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录音笔抛下台,有人抬手便接住,再次开始研究起那伊利亚的话语中对于米哈伊尔的真假。
太宰治从上往下,面无表情地路过每一张面孔,直到回到眼中带有担忧的社长与看似轻松的江户川乱步身边,他周身的虚无感才缓缓凝滞,而后慢慢消失。
他笑着说:“乱步桑,辛苦了。”
乱步嚼碎口中的糖果,摇了摇头:“是你辛苦才对,他们会暂时放过横滨的。”
“啊。”太宰治低声道,“我知道。”
“但接下来依然不能放松,魔人,他和他的势力,不会好过的。”
“他躲在幕后看了那么久,也是该出来走走了。”
租界的人们的确有着狮子的大口,但当一头不在意料之内的狮子也来抢食,是只肉食动物都受不了。
虽然将横滨比作食物让他们内心不虞,但事实如此,他们无从辩驳,毕竟连东京都可以说得上在这件事上抛弃了横滨人。
想到东京,太宰治在内心嗤笑一声,东京的虫豸可比横滨的可怕多了,都是衣冠禽兽的成功人士,还有那堆诅咒般的丑不拉几的咒灵。
说来也怪,横滨从来没有什么咒灵,也许是不同体系的能力相斥?而咒术界一群人连这都要归功于他们的天元大人的结界......
也不看看咒术师对横滨有什么贡献!
耳边租界的众人还在嗡嗡地讨论着,森先生不知何时也加入了进去,拱火拱得非常欢快。
侦探社的几个小孩子言笑晏晏,正在笑着说些什么,在他们看来太宰治出手了就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太宰治看到中岛敦被泉镜花说到什么尴尬地摆着手,内心深处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黑眼圈衬得眼眸深邃了些许。
片刻,有人从外面进来耳语几句,好几人脸色瞬间变了,随后租界似乎是终于商量好了,因为森鸥外的笑容此时格外灿烂。
“咳咳。”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簌簌的低吟消失不见,空气中回荡着的爵士的回音。
“为了感谢诸位的帮助,还请各位在这里好好休息,有需要的吩咐侍人即可。”
懂了,就是口头感谢,但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给我好好呆着,别想跑。
咚咚——
爵士敲着手杖走着,停在太宰治与江户川乱步的跟前,语调优雅:“两位横滨最优秀的侦探,还请你们二位与森阁下一同作为横滨的代表,和我们去处理这件事。”
太宰治掀了掀眼皮,低沉道:“好啊,爵士先生。”
这算什么,情报换来的自由身?
碎碎细语间,他听到“米哈伊尔不见了”,心思九转,如今是越来越乱了,情况也越来越复杂,但这些人的注意力也从横滨移走了。
虽然接下来遭殃的还是横滨人,但横滨的财产应该是不会被抢走更多了。
很快,他们到了一间简陋的屋子,屋主人被赶走的神色很可怜,然而一群绅士并未理会,径直带着所有人走了进去。
有人拿出一颗水晶球按按,亮起后出现在太宰治面前的是满屏的横滨,屏幕中,正是已经倒在鲜血里,奄奄一息,快要死掉了的伊利亚。
江户川乱步悄摸摸地摸到他身旁,捂着手说:“在你回来之前他们就开始倒腾了,是某种异能物品,据乱步大人观察只要他们去了哪里哪里就会被收入监视范围,不过......只限于平面,我们现在离伊利亚君就只有一堵墙,后窗翻出去就能看到。”
所以这就是这些天这群人在横滨四处倒腾的原因?
只有平面也很厉害了,地下的人总要走出来,一出现就会被发现,只要人还在横滨,就跑不了。
真是厉害的异能物品啊,他们怎么就没有呢?
太宰治叹息,也捂着手:“那看来我的定位器彻底没用了。”
乱步垫垫脚,努力与太宰治处于同一水平面上:“嗯,你别看这里很多人,就刚商量好的几分钟内,乱步大人肯定,伊利亚君遭遇了他们的围攻。”
“看来他们是打算抓魔人了?”
“是啊,毕竟被一个人耍的团团转的感觉可不好受,书页现在又失踪了,他们总要发泄怒火的,据说还有新仇旧恨。”
太宰治看着屏幕中的伊利亚意识逐渐模糊,以他的眼力也发现了在伊利亚周围有很多陌生面孔,他心底划过一丝无谓的喟叹。
伊利亚君,你只能怪自己真是太倒霉了,真要怪就去怪魔人吧。
屏幕中,伊利亚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平缓,他看起来快要不行了。
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二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伊利亚,他们注视着他,希望他快点死掉。
他们在等费奥多尔。
伊利亚的呼吸越发微弱,有些人开始怀疑太宰治的推断是否正确,虽然他们之前想搞伊利亚也总是被不知道谁破坏,可万一呢,万一幕后之人不是费奥多尔呢?因为将伊利亚作为租界的弃子抛出去分明也是费奥多尔的意思!
就在伊利亚的呼吸看着快要彻底停止的那一刻,变故发生了。
一道金色的涟漪突然出现在屏幕中的天穹之上。
刷拉——
金色的缝隙打开,露出一颗......琥珀?
“是东西!”
