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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6

    第151章 被争夺的向导 早安,可爱的小家伙……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 姜融补上了没说完的话:“我可以让我哥哥帮你,他有正规向导工作证,比我专业多了。”


    兰斯洛特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连眼神都黯淡了,没精打采地嘟囔:“我才不要别人, 没意思。”


    姜融忍无可忍地问他:“你到底来这是干嘛的?”


    这人的目的怎么可能单纯?


    想来是黑白两塔之间起了矛盾, 才被派到军队里干坏事的吧。


    果不其然。


    兰斯洛特上身微微前倾。


    在姜融冷淡的注视下, 他唇轻轻贴到他的耳廓边,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之前老板想找你却被我敷衍过去了。他气坏了,不仅不肯跟白塔合作还让我反过来搞破坏, 说最好让这支支援队伍全军覆没。”


    见姜融挑眉,他立刻换上讨好的语气, 肩膀轻轻蹭了蹭他的:“现在肯定不会了, 你都在队伍里了, 我怎么可能还去做伤害你的事?我都听你的, 绝不瞎搞。”


    他理所当然地把老板的命令抛到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是姜融,再三保证会顺着他的心意来, 姜融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我得盯着你, 确保你真的不跟林徽玉作对才行。接下来你跟我一起行动,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兰斯洛特眼睛倏地亮了。


    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惊喜, 差点没忍住欢呼出声:还有这种好事?


    “我知道了,我肯定听你的话。”他心想这趟还真是来对了, 面上却沉痛低头,“不管是暖床还是守夜我都会做的,哪怕把我当成卑微低贱的男宠也无所谓……务必不要怜惜我啊, 亲爱的。”


    姜融:“……”


    刚做好决定的瞬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


    姜融这一路没吃什么苦,在外有林徽玉照料,待在战车里有兰斯洛特陪着聊天,他只需闭眼休息,醒了就吃饭,日子过得跟在白塔时没差多少,安逸得很。


    到了前线,他的处境也没受多少限制,林徽玉依旧拼尽全力照顾他,剩下来的时间才忙着处理自己的事。


    姜融清楚他要做什么,他心里暗暗期盼林徽玉一定要成功,毕竟他的未来全押在对方身上了。


    林徽玉也没辜负他的期待,在前线斩获的军功越来越多,名声也愈发响亮,白塔那边传来的加急任务也一次比一次严苛。


    到后来,林徽玉连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日夜不休地筹划着一切。


    他先解决了一波突发的污染物潮侵袭,为边境小城建起防护屏障,不仅拿到了军方中层实权,还赢得了基层士兵的真心拥护。


    随着名声传开,远在黑塔的莱茵曼不知是注意到了他想制衡白塔而私下示好,还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姜融在此地的消息,竟以合作的名义给林徽玉为主的军队递了一批资源,军队的物资一下子充裕起来。


    来年开春,林徽玉联合了边境那些备受压迫的中小型基地与城池,整合各方力量,势力渐渐壮大到让远方的白塔都不得不警惕的地步了。


    所以说薛惩那人打仗还好,真不是当领导人的料,他这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姜融这般想着,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得自在舒心。


    他在军事基地里的画风向来和旁人截然不同,别人训练时他睡觉,别人开会时他刚起床,旁人开着战车进进出出,他就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热闹。


    这样的日子眨眼过了将近半年。


    某天林徽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面容肃正,眼底带着化不开的幽深。


    姜融见了他随口打招呼:“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过得确实惬意,身边堆着不少零食与书籍,有的是林徽玉带来的,有的是兰斯洛特送来的,都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见他神色轻松没有半点疲惫,林徽玉稍稍放下心来。


    等身上的寒气散掉,他走来在姜融身边坐下,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军队明天该回去了,宝宝……哥哥先把你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接下来你要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了。”


    姜融满脸意外。


    这还是林徽玉第一次主动提分开,以前不管去哪对方总会把他牢牢带在身边,从不肯让他离开半步。他从对方的话里嗅到了风雨欲来的不安气息,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他蹙起眉,小零食也不吃了,漂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林徽玉,“是不是我吃太多了?我会改的,我其实也不是很饿。”


    到底是从小被宠大的人,姜融对林徽玉的依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深。


    看着姜融闷闷不乐抓着自己衣角的模样,林徽玉觉得心都化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把所有都抛在脑后,像小时候那样带着他无忧无虑地活着。


    可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伸手将姜融揽进怀里,林徽玉指尖轻轻抹去他唇边的饼干屑,嗓音含笑,“哥哥没有不要你的意思,只是短时间分开一阵子,等事情办完我会来接你的。”


    “事情……是指推翻白塔的政权吗?”


    姜融仰头看他,眼里藏了很久的疑惑:“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吗?徽玉哥哥,在我看来你没有必须要冲动的理由。”


    难道又是望舒口中身为气运之子注定要经历的事?


    可跟林徽玉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姜融不觉得他是个好战的人,相反,林徽玉很擅长忙里偷闲,得过且过,在严苛的规则下过着相对松散的生活。


    姜融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或许不问更好,但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林徽玉低头凝视着他,弯唇似乎笑了一下,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的身份。”


    姜融愣了愣,迟钝地眨了眨眼。


    林徽玉的声音柔和下来:“很早之前我就有所察觉了,比如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小小的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可跟那些纯粹的流民不一样,你的眼睛很明很亮。”


    姜融这双眼眸漂亮得让他觉得,哪怕是这满地风沙的昏暗世界,也是有美丽之物存在的。造物主没有放弃这里,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这孩子身上展现了出来。


    “那时候我就猜,你就算不是来自白塔,也一定是身份尊贵的小少爷。后来看你对白塔的态度,我才越发确定你跟那里关系匪浅。”


    后来他在向导中心工作,特意留心调查,从几位资历深厚的老人口中得知了几年前的一段过往,也知晓了姜融的身世。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白塔发现姜融,绝不能暴露他S级向导的身份。


    他下意识想要将姜融藏起来,藏一辈子。


    可他做不到。


    姜融是自由的,如果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剥夺他站在阳光下的权利,对他来说未免也太过残忍。林徽玉不想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将他一辈子困在狭小的天地里,看着他宛如得不到养分的花朵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枯萎死去。


    那么就只剩下一条道路了。


    既然现如今的白塔容不下他,掌权人所定下的制度会吞噬他,那林徽玉就自己为他创造一个天地,为这世界上最漂亮最娇贵的花寻找能够让他安稳盛放的容身之所。


    姜融眼睫轻轻颤抖:“这个过程会很危险。”


    林徽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或许吧,但哥哥不怕。”


    他只怕自己撑不到最后没能光明正大地把心爱的人接走,只怕把姜融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怕他的人生里从此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考虑很多。


    姜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那双红眸一闭一睁,只剩下了坚定:“那你带着我,其他就算了,这次我想跟你一起去。”


    他自然而然地提了这个要求。


    这是当然的,他可以拒绝林徽玉无数次,却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冷漠抽身离开,让对方独自承担失败的后果。


    可往常恨不得把他绑在身边的林徽玉,这次却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虽然哥哥确实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想跟你分开,必要的时候还会把你带到棺材里这种话,”林徽玉笑了笑,眉宇间少见地划过一抹符合他年龄的朝气,“但我更想让你好好活着。”


    谁都可以出事,唯独姜融必须活下去。


    这是他的执念。


    也是他对自己的一个承诺-


    姜融默默目送他离开。


    林徽玉不是个心善的人,但对姜融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好哥哥,比他名义上的表哥强了不知道有多少倍。


    如果表兄和养兄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的话,姜融由衷地希望下地狱的那个是讨人厌的薛惩。


    之后,林徽玉把姜融送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镇,留下十几个忠心的护卫照看,对他林林总总交代了很多东西后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小镇环境清幽,远离闹市与战场,是乱世中难得能保全下来的净土,也是林徽玉为他留好的后路,那个男人也许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打算了,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他安排好了一切。


    姜融第一次这样紧张,在脑海里确认:“望舒,林徽玉会成功的对吧?”


    望舒的声音慢了半拍,“会的。”


    主角的结局早就注定,只是受姜融的影响,林徽玉的成长轨迹有了些许偏差,下定决心反叛的节点提前了不少,如今的势力和能力都略显稚嫩。


    听到这话,姜融稍稍松了口气。


    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凉意,姜融猛地一颤,后颈下意识地缩了缩。


    他抬眼望去,只见是恢复了原本样貌的红发哨兵正对着他挑眉笑,手里拿着一颗被井水冰镇过的苹果贴了上来。


    姜融瞪他。


    罪魁祸首本人却毫不在意地把苹果放在了他的手心:“别担心了,我们的兄长肯定会没事的,小公主,我陪你出去走走怎么样?”


    姜融一口气不上不下:“你怎么还在?还有你凭什么也叫他哥哥?”


    兰斯洛特笑得坦然:“等我们结婚了,他不就是我的大舅哥了么?我提前叫叫熟悉熟悉身份总没错处的。”


    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还身份?


    姜融懒得理会他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林徽玉现在没空跟你计较,等他忙完白塔的事肯定会好好教训你,让你离我远点的。”


    可不是嘛,林徽玉本来早就察觉有个哨兵总缠着他了,要是知道那哨兵一直潜伏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半年,怕是能气疯。


    兰斯洛特却耸了耸肩,语气糅杂着几分得意:“这你就猜错了。我能留在这儿还是你那哥哥亲自拜托的呢。他特地嘱咐了要我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把你照看好,这不就是同意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意思吗?”


