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茫然地顺着米哈伊尔先生的力道站起身，看着圆桌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微妙的眼神。
半晌，绅士们你看我我看你。
——你觉得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他不是说那个费奥多尔......
——我觉得非常好啊！安心，能有什么风险？不瞒着你们，据我所知，他跟那个费奥多尔可没有什么。
——那就这样？
——同意xn。
“咳咳。”一位绅士右手握拳放在下巴下，一副高傲的神色，像是在施舍，“既然如此，伊利亚·d先生，我们在此将如此神圣的使命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们所有人失望。”
“等等！绅士们，恕我不能赞同。”有一人当场就变了神色，急切地举起手，说道，“伊利亚·d是刚来租界的新人，不了解我们的任何需求，他甚至没有职位，如此行事将其他人的地位置于何处？绅士们，难道你们愿意在此种事务上被一个不知哪来的小子压一头吗？！”
“喔nonono，您不能这么想，皮埃尔·马丁阁下。”那位绅士扬起头，显然不赞同对方的说法，“要知道，在场都是各大异能组织的代表人，您能出现在这里全仰赖于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阁下的颜面，莫非——您能代表枫丹白露宫的意见？”
枫丹白露宫，小王子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所在的异能组织，可他虽然属于那里，却几乎一直游离在外，就算他能代表安东尼，安东尼也能代表枫丹白露宫，可在场的还有......
“枫丹白露宫赞同由伊利亚·d成为谈判主代表，希望他作为受害者让横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乔治·桑一锤定音代表枫丹白露宫做下了决定。
皮埃尔·马丁的内心非常焦虑，乔治·桑，一个自由的女孩，却热衷于参与异能事务，她喜欢安东尼，却并非那种喜欢，而是某种憧憬，一种对安东尼自由烂漫的渴望，却又有些“憎恨”安东尼拥有此种情感，因而有时会想要小小报复安东尼一番，尽管安东尼从未理解她。
按照小王子安东尼的话，就是“嘿，我知道乔治·桑女士也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但我总是无法理解她为何就是不迈出那一步，反而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也许是有些过于要强？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是个很好的人，毕竟你我都知道一个女孩不依靠任何人走到如今的地步有多么艰难，尽管她是一个异能者。瞧啊，她站在那里就很美，不是吗？”
安东尼并非没有尝试过与乔治做朋友，毕竟乔治此人的经历也足以让小王子提起很大的兴趣了，但很可惜，乔治·桑本人非常拘谨，她总是表现得很开放，但几乎永远不发一言，而安东尼是个嘴里根本停不下来的人，他总是有很多朋友，因而不爱说话的乔治很快就被他遗忘了。
皮埃尔以为乔治想要报复安东尼才久违地说了一句话，因而急切万分，殊不知乔治只是按照枫丹白露宫的命令行事，她从不在公事上耍小脾气，否则枫丹白露宫也不会让她来当这个代表。
当然，看着皮埃尔的神色乔治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她并不在意，就让“缄默的乔治”永远被人误解吧，她只会借此爬得更高，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
她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皮埃尔，偶尔好奇地扫一眼伊利亚，缄默不言。
枫丹白露宫已经做下了决定，皮埃尔只好看看米哈伊尔，又看看海涅，挤眉弄眼想要说些什么，可惜事情注定无法如他所愿......
“尼伯龙根赞同。”海涅也下了决定。
米哈伊尔对皮埃尔点点头，在对方满怀希望的感动中，说出口的却是：“冬宫赞同。”
这话让皮埃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米哈伊尔，你们怎么害自己人呢？难道你不知道答应下来伊利亚会面临什么吗？
米哈伊尔似笑非笑，道：“皮埃尔·马丁阁下，您为何不问问伊廖沙本人呢？”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转移到了好似局外人的伊利亚身上。
伊利亚看着眼前的场景，想到了米哈伊尔的话——
“我希望你能帮大家一个忙，作为租界的一员。”
“身为租界的一员，大家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代表大家去谈判，我知道你能理解的伊廖沙，大家想要吃掉更多东西，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我就是那个理由？”
“是的，你就是那个理由。”
“也许，你能见到费奥多尔。”
能见到费奥多尔，他从根本上就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伊利亚看着大家殷切的眼神，分不清内里的神情。
尽管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但他看着不知为何反对的皮埃尔·马丁，他被一群人嘲讽地看着，独自流下冷汗。
他是在为我着急吗？伊利亚内心想道。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
我只感到了恐惧。
皮埃尔·马丁是个怪物，作为租界的一员，作为这里的一份子，他竟然——竟然反对所有人的决定！无法理解，可怕、好可怕的怪物，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就算没有见到费奥多尔的可能性，他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和皮埃尔·马丁一同变回怪物！
“我会代表所有人去谈判。”伊利亚看着自己的嘴唇微动，吐出了这句话，当这句代表着皮埃尔·马丁彻底溃败的话语在空中飘荡，大家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伊利亚也放松了下来。
正首的绅士手里还握着玫瑰木手杖，环视一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手杖敲下后，这件事再不允许反驳：“钟塔侍从同意这个决定，工部局全员通过。”
绅士们矜持地鼓起了掌，只有皮埃尔·马丁难以置信地用看叛徒的眼神瞪着伊利亚，剁了几下脚后愤愤不平咬着牙离开了。
伊利亚看着那道狼狈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等他理清情绪，租界的讨论很快又继续了。
“喔哦，好吧，好吧，伊利亚·d先生，既然你已经要代表大家去谈判，自然不能少了一个妥当的职位，否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让我想想，外事代表，如何？”
带着些许恶意的视线看了过来，这个不知如何的职位就这样像抄袭作业的帽子一般扣在了他的头上，不容任何反对。
“好吧好吧，伊利亚·d先生，鉴于你是第一次干这种活计，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有一件——咬死我们的要求不松口，根据我们的要求逐渐试探他们，喔哦，我忘了，弗朗西斯·菲茨杰拉德，你还得补课这个人的事，一点点地用他去试探，找到那个‘东西’。”
“哦喔，伊利亚·d先生，首先我们必须拿到港口mafia手中的港口，你决不能松口，当然，还有其他的，比如这个街区的土地所有权，那个街区的......”
