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v二合一) 闭上眼睛,仿佛能想象……
从尤里乌斯的成人礼结束回到燕氏庄园, 虞听隐约感觉到,燕寻的情绪并不高涨,甚至有种难以言说的郁闷。
但那时他身体状况太差, 连在车上睡着,最后是如何回到卧室都毫无印象, 自然无暇顾及这位城府颇深的燕少爷的内心。
好在静养这段时日,不仅是燕寻,连其他麻烦人物也都没有来叨扰, 虞听在庄园自学加养病, 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几天后。
“修学旅行?”
复课的第一天, 虞听坐在餐厅二楼靠窗的卡座, 看着佩戴风纪部袖标的陆月章。
“是的虞学长, ”陆月章扬起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 仿佛不久前那场误会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有些憔悴的面色让他显得有些强颜欢笑似的,“这几天你请病假没来学院, 学生会特意让我通知你。”
“所有人都要参加吗?”虞听问。
“高年级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参加, ”陆月章挠挠头,“不过就算允许一年级去, 我恐怕也没钱支付开销……祝你玩得开心,虞学长。”
虞听放下手中刀叉:“最近这几天,希莱尔没有为难你吧?”
陆月章愣了一下,声音立刻高亢起来:“当然没有, 虞学长, 其实听说这几天你一直没来上学,我心里愧疚得很……”
不等虞听说话,陆月章后退两步, 对他笑着挥挥手:“不打扰学长你吃午饭了,学长拜拜!”
看着陆月章有些慌不择路地离开餐厅,虞听叹了口气。
“都是越害怕麻烦,”他轻声说,“越是接二连三卷入纷争的体质啊。”
*
三天后。
十几辆大巴车接连驶入靠近山顶的停车场。车门刚一打开,兴奋的学生们便跳下车,像放生的猴子似的对着环抱的青山兴奋地嚎叫:
“今年校董选择的修学旅行地点也太棒了吧!”
“行李箱呢?快拿过来!我跟你说,今天晚上来我房间,这种深山老林最适合开个恐怖故事会了!”
“小心点,别让带队老师听到……这么原生态的林子,应该来一场户外探险才对……”
尽管个个都是早就攒下一摞各国旅游签证的大少爷,但和同龄人一起脱离家族的规矩与监视,天高皇帝远,无疑还是让大多数人兴奋不已。
但这其中总有例外存在。
其中一个例外,便是始终惦记着期末考试赌注的虞听。
“请问是虞少爷吗?”
虞听正从大巴车中取出自己的行李箱,忽然一双手替他接过,虞听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西装马甲打着领结,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微笑欠身,指了指停车场出口停着的一辆轿车:“从停车场到山顶的汤泉酒店步行还有一段距离,老板吩咐过,让我接您去办理入住。”
虞听接过中年人递来的名片:“临燕汤泉……陈经理,我是和其他赛罗米尔的学生一起来参加修学旅行,跟着大部队一道走上去就好。”
“老板已经和学院打了招呼,知会过带队老师了,您随我来。”陈经理回答。
虞听:“你的老板是谁?”
陈经理笑笑:“虞少爷,这边请。”
说完陈经理拖着行李箱向轿车走去,虞听无法,只得离开闹哄哄向着山顶进发的队伍,皱眉跟上。
……
在办理完入住后,其余的学生紧随其后抵达,领到各自的房间。
今年修学旅行选址在首都奥林德周边新开发的自然保护区,临燕汤泉正位于自然保护区中心的德朗山脉,因为刚刚取得对外开放权没多久,即便是从小生活在首都的贵族们也鲜有踏足至此。
德朗山脉有着丰富的地下水资源,大小天然温泉遍布,临燕汤泉占据德朗山脉的绝佳位置,四面山清水秀,原始生态保护完整。
虽然学院规定此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对保护区进行考察,可所有人都清楚,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若是不好好体验一下从未开放过的室外温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临燕汤泉本身占有一大片最优质的天然温泉,几十个池子大小不一,座落在德朗山密林中。
刚把行李放回房间,学生们就呼朋引伴地前往密林,准备来一场畅快的温泉沐浴,纾解长途驱车的疲惫。
密林中的池子很快就被一群群结伴的学生占满。
然而无论来了多少人,密林中位于山崖边,拥有着俯瞰整个山脉的绝佳景观、同时又是面积最大的温泉池,却始终没人敢靠近一步。
“没有过度开发的自然保护区,风景就是和那些商业化的不一样……”
温泉水面升起缭缭白雾,希莱尔双臂搭在温泉石砌成的池边,靠着池壁。从他的角度看去,远处飞鸟掠过群山,绵延山脉心旷神怡。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林抚,这酒店是谁取得的开发权,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林抚正闭目养神,没了眼镜遮挡,青年锐利的眉眼与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更加明显,微蹙着眉头时甚至有种不输这位混世魔王朋友的侵略性。
“大概是奥林德哪个有战略投资眼光的家族吧。想要率先拿到开发权,百分之九十的家族都做不到。”林抚没睁眼,“不过也不排除这只是人家随手建来玩玩的可能。”
希莱尔捋了一把被雾气打湿的头发,露出饱满额头:“说得也是。”
水温很高,林抚不经常运动,肤色偏白,此刻浑身皮肤熏出淡红色,而希莱尔也出了一身汗,水珠顺着青年宽阔的肩膀流下,顺着结实的胸膛滴落至块垒分明的腹肌,最终淌入水下更为隐秘的地方。
希莱尔换了个姿势,池中泛起波澜,透过蒙着雾气的水面,隐约能够看到他肌肉线条流畅紧实的大腿:“来的时候你看见那家伙没?”
林抚掀开一丝眼皮睨他:“陆月章是一年级生,来不了。你还没失去对他的兴趣啊。”
“谁问陆月章了!”希莱尔撩了一碰水泼过去,“你都已经不给他补习了,老子更懒得理他好吗?”
林抚耸耸肩,重新闭上眼睛。
希莱尔嘴唇蠕动:“……我问的是虞听。虞听在哪个池子泡温泉?”
林抚眼皮轻微一动。
“他身体不好,泡温泉容易低血糖昏倒。”林抚说,“而且他自从出院后对学业一直格外上心,说不定这次修学旅行的行李箱里还装着我们竞赛的资料,要在房间用功自学呢。”
希莱尔声音一沉:“你这口气,说得好像多了解他似的。”
“两位学长,这是在讨论虞听学长吗?”
林抚倏地睁开眼,与希莱尔一齐回头看去。
作为密林中最好的两个大型温泉池之一,酒店特意在其周边修建了和风的汤泉竹篱与更衣室。
帘子掀开,一个腰间围着浴巾的金发青年信步走到池边,对着表情齐刷刷僵硬下来的二人礼貌微笑。
“好巧,”尤里乌斯解开浴巾,走入池中,“希望我没有打扰二位。”
希莱尔乜他一眼:“我要说打扰,你现在可以离开吗?”
“学长真会开玩笑。”
顶着二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尤里乌斯淡定自若地坐下,林抚虽然没说什么,可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出于良好的家教对尤里乌斯点了点头,便漠然地转过脸去。
希莱尔向尤里乌斯身上打量了一番,又隔着影影绰绰的水面往下望去,不知触动了哪根筋,忽然靠着池壁坐直,活动肩膀,肌肉紧绷起来。
“听说你是校篮球队的,”希莱尔语气轻蔑,“身材练得也不怎么样嘛。”
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尤里乌斯俊美的面容,他似乎隐约微笑了一下,毫不在意一般。
“虞听学长一定会来的。”尤里乌斯突然说,“希莱尔学长很期待吗?”
希莱尔一怔:“我才没——你凭什么说他一定会来?”