    当然,林徽玉当时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而且原话也不是这个,而是‘看在你是个还算有点能力的狗的份上就允许你暂时留在他身边,像你这样垃圾一样的黑暗哨兵就庆幸吧,我们的账回头再算’。


    姜融震惊:“……”


    林徽玉,他的竹马可真是……牺牲颇大,姜融更觉得跟他找事的薛惩不是个东西了:“算了不想了,我们出门走走吧。”


    他带着这位黑暗哨兵,走到了小镇的广场。


    那里有一座漂亮的喷泉,中央矗立的天使倾酒的雕像栩栩如生,周围还落着几只啄食的雪白鸽子。


    正值初夏,姜融穿得格外清爽。


    上身浅亚麻色的短衫扎进束腰裤里,绳结的腰带松松系着,垂落的绳尾还缀着颗小绒球,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晃着,时不时蹭过脚踝。


    他的头发也剪短了些,蓬松的黑发尾微微卷曲,像乌鸦柔润的尾羽,衬得脸颊粉扑扑的白里透红。


    “兰斯,我们找找卖报的地方吧。”


    姜融有心想打听些内城与白塔的消息,兰斯洛特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他们结伴走进一家杂货店,翻找近期的报纸。


    灰砂裹着风撞在杂货店蒙尘的玻璃窗上,声响混着收音机的电流声,姜融蜷缩在货架后,指尖细细摩挲着报纸版面,试图从中找到林徽玉的名字。


    “找不到。”他低声呢喃,有些失落。


    兰斯洛特失笑:“这才过去多久啊?别说开战了,就算只是用最短的时间赶到内城也得五天以上。”


    姜融无奈妥协:“也是。”


    兰斯洛特提议:“不如买些好看的绘本?我知道一本很不错的罗曼史,你肯定会对里面浪漫的爱情故事感兴趣的。”


    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全然没察觉身后有一道黑影快速掠过,裹挟着尘土气息悄然逼近了,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骤然炸开。


    姜融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就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他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间,他看到兰斯洛特快步接住了自己,男人望着窗户的方向,瞳孔有片刻地缩紧了,咬肌紧绷,浑身肌肉也僵硬得不可思议。


    再次睁眼时,姜融先看到了头顶精致的雕花穹顶。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天花板的银白纹路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小镇里那些破败的废土建筑截然不同。


    侧头看去,这里的石砌墙壁厚重结实,窗棂是繁复的中世纪雕花,身下的床褥柔软得过分了,比起暂时的歇脚地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别墅或城堡。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姜融撑着身子坐起身,刚动了动,就瞥见不远处深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发蓝眸,眉骨深邃的男人。


    对方上身不着一物,只在小腹处裹着一块曳地布料,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银质的指环,周身气场沉稳而沉敛,是张典型的很有味道的欧洲面孔,姜融并不认识。


    他是谁?


    将他带到这有什么目的?


    姜融刚这样想,就看到男人身边飞舞着一只眼熟的黑色凤尾蝶,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他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一声不妙。


    “早安,可爱的小家伙。”


    男人开口,成熟磁性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很抱歉我们的初见是以这样粗鲁的方式实现……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


    他起身,步伐缓慢地走到床前,在姜融后缩的动作中用宽大的指节勾了勾他鬓角的头发,“你说是吗?”


    姜融警惕地没有回答。


    见状,男人弯唇笑了:“别这样紧张。我很早之前就想见你了,只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才拖到了现在。虽然因此我的耐心确实不太够用了没错,可我从来不会对无辜的人乱发火。”


    “我只会对做了错事的家伙追责,比如阻碍我的白塔、”他朝姜融态度暧昧地眨了下眼,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和忽然背叛的手下。”


    姜融猛地抬起了头:“兰斯洛特在哪里?”


    “你把他怎么了?”


    第152章 被争夺的向导 事多的老男人


    “小家伙, 冷静些。”


    男人见他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挑眉俯身。


    手掌轻轻按住他瘦削的肩膀,指腹摩挲着布料下凸起的骨节, 他继而开口:“我只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没什么坏心思的,你实在不用这么怕我。”


    “……”


    姜融垂着眼睫, 指尖蜷起, 掌心也浸出了细密的汗。


    眼前的人瞧着不像是会无端动手的类型, 说话的口吻也彬彬有礼, 连眉峰挑起时都带着几分雅致,像个古贵族的绅士。


    可多次试图将他掳来的行事风格却是妥妥的黑色做派, 让人不敢恭维。


    姜融紧张问他:“什么交易?”


    男人按在他肩上的手逐渐收缩,指腹力道不轻不重, 是恰好将人圈在自己身前微妙距离, “是件对你来说很简单、也很划算的小事。”


    他顿了顿。


    目光掠过姜融紧绷的脸蛋, 磁性嗓音裹着潮湿的气流落在耳畔, 痒得人耳廓发麻:“你既然跟兰斯洛特相处过一阵子,应该知道我们黑暗哨兵是什么存在,对我们这的乱七八糟的精神域也有些了解吧?”


    听到兰斯洛特的名字, 姜融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男人这话简直就是在直白地告诉他,对他向导的身份了如指掌了。


    攥着手指往后缩了缩, 姜融刻意移开目光不去与他对视。


    男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贴心地松开了不断施加压力的手掌, 目光落在了他蹙起的眉毛上:“黑暗哨兵的堕化源头,来自精神域长期的失稳。”


    “我们找不到适配的向导来做疏导,久而久之, 脑子也就出现了毛病。比如持续性剧烈头痛,幻听幻视,昼夜无歇的易怒,诸如此类,无法根绝。”


    他平静地诉说着他和兰斯洛特这类哨兵的特征。


    姜融听着听着就走神了,他心想这也太危险了吧?总觉对方一言不合就会发病然后痛殴他一顿似的。


    “交易内容就是疏导。”


    男人说:“你帮我缓解头痛,而我则用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来交换,如何?是不是很公平?”


    姜融质疑:“什么都可以?”


    男人颔首:“自然,言出必行。”


    姜融不信:“你先告诉我兰斯洛特的消息,他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事,这些全都没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帮助你。”


    男人不置可否。


    指尖轻轻碰了碰姜融泛红的眼角,他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说了句:“聪明的小家伙,兰斯能被你这样惦记可真是幸运。”随后才滴水不漏道,“放心,如果你能让我满意,今晚我就会让你见到他。”


    姜融咬住了下唇。


    他在评估着男人话语里的可信度,对他这副像是敷衍、又像是真诚的游刃有余态度感到无所适从。


    男人没催他,只静静看着他垂着眼睫纠结的模样。


    恍惚间,他想起了几年前他们的初见。那时姜融才十四岁,身高堪堪刚到他胸口,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不点,抬头看人的时候圆圆的下巴扬起,一双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透着股懵懂的单纯。


    当时的他只以为这是一只被豢养在白塔阁楼上空有美丽的金丝雀,被人为驯化的温顺羔羊而已,不存在半分的吸引力。


    直到蝴蝶随着他飞进了浴室。


    发现它的孩子睁开了愠怒的暮色双眸,随后抄起扫把,很凶地将它赶了出去。


    鲜活的、热烈的红色……


    他在废土有多久没见过了?


    这世界被满天的黄沙所掩盖,灰白的色调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挥之不去,在他的眼里,世界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灰黑色的墨水色调,像是死气沉沉的石块和土地。


    唯有姜融不同。


    穿着裙子的少年,隐藏身份的向导,无力保护自己的公主。


    既然他需要人保护,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怎么样,小家伙,你答应吗?”


    褪去了青涩的外衣,姜融的五官看起来竟有些攻击性,上挑的眉眼带着不自知的夺目,暗红的瞳仁像是尚未经历过切割与雕琢的宝石,带着浑然天成的原始美感。


    男人那双蓝色的眼眸落在姜融的身上,他像是被攫取了神魂的傀儡,有一瞬间思维停顿,即将说出口的话也慢了半拍。


    “如果你做得够好,别说一个兰斯洛特,就连你哥哥林徽玉我也能站在他那边帮他一把,”他意味深长,“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的处境可不太乐观?”


    “……”


    姜融呼吸停顿。


    他肉眼可见地动摇了,别扭道:“……你要我怎么做?”


    “事先说好,我的疏导能力没用过几次,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运用的也不熟练,要是不小心搅乱你的精神域让你变成傻子,你可别怨我。”


    男人低笑出声。


    许是觉得他毫无办法,却还是气不过找机会呛他的举动很可爱,他偏深邃的眼窝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当然,不怨你。”


    姜融不是很耐烦他:“直接说我要干什么吧,是现在开始你打开精神屏障,我释放精神力来安抚,还是通过握手这样皮肤接触的方式来辅助?”


    “很遗憾,都不是。”


    男人唇角下陷,俯身凑到他耳畔,“我对你的第一个要求,是称呼我的名字。”


    姜融眼底满是错愕:“哈?”-


    姜融本来还郁闷着。


    刚醒来那会儿他还在心里盘算直接用精神力进攻男人的防御屏障的成功率有多少,跟毫无戒备的兰斯洛特不同,这男人恐怕不是很容易得手。


    让望舒夺舍的话难度就更大了。


    望舒每次夺舍都只有很短的时间,姜融不知道外面守着多少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没准连这栋房子都出不去。


    以上的想法在听到男人说可以帮助林徽玉后稍稍消退了些。姜融已经做好忍辱负重、像个可怜的俘虏工人一样被压榨的打算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叫名字而已?


    男人吊着眉梢,敛目看他:“接下来我们还要相处很长时间,拉近关系才是最首要的任务,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我不是很急。”


    姜融险些脱口而出:‘可是我急’。


    兰斯洛特不知所踪,林徽玉那边更是十万火急,如果能得到黑暗哨兵势力的帮助,想来会轻松很多,成功率也会大大增加,对于姜融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怎么,做不到吗?”


    见他迟疑,男人耸肩,用十分遗憾的嗓音刻意道:“看来我答应你的事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呢,那我们改天再……”


    姜融:“……”


    他想揍人的心都有了,咬紧了牙关,偏过头去很小声地叫了一声:“莱茵曼。”


    明明他们的关系没有多亲近,现在却好像有多熟似的相互称谓,姜融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他强压下心底的别扭,唯恐对方用听不清或语速太快为理由接着刁难,于是先一步重复了一遍,用更加清楚和匀速的嗓音地连名带姓叫他:“莱茵曼·卡伦。”


    这下总该挑不出错了吧?


    姜融呼吸声浅浅,暗自腹诽老男人果然事多,净在意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跟他们这些年轻人一点都不一样,小心之后头发都掉光。


    这是姜融能拿的出手的最恶毒的诅咒了,他也只敢在心底暗戳戳想想,可想着想着,他后知后感觉到了不对劲,周遭的空气莫名沉寂下来,连男人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好像很久都没有人讲话了。


    姜融心里一慌:难道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正在他忐忑不安竖起耳朵偷听的时候,下一秒,姜融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下巴上,指腹捏着他的侧脸,将他头转到正面固定住了。


    距离骤然拉近,男人的呼吸直直喷洒在他脸上,带着沉木混着薄酒的湿润气息,灼热且烫人,姜融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微凉的吻忽然就落在了他的唇上。


    姜融睁大了双眼。


    莱茵曼·卡伦他……


    他竟然直接亲过来了!