有人瞪大了眼睛,看清了里面是那个箱子。
“有人打开了那个箱子!”
当初对东西下手的异能者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人当即就飞奔了上去,努力控制着异能想要将东西收走。
失踪的书页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顿时,没有人再管地上的伊利亚,也没有人再去想魔人什么事。
先把书页抢到手再说啊!
他们不就是为这盘醋包了这么久的饺子吗?!
于是异能大乱斗开始了,绅士们也暂时撕破了脸皮,书页在空中被人像球一样传来传去,有人不小心将攻击性异能对准了同伴,吃痛的同伴起来就给了一拳,有人扭打在了一起,各支手杖交叉打来打去,到最后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书页依然在上空传来传去,旁观的太宰治不由疑惑:这些人没有空间转移类的异能者吗?
还真没有。
脑子九转十八弯的绅士们着实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争夺战,先不提空间系异能者稀少,强大的空间系异能者除了通缉犯又多是超越者,虽说来横滨也不用向谁打报告,但超越者们忙着呢,没空往这看一眼。
争夺战愈演愈烈,绅士们的靴子都已经挂在了对手的头上,突然,唰的一声破空声,仿佛幻影一般,书页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怀疑的目光在众人间游移。
是你吗?
不是我?
那是你?
怎么可能?
一声惊呼传来:“人也不见了!”
同样没忘记关注伊利亚的太宰治扬声道:“书页是和人一起不见的,相差不到两秒。”
是两件事?还是一件事?
大家开始摸不着头脑。
在爵士的命令下,屏幕开始回放,而后定格在了书页和伊利亚消失前一身白色斗篷的一角。
魔人的受害者怔怔道:“是费奥多尔·d身边那个疯子。”
大家对视一眼,心情是沉甸甸的。
乱了这么久,结果横滨和租界都没讨得好,好处全被魔人拿走了。
一股被戏耍的愤怒涌上租界众人的心头。
太宰治抿着嘴角观看这些天压在横滨头上的大山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舒爽。
他拿出自己的定位器看了一眼,上面是黑色的一片。
果然是魔人啊,被毁了。
但伊利亚君肯定会去救那位伯爵先生的......
......
在太宰治拿着他的语音记录展示给租界众人的时候,伊利亚在逃亡。
出了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地下室后,他就一直在逃亡,没有停歇,没有同伴。
没有了会插科打诨气他不争气的伯爵后,疲惫涌上他的心头。
这具壳子不是人类,但伊利亚的精神是人类。
身体的巨大损伤还是反映到了精神上,他愈发觉得自己有些抽离出这个世界。
当法棍寿终正寝,帮他跌入一个巷子,在追兵视角的盲区使劲手脚并用将自己卡在两堵只有一掌宽的墙中后,他的精神已经到了极致。
鲜血不断地往下滴落,很快汇成了一摊小湖。
“哥哥,你不下去吗?”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童声。
伊利亚被吓了个激灵,他艰难偏过头。
是一个小女孩,人类幼崽。
眼前虽然模糊,伊利亚还是发现眼前的女孩脸上都是泥点,身体干瘦,像条细杆,可她的眼里是纯然的好奇,是个纯粹的幼崽。
他动了动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微弱:“你......好,小......公主。”
“为什么,叫,我,哥哥?”
虽然这幅面孔稍显幼态,但无论如何也和幼稚划不上等号。
“比我大的男生都是哥哥。”女孩语气憨憨的,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她似乎并不惊讶伊利亚为何会鲜血淋漓地卡在墙中,也不好奇,她只是捂着小手,假装悄悄地说:“你见到我哥哥可不要告诉他我跑出来了,其实,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看看镭体街外面是什么样子。”
伊利亚似乎有些理解父亲的秘书为何对着可爱的女孩就会尖叫,他微声回应这个孩子:“那你,也帮,我,保密,我......在这里。”
“哥哥放心吧,我会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的秘密!”而后女孩似乎看到了什么人,哒哒哒地跑远了。
说不清是地面上的血还是他们的异能物品让追兵又回到了这个小巷,伊利亚被一根手杖打下了墙面。
刺啦——他的手掌被划伤了,意识也愈发模糊。
伊利亚没有发现包围圈的人为什么不来给他致命一击。
他的意识在奔跑,可他在现实缓缓挪动。
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但他突然想到之前逃亡中伯爵问他的话。
——“我这么拼命是为了当伯爵,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见到费奥多尔,然后杀死他。
可迄今为止,他所经历的,好像都是一场场骗局。
伊利亚感到茫然,他尚未理解伯爵问话的深意,就早已一头栽入了这不知道谁的阴谋中。
在太阳的照耀下,失血过多的伊利亚竟感到了温暖。
他在阳光下要闭上眼睛。
唰唰——
一股熟悉的恶心感泛上胃部,可伊利亚现在却没力气干呕几下。
伊利亚努力掀起眼皮,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他初来就被错认的,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人。
他的确与罪与罚一模一样,但他的线条却比伊利亚要凌厉许多,是只要站在一起就绝不会错认的风采。
面前的人勾了勾唇角,笑意满满:“初次见面,‘弟弟’。”
弟弟......救他......家人......
伊利亚总算有了实感,救下了他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
是费奥多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