这场会议开了很久，开到伊利亚有些头昏脑涨才总算记住了那些繁多又复杂的要求，以及一些模版的话术。
当一切终于结束时，有人难以言喻地扫了伊利亚一眼，像是在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还有人纯粹充满恶意地盯着他，好似在说“看，让你之前在宴会上让我难堪，现在轮到你了吧？”，更多人趾高气扬根本不看他们的外事代表一眼，绅士们满意地敲着手杖离开了，转而走向了——另一个会议室。
嗯，不带伊利亚。
米哈伊尔自己没有去。
......
“哦，亲爱的伊廖沙，还请你不要介意，大家虽然有些是被‘流放’的，但毕竟身居高位已久，难免有些陋习，还请你多担待一些。”将伊利亚送进房间后，米哈伊尔眼含歉意地对他说。
伊利亚有些心不在焉：“嗯......米哈伊尔先生，我想要问......”
“哦，亲爱的伊廖沙，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相信我，虽然这样风险有些大，但我之前所言能见到你哥哥此事绝非虚假！”
他抬头，还是有些疑惑：“米哈伊尔先生，我成为谈判主力与见到费奥多尔到底有什么联系呢？你说回到租界就会将事情详细地告诉我，现在总能说了吧？”
米哈伊尔走入房间，合上了门，转过身压低声音说：“亲爱的伊廖沙，别着急，我慢慢和你说。你身为费奥多尔的弟弟，想必一定知道费奥多尔的异能吧？”
费奥多尔的异能？和他有关的？他想到自己的名字，迟疑道：“你是说，罪与罚？”
这与见到费奥多尔有什么关系？
“是的！就是罪与罚！”米哈伊尔激动地跳了起来，“罪与罚最近好像有些异常，费奥多尔似乎找了许久原因，但很遗憾，他到现在也没能解决这个异常。”
说到此事，米哈伊尔突然好奇起来，远离了原本的话题：“亲爱的伊廖沙，你身为费奥多尔的弟弟知道罪与罚异常的原因吗？比如什么可能被人禁止啊？被人剥夺啊？或者别的什么？”
他问这话时灰色的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与疑惑，伊利亚盯着那双纯粹的灰眸，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一丝红色深藏在其中，令他感到些许不适。
罪与罚异常的原因，想必就是系统收录了它，将它从费奥多尔身边带走，导致费奥多尔无法找到它，而对于要实现罪与罚愿望的伊利亚来说，某种程度上，他现在就是罪与罚。
但这个事实与系统有关，与他回家的希望有关，更与家人......有关，他不会说。
“这与我成为外事代表能找到费奥多尔有什么关系呢，米哈伊尔先生？”伊利亚冷淡地回了一句。
“哦，好吧，这毕竟是你们一家人之间的事，当然只能和‘家人’说了，理解理解。”米哈伊尔砸吧砸吧嘴表示遗憾，转而又兴奋起来，“当然有关系了，亲爱的伊廖沙。横滨三刻手中的‘东西’，费奥多尔不知从何得知，这个‘东西’能让罪与罚的异常消失，所以......”