    姜融猛地往后仰头想要躲开,可他的手腕细得还没有男人的掌心宽,力气更是天差地别,挣扎间非但没挣脱,反倒被男人伸手揽住了腰腹紧紧拥进怀里。


    “宝宝,宝宝……”


    “你原来是个连讲话都这样狡猾的坏孩子吗?”


    男人温热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有力心跳透过布料传过来震得他心尖发颤,“叫我名字的语气,天呐,太可爱了些……”


    跟随在他身旁的那只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最后蹁跹地落在了姜融的锁骨上,收拢了一双掉着鳞粉的翅膀,触感竟也是凉的。


    姜融恍然间以为自己被两张唇亲吻了。


    身体剧烈一颤,他胡乱地推着黑暗哨兵的脸,“唔唔……放开我……”


    长睫簌簌轻颤,像受惊的蝶翼扫过眼下薄红,漂亮的少年瞳仁里染上了朦胧的惶惑,呼吸节奏都乱了,大骂:“你也太不礼貌了!”


    哪有人招呼也不打就亲过来的?


    年前他才答应了望舒要远离变态男人,尽量保护好自己,这才过去了一年都不到就毁约了,姜融脸颊和嘴唇烫都得厉害,羞耻感顺着脊椎往上窜。


    受惊之下,他下意识催动精神力想要反击。


    可也不不知道是姿势不对还是气势不对,他所释放的精神力竟然全被眼前的黑暗哨兵转化了,顺着唇齿相贴的缝隙缓缓涌入他的身体里去,化作疗愈的暖流,一点点抚平了眉宇间的郁气。


    他的头痛好像得到了极大的舒展。


    为此,他抱着姜融的力气更大了,好像抱住了一个寒冷冬天里可以取暖的热水袋,每个动作都带着一股黑暗哨兵精神不稳特征和掩藏不住的渴求在里面。


    没有人能承受住力量悬殊的掠夺,哪怕方式是相对温和的接吻。


    舌尖轻轻舔过他发颤的唇线,趁换气的间隙悄然探入,哨兵掌心的温度烫得姜融腰腹发麻,整个人僵得像块浸在温泉里玉,连挣扎都失了力气。


    指尖蜷缩将哨兵的袖口攥出深深的褶皱,姜融偏头想躲,下颌却被男人拇指轻轻扣住,强迫着维持着唇齿相贴的姿势。


    本就不纯粹的吻渐渐染了几分急切,男人含着他的唇瓣齿尖偶尔轻咬,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舌尖也勾着他不放,反复纠缠间姜融呼吸乱的一塌糊涂,脖颈泛起一层薄粉,莹白的肌肤在明亮的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够了,变态,死变态……”


    这早就超出安抚的范围了,将他精神力吸收了还不够,这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哪怕没得东西吸了也不放开,他舌头痛得要死,他都想哭了。


    “娇气的小家伙,之后该怎么办呢。”


    哨兵意味不明地呢喃了一句,随后稍稍退开些,唇瓣还轻轻蹭着他泛红的唇线,语气温和地哄骗,“这不是非礼,亲爱的。”


    刚刚险些把他唇咬破的男人转头温和地宽慰起了他,“就像握手式疏导一样的,亲吻也不过是安抚的一种手段而已,向导和哨兵更加亲密,安抚的效果和作用也会更大,我们是在履行交易的内容,过程纯洁而神圣。”


    神圣……


    这世道总有人喜欢给私欲披上高洁的外衣,将不堪的心思包装得冠冕堂皇,仿佛这样就能变得名正言顺,偏偏这样的谎话总能骗到涉世未深的小朋友。


    小朋友姜融信了。


    他竟真的将这当作了交易里的任务,忍下了挣扎的念头,硬着头皮承受了,任由男人温热的手掌顺着他的后颈缓缓上移,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按住他的后脑再次吻了上来。


    唇齿相贴的触感愈发清晰,陌生的热度顺着唇瓣蔓延开来,没有看到男人眼底幽暗的姜融浑身都泛起细密的颤意。


    “可、可以了没?”


    尽管他十分配合,也渐渐开始吃不消了。


    “什么时候结束……”


    他舌尖麻木得几乎没了知觉,连说话都带着点软糯的鼻音,好像下一秒就能委屈地掉眼泪,“呜呜,嘴巴痛……”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松开了他。


    姜融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指尖清晰感觉到唇瓣的红肿发烫。他抖得厉害,竟产生了一种像是被什么大型动物细细舔舐过的恍然,半晌回不过神。


    难道之后都要这样安抚吗?


    他看着黑暗哨兵意犹未尽地舔唇,还用那种幽深的眼神盯着捂着嘴巴的手背,天都塌了,他嘴巴恐怕都要烂掉了。


    男人哑声:“宝宝……”


    姜融心里还惦记着起兵反叛的林徽玉和不知所踪的兰斯洛特呢,没工夫听他温存,他后仰着身子避开了对方的触碰,一边喘气一边紧盯他不放:


    “答应我的事你要做到。”


    莱茵曼看着没碰到人的空空如也的手,哼笑了一声,“真是个好孩子,也难怪兰斯洛特那样乖戾的性子,也会像狗一样往你身边凑。”


    “当然,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


    说着,他拦腰将姜融抱起,走到放着通讯器的桌子旁,拨通电话后,对着那头的下属吩咐了支援林徽玉的事宜,确认对方应下才挂断电话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这样满意了?”


    姜融还没从骤然被抱起的惊慌里缓过来,手臂依旧紧绷着,好半晌才“嗯”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没有找事,没有刁难,顺利得不可思议。


    “那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吧?”


    他心情顿时明媚了起来,挣扎着在男人怀里踢了踢腿,“放我下来,然后我要去见兰斯,确认他的安危……”


    他越挣扎,男人托着他腰臀的手就越是收紧。


    姜融掰他手指没有掰动,不明所以地望了过去,却见对方挑眉含笑,“忘了我们要拉近关系了?你要称呼我的名字才行。”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姜融:“……”


    他收回之前觉得顺利的那句话。


    老男人,事真多!——


    作者有话说:抓虫中。


    第153章 被争夺的向导 被调戏的清纯宝宝……


    姜融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兰斯洛特。


    对方被关在漆黑的牢房里, 状态差到了极点,浑身都凝着暗沉的血渍。


    那头暗红接近褐色的头发纠结成块,遮挡着他的脸部, 他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四肢被粗重的锁链困着,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气息也微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


    姜融心头一沉。


    他惊得指尖发颤, 下意识叫了声兰斯洛特的名字, 抬脚就想扑到铁门前看清他的状况。


    可刚迈出一步, 他的手腕就被身后的人牢牢攥住了,一步也无法动弹。


    “这里脏。”


    莱茵曼的声音依旧优雅, 自带一种能隔绝周遭杂乱、眼里只装得下姜融一个人的专注。


    目光扫过姜融脚边险些踩到的污秽痕迹,他眉心极轻地蹙了下, 没管姜融的挣扎径直将人重新揽在怀里抱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


    姜融气得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完整, 再看莱茵曼那张平静的脸,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气愤, 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恶徒,“快放了他!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是吗?”莱茵曼慢条斯理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我们的交易内容只有‘让你见他一面’这一项, 至于其他的, 不在我承诺你的范围之内。”


    他没有照做的意思。


    黑暗哨兵本就如此,暴躁易怒又极度患得患失, 不会因为外表看着正常就真的变成温和的人。


    可不管是兰斯洛特,还是他自己, 在姜融面前都愿意伪装成普通哨兵,只求能名正言顺把这小家伙留在身边,这样说来, 他们跟普通的哨兵有什么不同?


    都是一群想要让自己向导眼里,装不下别人的困兽而已。


    见姜融眼睫簌簌发抖,眼眶泛红快要哭出来,莱茵曼心底翻涌的恶劣心思才稍稍收敛。


    伸手按了按他的后脑将人扣在怀里,隔绝了他望向牢房的视线,他放缓了嗓音:“好了,人已经见过了,该回去了。”


    “我想想看……附近有处好看的地方,我带你去逛逛怎么样?像你这样漂亮干净的孩子更适合待在有阳光的地方。”


    姜融挥开他的手。


    他眼里噙着泪,很凶地瞪着莱茵曼,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都用力到泛出浅浅的凹陷,浑身都透着难以平复的波动。


    莱茵曼注视着他。


    这孩子虽然看着娇气矜贵,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利己小少爷,心底却软得很,对身边围着的男人存着几分别扭的在意,哪怕是兰斯洛特这样的劣犬也不例外。


    真是个心软的小家伙。


    可这份心软给了别人,莱茵曼心里就格外不舒服了。


    “你在为他而流泪吗?”


    他抬手用指腹轻柔地蹭掉姜融脸颊的泪痕,连睫毛上悬着的泪珠也一并拭去了,在姜融愤然地注视下,他手指向上放在了唇边,指尖沾染的湿意被他若无其事地舔掉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他低声笑道:“这样在乎他,我都有些吃醋了。”


    姜融又用看变态似的眼神盯着他,满眼都是不解与抗拒,像在看一个完全不同维度的生物。


    他根本猜不透莱茵曼的心思,更不懂这人执意把自己留在身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真的只是缓解头痛吗?


    可他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再难忍受的病痛也都习惯了吧,姜融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


    “虽然我舍不得让你难过。”


    莱茵曼的指尖还停留在他微凉的脸颊上,眼底翻涌的阴暗几乎要溢出来,偏偏语气依旧温柔,“可像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


    “你想救他,总要拿出点诚意出来。”


    “而我,我想到个不错的办法。”


    姜融又被他带回了最初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莱茵曼的私人住所,走廊联通的房间不计其数,对方却自始至终都没打算给他单独安排住处。


    姜融生怕他脑子一抽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心里很没底地问:“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看着姜融湿红的双眸,和被眼泪打湿,粘连成一簇一簇的睫毛,莱茵曼微笑道:“我很好奇,要是我取代了你生命里那些重要的人,做到他们为你做到的一切事,你会不会也对我生出同样的心意。”


    “所以,往后我们同吃同住,我会用你那哥哥对待你的方式一样培养感情,你尽可以把我当做是他来看待。”


    “如果你做的足够好,我当然也会像他那样无条件的地满足你,包括将可怜的兰斯洛特释放了。”


    “当然,前提是你也要做到不带偏心地来面对我,在乎我,爱着我。”


    姜融茫然地望着他。


    他没懂这话里的深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连瞳孔都涣散了。


    他现在才明白黑暗哨兵意味着什么。


    精神域是一个人最核心的存在,而黑暗哨兵的精神紊乱,本就说明他们和普通人有着本质的区别,思维方式、行事作风,全都是极端且不可理喻的。


    替代重要的人就能让他移情?


