你......!”面老板眼球染上了血丝,整个头都鼓了起来,显然不相信对方的话,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咔嚓一声,解开了保险,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给钱,不然你可以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老子的子弹快!”
他才不管一开始是因为自己没钱交保护费才算计这位喜欢吃面的大人呢,既然答应庇佑他那当然要一直庇佑他帮他解决店面问题了,要是对方早说了这两天不来他前几天也不会买股票。
总之都是这位大人的错!
面对枪口,伊利亚抿了抿唇,坚持道:“我没有钱。”就算他真的开枪,他也没法给他变出一堆日元来。
“呵!”面老板彻底暴怒了。
他只觉得为什么自己哪哪都不顺,因后台突然没来两天没生意,怕港口mafia的人直接给他突突了不得不给人上一桌日本国宴,现在后台来了还一副不给他解决问题的态度。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就去死吧!!!
面老板狰狞地就要扣下扳机。
周围衣着干净的人们远远地注视着那一片真空,如一尊尊雕塑一般没有丝毫起伏,港口mafia的人也在街道的一头轻蔑地望着这里,所有人都只等那颗子弹出壳,只等血洒大地,不论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然后他们继续逛街,继续生活。
这人竟然真的没钱,希望伊利亚进店的老板这样想着,看来是他走眼了,这么近,希望他能抢到对方身上那套漂亮的棕色制服。
“等等。”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5000日元,我替他付。”
一道人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将5000日元递在面老板的面前,面容成熟却略显沧桑:“这样就好了吧?”
“是隔壁的老先生。”人群中传来窃窃低语,伊利亚看着对方年迈的面容,也学了一句“老先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听到后似乎笑了一下。
面老板看见这位老人神情微变,倏地扯走了那5000日元,咔哒一声,手枪脱手落地,他跪坐在地,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伊利亚饶有兴致地想,这装可怜的程度快都比得上他了,变脸真快。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复杂地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恐惧也没后退一步的伊利亚,叹声道:“你跟我离开这个现场,如何?”
伊利亚点了点头,这一团乱的现场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他没杀过人。”越过商业街的界线,老先生开口了。
谁?面老板?
他正想再问一句,被甩在身后的商业街却突然传来几声枪响。老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分不清是何种情绪,只听他又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给他看了一眼。
“他原本的庇护者。”就什么也没说了。
哦,是那个下毒者,他又被认错了。
伊利亚没有丝毫情绪,却还是跟着对方露出哀悼的神情。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死人保护不了任何人。
他跟着这位不知为何帮他付钱的老先生走在笔直的大道上,同一条路的风景却十分不同。
后边是光鲜亮丽的聚集地,前边却是所有污垢的沉积处,街两边的精致店面逐渐被低矮平房所取代,面黄肌瘦的流浪者也越来越多,再往前走,更是一团乱麻,有人在斗殴,有人四肢挺直躺在大道上,还有人弯着芬太尼折叠的腰醉生梦死。
伊利亚拍拍自己的制服,小心地避开那些脏污,他并非歧视,只是在外保持卫生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就连之前手起刀落解决那对母女时那鲜血喷涌的方向都完美避开了他的衣容。
lupin酒吧。
坐在吧台边,看着老先生双手稳稳地调着酒,呲呲地磨出皮盐的粉末,将酒杯扣上染上一圈雪白的盐圈,三种不知名的酒被倒入罐子,咔咚咔咚咔咚,在这只有两人的酒吧里,老先生激情地甩动着手臂,净是蛮荒的力感,而后绿樱桃沉入杯底,摆在他面前的是美得朦胧的酒液。
“雪国。”雪国被递到他的面前,“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来自一个冰雪纷飞的国度。”
那你可猜错了,他的家乡非但没有风雪,还四季如春,常听到山头那边传来的山歌,带着菌子的香气飘荡在每个人回家的路上。
他举起这杯雪国,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笑道:“很好喝。”
“那你怎么不喝完?”