“整个酒店都被赛罗米尔包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温泉到处都是学院的人,”林抚说,“也只有这里清静一点。”
尤里乌斯微微一笑。
“我邀请了虞听学长,”他不慌不忙道,“他会为我而来的。”
他刻意咬重了几个字眼,不出所料,其余两人的目光顿时利箭般向他射来。
“你邀请他一起泡温泉?”希莱尔眸色渐深。
“当然。”尤里乌斯带着无可挑剔的笑,“不仅如此,现在我是被家族认可的唯一继承人,而在成人礼那天虞听学长刚刚代表虞家和我的家族达成了合作。于情于理,他都会愿意和我加强联系。”
希莱尔冷笑:“区区一个索恩家族,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
“有没有面子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尤里乌斯依旧笑得得体,“否则,虞学长为什么没有选择向欧文家族求助呢,希莱尔学长?”
希莱尔一口气憋在胸膛,额角青筋暴起,瞪着他说不出话。
一旁的林抚忽的侧目:“即便如此,刚刚被正式宣布成为继承人的你还无权置喙家族事务,更无权干预影响家族命运的决策。虞听有什么必要同你亲近?”
尤里乌斯:“我们是从小长大的竹马……”
林抚呵笑:“既然是竹马,我怎么听说当初虞听车祸醒来后,唯独你因为要照顾受伤的陆月章,没有去探望虞听?”
尤里乌斯愣住。林抚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沉声说,“忘了告诉你,赛罗米尔的学术竞赛,是虞听主动提出让我担任队长,现在和他并肩的搭档是我。就算他为了疗养身体来温泉沐浴,和他有共同话题的人也只能是我。”
尤里乌斯的表情不再淡定了:“那也只不过是一次竞赛。”
“是么,”林抚淡淡地望着远处的风景,“但愿你真的发自内心这样认为。”
雾气氤氲,温泉内的温度似乎都无形中燥热起来。
希莱尔呆呆地看着一反常态同人唇枪舌战的两个青年,几次想要插话,却都以悻悻闭口不言告终。
一个是旗鼓相当的天才搭档,另一个是利益深度捆绑的家族世交。
希莱尔·欧文呢?
连死对头都不算。
毕竟虞听从未将自己真的放在眼里。
除了漠视,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自欺欺人的泡沫一旦被戳破,无力感顿时涌上头顶。
希莱尔颓然向后一靠,一丝苦涩逐渐爬上青年的嘴角。
吱呀一声。
竹篱笆被推开。
与平时判若两人、正言语交锋的两个青年同时收声,希莱尔也抬眼望去。
地面铺设的柔和灯光照亮了白色布帘,黑色的投影在微微飘动的帘子上愈发变大,轮廓逐渐清晰。
三人不约而同地下意识屏住呼吸。
黑影停在门口,掀开布帘。
“几位先生,请问需要点单服务吗?”
服务生恭敬地站在门口,再没往前一步,问道。
希莱尔肩膀登时松懈,他狠狠一拍水面:“滚滚滚,什么也不需要,别来打搅老子清静!”
服务生小小地吓了一跳,不明白到底哪里惹了这客人不痛快,但还是微笑点头:“是。”
他放下帘子就要离开,尤里乌斯突然叫住他:“等等,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色头发,高高瘦瘦的男生往这边来?”
服务生又掀开帘子迈进这座围起来的小院:“有的先生。”
另外二人再次肉眼可见地精神一振,希莱尔眉间皱起川字,尤里乌斯却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温和地道:“麻烦你帮我给这位客人指个路,我给他发了短信邀请他一起来泡温泉,他一定是迷路了。“
服务生迟疑了一秒:“可是先生,您说的这位客人好像……好像已经去了别的温泉池。”
尤里乌斯的笑容霎时干涸了。
“别的温泉?”他质疑道,“这已经是临燕视野和位置最好的私汤了,他还能去哪?”
服务生尴尬地移开视线,伸出手指,三人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指的正是池子边的竹篱笆。
“应该说是‘最好的’之一,”服务生慢吞吞地措辞道,“您说的这位客人,刚刚进了隔壁的这个……”
哗——
温泉水面漾起圈圈涟漪。
一墙之隔,临燕顶级定制私汤院内。
虞听身体沉入温泉,只有锁骨以上露出水面,仰头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叹息,晶莹水珠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落,隐没在乳白色的雾气中。
浑身酸胀的肌肉终于得到舒缓,青年苍白的肌肤蒙上潮红,他随手将打湿的细碎额发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得不说,这座池子果然僻静,视野又极佳,泡上几分钟,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更重要的是,这里能完美避开那三位麻烦的“主人公”。
热水熨帖地包裹着全身,虞听清瘦的肩膀很快渗出一层薄汗,他肩胛骨缩了缩,水中的双腿不自觉地并拢,伸懒腰的猫儿般伸直,放松地舒展筋骨。
雾气中,一个人影掀开帘子,沿着青石板小路向温泉边走来。
虞听上下睫羽阖拢,舔了舔恢复血色的唇。
“不需要额外的服务,”他说,“谢谢……”
“没想到除了我,”一个低沉声音说,“你使唤起别人居然向来这么客气。”
哗啦一声浪花翻涌,虞听一个激灵,扶着池壁坐直,拧身向后看去。
薄雾朦胧间,燕寻那俊美无俦的眉眼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他,黧黑瞳孔中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虞听惊道:“你怎么也在这?”
燕寻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能来?”
虞听心道这不知道是燕少爷你第几次鬼一样地出现在别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了,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燕寻从潮湿的热气中走出。
虞听的目光情不自禁锁定在燕寻的身上。
对方除了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什么也没穿,打眼望去标准的宽肩窄腰倒三角身材,算不上肌肉壮硕,但胜在骨架高大挺拔,肌肉线条起伏流畅,放在古代高低也是个猿臂蜂腰螳螂腿的少年将军。
再看下去眼里的艳羡就要溢出来了。虞听回正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我以为燕少爷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伊斯特芬的各项测试,没心思来游山玩水。”他努力维持淡定,说。
水面上倒映出晃动的站立人影,只听布料窸窣摩擦,人影抬手将腰间的浴巾解开。
虞听呼吸不由自主加快,往池边挪了挪。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燕寻罕见地轻笑出声。
哗啦——水面漾起波纹。
虞听肩膀一抖,别过脸去。
“多亏你和虞伯父的帮助,伊斯特芬的考试准备得很顺利。”他听见燕寻的声音从近得几乎危险的距离传来,“人总是要劳逸结合的。”
虞听脖子像是被美杜莎石化,根本转不过去:“那你干嘛和我在同一处温泉,不怕别人知道——”
“这里是经理为我预留的私汤,”燕寻顿了顿,“和你一样。”
虞听倏地回头:“私汤?”
他的目光撞入一片黑色的洋流。
“不然呢?”燕寻胳膊肘搭在池边,撑着头看向他,“哦,忘了说,这里毕竟是燕氏新开设的产业,父亲说了,既然是修学旅行,让我顺便替他来考察一番。”
虞听微怔。他舌尖动了动,下意识无声地念了一遍酒店的名字。
临燕。
……怪不得。
能在刚刚获批对外开放的自然保护区建立一家五星级规模的温泉酒店,除了燕氏,还有哪个家族或者财团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到?
虞听的惊讶被燕寻尽收眼底,对方也不说话,就这么噙着一丝笑看着他,随意搭在池边的胳臂牵引出锻炼得当的肱三头肌漂亮的形状,大理石雕塑般的健美身形令虞听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
都是男人,怎么偏偏自己的设定就是个该死的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
虞听被这不公平的待遇气得无语,再次别过脸,假装欣赏远山。
帘子掀开,一个服务生端着个方形的木托盘走上前,单膝跪下,将托盘稳稳放在水面:“燕少爷,二位慢用。”
燕寻摆摆手,服务生很快退出小院。
“泡久了会低血糖,还容易口渴。”燕寻取下一个清酒杯,把木托盘往虞听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他们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水果和甜品。”
虞听沉默不转头,像一架固执的望远镜。
燕寻看了他一会,无奈地弯了弯唇。
“赛罗米尔的学生不论家世如何,这次修学旅行都是在公共温泉沐浴,要是让你独自一个人泡温泉才是燕氏明晃晃地给你特权,反而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燕寻说,“这下放心了吧。明明现在我都不在意这种事,你又何须担心。”
他看见虞听消瘦紧绷的下颌线动了动:“这是你规定的边界。”
“是,是我规定的边界。”燕寻换了个动作,放下手,长长的手臂搭在虞听背后的池边,看起来像要把他揽到怀里。
“吃点东西吧。”燕寻又说,“你最近瘦了。”
这话可触碰到虞听逆鳞,他刷地转头:“怎么,燕少爷觉得自己的好身材很了不起——”
不早不晚,刚好看见燕寻的视线由上及下,顺着他的肩头打量似的滑落,坠入水面下若隐若现的白皙身段。
水面哗啦一动,虞听蜷起双腿,膝盖顶出水面:“燕寻!”