    正常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到底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他满脸错愕,莱茵曼抬手抚过他冰凉的脸颊,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带着近乎偏执的怜爱将人紧紧抱住。


    姜融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不安从颈椎窜到头顶,身体本能地想要推开他,那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


    可他刚动了动就被莱茵曼牢牢按住了,哨兵对周遭的掌控力本就极强,气温变化目光流转,甚至一丝一毫的恶意都能精准捕捉,姜融想凭体力挣脱根本是徒劳。


    太可怕了。


    从前姜融觉得林徽玉控制欲强,是个极致的变态,如今才知道这黑暗哨兵也不遑多让。


    他越是挣扎莱茵曼眼底的暗芒就越盛,一把将他推到了床上,黑暗哨兵低沉的嗓音贴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蛊惑的诱哄:


    “让我看看你的精神体好不好?”


    “你是我的向导,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太不公平了。”


    哨兵展现出对向导精神体的渴望,是一种潜在的性.暗示,跟直白地想让对方在自己面前脱掉衣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毫不掩饰的暧昧像是无声的挑逗,姜融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却看见哨兵的精神体,那只黑色凤尾蝶,正缓缓扇动翅膀优雅地落在自己肩头,和主人一样满是期盼地想要与命中注定的存在交融。


    “不、我不要。”


    姜融把抗拒写满了整张脸,他偏头不去看那蝴蝶,脖子随着他的动作扯出了一条又长又韧的筋络,埋在白皙的皮肤下。


    “乖一点,小家伙。”


    “快些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


    温热的气息拂在颈侧,带着淡淡的湿润,像是密密麻麻的吻。


    凤尾蝶扇了扇翅膀,周身散发出馥郁的香气,那味道带着催眠的效力,顺着鼻腔钻进脑海,瞬间搅乱了姜融的心神。


    姜融后知后觉地捂住鼻子,却已经晚了,他身体软得像一滩水慢慢瘫倒下去,大脑好似泡在温水里一片空白。


    他开始对周遭的一切感知都变得迟钝,连自己在什么地方、想要做什么都记不清了。


    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宛如被热气从头熏到了尾,他无意识地张着嘴呼吸,舌尖露出了一小截,正舔着干涩的下唇。


    两条细长笔直腿在床上微微蜷缩扭动,交叠在一起晃动,将洁白的床单揉得皱巴巴的。


    “好热……”


    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向外溢出,在空气中漾开透明的涟漪,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房间。


    姜融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缺氧般急促地喘息,本就秾丽的五官染上艳色,竟有种独特的触目惊心感,像是一只漂亮的妖精,或者活在水里的艳鬼。


    莱茵曼彻底被吸引了。


    俯身吻上他的唇,属于哨兵的精神力也悄然探出,缠上那团紊乱的气息,急切地想要与之交汇结合。


    姜融全然察觉不到危险,意识彻底迷乱,他眼神朦胧地望着自己身上的虚影,连反抗的念头都消失了。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让他更乖一些,更顺从些,说哨兵与向导的结合本就是天经地义,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们。


    他不用挣扎,甚至不用思考,只要乖乖承受就好。


    像是一片失去支撑的羽毛,在半空摇摇欲坠,他意识沉得像灌了浆糊,眼看就要彻底沉沦,一道清明的声音却在此时骤然响起。


    “姜融。”


    偏冷的声线难掩急切,出现一下子刺破了满室的暧昧和混沌。


    是他无比熟悉的音色,带着独有的温和在一片迷蒙里格外清晰。


    “姜融,快醒醒。”


    对方一遍遍地唤着他,语气里藏着快要抑制不住的焦灼,像是沉寂的火山下涌动的岩浆,快要冲破束缚,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姜融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


    他循着眼里的光源回过神,看清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惊得身体都僵硬了。


    他急得要死,应激了般狠狠一口咬在莱茵曼的下巴上,留下一圈清晰的牙印,趁对方愣神的间隙拼尽全力将人推开了。


    做完这些还不够,姜融抬手就给了莱茵曼一巴掌,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嗓音也带上了哭腔:


    “你个变态!不准碰我!”


    想起从前莱茵曼说过不叫名字就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话这件事,姜融又咬着牙补上一句:“莱茵曼·卡伦,你再这样,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这威胁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语气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摔跤了或者吃不到糖所以闹脾气的小孩,自顾自说着像是威胁的话,这样的他根本不知道如果哨兵铁了心要对他做什么,弱小的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莱茵曼眯了眯眼,蔚蓝的眼底情绪难辨。


    他望着眼前受惊过度、瞳孔依旧紧缩的小家伙,刚与之对视就见姜融肩膀猛地一颤,发尾都清晰地抖了抖,整个人都紧绷地摆出一副十足提防他的模样。


    “我错了。”


    他诚实地道歉:“……你和你那哥哥,原来不是这种关系吗?”


    姜融气急败坏,又一巴掌挥到了他另一边脸上,“林徽玉才不会!”


    虽然林徽玉的确说过想要跟他结婚的话,但也只是说过而已,他根本不会这样不顾他的意愿就做这种事,跟这哨兵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


    “是么。”


    哨兵没管不痛不痒的脸颊,喉咙中发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可不见得。”


    第154章 被争夺的向导 脏兮兮的小猫


    姜融实在受不了在莱茵曼身边的生活了。


    他趁对方有事外出的时候, 组织逃跑了好几次,不是从窗户偷偷翻出去,就是爬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 试图找一个可以逃走的出口。


    可最后不是把自己身体卡住出不去, 就是被不知道在哪里潜伏着的哨兵守卫们抓了个正着,像提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一样送回了一开始的房间。


    姜融气愤又委屈。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 自己再也不会迎来得见天日的那一天了。到时候他恐怕真像莱茵曼所说的那样成为了对方私下用来干那种事的向导, 被翻来覆去吃干抹净了。


    可在这鬼地方, 他连一个求助的对象都没有, 他的好哥哥林徽玉如今远在内城,自个没准都自身难保。


    兰斯洛特离得倒是近, 可他比起姜融的情况只会更惨,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现在活着没活着还不知道。


    姜融那叫一个不甘心。


    他心情不好, 当然也就没个好脸色, 又一次被抓回来时, 他郁闷地看到了莱茵曼那张气定神闲毫不意外的脸。


    男人仿佛早预料到了姜融的行动一样,连一句质问也无,熟练地从守卫手上接过了他, 拿湿毛巾为轻轻为他擦拭脸上的灰尘。


    “宝宝, 我很支持你多做运动。”


    男人虚伪地说,“可是每天都把自己搞得一身灰, 像只脏兮兮的小老鼠怎么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宝宝是个平常就喜欢在壁炉里滚灰,不爱干净的脏小孩呢。”


    逃无可逃, 最后下定决心真的从壁炉往外钻的姜融:“……”


    忍辱负重逃跑失败也就算了,还被人这样污蔑,他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气得涨红, 超大声说,“我才不脏!”


    他明明最爱干净了。


    连内裤都是一天一换的。


    男人看着他以往白里透粉健康莹润,现在却灰头土脸的两个脸蛋,和沾着草木灰像个麋鹿鼻子的鼻尖,胸腔震动笑了一声。


    他点头:“不脏的,是我看错了,宝宝是全世界最香的小朋友。”


    这轻轻放下的态度,好像两个人的身份相互颠倒了,身为俘虏的姜融成了座上宾被对方高高捧起,而莱茵曼反倒成了他的侍从似的对他百依百顺。


    姜融浑身别扭。


    扭头将自己的脸从湿毛巾上拯救出来,他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玫红色的眼珠盯着对方看了一瞬,忽然道:“你最近出门的时间变长了。是在忙什么吗?”


    为他擦脸的那只手一顿。


    “宝宝是觉得我陪着你的次数少了吗?”


    莱茵曼不动声色地抬起了他的下巴,看他比起成年男性来说稍显稚嫩的脸庞,嗓音含笑,“真抱歉,我会注意下次早点回来,尽量不让宝宝独守空房的。”


    他没有多说的意思,神态坦然自若,似乎和往常一模一样。


    姜融却没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伸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细微的拉扯力让男人的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两个人相互对视,从彼此截然不同的两双眼眸里看到了疑问和探究。


    姜融率先开口:“你不用瞒着我,是我哥哥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林徽玉带队回归的第十五天,哪怕减去五天的路程,他回到内城中心白塔的时间也过去了有十余天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塔和林徽玉到底有没有打起来?


    姜融现在消息封闭,不知道他们那边面临着什么处境,但莱茵曼不可能不知道。


    不管是林徽玉成功也好没有成功也罢,白塔都会发生相当程度的动荡,莱茵曼这种超脱于法律之外的、不被国家所承认的黑暗哨兵的政治地位虽然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可到底需要提前做好应对,以防变故。


    他最近频繁出去多半也是为了这事……姜融有心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消息,所以盯着他的眼神也格外认真。


    谁知,莱茵曼却微妙地变了副脸色。


    男人攥着毛巾的手背皮肉稍稍绷紧,青色血管虬结凸起,指缝间泛着苍白,手臂连带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好似每一寸肌理都透着隐忍的力道。


    经脉蔓延着攀至脖颈,他挑眉嗤笑一声,语气里掺着几分嘲弄:“真是有意思,我倒真成了掳走小公主的恶龙了——不光你那意气风发的王子要来救你,你自己也半点不愿留在我这儿。”


    他故作为难地抬手按了按脖子,将那份狰狞一寸寸压回眼底,语气轻缓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压迫:“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


    姜融瞳孔微缩。


    他脸上满是错愕:“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莱茵曼道,“都是你那哥哥做的好事。”


    姜融眼神光慢慢亮起:林徽玉还活着!这就代表他真像望舒说的那样成功了?!


    他第一反应是高兴。


    长久以来悬在心头的目标骤然落地,砸得姜融一阵恍惚,那股发自肺腑的欣喜从脚底窜起,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发梢。


    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可这欢喜没持续多久,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按在他肩上,力道沉得不容忽视,硬生生将他的思维从混沌的恍惚里拽了出来。


    “他知道你成了我的向导吗?”