“我是俄罗斯人,更钟爱伏特加。而且父亲说,在外面要永远保持清醒,所以即使是伏特加,我也很少喝。”他没忘记自己如今是一副西方面孔,而对于西方世界,他唯一稍有了解的就是他哥哥想把他扔去的雪国了,恰好他最初被错认的费奥多尔这个名字与他所了解的雪国相符。
谈起父亲,伊利亚非常乖巧,头颅微低,端的是一副服从的样子。
老先生理解地点点头:“听父亲的话,挺好,是该听父亲的话。”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只有一个人,要不要在我这工作?”
“调酒吗?”伊利亚有些为难,他不会调酒,他本打算吃完那顿饭就去找工作的。
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不,帮我这个老家伙看看店就好了,我的精力不如从前了,工作一个晚上都够呛,你啊,只用白天来就行了,至于给你的工资,保准够你每天吃三顿面了,如何?”
伊利亚没有理由不接受,因为真要他出去找工作,他实在是有些迷茫,前世除了基础的学业,就只跟着父亲学了一堆官方的之乎者也,在这陌生的国度,他总不可能用一张外国面孔直接上位当个管理一座城市的官员。
于是他点了点头,这位老先生身上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这种人一般对于有困难的小辈从不吝啬善意,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对方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大善人,他还没忘记方才商业街其他人看这位老先生的眼神,那是恐惧。
就算这位老先生收留他有什么目的,那也无所谓,他缺钱,目的也只有杀费奥多尔这个横滨的外国人,有了个在这生活已久的长者,他也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老先生爽朗地大声笑了起来,他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好啊,这样好,以后老头子我也是有人陪的人了,只要你干完自己的事要走前跟我说一声就好。”
伊利亚听出了老先生口中的庇佑之意,微笑道:“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您去休息吧。”
“唉,孩子,在你工作前,我得告诉你怎么在横滨生活,你一看就刚来横滨不久,给老头子我认真听,在你离开这里前都安安全全的。”
哇,是白得来的普通人生活指南,伊利亚乖巧地歪歪头等着老先生的教诲。
吱呀——
门开了,伊利亚向外望去。
“哟,伊利亚君,你也在这啊。”太宰治合上大门,抬起一只手挥挥打了个招呼。
他有些惊讶:“是侦探社的太宰治先生,好久不见。”
“哎,小子,老头子的熟人来了,你先去后边歇息一会儿吧。”老先生插入了话题,伊利亚听老板话离开了前台店面。
太宰治没个正经神态地趴倒在吧台上,目光悠悠地看着酒吧老板舞动的双手。
咔咚,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他一饮而尽。
“老先生最近还好吗,是缺人了?”他幽幽地盯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我还好,只是你们都不再来这聚了,我觉得不那么热闹了,这不,救了个刚来横滨的孩子,让他还在横滨时陪陪我。”
“救了?”太宰治感兴趣地往前探了探头。
“是啊......”酒吧老板将一切都告诉了太宰治,“我给了他一杯‘雪国’,但他说他更钟爱北方雪国的伏特加。”
所以真的来自俄罗斯冻土?太宰治不置可否。
伊利亚到底是谁,他还未做定论,异能的世界总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不一样的记忆,看不出的谎言,甚至二者结合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伊利亚周身迷雾重重,谁也不知道隐藏在迷雾后的扑朔迷离的真相,但他会找到真相的,找到魔人究竟身在横滨的何地。
“太宰,你的朋友来了。”酒吧老板指向半开的大门,他很高兴,他的lupin已经很久没有迎来它的老朋友们了。
太宰治回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背头站在那里,一步一顿地踏进这个太久没有回来的地方,性格也一如从前令人咬牙切齿。
“有关特务科的重要情报,我不会告诉你。”
“那也要先谈谈看嘛,你说是吧,安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