燕寻微微一笑,从木托盘上拿起一杯牛奶递过去,虞听一把夺过,咬着吸管恨恨转头。
该死,怎么偏偏遇到这家伙,他就这么容易一点就炸?
可对方的解释实在挑不出毛病,虞听也的确不想和那三个越来越不按剧情办事的定时炸弹待在一块,再加上方才燕寻递了个台阶,即使半信半疑,他也只好顺从。
喝着冰镇牛奶让泡温泉的闷热缓解了不少,虞听慢慢放松身子,重新靠在池壁。
燕寻侧目而视。虞听并没发现燕寻的手臂就搭在自己身后,低下头时,纤细后颈便突出一截颈椎的形状,线条脆弱却优柔。
他看向虞听含着吸管的唇。
“你这么在意身材的事,”燕寻说,“我倒是很好奇,马术课上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好身手。”
虞听松开吸管。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深究燕寻为什么会得以看见。
“父亲教我的。”虞听说。
“听虞家的人说你从小底子就差,令尊会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学习这种危险的运动?”
虞听眯了眯眼:“如果我说我是上辈子学的,你信吗?”
燕寻挑眉,顺着对方的侃大山接下去:“敢问虞小少爷上辈子是什么身份,是古代的镖师还是行走江湖的大侠?”
“都不是,”虞听把杯子放回托盘,向燕寻倾身,注视他的眼睛,“上辈子的我,是用命来保护你们这些有钱人的。”
燕寻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一会儿,燕寻的余光可以看到青年随着这个动作深陷的锁骨,雾气和汗水在颈窝里蓄起一个令人心痒难耐的水洼。
虞听勾了勾唇。
“抱歉,”虞听说,“说错了,是我们这些有钱人。”
他抽回身,拈起一粒剥了皮的葡萄放入口中。
燕寻脸上细微的抽动被隐匿在雾气中。他搭在池边沿的手指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虞听不再看他:“我要回去了,竞赛的资料还没读完,回到房间我还得抓紧时间看看。”
燕寻眼神似乎变了:“你参加了竞赛?”
“燕少爷你慢慢泡,”虞听道,“玩得开心。”
他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忽然嘶了声,身子一栽,温泉水面荡起波浪,托盘摇晃着被推远。
燕寻立刻靠过来:“虞听?”
他搭着的手臂自然快速地搂住虞听的后背,虞听倒在燕寻怀里,侧颊撞上燕寻宽厚的胸口,他下意识伸手在水下一撑,意识到什么,突然脸色通红。
天杀的,他居然不小心摸到了燕寻的大腿。
他立刻拼了命也要起来:“我……”
燕寻揽着虞听瑟瑟发抖的单薄脊背,语气平静:“这里的温泉效果很好,你肌肉太放松,很正常,没关系。”
虞听默默收回手。“没关系”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吃了对方豆腐?虽然看起来的确是自己扑到人家怀里,二人也的确不是一般的赤诚相对,燕寻的大腿肌肉也的确紧实……
虞听硬着头皮:“那我晚点给酒店打电话,预约个按摩服务不就行。”
他感觉到燕寻的另一只手握住自己腰侧,轻易地将薄薄的一柄腰扣在掌心。
“我帮你按摩推拿。”燕寻说。
虞听一惊:“你会按摩?”
燕寻说:“谁上辈子不是技多不压身呢。”
说完燕寻借着水下浮力将虞听翻了个身,虞听胳膊搭在池边跪趴着,被人钳制住的这种体验实在不妙,然而说出的话又覆水难收,虞听几乎是下意识挣扎:
“我怎么敢劳烦燕少动手,还是不用了——啊!”
燕寻动作始终比他更快,握着他的腰,掌根用力,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有章法,一股酸胀感瞬间顺着脊柱窜涌上来,虞听叫了一声,瞬间伏在池边不动了。
“虞听就在隔壁?一定是走错了!”
希莱尔想当然地指着院子:“你现在去叫他过来。他一个人泡温泉,低血糖晕倒了都没人知道!”
服务生面露难色,正不知回答什么好,一旁沉默的林抚忽然面色一变:“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仔细谛听,果然,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是不用了——啊!……”
三个人皆是一怔。
服务生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蹑手蹑脚地一步步退开。
温泉内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率先说话。
心照不宣的沉默中,隔壁私汤内的声音尴尬地愈发清晰。
那声音时高时低,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愉悦,让人很难想象,却又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青年咬着嘴唇、垂着薄红眼皮颤抖的画面。
又是一声闷哼,希莱尔沉不住气,清清嗓子,另外二人也猛然回过神,纷纷把脸转向另一边。
三个年轻小伙子分别坐在温泉的一角,表情复杂。
“……”尤里乌斯沉吟片刻,“或许是大家听错了。应该不会是他。保护区有很多小鸟或者松鼠,也是叽叽喳喳的。”
“的确不是他,”林抚立刻说——明明尤里乌斯根本没提及是谁,但这时候没人顾得上戳穿话中露了馅,“他的家教不会允许他在公共场合做不雅的事。”
希莱尔没好气地看两个忽然达成统一战线的青年:“不雅的事是什么事?”
林抚噎了一下:“我的意思是……”
隔壁的喘息忽然变得急促:“等等,轻点!……”
三人过电般同时一个激灵,尤里乌斯那完美的绅士笑容荡然无存:“有人和他在一起?是谁?”
“服务生!靠,什么时候溜走的?”希莱尔猛地拍了一下水面,“他这是在和,和哪个无耻之徒——”
他舌头打结说不下去,似乎某个词语让他格外难以启齿。
林抚那张扑克脸也明显阴沉下来。
仿佛为三人解惑一般,隔壁恰如其时地传来压抑的、颤抖的求饶声:
“这里不行,太酸了……燕寻……”
三双眼睛同时难以自抑地瞪大。
飘在温泉上方的热气仿佛冷凝住了。
道出最后两个字的那一刻,林抚和尤里乌斯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般,而希莱尔的唇色顿时变得青白。
尤里乌斯抬眼,环视一圈。
“虞听学长他,”尤里乌斯声音暗哑,“和燕寻在一起?”
再没人指正他的文字游戏。三个贵族少爷沉重得连抬头看向声源方向都做不到,失神地望着泛起粼粼微光的水面,心思各异。
然而与此同时。
“嘶——慢着,让我缓口气……”
细长手指难耐地抓紧池边凸起的鹅卵石,虞听上半身伏在岸边,垂着头抵住手背大口喘.气。在他看不见的后背上,白皙单薄的脊背蒸出旖旎的粉红色,突起的两翼蝴蝶骨颤抖着,样子好不可怜。
虞听发丝凌乱,他咬紧牙关,平复呼吸:“燕寻,我这里吃不住力……”
温泉水荡漾着规律的波纹,乳白雾气缱绻飘荡。燕寻侧身坐在他身边,一手扳住虞听肩膀,另一只手进入水下。
“吃不住力,证明肌肉还处于紧张状态。”燕寻说。
虞听恨不得回头给对方一记眼刀,谁知燕寻忽然用力攥住他腰间一块肌肉,他顿时卸了力,肩膀向前一耸:“唔!”