    莱茵曼的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冷意,“他知道你会被哨兵的精神力牵引,像只发.情了的小猫吗?”


    姜融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底满是错愕与羞愤:“你说什么?”


    “你们都是向导,本就不被允许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丝毫性吸引力,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准则。”


    莱茵曼眼神沉沉,语气笃定,“向导本该和哨兵配对,就像我和你,我们才是最契合的。宝宝,你忘了那天的感觉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些混乱又灼热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姜融攥紧指尖,脸色泛红,咬牙切齿:“不准再提了!”


    莱茵曼可没有兰斯洛特那样温顺听话,反而慢条斯理地抛出更刺人的话:“你不是想知道你那好哥哥在哪?明天就是他继承白塔权力的仪式,他会站在高塔顶端,向所有人宣告权力更迭。”


    他俯身逼近,气息落在姜融耳畔,带着恶意的挑拨:“等他尝过站在顶端的滋味,还会像从前那样在乎你吗?”


    姜融语气冷硬:“不用你管。”


    这份抗拒像是彻底惹恼了男人,他眉头狠狠蹙起,周身气压瞬间降至冰点,湛蓝的瞳孔被浓墨般的阴郁裹挟,让人看不清真实情绪。


    姜融被这股低气压慑得心头一紧,慌忙挥开他的手,转身踉跄着钻进了浴室,反手锁死了房门。


    他胡乱地打开开关,花洒水流哗哗落下,很快注满了浴缸,水面倒映着他沉默的模糊身影,眼底一片茫然。


    “他撒谎,没人会不在乎你。”


    望舒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直以来的认真,“虽然我不喜欢林徽玉,但他对你的在意是真的,喜爱也是真心实意的,别因为一个黑暗哨兵的话就动摇了。”


    姜融缓缓蹲下身,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即便平日里再怎么故作成熟,他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望舒见他这样,心头一软,放轻了语气,刚想再说些安慰的话,就听见姜融轻声开口:“没关系的。”


    少年抬起头,泛红的眼眸平静得像一汪浅湖,没有丝毫波澜:“这世上没人会为另一个人活一辈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就算是很疼我的哥哥,要是某天觉得我成了累赘,他也有为了自己活下去而选择放弃我的权利。”


    顿了顿。


    他声音更轻了些:“你也是,望舒。”


    “我很开心你一直陪着我,但之前我总会忍不住想,要是真像梦里那样,我的世界里没有你,也没有林徽玉,又会是什么样子。”


    姜融垂着眼,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瓷砖,“后来我想明白了,无非是自己多辛苦点,并没有很多不同,日子总能过下去。”


    望舒心头酸涩得发疼。


    他看着姜融,就像看到从前那个孤零零的小少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姜融说的是真的,他能做到哪怕独自一人,也坚强地活下去。


    可没人知道在高压里长大的姜融,外表看着张扬洒脱,内心早已封闭得严实,心理状态从来算不上健康。


    重来一次的他如今被好好护着长大,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怕从小依赖的哥哥会放弃自己而已。


    望舒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他:“哪怕所有人都会离开你,我也不会。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永远不是一个人。”


    姜融静静听着。


    他是一个很好哄的孩子,一点暖意就能驱散心底的阴霾。


    用手背擦掉眼角不小心溢出来的几滴泪,姜融重重点了点头,嘴角慢慢牵起一丝浅浅的笑意:“谢谢你望舒,有你在我安心多了。”


    不管怎样,只要等明天林徽玉顺利即位白塔,望舒之前答应他的事就能兑现。


    姜融望着水面,眼底满是期待,由衷盼着恢复自由的那一天早点到来。


    他在浴室待得太久,门外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莱茵曼推门走了进来。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像一座沉稳的小山,迈步走近时阴影沉沉笼罩下来,将姜融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穿着衣服洗不干净。”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姜融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喉咙,在男人抬手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


    无视了他微微发抖的身体,男人伸手解开姜融身上的衣扣,一层一层将衣物剥下,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衫,随后抬手揽住他的臂弯和脊背将人抱起,放进注满温水的浴缸里。


    温水漫过身体,暖意包裹过来,可姜融半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在觊觎自己的哨兵注视下,他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羞耻。


    紧紧抱着双臂,他将脸埋进膝盖,只把头顶露在外面,整个人几乎要沉进水里。


    就在他以为莱茵曼会转身离开时,水位却忽然上涨了,水花轻轻晃荡,姜融愕然抬头,就见男人也跨进了浴缸。


    “你干什么?”


    姜融一惊,连连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浴缸边缘才停下,心跳得飞快。


    可莱茵曼却像照顾小孩似的,伸手拿起浴球打湿,揉出泡沫细细为他擦拭身体。


    姜融实在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哪怕林徽玉养了他八年,也只在刚收养他的那一年为他洗过澡,之后他总会把人赶走,不愿让别人涉足自己的私密场合。


    可莱茵曼和林徽玉完全不同,他向来随心所欲,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从来不会给人拒绝的机会。


    大手覆在细腻的肌肤上,轻轻一按就留下浅浅的指印。


    莱茵曼攥着他的脚踝,一点点洗净上面的灰尘,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姜融浑身发烫。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弓着脊背,脸颊红得快要滴血,连耳根都透着热意,“够了,够了……我自己可以……”


    “别动。”


    指腹顺着他小腿的线条缓缓往上,泡沫裹着温热的触感漫过膝盖,惹得姜融绷紧了腿,指尖攥紧了浴缸边缘。


    温热的水流顺着肩颈滑落,混着淡浅的沐浴露香气缠在鼻尖,他不敢抬头,只盯着水面上浮着的泡沫发颤,耳尖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莱茵曼似是没察觉他的窘迫,指尖掠过他腰侧时稍顿,随即碾过腰腹细腻的肌肤,带着薄茧的触感格外清晰。


    姜融浑身一颤,下意识想蜷起身子,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按在肩背,力道不算重,却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慌什么?”


    他低笑一声,气息落在姜融泛红的耳尖,带着湿热的温度,“只是洗个澡,又不会吃了你。你哥哥不是这么为你洗的吗?”


    “……”


    又提他。


    这人跟远在天边的林徽玉较什么劲呢?


    第155章 被争夺的向导 一个适合偷窥的视角……


    要忍住。


    姜融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 眼下已经是最关键的时刻了,明天中午就是白塔新领导人的继位仪式,那是林徽玉成功的决定性节点。


    只要顺利完成望舒的计划, 改写自己的命运, 到时候他就能从命运多舛的小反派一跃成为废土世界的掌控者,还怕没有能力教训这些厚脸皮的男人吗?


    不用急着跟莱茵曼翻脸。


    这样想着, 姜融任由男人为自己清洗身体, 细致到每一寸肌肤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乖顺得像个易碎的漂亮瓷娃娃, 连对方手脚不老实都没有什么反应了。


    “好乖。”


    莱茵曼凝视着他,向来冷硬的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林徽玉那边发来要求释放姜融的消息属实让他满心厌烦, 可这份厌烦从来不是针对姜融的,他也有意识地不去波及到他。


    莱茵曼想, 这孩子是他下定决心要捧在心尖上宠爱的, 和那些随意就能处置的手下们天然就区分开了。


    姜融特殊又娇弱, 是个风一吹仿佛就能折断腰肢的珍贵向导, 身为他的哨兵必须拼尽全力去呵护他才行。


    就像养护一株名贵的花,农夫自己需要心甘情愿倾尽余生所有精血当作养分,才能把这朵漂亮的花养得鲜活而又明媚。


    他开始贪恋这孩子给予的温暖怀抱了, 甚至越发沉迷, 活了三十多年,他头一次生出如此强烈地想要从对方汲取体温的渴望。


    在这种情况下, 他又怎么能容忍其他人将人从他手上抢走呢?哪怕养育姜融多年的兄长,也没有这个资格。


    “宝宝, 要再乖一些才行啊。”


    “现在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抚摸着姜融的发顶,低声呢喃:“这样, 我才能忍耐下来,用不让你难受的方式来对待你。”


    ……


    姜融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依旧窝在男人怀里,这个怀抱温暖而又宽阔,却无法让他的心产生半分留恋。


    他听着男人的呼吸确认他陷入了深度睡眠,这才轻轻掀开搭在身上的胳膊,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侧钻了出去。


    “望舒!”


    他在心底悄悄呼唤最信任的人,很小声地问,“现在呢,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望舒此前说过,会在林徽玉登临权力巅峰的那一刻斩断他身上所有附加的厄运,同时开后门让他成为这废土世界的主人。


    只要成功,姜融就再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庇护了,他不用勉强留在气运之子身边,更不用再躲躲藏藏地活着。


    到时候他还算人类吗?


    姜融不知道,但望舒说,他会成为超越这个世界维度的类似于伪神的存在,如同古老的神话故事中的土地神角色。


    土地神听起来可真不错,姜融还幻想自己可以呼风唤雨,再也不受限制了呢。


    那时候即便林徽玉不愿意再带着他,莱茵曼依然想要束缚他也根本无足轻重,算不上什么困难了吧?