“他会来见我，让我在谈判中争取将那个‘东西’归属于他？”联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伊利亚问道。
“不不不，亲爱的伊廖沙，他当然不会让你争取，因为大家都想要，只是现在大家必须联合起来才能给三刻巨大的压力，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但交出来后‘东西’会落在哪里，那就各凭本事了。”米哈伊尔笑得意味深长，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快得让伊利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以魔人的性格，他只会在尘埃落定时从黑暗中伸出手将‘东西’抢走，所以只会有一个人可能见到他——”
“最后时刻手中持有那个‘东西’的人。”伊利亚嘴唇有些干涩，他能感到这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横滨三刻不会甘心交出去，租界各异能组织也并不团结。
而他——而他一个实际上没有什么背景的人......
他理智地问：“我又怎么能保证东西最终会在我手上呢？”而不是在争夺中插不进脚。
米哈伊尔先生摇了摇手指：“亲爱的伊廖沙，这就是我们冬宫的事情了。”
“总是，你会是各个异能组织吵出结果前保管‘东西’的唯一人选。”
“当然为了保证这个‘唯一’只是‘暂时保管’会有很多限制与保障，但请相信，他们所下的所有限制与保障，对于费奥多尔来说——”
“都不值一提。”
米哈伊尔的话很狂妄，伊利亚却感觉到了费奥多尔的强大与自信。
若如他所想，在罪与罚，在异能已经被系统收录，在他已经失去了异能的现在，费奥多尔却依然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突破重重的异能封锁，到他面前拿到那个‘东西’的话，那这个人究竟会有怎样的风采？
也许人类本身就爱冒险，尽管他是个“怪物”，他也为这可能的画面而心神动荡。
真奇怪啊，明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却相信对方能够做到。
而这个令他感到奇怪的人，会在闯过重重关卡后——
被他杀死。
迎来一个如此平淡的结局。
不论对方是否真的在幕后将他从异能特务科救了出来，也不论对方究竟是个怎样有趣又令人震撼的人，费奥多尔从未出现在他的面前，一直以来，他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描摹对方。
通缉犯、幕后谋划者，以及......他的拯救者？
这些好像都是费奥多尔，又好像都不是费奥多尔，但唯有一点毋庸置疑——
费奥多尔不是他的“家人”。
哪有找到了却不见面的“家人”呢？对方明明知道他的存在不是吗？
就连父亲都知道在母亲死后要找到他，带他走。
所以，他不会犹豫，他一定——不会犹豫。
除非系统突然告诉他罪与罚的愿望根本就不是杀死费奥多尔。
伊利亚歪了歪头：“好吧，我会等着哥哥来找我的，米哈伊尔先生，但我很好奇一点——您所代表的冬宫就这么决定将那‘东西’被费奥多尔抢走吗？”
出于对他的担忧，安东尼之前特意嘱咐说魔人费奥多尔·d同样是冬宫通缉令上的一员。
闻言，米哈伊尔突然笑了，耸了耸肩，冰雪的气息中带着点狡诈：“尽管他在我们那风评并不好，但他到底和我们是‘大家’，不是吗？”
伊利亚顿时理解了，难怪米哈伊尔会如此希望他当这个外事代表。
尽管这还有些牵强，但对于没有钟塔侍从和枫丹白露宫那样强大的冬宫来说，这样做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起码有了从“自己人”手里拿到东西的可能性。
最后，米哈伊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亲爱的伊廖沙，本来让你当外事代表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但你在晚宴上的表现也加速了这件事，一些人出于对你的报复心态促成了这件事，在触及到真正利益上几个异能组织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就一件事达成共识了。”
“当然，要是你拒绝了，自然也不会有人逼你，但你知道的，即使是我，面对这种级别的事，也不能无故让你插进去，若不站在风口浪尖当这个外事代表，不成为暂时保管东西的人，你见不到你的家人。”
伊利亚沉默半晌，诚恳地说：“谢谢您，米哈伊尔先生。”
米哈伊尔憋着笑意，扭过头挥了挥手：“不客气，亲爱的伊廖沙。好好休息，毕竟见到费奥多尔的前提，是将那个‘东西’从横滨三刻的手中夺过来放在阳光下暴晒，这样他才会急，否则以费奥多尔如今的状态，他不会冒出头的。”
伊利亚点点头，送走了米哈伊尔，他自然还是犹豫的，这场风暴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猛烈些，但想想自己的异能，他又不那么怕了。
生命危险是有，但他身为罪与罚却不会死，若真能因此见到费奥多尔，他就能完成任务了。
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用捅一刀就会死了，不会像他这样活过来，就算他能突破异能封锁，想必也得伤痕累累。
应该......不是很难杀。
......
笃笃——
寂静深夜中，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在这个静止的房间中掀起了微微涟漪。
伊利亚下床，缓缓走到门前，疑惑地推开门，一个意料之外又不那么意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皮埃尔·马丁满头是汗，一手推开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幅度巨大轻轻地关上了门，转过身，着急地发出微不可查的气音：“伊利亚阁下，我希望你能拒绝租界让你当外事代表去谈判的决定。”
他强调：“这是圣·埃克苏佩里阁下的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