燕寻仍然是那副让人火大的看好戏的样子,深望着虞听潮.红的脸。
刚刚这一下让虞听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彻底瘫软了,青年薄红的唇微张着,水珠沿着微陷的脊椎从清瘦后背滚落下来,碎成晶莹的水花。
“很快就结束。”燕寻说。他的语气莫名地靥足。
“真的不行,”虞听闭眼,抵着手背摇摇头,“我坚持不了了,燕寻……”
隔着竹篱笆,一阵不属于院内的水声忽然增大。
燕寻听着虞听话音里渐渐染上的哽咽,玩味地觑起眼睛。
温泉水下,青年的身体开始挣扎着向上爬,燕寻的手不容抗拒地用力,猝不及防抓住虞听瑟瑟发抖的大腿,往下一拽。
“啊!”虞听跌坐回去,他双眼潮湿,努力回过头幽怨地瞪着燕寻,“你干什么?!”
“刚刚你摸我的时候,我可没这么小气。”燕寻说。
虞听快要背过气去:“我那是不小心……”
青年苍白的皮肤在温泉水中如凝脂一般滑腻,燕寻大手轻松掌住,没怎么用力揉捏,腿肉几乎从指缝间溢出,手感软得惊人。
燕寻眸色越来越沉。
“舒服吗?”他忽然问。
虞听双眼失焦,两腿颤抖:“舒服行了吧……你别闹了……!”
隔壁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被狼狈打翻。
燕寻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片刻后嘴角上扬。
他声音提高:“那就求求我。”
虞听一愣:“什……?”
燕寻手上发力,虞听低./yin一声,瞳孔涣散地战栗。
燕寻嘴唇略微抿紧,很快恢复如常。
他说:“我说,那就求求我——”
“燕寻!”虞听咬牙低吼,“你越界了!”
燕寻的手猝然顿住。
越界两个字像一记惊雷,在耳畔炸响。
燕寻松开手,虞听从池里起身,踉跄了一下上岸,赤着脚从池边石桌上扯过一条白色的浴巾,匆忙围在腰间。
隔着湿热雾气,青年腰间的红./痕依旧鲜明可见,如落雪红梅。
院内安静极了,虞听弯腰扶着石桌大口喘气,燕寻望着他起伏的肩膀,嘴唇渐渐抿紧。
半晌他道:“刚刚是我玩笑开得太过分,抱歉。”
虞听没转身。他低头缓了口气,肩线逐渐平缓。
“我要走了。请你自便吧,燕少爷。”虞听嗓音沙哑。
燕寻紧绷的下颌线微微一动:“我送你回房间。这是燕氏的产业,你有任何事都不如直接联系我来得方便……”
“不用,”虞听背对着他,“燕少爷,我现在只需要你别再做越界的事。”
燕寻眸光一动,神色晦暗。
“好。”他说。
虞听阖了阖眼,向更衣室走去。
马术课上那被某种灼热视线注视的感觉再度浮现,可他身子酸软得要命,根本顾不上太多,强撑着淋浴换好衣服。看见传闻中虞家的小儿子脸色明显不妙,服务生一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地引导着人回到房间。
即便不是燕寻的未婚夫,看在虞听的姓氏上,酒店也会为虞听准备单人单间,经理提前打过招呼,分给他的更是百平的豪华套房。
虞听正好需要不被打扰,回到房间他只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倒头就睡。
就这样不知睡了多久,房间的电话终于将虞听叫醒,虞听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够到床头的电话:“喂?”
电话里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虞先生,餐厅的饭餐时间已经过了,燕少爷见您没来吃晚餐,想问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晚餐按照您的口味准备了三种套餐,现在送到您房间吗?”
虞家公子加燕氏未婚夫的身份果然是为所欲为,虞听心里冷哼,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不用,我现在不饿。转告你们燕少爷,少来烦我。”
恶劣的家伙,开玩笑都不知道有个度。把人腰都快按断了,现在拐着弯来道歉?一边凉快去吧你!
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地应了声是,挂断电话。
顶级温泉的确解乏不少,觉都睡得比平时踏实,虞听躺在床上,感觉放松过后的肌肉格外舒坦。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风雨声,虞听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临燕位于山顶,景色令人心旷神怡,他住的是酒店二楼,透过落地窗玻璃可以将阳台外的山林尽收眼底。
日头已经落了,秋雨中的山林颇有一番萧索之意。想起这次带来还没有看完的资料,虞听下床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打算让脑子清醒一下。
他拉开易拉罐,站在落地床边,一边啜饮一边欣赏着窗外美景。
阳台上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啪嗒一声,虞听循声侧目,只见阳台外一个黑影闪过,竟是一个人影。
二楼各个客房的阳台是半连通的,刚来到酒店时,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让虞听下意识观察过,理论上从阳台上可以到达二楼的任何一个房间,甚至有室外楼梯供酒店维修人员通行。
可刚才那人穿着的,并不是酒店统一的工作制服。
虞听皱眉,放下易拉罐,穿上外套,拉开阳台门:“谁在外面?”
他有一种预感,外面并不是哪个好奇探索酒店或者恶作剧的同学。
站在各个房间阳台连接成的狭长走道看去,一直到拐角尽头的楼梯口都静悄悄的。
虞听沉了口气,向楼梯口走去。他本就体重偏轻,动作也轻,猫步一样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缓缓贴近拐角墙壁。
“喂!”
下方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唤,虞听紧张的身体下意识一个机灵,抓住栏杆探身向楼下看去:“谁?”
楼下草地上站着一个仰头挥手的人,意料之外的,他的目光撞上对方绿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小鱼:咱俩一个私汤是不是越界了?对我动手动脚是不是越界了?
燕少:如何才能把越界两个字从我人生的字典里删除……
隔壁的F3:……[小丑]
话说燕少唯一一次想要暗戳戳隔墙宣誓主权,没想到玩脱了……哟哟哟,让我们看看是谁哄老婆都哄不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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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上次在索恩家的事……是……
虞听愕然:“希莱尔?”
竟然是希莱尔·欧文。青年单手插兜, 挥着另一只手臂向他示意,看见虞听之后他那双绿色的瞳孔明显一亮,随即嘴角下压, 因而显得表情有种欲盖弥彰的拧巴感。
“我出来逛逛,为这次的调查报告找找素材。”希莱尔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 喊道。
虞听疑惑地:“哦……哦,好。”
所以谁问他了?
希莱尔似乎也意识到了,不爽地啧嘴:“你就这么一直宅在房间, 不出来给报告找找灵感?晚饭你都没有来酒店餐厅吃……喂, 我可不是担心你没吃晚饭, 你别多想啊!”
虞听失笑:“希莱尔同学, 到底有什么事?”
看见他笑, 希莱尔移开目光。
“我就是路过你楼下, 随便问问,”他声音明显发紧,“赛罗米尔的学生下午全都去泡了温泉, 你也不例外吧?你是不是, 和那个燕——”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抓住虞听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扳, 虞听冷不防倒退两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虞听下意识抓住栏杆,另一手条件反射地曲肘一档,砰的一声!
被格挡住的棒球棍脱手甩飞, 虞听挣开背后那人的手, 可这副身体里其实在太弱,对方很快再次抓住他,铆足劲一推, 虞听一脚踩空,竟从楼梯上跌落下来!
“虞听?!”
木质楼梯上传来的动静让希莱尔回过头,看见虞听从楼梯上摔下来时他呼吸陡然一窒,拔腿冲到楼梯下将虞听搀扶起来:“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虞听闭着眼睛急促呼吸,希莱尔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勾着自己脖颈,另一手从背后犹豫了一下,小心搂住虞听的腰:“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
虞听试着动了动身体,半边重心几乎全压在希莱尔那边,他垂着头,吃痛地喘着气,温热呼吸拂过希莱尔领口敞开的锁骨。
“有人躲在二楼拐角,”虞听说,“我没事,只是右脚好像崴了……”
“有人偷袭你?!”希莱尔惊了,转而怒不可遏,“妈的,玩笑也该有个限度,从二楼摔下来搞不好会出人命的!你在这坐着等我!”