    姜融向来是认定目标后就行动力极强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见他急切地询问,望舒安抚道:“慢慢来,小心些。”


    他道:“首先你需要找一个安静空旷的地方,空间要足够大,足够画下我所需要的阵法。”


    姜融想了想。


    要说空旷的地方,他立刻想起之前莱茵曼带他去过的那栋阴森监狱大楼。


    他虽然只去过一次,却已经记清了路线,这几天反复逃跑试探也早摸清了城堡布局,差不多知道了去往那里的最短路径。


    点头应下,姜融屏息凝神地从床上起身,望着莱茵曼熟睡的脸庞,他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心想幸好昨天这男人缠着又吸了他的精神力,现在正处于放松时刻,一时半会想必不会醒来。


    最后看了他一眼,姜融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房间,话不多说,他飞快往记忆里监狱的位置赶去。


    一路上,姜融撞见了三支巡逻队,领头人个个都是之前将他抓回来过的熟人,如果是以前姜融可能扭头就跑了,但这次,赶时间的他毫不犹豫地攻击了他们的精神域,让他们陷入了短暂昏迷。


    他随后一路狂奔,躲过其余数波巡逻队的探测,在一个小时后,总算抵达了监狱门口附近。


    门口还守着十几个守卫,这数量没法轻松放倒。姜融绕着监狱侧方,抬头看向墙顶上那扇窄小的采光窗,咬了咬牙,决定从这儿翻进去。


    他没怎么锻炼过,身体素质跟普通人比起来算不上强,胳膊和腿都很细,万一踩空摔下来大概率会受伤。


    但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了。


    往后退了几步助跑,姜融纵身一跳,双臂死死抓住了窗沿,拼尽全力把单薄的身子一点点往上挪。


    监狱的石砖是硬邦邦的金刚石,边角没打磨过,锋利得很,稍微碰一下就会划破皮肤,往往血腥味比疼的感觉先冒出来。


    “别伤到了。”


    望舒提醒,姜融抿了抿嘴点头,勉强控制住身体后钻进了窗里,深深呼出一口气后,他猫一样落地跳下,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终于顺利进来了。


    姜融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满意地看着视野又空又开阔,完全符合望舒的要求的监狱大厅,喘息时都能听到隐约的回声。


    接下来就是画阵。


    按照望舒的指示,姜融用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六芒星阵,阵法不是很难,像他这样的初学者歪歪扭扭地也能轻松描绘下来。


    这一切都做完后,放松下来后的姜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想只要等中午林徽玉那边的继位仪式开始就行。


    他心跳得厉害,忍不住有点期待。


    他第一次做这种偏向玄学的事,既好奇会是什么感觉,又担心能不能成功,半途上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这么一想,蹲在地上的他又多了点紧张,问,“我真的只需要等着就好了吗?”


    望舒肯定地回:“对,等12点一过,我会在短时间夺舍你的身体,你会陷入浅度睡眠。”


    “接下来只要交给我就好,我保证你再睁开眼时什么都结束了。”


    姜融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


    他安静了下来,可刚不出声没有多久,他又问, “……我能去看看兰斯洛特吗?”


    还有点时间,除了等也没事做,看到走廊深处那间熟悉的牢房,姜融止不住地心痒了。


    望舒知道他想什么,轻轻叹口气:“去吧,如果这是你心愿的话。”


    姜融往牢房深处走了几步,越往深走空气越是潮湿刺鼻,闻在鼻子里很是难受,他果然在之前那间牢房里看到了兰斯洛特的身影。


    几天不见,哨兵的状态比上次更差了,他胳膊上插着好几根限制行动的铁针,血慢慢从伤口内渗出来,除了胸口在浅浅起伏之外根本看不出活人的影子。


    显然这段时间又被折磨过了。


    姜融看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咬着唇低声骂了句:“笨蛋。”


    他跟兰斯洛特也就在军方一起待过半年,之前没什么特别深的交情,在他眼里对方根本没必要为他冒着背叛的这么大险。


    还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生命更珍贵吗?难道为了谈恋爱,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他发出的声音特别轻,可一点细微的动静,还是被牢房里的人听见了。


    兰斯洛特慢慢抬起沉重的头,眼神模糊地朝着声音方向看过来,嗓子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狠狠磨过似的,难听得很:“是你吗?”


    “你、你怎么来了?”


    看到姜融的身影,他双目里先是迸发出强烈的欣喜,随后风一样迅速消散了,哑声道,“这里又乱又脏,不是你这种干净漂亮的小孩该待的地方……快回去吧。”


    都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担心姜融。


    姜融哪里需要他的担心?


    他穿的是最好的料子,浑身被莱茵曼打理地整洁又舒适,身上也喷的香香的,手脚嫩的像一块蛋糕,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除了每晚要被莱茵曼强制性地抱着睡觉,他几乎没受委屈,根本不用他操心。


    可兰斯洛特偏偏还记挂着他的安全,好像完全是自己的安危视而不见,姜融不理解,他的伤口不疼吗?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吗?


    握紧冰凉的铁栏杆,姜融语气硬邦邦的:“不用你管我,先顾好你自己吧!我很快就能从这儿出去了!”


    等望舒的计划成功,他成了土地神,到时候不管是逃跑、光明正大走出去,还是命令莱茵曼放他走都能轻松做到。


    哪里需要重伤的兰斯洛特惦记?


    听见这话,牢房里的男人居然轻轻笑了笑,笑容特别淡,好像扯一下嘴角都要费尽全力,可姜融还是看清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心为他高兴的神态:


    “太好了。”


    他叮嘱似的说:“不过,出去后别往南边去,那里还在打仗,太危险了。往北走,那边有沙漠里少见的绿洲,小镇的风景和规模虽然比不上林徽玉给你找的地方,但胜在干净安稳,很适合你居住。”


    姜融:“……”


    他没说话,站在牢门外,跟里面的兰斯洛特不像一个世界的人般。


    玫红色的眼睛盯着里面形容憔悴的男人,姜融眼神忽亮忽暗,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兰斯洛特反倒比他还低落,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沙哑的声音里全是愧疚:“抱歉那天在杂货店没能保护好你,我……这段时间你肯定受了委屈了吧。”


    姜融:“没有。”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莱茵曼不是好人,他残忍又冷漠,不算是一个好的交往对象,我了解你,你跟他在一起肯定不会自在。”


    “但有一点,”他抬头,目光始终攫取着姜融,“黑暗哨兵不会伤害自己认定的心上人,他把你当专属向导,就算只有三分真心七分假意,也能护你平平安安的,我很放心。”


    姜融像看什么看不懂的东西似的盯着兰斯洛特,忽然开口问:“那你呢?”


    他问:“用这副交代后事的口吻,看来你真的没打算活下去了?”


    这个男人以前又张扬又嚣张,动不动就骚包地说要跟他结婚,总自称是他未来的对象,情话随口就来。


    现在却表现地这么淡然,难道真的一点不甘心都没有?


    兰斯洛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狼狈,硬撑着装轻松笑了笑,“谁说非得活着才能跟你在一起?你忘了,我之前给你推荐的那本罗曼史小说里写,世界上最浪漫的死法就是在心上人的注视下死去。”


    “那样他就会永远记得你。”


    他拉长了嗓音,粗粝的声音硬生生说出了几分温柔的味道,他眼睛里是姜融的倒影,像是要把他永远刻在记忆里。


    “我在想,我们可爱的姜姜这样善良,一定会像罗曼史里说的那一样记得我。”


    “只要你一天没忘了我,那么不管你以后跟谁在一起,喜欢谁接纳谁,我都心满意足。”


    ……


    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


    姜融在心里吐槽,这男人看的到底是什么不正经的书,净教些奇怪的东西,本来就不好使的脑子现在更傻了。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发梢轻轻晃了晃,果真如男人所愿般没回头,干脆地转身走了。


    看着他慢慢消失的身影,刚才还装轻松的男人眼皮一跳,骤然垮了表情。


    恐慌和孤单一下子涌上来,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意识想伸手去碰那个他日思夜想却碰不到的身影。


    可胳膊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终究没抓到,好像连老天都不让他留住姜融似的。


    兰斯洛特看着空荡荡的牢门口,刚刚姜融还站在这里跟他讲话,现在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苦笑着骂自己:


    “……我装什么呢。”


    他在撒谎。


    什么释然坦荡,不怕死亡,要是可以他想后半生每天都能听到姜融的声音,能碰到他抱着他,每分每秒都陪在他的身边。


    算了。


    他现在连个帮手也算不上,对姜融来说就是个没有用处的累赘,既然选择当一条乖顺忠心的狗,早就该有被主人抛弃的心理准备不是吗。


    早点死心吧。


    这样,等待生命流逝的过程里,或许就没那么疼了。


    ……


    姜融低着头往前走,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望舒在他脑袋里问:“你想救他?”


    “兰斯洛特……他不知道等中午一过,我就会变得特别厉害,还以为我真的找到逃跑的办法了。”


    姜融语气里藏着点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望舒轻轻应了一声。


    “他为什么不要求我救出去?难道他不觉得我只想着自己的行为很自私吗?”


    姜融满肚子疑惑。


    他是真的搞不懂。


    望舒知道姜融在对待感情上几乎是一窍不通的,就算身边有很多人喜欢他,无数人环绕着他,他在这方面始终像张白纸。


    他耐心解释:“总有些东西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对兰斯洛特来说,你就是那样的存在,仅此而已。”


    姜融没说话了。


    望舒又道:“我也是这样,我在乎你,对我来说你比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姜融有点别扭:“怎么连你也……”


    好在他都习惯他们时不时的表白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大不了等事成之后把兰斯洛特放出来,找个好医生给他治伤,顺便也治治他那不清醒的脑子。


    而望舒,被这位一直以来视为长辈的男人喜欢到底还是令他有点不自在的,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要忙。


    看他表面冷淡,实则手指都弯曲起来纠结害羞的样子,身为主神的望舒忽然在他身上看到了青年时期姜融的影子。


    以前的姜融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追求者,对他来说,这些可有可无的爱意取之不尽用之不绝,一个走了还有下一个。


    就像便宜的玫瑰,不算珍贵,自然也就不会放在心上。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孩子从十岁起被他重新养大,灵魂和长相没变,性格却温和了很多。姜融已经开始能隐约感受到别人的心意了。


    他会纠结要不要接受,会羞赧会抗拒,对于别人的示好也会像小猫一样试探着亲近,比起以前近乎无情的冷漠有了极大的改善。


    这是主神想看到的。


    他想让姜融先学会好好爱自己,明白爱并不是令他感到害怕和排斥的东西。


    现在这个目标眼看就要实现,他心里居然也和满心期待改命成功的姜融一样,生出了点对未来的向往,心脏也砰砰作响。


    没过多久。


    姜融重新站回了六芒星阵中央,静静等待中午的到来。


    十分钟。


    五分钟。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巨大动静,监狱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大堆人在到处寻找着他的身影,带头的赫然是黑发蓝眸的莱茵曼!


    莱茵曼显然察觉到姜融这次逃跑跟以前几次不一样了,所以派了比之前更多的人围了过来,连走路都来势汹汹带着火气。


    姜融心里重重一跳。


    怎么办?


    要被发现了!


    偏偏这么不凑巧……


    姜融腿肚发软,下意识想往后退,望舒的声音却先一步在脑海里响起:“别动!”