他扶着虞听在台阶上坐下:“我就说怎么看见一个人影跑进林子了……靠,这个王八蛋!”
“别去,希莱尔!”虞听伸手要拦,“刚下过雨——”
可说什么都晚了,希莱尔人高马大又长手长脚,迈开步子眨眼间跑进林中,下过雨的林间地面潮湿,两行脚印拓印般清晰地留在地面。
“别让老子逮到你!”希莱尔沿着脚印的方向又跑了几步,四下张望,“酒店早就被学院包下整整一周,我知道你一定是赛罗米尔的学生!”
越往里走,树木越密集,光线也越暗。希莱尔顺着脚印继续走了一段,地面愈发坑洼不平,连脚印也开始辨认不清。
希莱尔气急败坏,骂了一声:“有种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未落,一股力量猛地击中后背,希莱尔往前一扑,堪堪停下来,向下一望,瞬间冷汗直冒。
就在他面前不到一米处,黑漆漆的灌木之后,是一片数米高的断崖!
希莱尔立刻后退两步,咬牙转身:“想下死手——啊!”
一块草地里捡来的石头迎头砸来,希莱尔捂着额头跌坐在地,黑影把石头丢下断崖,走了过来,希莱尔忍着痛抬起头,却只看见一个面目不清的轮廓:“你……”
“住手!”
远处的大喊让那人停住脚步,对方思索片刻,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撒腿就跑,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血顺着额角流下,希莱尔抹了一把,疼得浑身打摆子,紧咬的牙关里却挤出几个字:“虞听?你怎么……”
他半阖着眼,看着虞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他身边蹲下,像沙漠失联的旅人看见救援队从天而降,连呼吸都快忘了:“你怎么过来了?嘶……”
“说了别深追,这里山势崎岖,一不小心就会失足坠崖,你会没命的。”虞听抓住他捂着额头的手,“怎么受伤了?拿下来让我看看。”
“这不是了不了解地形的问题!”希莱尔激动道,“刚才那个家伙是动真格的,他想把我从这推下去!”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虞听也有点急了,“把手拿下来,让我看看伤口!”
希莱尔一拧身:“我没事,你崴了脚还一路跑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
“崴脚和被砸到头能相提并论吗?”虞听呵斥,“我这有手帕,先止血……”
“我不用!”
虞听扒了希莱尔两下,谁知青年犟得像头牛犊,死活也不肯让虞听看伤,如此反复两次虞听终于气急了:“希莱尔·欧文,能不能听话一点!”
希莱尔身子僵住,直勾勾地望着他。虞听管不了那么多,把他的胳膊强行压下来,用手帕覆住希莱尔额头:“捂好了。头晕不晕?”
希莱尔目光一错不错,天色逐渐暗下来,将青年的神色一并隐匿在黑暗里。
“不晕。”他老老实实回答道。
虞听这才扶着树干艰难起身:“走吧,其他的事回酒店再说。”
希莱尔点点头,跟着站起来。
二人向着酒店方向往回走。夜风吹过,虞听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希莱尔看看他,动作笨拙地将外套脱下:“你披着。”
虞听瞥了一眼,没有接,希莱尔用手帕捂着额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好久才悻悻收回拿着外套的手。
秋雨打落一层厚厚的落叶,踩在潮湿的土地上,伴着叶子的咔嚓声,显得密林愈发静谧,只有远处酒店的灯光如灯塔一般指引着方向。
二人并行无言,气氛在各自怀揣的思绪中无形间变得微妙。
良久。
“我扶着你吧。”希莱尔率先说,“你崴了脚。”
“谢谢,不必了。”虞听立刻回道。
希莱尔哦了一声,听起来讪讪的。
二人又走了几步。
希莱尔忽的又道:“除了崴脚,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吧。毕竟你在医院躺过三个月,磕了碰了可不是小事。”
虞听步伐不停:“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希莱尔尴尬地啊了一声:“那就好。”
虞听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扶着一颗树干。希莱尔立刻也停步,紧张地看着他,却见虞听肩膀颤抖,最后带着气音笑出声来。
他困惑了:“笑什么?”
“这还是你我之间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虞听边笑边乜希莱尔一眼,“而且还是我们风纪委员大人一直在没话找话。你找话题的样子真的……对不起,真的让我想笑。”
希莱尔深吸了口气。他扬眉就要发怒:“好啊,虞听——”
两人对视几秒,希莱尔捂着手帕,单手叉腰扭过头去:“老子不想和你一般计较。”
虞听笑够了,似乎也不急着走了,侧身靠在树干上,顺便放松崴伤的脚踝。
他拍拍希莱尔的肩:“今晚连累你了,抱歉。”
希莱尔转回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听:“那人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你碰巧经过,他不会冒险把你一起解决掉。”
“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希莱尔实在不解,“一个赛罗米尔的学生,前途无量,居然甘心成为杀人犯?我以为除了我,你平时根本没招惹过什么人。”
“不一定是赛罗米尔的学生。”虞听说,“如果真是那样,今晚我们一报警,警察调查一下这段时间谁不在酒店,不就全露馅了?”
“不管怎么样,回去第一时间报警,查查监控总能有线索!”
“这里是刚获批对外公开的自然保护区,出了酒店不会有任何电子设备。”
“那怎么办?”希莱尔懊恼。
虞听沉吟了一下:“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很强人所难,希莱尔……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希莱尔正色:“你说。”
虞听道:“回到酒店之后不要报警。不仅不报警,我想拜托你千万不要声张,今晚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希莱尔疑惑。
虞听垂下眼帘:“今晚的事没那么简单。这个家伙是谁我心里有数,而且虞家有我们自己的手段把他揪出来,但警方介入事情就会变得棘手。何况我现在抽不开身……”
说着他抬眸望向希莱尔:“只是要委屈你一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希莱尔下意识点点头,看着虞听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同意得太干脆。
他脱口而出:“是因为你不想牵连到临燕的生意吗?”
虞听停下脚步,侧过身。
希莱尔咽了咽口水:“我已经知道了。这里是燕氏投资的产业。”
虞听又靠在一棵树干上。他的扭伤看起来已经到了站立时必须借力的程度。
青年摇头:“我没想息事宁人。”
“否认得真快。”希莱尔酸溜溜道。
虞听耸肩:“信不信由你。”
山林深处隐约传来鸟类的咕咕声。二人沉默对望,虞听的眸子深黑,却有着猫一般冷静锐利的亮光。
“今天晚上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虞听说,“我不希望你被牵连,也不希望看到事情闹大之后有人向你寻仇报复。”
希莱尔愣了:“你是在担心我吗?”
“是这样没错。”虞听道,“不过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
“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心话好了。”希莱尔哼哼两声,没听见后半句话似的。
夜风穿过密集的林木,虞听的上衣如风中旗帜摆动,风隔着单薄布料勾勒出青年一把劲瘦流畅的腰身,又吹起希莱尔被冷汗打湿的额发。
希莱尔忽然眼神飘移开:“被这么荒唐的……刺杀,打岔过去了,我原本有个问题还没问完来着。”
虞听重新转过身:“那就边走边说。”
希莱尔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跟上。
虞听这家伙说得对,这是他们第一次不针尖对麦芒的谈话,陌生到让他难以适应,难以适应到让他不知不觉跟着虞听的指令走。
“今天白天,你是不是和那人一起泡温泉了?”希莱尔紧盯着虞听的背影。
虞听脚步顿了一下,险些二次崴伤:“那人是谁,说清楚点。”
“就是四年级的燕寻,你那个未婚夫!该死,未婚夫,这么肉麻的词……我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贵族家教让希莱尔强忍住啐一口的冲动,“你们两个不是家族联姻吗,怎么,现在变成可以在一个池子里腻腻歪歪共享二人世界的关系了?”
“听起来你好像很不齿?”虞听淡淡道,“我以为离经叛道的风纪委员大人不会大惊小怪。”
“正因为我是风纪委员,所以我不能对这种行为坐视不管!”希莱尔暴躁道,“即使是在校外,你们也必须遵守风纪,因为你们的言行代表了整个赛罗米尔学院!”