    姜融低头一看,才发现脚底下的阵法开始散发着明亮的光晕,显然已经启动了,要是现在离开阵眼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都会白费。


    机不可失,他硬生生停下脚步,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莱茵曼蓝色的眼珠在大厅内环视了一圈,最终鹰犬般锁定猎物似的死死盯在了他的身上,再也没移开。


    怎么形容这这眼神才好,姜融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记了,一瞬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抽干了灵魂,害怕的连发出声音都不会了。


    “宝宝,过来我这边。”


    莱茵曼嗓音缓缓响起,他朝姜融伸出手,语气压得很低,“你是迷路迷到监狱了,对吗?不是想要离开,也不是故意惹我生气。”


    他在给姜融台阶下。


    姜融紧张得额角冒冷汗,浑身僵硬得像根枯木,捏着手指硬声拒绝道:“不。我就站在这,你也不准过来。”


    “……”


    莱茵曼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眉毛狠狠跳了跳,看得出来已经忍到了极限,再忍就要爆发了:“我最后说一遍,过来。”


    姜融还是摇头。


    他眼神格外坚定地盯着莱茵曼,并没有为他而妥协的意思,只不过有一点令他不解:“莱茵曼·卡伦,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当我的哨兵?”


    “是因为我高级向导的身份,还是四年前在白塔对我一见钟情?”


    开什么玩笑,那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姜融就算对自己的外貌再有多么良好的认知,也不觉得仅仅凭借这点就能吸引到这个男人。


    “说到底,你只是享受把我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吧,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


    莱茵曼咬牙绷紧了下颌线。


    他挥手让身边想上前的守卫退下,对于姜融天真的问题感到好笑:“那在宝宝眼里,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爱?”


    姜融的目光飘了一瞬,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牢房深处的走廊。


    莱茵曼何其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的小动作,他轻嗤:“看来兰斯洛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觉得他对你是真心,我对你就是假的。”


    “我自己有眼睛,看得很清楚,”姜融有心想要拖延时间,反驳道,“他喜欢我,是愿意为我付出全部,而不是像你这样一味的掠夺。”


    莱茵曼的脸色更阴沉了。


    看姜融态度,他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糟乱,汹涌地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姜融好像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不再恐惧,也没有之前的惶恐,陌生得让他不安。


    他看不懂姜融在执着些什么,未知让他本能地烦躁起来。


    对哨兵来说,尤其是他这样的黑暗哨兵,无时无刻不想和自己的向导结合,姜融一次次拒绝和冷淡的态度都不算最可怕的,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被他视为专属向导的心上人,对于别人的明晃晃的偏爱。


    “好,真是好得很。”


    他把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小家伙连自己几岁断奶的都没搞明白,竟然还跟我讨论起了爱?”


    “那我现在告诉你,在你们这些孩子的天真幻想里总觉得爱是圣洁的,一旦和欲望挂钩就不算真爱,这观念才是无稽之谈!”


    “爱是一种更加肮脏,更加利己且私心的东西!就如我爱你,每次看到你都会下身发硬,迫切想靠近你进入你。”


    “我想疯狂地索取,还想用全部来回馈,这是人类刻在生命和骨子里的本能,怎么就不算是爱了?”


    “——又有什么可耻?”


    姜融完全被吓得呆住了。


    可莱茵曼已经彻底失去了再跟他将道理的心思,往前迈了几步,想直接把他拉到身边,用行动告诉他大人和小孩对爱的理解到底谁才是对的。


    “别、别过来!”


    姜融条件反射缩了缩肩膀,眼睛飞快眨了两下,一下子慌了神。


    见男人格外狰狞的面貌,他手心直冒冷汗,鼻子发酸染上了几分哭腔:“还没有好吗望舒?我要坚持不住了!”


    时间也过得也太慢了吧!


    莱茵曼这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他讲道理就能说明白的对象,姜融觉得自己拖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多一秒都感觉自己要吓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嗡嗡——”


    好在情况还不算太糟,就在姜融无计可施的时候,地板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就连脚边的碎石子都哒哒地跳着,像是有重型装甲车碾过的动静,还能听到咔哒咔哒的机械声。


    姜融一愣。


    那边的莱茵曼也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朝后方监狱大门的敞开的方向扫去。


    这不是普通的劣质战车能弄出来的声响,丰富的经验让他判断出这是军用的重型机甲车,少说也有至少三十台以上,正齐齐开了过来,迅速接近着他们。


    是谁?


    现如今有权限支配这么多战车的人寥寥无几,舍得花这么大手笔的就更少了。


    脑子里灵光一闪,莱茵曼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脸:林徽玉!


    不可能!


    林徽玉现在该在白塔参加即位仪式才对,这里离白塔还有不短的路程,除非瞬间移动,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来?


    他刚想开口质疑,外面突然传来的猛烈攻击打断了他的思维,一颗小型投掷型炮弹硬生生截住他的脚步,咚地在他的脚边炸开了。


    周围尘土飞扬,碎石狂掉。


    来势汹汹的军队彻底赶到,战车整齐停成一排,乌泱泱地像挂在天边深沉的云。


    林徽玉冷峻身影从为首的战车里探了出来,几日不见,他的气质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收敛了之前的温润平和,多了几分凌厉的攻击性,有了血性的浸染,再也不是从前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了。


    他单手按着车顶,头发和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冷声警告:“哨兵,离我弟弟远点,如果你不想下一秒就被踏平的话。”


    “哥哥!徽玉哥哥!”


    姜融含泪朝他挥手。


    可随即他又呆住了,懊恼林徽玉现在出现在这里,那他的改命计划怎么办啊?


    会失败吗?


    莱茵曼低头看向自己在刚刚一瞬间被子弹击穿的手,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血液蜿蜒的像条蛇攀爬在他的手臂上。


    黑暗哨兵本就嗜血,见到血只会让他精神更紧绷,破坏欲也更强。


    手上的痛感让这个一向优雅的男人的眉眼染上了几分暴躁,他转头阴鸷地盯着林徽玉那张碍眼的脸,替姜融问出了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该在白塔顶层主持仪式才对?”那为什么该死的会出现在这里?


    林徽玉没直接回答,只淡淡道:“仪式对全国开放,不能中断,所以‘我’当然还在那边。”


    莱茵曼顷刻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是替身。


    林徽玉找了个与他相似的替身留在了白塔撑场面,对外放出消息说仪式进行,自己则带队悄悄过来找姜融了。


    这样既没耽误继位仪式,也没影响他的声望,他还能亲自过来救他心爱的弟弟,虚晃一枪迷惑了莱茵曼的同时可谓一石二鸟。


    “你胆子是真的大啊,就一点不怕白塔那边出意外?”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林徽玉还能分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看来他对姜融的在乎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个认知让莱茵曼更不爽了,出口就是锐利的嘲讽:“我帮了阁下顺利夺权,作为交换,我只要你这可爱的弟弟一个人,这么点小事身为盟友,你都吝啬地不愿意满足吗?”


    “多说无益。”


    林徽玉却没跟他废话,确认了姜融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大碍后,稍稍放心的他直接操纵控制台朝黑暗哨兵再次发射了一枚小型弹药。


    砰的一声巨响。


    弹药精准避开了姜融的位置,随后炸开,烟雾和灰尘簌簌弥漫开来。


    这次莱茵曼早有准备,始终环绕在他身边的那只巨型黑色凤尾蝶翅膀展开,蝶粉裹住他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透明的精神力硬生生挡住了所有冲击波,把他护其中毫发无伤。


    两边人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为了抢姜融这位他们眼里最重要的向导,他们下手全是杀招。


    妒忌和恨意在此刻展现地淋漓尽致,他们拼着命想让对方死在这里,却又都默契地避开了姜融的方向,没伤到他分毫。


    这倒给姜融争取了不少时间。


    混乱的战场里,两边打得越来越凶,没人注意到原本站在原地的姜融脚下的六芒星阵正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慢慢将他整个人茧子一样包裹住了。


    望舒的改命仪式开始了。


    ……


    起先,先是夺舍。


    金色的眼眸在姜融的双眼里睁开,呼吸间,这具身体已然换了一个人操控,神态和站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身为主神的望舒在姜融的身体里苏醒,他动了动双臂,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暖意,像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灵魂都得到了洗涤,舒服得让人放松。


    “好孩子,马上就结束了。”


    他在心底轻声对姜融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件放在心尖上的珍宝。


    身体里的心脏跳了一下,比平时快了很多,像是姜融在发自内心回应他。


    望舒微微勾起唇角,借着姜融的脸露出一抹颇有神性的笑容。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亮,不断抽取着他的力量,仪式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眨眼间就能彻底完成。


    终于到这一刻了。


    从此之后,整个废土世界都会认姜融为主,他心爱的孩子,他费尽心思想拯救,一点点抚养长大的孩子,会带着健康开朗的性格,洁白如雪的心灵,继承他交付的一切。


    姜融会坚强地活下去,往后的人生里再没有痛苦的回忆、磨难与挫折,那些崩溃和绝望都将离他远去。


    快了。


    就快了。


    望舒的操作行云流水,在中午的十二点,世界判定林徽玉达到权力中心的这一瞬间,他顷刻间将操控权转移到姜融的身上。


    可就在他做完的这一刻,身体突然僵住不能动弹了,体内的能量被疯狂抽走,像水坝决堤一样以他根本拦不住的速度流失殆尽。


    望舒猛地睁大眼,脚步踉跄了一下,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空茫。


    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向吸取他能量的源头,那个无比耀眼的六芒星阵,顿时明白了是阵法有问题!


    快速扫过地上的图案,他果不其然发现细节处和他当初教姜融的不一样,有细微的改动痕迹,显然有人做了手脚。


    是谁?


    在场的人里没人能做到这件事,林徽玉也好莱茵曼也好,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思维不在一个维度,更没有相关认知。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谁拥有世界之外的知识储备?


    既然不是他们,既然没有人能做到……等等,望舒忽然想到一个人。含笑的、羞怯的、开朗的、活泼的、哭泣的。


    最后通通化成一个人轻挑的面容,上挑的眉眼冷淡,秾丽如恶魔的红眸戏谑眨动。


    “姜融。”


    他迟缓道。


    姜融便在他的大脑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原来藏在别人的意识里是这种感觉吗?主神大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跟了我八年?”


    他笑:“真是个不错的、适合偷窥的视角。”——


    作者有话说:小宝干坏事


    第156章 被争夺的向导 成神之日,下了漂亮的雪……


    姜融没按他说的画阵。


    或者说, 姜融在神的注视下也有改掉阵法的办法,用瞒天过海的方式骗过了所有人。


    望舒彻底愣住。


    大脑一片空白,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轻轻问了句:“为什么?”


    “你指哪个为什么?”姜融尾音轻快, 笑意盈盈,“是我为什么没按照你说的画阵, 还是为什么我会叫你主神大人?”