虞听轻哂:“希莱尔,原来你是个保守派嘛。从前是我小瞧你了,要不要为你补发一个绅士奖?”
希莱尔噎住:“保守?我?”
他连捂着伤口都忘了,三两步跑到虞听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看清楚了,老子可是赛罗米尔那些学究和老古板都束手无策的希莱尔·欧文!你在医院昏迷三个月,把脑子都躺坏了,当初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事迹你都忘了吗?”
“我洗耳恭听。”虞听给面子地说。
“从入学开始,我什么时候不是对校规视若无物?我知道他们都是忌惮我的姓氏,可那又怎么样?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只要你靠山强大,别说一所学校了,就是在奥林德,不,这个社会,照样可以通行无阻!”
希莱尔眉飞色舞,仿佛将军历数赫赫战功:“什么逃课,翻墙,挂科,涂鸦,这种小儿科我一年级就玩腻了……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兄弟在行政楼练习滑板和跑酷,只有你非要给我们扣操行分,追了我们整整三层楼,人没抓到,自己反而累得在卫生间吐得直不起腰?”
虞听斜他一眼:“你还干过这种缺德事?”
“是你当初又犟又不自量力,非和我对着干!”
这次轮到希莱尔哈哈大笑,这些谈资似乎让他莫名的兴奋:“还有,学业部不敢在我挂科后电话通知我父亲,你傻乎乎接过这个任务,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绕过我父亲的三个秘书,一个电话打到他的私人号码上!”
“然后呢?”
“然后一整个暑假我都在三个保姆和两个家教的看护下,像个犯人一样准备补考……”希莱尔瘪嘴。
“就这也没让欧文少爷的成绩有一点起色,真是可怜那三个保姆和两位家庭教师。”
“他们可怜,我就不可怜了?虞听,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和本少爷过不去。”
“是你非要把这一切当做别人和你‘过不去’的。风纪委员的职责就是督促大家遵规守纪。”虞听说。
“又来了,这套大道理……”希莱尔翻了个白眼,“不过,在赛罗米尔这三年,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和本少爷斗,想必也够无趣的。说来也怪,从前看见你这张脸就让人反胃,可自打你出院回来之后,我总觉得你变得顺眼了。一场车祸,好像让你脱胎换骨了似的。”
“那也一点没有耽误你继续横行霸道嘛。”虞听顺口揶揄道。
希莱尔放慢脚步,看着虞听从自己身边走过。
“上次在索恩家的事……是我不对。”希莱尔小声说。
虞听停下来。希莱尔后退两步,再次站在他面前。
“当时我只是想替你出口气。谁知道你这么不领情。”希莱尔低声说,“早知道你会把头发剪短……当然,现在这个发型也蛮不错,我是说,勉强说得过去……”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咯。”虞听轻笑。
“用不着,”希莱尔立刻端起一副架子,“我不需要死对头的感谢。”
虞听皮笑肉不笑:“扣你操行分就是死对头了。你就不能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下?我这个死对头也算是没白和你对着干。”
“浪子回头有什么好的?我可不像某些虚伪的家伙,咱们这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不活得爽一点,自在一点,简直是浪费。”
“你说的‘某些虚伪的家伙’指的又是谁?”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希莱尔抱着胳膊,“燕寻就是个标准的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如果尤里乌斯只是享受绅士的光环和头衔,那么燕寻就是天生的心思歹毒,表里不一。”
“你和他有这么水火不容吗?对他评价未免也太刻薄了些。”
希莱尔瞪大眼:“刻薄?那是你太天真!燕寻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阴险得很。”
虞听想起白天的遭遇:“嗯,倒也不是没有点道理。”
希莱尔哼笑:“和这种人订婚,将来你会被他吃干抹净的,别怪我没好心提醒你。”
“好心?咱们两个之间会使用上这种词,还真叫人惊讶。”
希莱尔忽然沉默了。
虞听自顾自地往前走,希莱尔亦步亦趋,跟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侧后方。
“其实你这个人也很装,我说真的。”希莱尔说。
虞听头也不回地敷衍:“是么。”
“不然呢。”希莱尔悻悻道,“从来到赛罗米尔的第一天你就不断地找我的茬。要不是今天晚上出了这种意外,你永远都不会对我和颜悦色。我和你们这种人势不两立。”
“你这种直来直去的宝宝思维会这么想也不奇怪。”虞听瞥他一眼,“不过今天欧文少爷倒是当了个听话的好宝宝。”
希莱尔被噎住一般瞪大眼:“你说什么!”
但顿了顿,他却加快脚步跟上来,夜色掩映下,青年的耳根不为人知地变红。
“你再说一遍,什么……听话的好宝宝?”他凑近嘟囔道。
虞听抬手遮住眼睛:“我们到了。”
希莱尔一个激灵,抬头看去。酒店的灯光出现在面前,突然一下子变得明亮甚至让人感觉到刺眼,希莱尔不适地眯起眼睛。
“赶快回房间休息吧。”虞听松开最后一棵充作拐杖的树干,“我还从外面的楼梯上去,从室外阳台回房间。从大堂走进去一定会被前台看见,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我扶你,”希莱尔立刻说,“那个王八蛋说不定正在某个地方蹲伏呢,你一个人太危险。”
“谢谢,不用……”
希莱尔根本不客气,拉过虞听的手臂强行架着他往楼梯走,希莱尔虽然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石头,可四肢并没受伤,常年锻炼得当的身体素质不是盖的,搀着虞听很快来到二楼的房间阳台,扶他进了门,不忘回身把阳台的门反锁,拉上窗帘。
“酒店房间一般都有配备的小药箱,”希莱尔扶着虞听在床边坐下,“坐好了,我去找找。”
虞听意外地看着希莱尔弯腰在柜子里开始翻找,对方甚至没来得及洗一把脸,那张桀骜英俊的脸灰扑扑的,嘴唇干裂,像个下井的矿工。
“你别动啊,”希莱尔一边翻找,一边未卜先知地警告,“走了一路,对关节造成的二次伤害已经很严重……找到了。”
上辈子这本小说爆火于世时,虞听记得希莱尔这个主角可是以火爆顽劣的脾气著名,也因为其傲慢自大在追妻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可现在看着青年拿着从药箱里翻出的跌打喷雾和绷带,在自己脚边单膝跪下,虞听忽然感觉,对方只不过是个顽皮的孩子。
当初那些激将的话或许没错。
希莱尔就是个随心所欲,长不大的小朋友。
“真是个小宝宝啊。”虞听喃喃地说。
希莱尔抬起头:“你说啥?”
“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虞听假笑道。
希莱尔嘁了一声,一只手抓住虞听的小腿,另一只手把虞听右脚的鞋脱下来。
虞听一个哆嗦:“我自己来。”
“算了吧,一看你就不会上药。”希莱尔脱下他的袜子,“本少爷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的份儿,你就偷着乐吧,虞听。”
“我不会,难道你就会了?”
“你还真说对了,我因为踢球没少跌打扭伤过,这方面我相当在行。”
虞听行动不便,又被人握着受伤的脚踝,浑身都不得劲:“不劳您大驾了……”
床上忽然响起嗡嗡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虞听捞过刚脱下来丢在床上的外套,从里面摸出手机。
“谁来的电话?”
希莱尔跪在地上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管得多宽。
虞听看了一眼屏幕,愣了一秒,没有回答,而是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喂?”
电话里传来某个被讲了一路坏话的人的声音:
“不知道这么晚了你有没有休息。现在方便聊聊吗?”——
作者有话说:为上夹子压字数,明天不更新,后天更新时间在晚上十一点,这之后会一直固定凌晨12:05日更到完结啦~
宝宝们帮点个预收吧,助力小作者下本顺v出道[可怜]《买凶宅赠男鬼老攻》清冷温柔大美人与他的鳏夫男鬼小狼狗,前世今生and爱恨纠葛,欢迎品鉴~
第23章 第 23 章 是个乖宝宝……乖小狗。……
房间里顿时寂静了。
虞听试图握紧手机, 可周围太安静,即便没开免提,燕寻的声音在这儿还是清晰可闻。
希莱尔的脸色也是几乎一瞬间就黑了下来。
虞听清清嗓子:“我要睡了, 现在不方便出去。”
“那就在电话里说吧,”燕寻说, “只有几句话而已,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对方从善如流,虞听着实松了口气, 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下他和燕寻的对话会被希莱尔听个一清二楚, 再怎么不心虚的人也会怕燕寻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希莱尔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 微微低着头, 凌乱的额发遮住青年骨相优越的眉眼, 看不清他的表情,像个忠诚拱卫的骑士。
只不过其实手里握着的不是利剑,而是王子纤细的踝骨。虞听脚踝苍白的皮肤因为受伤而红肿, 被希莱尔五指轻而易举地合拢, 握在掌心。
虞听实在不好意思往下看,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气:“有话快说吧。”
他的语气像个正派的、公事公办的老干部, 对方倒是会错了意,顿了顿:“你……还在为白天温泉的事生气吗?”
希莱尔倏地抬起头,用力做了个口型:“他对你干了什么?!”
关你屁事啊!虞听心里抓狂,抬手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用力瞪着他, 一边对电话里的燕寻道:“没有,又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几个字他是盯着希莱尔的同时从牙关里一字一字蹦出来的。也不知这个蠢货有没有听懂他的警告。
然而大约是咬牙切齿太过,燕寻听了更加半信半疑:“真的?可你听起来很介怀。”
“没有的事, ”虞听立马回道,“你没别的要说的话,我就先……唔!”
希莱尔忽然把虞听受伤的脚踝抬起,放在自己跪着的大腿上,虞听差点躺倒在床上,他连忙向后撑住身子,听到电话里燕寻问:“怎么了?是不是白天我力道太重,让你不舒服?”
虞听艰难地坐起身,不说还好,一说到白天温泉的按摩,刚才这动作牵扯到全身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胀:
“不是不是,刚才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他又瞪着希莱尔,后者拿起手中的喷雾示意自己要上药,不甘示弱地无声回呛:“力道太重是什么意思?!”
虞听要窒息了。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但这怪不了希莱尔,没有前因后果,燕寻的话听上去确实会让人想多。可这让人上哪儿解释去?
电话里燕寻:“今天晚上没看见你来餐厅,我还以为你在赌气。”
虞听心猿意马地握着手机,紧张地盯着希莱尔,像警察盯着要引爆炸弹的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也气焰嚣张地回瞪着虞听,二人对看一会儿,虞听败下阵来,向前倾身。
希莱尔梗着脖子,一副“不给个说法誓不罢休”,准备好要接招的样儿。
虞听伸手,摸摸希莱尔在林子里弄得一团糟的黑发,将对方脑后始终翘着的一撮黑色短发抚平。
“乖宝宝,乖一点,啊。”虞听无声地做口型,哄道。
希莱尔愣住了。
虞听对他敷衍地笑笑,对着手机道:“回房间之后我太累了,一觉睡过了头。”
希莱尔定定地看了虞听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里燕寻道:“是么。”
青年如梦初醒,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拧下喷雾盖子,在虞听肿胀的脚踝处喷了几下,屋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凉丝丝的湿润感刺激得虞听肩膀一缩,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希莱尔把药水小心地在伤处涂抹开,温热指腹覆盖微凉的肌肤,虞听咬着唇,看着他低头专注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电话里燕寻忽然说:“虞听,对不起。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虞听愣了愣:“你干嘛道歉?”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今天泡温泉的时候我的确太出格,太失礼了。如果让这事不明不白地过去,我会为自己的没有担当而羞愧。”燕寻说。
虞听张了张口:“……你这说得也太严重了。”
“我不能违背燕氏的家风。”燕寻沉吟片刻,“况且,还不止今天这一件事……”
脚踝一阵刺痛,虞听没想到药效发作这么快,低头一看,才发现希莱尔紧紧攥着他的脚踝,用力到骨节泛白。
他小腿一动,象征性地踹了希莱尔一脚,希莱尔恍惚了一下,减轻力度,嘴角仍然闷闷不乐地下压。
很奇怪,只过了两句话的功夫,他突然不再像方才那个好斗的狮子一样与虞听不服输地对看。
电话里燕寻道:“最开始我有些话可能说得太欠考虑。其实,你我之间也不必事事都计较什么分寸和边界……”
虞听强硬地打断他:“不,燕少爷,我恰恰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
燕寻不说话了。
碍于第三人在场,虞听看了希莱尔一眼,对燕寻意味深长道:“我们都做好当初约定好的事就足够了,其他的统统不需要,包括今晚的这个道歉。不过看在是第一次的份上,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电话那端,燕寻好久才勉强笑了笑:“谢谢。”
“早点休息吧,”虞听说,“晚安。”
“你也是,祝你做个好梦。”
电话挂断了。
虞听放下手机。
希莱尔没有抬头,机械地重复着给虞听上药的动作,随后将绷带一圈圈缠在脚踝上。和瘦得脚踝伶仃的虞听比起来,有着西方血统的希莱尔胳膊快和虞听小腿一样粗,即便单膝跪在地上,看起来也仿佛随时可以起身一扑就将虞听完全压倒,笼罩在自己身下。
蛰伏的雄狮,忠心的骑士,躁动的恐怖分子……无论哪种形容,都绕不开那原始的危险气质,以及年轻人精壮强悍的身躯。
然而现在,雄狮尾巴蔫了,骑士的剑生锈了,恐怖分子的定时炸弹成了哑炮。
虞听平静地俯视着他。
“好了吗。”
他问。
他的脚搭在希莱尔那条没有跪着的大腿上,感觉到对方的肌肉僵硬了一秒。
“好了。”希莱尔说。
“谢谢你帮我上药。”虞听说。
希莱尔把虞听的脚踝包扎好,小心放下。虞听改为双腿交叠的姿势坐着。
希莱尔并没立即起身,他抬起头,目光晦暗。
虞听心里预设了好几个问题,他等着对方开口,并抛出准备好的预案。
“乖吗?”希莱尔低声说。
“……嗯?”
虞听怔忪了。他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希莱尔喉结滚了滚。
“我懂,让未婚夫知道自己房间里有别的人,对你们这些讲究体面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希莱尔说,“刚刚你说让我乖一点。我是个乖宝宝吗?”
说完他迅速挪开视线,古怪地笑了一下:“算了,真是可笑,老子刚刚真是疯了……其实我压根不在乎这些——”
“是个乖宝宝。”虞听说。
希莱尔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重新看向虞听。虞听扬起一个笑容,揉了揉希莱尔的头发。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希莱尔·欧文。”虞听笑道,“怎么说呢……看起来像一条在雨夜无家可归,饥肠辘辘,被主人捡到的可怜小狗。”
希莱尔嘴唇动了动,呼吸加深。
“说谁是狗啊你。”
他沉声说,嗓音却截然未有的柔和。他抬起手,虞听将手收回来,希莱尔的动作一顿,不自然地改为抓了抓被虞听揉过的头发。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啊,我这是夸你的话,好话。”虞听说,“我们说不定也可以成为朋友,希莱尔同学。”
希莱尔站起身,挑了挑眉:“好啊,要是求一求我,再说一句‘风纪委员大人最帅了’,我就考虑化敌为友。”
那还是算了吧,虞听心说,面上端庄微笑:“我就不送了,你也尽快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有修学旅行的日程呢。”
希莱尔哼了一声,往下瞄了一眼,忽然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他指着虞听的腰间。
虞听低头,刚才打电话时他差点被掀翻在床上,动作太大,衣服下面不小心露出一小截腰肢,虞听皮肤白,那上面燕寻留下来的淤青过于明显,瞎子都看得见。
“这个是……”该怎么解释这是被按摩按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虞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先说起。是该说燕寻打电话就是为了下手太重的事道歉,还是该说联姻本来就是合约?可哪个合约对象会不小心把别人当面团捏圆搓扁?以燕寻的性格甚至可能并非不小心……
“别说了!”希莱尔火冒三丈,“还没有登记结婚,就在公共场合做这些没羞没臊的事,一对狗男男!”