    “后者嘛, 当然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不管是八年前你钻进我的脑袋里也好, 还是我先后到了教堂白塔和军队也好, 我的记忆从头到尾、都是完整的。”


    “……”


    姜融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沉默,依旧用那副满不在乎的语气道:“至于前者, 为什么我没有用你教的办法来画阵,没听你的话乖乖地收下你给予我的好处……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主神?”


    他话锋一转。


    那宛如流水般柔和, 含笑的无处无处无刻都像是在撒娇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像是压抑着愤怒, 又像是不管不顾的发泄, 他锋利地喧嚣着自己勃然的情绪。


    “所以我才最讨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你自诩为我好,轻而易举就回溯了我的世界我的身体,又用故作施舍的态度想要扭转我的命运,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


    他一字一句:“我只觉得你的思维真是可笑单纯到, 令、人、作、呕。”


    “……”


    姜融却没有深深刺痛到他的自觉,精神力从意识深处发散出来, 凝聚成一道虚影,他温柔地张开了双臂, 从上方抱住了因为能量流失而无法动弹的望舒,像母亲抱着孩子安抚似的把他拥在怀里。


    “你生我气了吗?”


    “身体这样僵硬。”


    姜融眨眼又恢复了望舒熟悉的语气,刚成年的少年嗓音还尚且稚嫩, 撒起娇来很少有人能够招架得住,“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八年前,你让我的身体回溯到了十岁,那时候的我战斗能力消退,意识倒流,身体素质也全都不复存在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瞒着你比较好。”


    “我想看看你的目的,想知道你到底要对十岁的我做什么,这不难理解吧?毕竟主神大人你这样谨慎,我不装成呆呆笨笨的小孩,根本就骗不过你。”


    望舒哑口无言。


    换作任何人得知自己八年的付出全都白费,一切回到原点,大概都会是他现在恍惚茫然的心情。


    他以为把姜融从十岁重新养一遍,就能让这孩子变成一张干净的白纸,可到最后才发现这张纸本来就是黑的,是他自己眼盲心也盲,这场回溯几乎一事无成。


    不,是他自己没有收获。


    姜融却并非如此。


    姜融任由望舒最后的力量被抽得一干二净,源源不断地消散在这片土地上,最终凝结成新的光球,吸收到了自己的心口。


    望舒起初还不明所以,此刻却彻底了然了:姜融在剥离他的神格,再将这力量尽数转移到自己身上。


    姜融从来看不上区区一个废土世界,更不屑成为这方天地的掌控者。


    什么小小的土地神。


    他向来贪婪,性格争强好胜,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最好的,而现在目光所及之处有望舒这么一个主神站在这里,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弃掌管三千世界的主神神格而去成为一个伪神?


    在姜融的思维里这未免有些太过本末倒置了,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不好意思了,”姜融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既然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想要的东西只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能彻底安心。”


    “还记得八年前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吗?你承诺我说,不会再让任何人试图操纵我,玩弄我。”


    姜融的声音裹着浅浅喘息,在他意识里缓缓回荡,“那这份承诺自然也该包括你在内吧?区区一个小世界的主宰又算什么?就像这次你能轻易回溯我的人生一样,只要有人拥有凌驾于我之上的力量,就能肆无忌惮地摆布我。”


    那张漂亮的脸上蹙起轻浅的眉,他露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冷漠。


    “如果以后再出现像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打着爱我的旗号对我抱有贪念呢?这一次不过是你的一时兴起,我就被迫陪你演了八年,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抱歉啊,只要还有人能轻易左右我的命运,我就永远没法真正安心。”


    “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


    姜融抱着望舒,俯下身来,用温暖如泉水的精神力碰了碰他的脸,“别怪我,我想自救,想拥有不被你们这些人肆意干扰人生的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就只能另想办法了不是吗?”


    这才是姜融最真实的心思。


    他早就说过,他偏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从来反感有人借着“为他好”的名义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废土世界再辽阔,成为土地神说的好听,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巨大的鸟笼,笼外永远有把他当成金丝雀般想圈养起来的人。


    那些看客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道道铁制的线,让他没有办法拍打翅膀高高飞起。而他不想被牢笼之外的人注视着。


    姜融知道望舒没有坏的心思。


    也知道望舒真心实意地想要救他。


    这个男人所说的保护他绝不是一个空话,可姜融性格如此,他天性爱玩,生性放荡,这些弯弯绕绕的好意,恕他不乐意奉陪。


    “望舒,抱歉利用了你。”


    姜融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淡漠,“或许你是真心对我好,可惜遇上的是我这样不领情的人。之后换个人喜欢吧。”


    “也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天真的人,居然想改变混沌不堪的我,对我能成为真正的好人而抱有幻想。”


    他笑了笑,声音悦耳好听,“知道你目的这么纯粹时我还挺开心的,觉得你很可爱,就像我很多年前养过的那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黑毛金眸小狗,愿意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


    “不是……”


    望舒终于开口了。


    他约莫很累,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讲话时的语气和之前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一副温和而包容的样子。


    姜融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疑惑地嗯了一声:“不是什么?是说你不像我的小狗?”


    望舒格外认真:“你不是混沌不堪的人。”


    “……”


    姜融高高挑眉,怔住了。


    他真没想到这时候了望舒居然还觉得他碧玉无瑕,他忍不住要笑出声,眼眶都快笑出泪来了,“别逗我笑了,你为什么觉得肮脏的土地能长出纯洁的花?又为什么觉得唯独我能出淤泥而不染?”


    就算他对自己有好感,滤镜也不至于开这么厚吧?尽管姜融自认为见识多广,各个性格都有的追求者无数,也没法坦然接受这种无脑的夸赞。


    “好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姜融将身为主神的意识摒退,任由对方消散,没什么耐心接着听下去了。


    “乖乖睡吧。”


    _


    新的神灵诞生了。


    天地间刮过了一阵狂风,像万物苏醒时的温柔共鸣,漫过荒原,淌过石缝,裹着清透的凉意悄然蔓延。


    原本燥热沉闷的六月天竟有白雪凭空落下,起初是零星几点,转瞬便成了绵密的雪絮,纷纷扬扬铺满天空,白得纯粹干净,不染半分尘埃。


    这场不合时宜的飞雪,是世界赠予新神的礼赞,每一片雪花都带着雀跃的暖意,轻轻落向立于法阵中央的少年。


    姜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辉,神格觉醒后,他的轮廓愈发清绝透亮,原本秾丽的玫红色眼眸浸了神性的柔光,褪去了过往的戒备与锐利,只剩一片通透澄澈,眼尾微微上挑时,又藏着几分神明独有的慵懒与矜贵。


    他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衬得唇色愈发浅淡,发丝被柔光镀上一层暖银,有几缕垂在额前,沾了雪粒便凝住,不化也不坠,被时光定了般。


    少年的身形依旧挺拔清瘦,却不再有半分脆弱感,周身散发出的平和气场与漫天飞雪相融,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雪花温柔地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指尖眉眼,每一颗都像是挚爱般的吻。


    姜融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所有的负面感觉转瞬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连呼吸都变得轻盈通透,仿佛每一次吐纳都能吸纳天地间流动的无形能量。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皮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纹路,原本纤细单薄的手腕此刻却藏着能轻易撼动山河的力量,抬手时连空气都跟着轻轻震颤,指尖划过之处,周遭漂浮的尘埃都顺着他的心意聚散成形。


    听觉也变得极致敏锐,远处战场的枪炮轰鸣、哨兵们的喘息嘶吼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甚至能捕捉到百米外牢房里兰斯洛特微弱的心跳声,连空气流动时掠过石砖缝隙的细碎声响都无所遁形。


    视线穿透了监狱厚重的石墙,他看到了战车履带碾过地面留下的沟壑、莱茵曼黑色凤尾蝶翅膀上每一片鳞粉的纹路、连林徽玉眼底深藏的担忧与锐利都看得一清二楚。


    目光再往远放,整个废土世界的轮廓都在脑海中铺展开来。


    沙漠里随风滚动的沙砾、绿洲小镇上袅袅升起的炊烟、白塔顶端飘扬的旗帜,无需刻意探寻就能将世间万物的动静尽数纳入眼底。


    这种力量充盈四肢百骸的感觉太过真切,真切到让姜融忍不住弯起唇角,眼底翻涌着明亮又肆意的光,他终于体会到真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自由,那是独属于神明的、无拘无束的掌控力。


    “你也为我高兴吧,莎布。”


    精神图腾里,黑山羊莎布睁开了矩形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像他一样不含情绪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如果说精神体就是一个人的缩影,看姜融的黑山羊浑身长满了口器,密密麻麻都是眼珠的外观就知道了,跟众人以为的纯洁羔羊有着云泥之别。


    新生的神灵得到了自家精神体的首肯,肩膀颤动哈哈笑了出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与愉快。


    “宝宝?”


    那边,林徽玉连厌恶的莱茵曼都不管不顾了,抛弃战场朝他冲了过来。


    “徽玉哥哥。”


    姜融歪头看他,目光放平,“我也要谢谢你才行,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你都有在履行着爱我的承诺呢。”


    “以前?”


    林徽玉止以为姜融说的是小时候,不做他想,他握住了姜融微凉的手,“刚刚我看你神色不对,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是被波及到了吗?”


    “那倒没有,”姜融说,“你们也没必要打下去了,收手吧。”


    姜融爱看别人打架,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男人争斗起来很有意思,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像丑陋的兽,但现在不行。


    现在每个世界都是他宝贝的后花园,打坏了他心疼。


    林徽玉却不想轻易放弃觊觎他的讨厌的男人,开口就劝:“宝宝等等,等哥哥送他们下地狱我们就收手回家,莱茵曼这个贱人肯定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欺负你了吧?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说着说着,他眨了眨眼,在姜融漂亮的眼睛注视下恍惚了一瞬,竟然什么都不考虑了,随后说了一声:“好。”


    他没有办法违背至高无上的神灵的命令,姜融只是一个念头,他就理所应当地改变了想法,百般顺从。


    林徽玉去整队了,让跟着他来的士兵们从战场上撤退,姜融见状满意地扬了扬眉眼。


    他挥了挥手,数百米之外的牢房里,重伤昏迷的兰斯洛特也被转移了出来:“救他,别让他毁容了,我还没看够呢。”


    林徽玉:“……”


    他咬牙也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宝宝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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