“什么狗男男,你自己想歪了好吗?”虞听无语,“还有,希莱尔同学,就算你的确是个令人意外的保守派,也不至于这么恼火吧?干嘛这么脸红?”
“我没脸红,也不是保守派!”希莱尔吼道,“我,我是因为——”
他蓦地卡壳,青蛙似的鼓着腮气呼呼地盯着虞听,末了忿忿地冷哼一声,转身推门离去。
虞听站起身:“因为什么啊——嘶……”
他疼得跌坐回床垫上,揉着脚踝,困惑地摇摇头。
“一个两个都把道歉挂嘴边……到底在搞什么啊。”他无奈地自言自语。
*
当晚十一点半。
赛罗米尔校园论坛。
一个新的主题帖,标题堪比震惊体,名为【修学旅行:与觊觎的帅哥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主题帖内容也是营销学意味十足:
【rt,给没能参加修学旅行的低年级小学弟们实时报道一下,以防你们follow不到最新动态,错过太多!
首先必须给你校这次考察的目的地点赞,保护区的风景简直绝了,下榻的温泉酒店也超级豪华~重点是,临燕他是温泉酒店,温泉酒店啊!
所以,没有错,得知第一天没有安排行程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下行李直奔户外温泉……天然的室外温泉池,点上一杯清酒,呼吸着新鲜空气,那滋味别提多惬意了~
以及,划重点!泡温泉时自然也会顺便看到一些非常刺激的画面,lz和lz的好兄弟们特意组成了一个先遣小队,想要寻找几位校园风云人物的身影,不说偷拍两张照片,至少也要看看……大家懂得,都是男人嘛,看看校园男神们那方面是否足够伟岸!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呢?(偷笑)(偷笑)】
【所以看见了什么没有?】
【蹲】
【蹲蹲蹲】
【按爪,我在洗手间偶遇过林学神两次,但是奈何学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最后只敢在离他好几米远的隔间方便……拜托了,真心有点好奇……】
【lz哪去了?校队队长尤里乌斯他怎么样?我兄弟和他一个队训练,在更衣室偷瞄过,说这家伙蛮“厉害”的,我不信,向lz求证一下是不是真的?】
【风纪委员大人呢?lz有没有偷拍一张出浴照啥的?】
【ls的,敢偷拍混世魔王,你不要命了……】
【都散了吧!这人就是个钓鱼的。
我也参加了修学旅行,这次F4没有一个人和其余的同学在同一个池子泡温泉,人家才不和我们这些家伙混呢,享用的是酒店唯二有篱笆和庭院的高级汤泉……
lz也就骗骗一年级生过瘾了。】
【啥?钓鱼的?!lz你****】
【钓鱼死全家!(愤怒)lz***我***!】
如此群情激奋了十几层楼之后。
【各位,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吊胃口了,管理员别封我号啊(祈祷)
好吧,我的确没偷拍到什么,谁叫那两个温泉池篱笆那么高,还雾气蒙蒙,仙境似的……
不过我们小队还是稍微发现了一点异样的哦。有人看起来不大对劲。】
【别卖关子,说正题吧】
【是Y男神吗?难道你看见Y了?】
【对啊!说到虞听学长……学长他在哪里泡温泉?有人偷拍到啥吗?我愿意出高价买断!】
【这是犯法的吧喂,小心被虞家发传票】
【不要命了吧?虞家的独子也敢偷拍?是我我宁可去偷风纪委员的袜子也不想招惹虞家……】
【话说你们看见Y分到的套房了吗?临燕把最好的房间分给了Y,因为Y身体不大好,虞家专门联系酒店把原来的一体式按摩浴缸砸了,换了个医用级别,带治疗功能的定制无菌浴缸,花费大几十万呢。】
【好夸张,这是恨不得生活在无菌玻璃罩里吧?】
【楼上酸什么?你家有这个实力你也装一个啊?我们Y学长就是金贵怎么了?】
【Y学长自从复课之后,比从前还用功了不知道多少倍,听说别人行李箱里装的都是吃喝玩乐的东西,只有他带了竞赛的资料……
真担心他再这么头悬梁锥刺股的,又要把自己累到进医院……他到底为啥这么拼啊?】
【竞赛不是十拿九稳的吗,他都和林学神组队了诶】
【好了好了,不要歪楼!有没有人知道虞听学长在哪个池子,目击者呢?别憋气了快出来吱一声!】
【那个啥……其实吧,我的小队也没看到Y学长……】
【lz!!!】
【那你在说个***!别浪费我时间!】
【一群高年级的废物,连虞听男神的出浴写真都搞不定,切腹谢罪吧!】
【大家别管这个哗众取宠的lz了……对了,说到竞赛,你们知不知道这届竞赛的颁奖典礼变得不一样了?
我听小道消息说,颁奖典礼改成寒假前的返校最后一天,在学院礼堂举行。颁奖嘉宾似乎也不再是邀请科学院的专家。】
【难不成是校长颁奖?】
【改在校内举办颁奖典礼,肯定是什么校内人物颁奖啦。】
【邀请科学院专家颁奖这个传统,好像是从赛罗米尔的参赛学生,也就是F4的燕寻作为学院代表拿到金奖那一届开始的。
当时校长高兴坏了,那可是学院第一次胜出呢,更何况燕寻拿奖的时候只是个一年级生。】
【同是一年级,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喂喂喂,别在我的帖子里聊其他事啊!
我要说的是F4,F4!!
原本我们小队蹲守了半天,一无所获,准备打道回府,结果好巧不巧,希莱尔居然从院子里出来了!没一会儿,尤里乌斯和林抚居然一前一后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我们简直惊呆了。这三个人里面,尤里乌斯和另外两个人关系一直都很一般啊。而且F3聚在一个池子里,怎么想也不是什么温馨的场面吧?
希莱尔走得很快,我们没来得及拍到什么他就离开了,但是我们能感觉到他气压很低。】
【哇塞,俗话说王不见王,虽然这个比喻中二了一点,不过想想也够剑拔弩张的了。
lz终于说了点有意思的了,快点继续!】
【这有啥,风纪委员那个脾气,心情不好是常有的吧(流汗)】
【我还没说完呢。
然后啊,另外两个人相继出来之后,我们终于偷拍下来两张照片。
多说无益,你们自己看看吧~
[图片][图片]】
【林学神这是什么表情,是在发呆吗?还是放空?】
【感觉像是魂都被人抽走了。有点引发恐怖谷效应了,我的上帝……】
【林学神平时都是书不离手的,坐在石凳上发呆……看着心事很重了】
【老天爷,那是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是被人附身了吗,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呢??怎么脸色阴沉成这样??】
【我发誓,他看着不像索恩家族的绅士,更像连环杀人犯】
【我就说我们小队的确发现了些真东西吧!
瞧瞧,一个是魂不守舍目光呆滞的天才高冷学霸,另一个是脸都气绿了的白马王子,简直不得了!】
【是不是F3吵架了?】
【不应该啊,吵架的话狗仔们不是早该听到了?】
【请允许我纠正,不是狗仔,是先遣小队!
说到F3,有一件事我们小队也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我们小队共同的白月光虞听之外,F4里的最后一位,燕寻学长也不见踪影。这两个人跑到哪去了?有没有其他参加修学旅行的知道?】
【听说临燕是燕氏的产业,也许燕寻学长对泡温泉早就没兴趣了。】
【奇怪,虞听和燕学长人间消失,其余F3也都这么反常。
有没有可能,虞听男神和燕学长在一块儿呢?】
【ls还能猜的更离谱一点吗?他们两家又没什么交集。】
【倒是尤里乌斯的成年礼上我还看见男神出席了呢,不愧是青梅竹马】
【我站林学神和虞听,学霸双强】
【那我暗戳戳投一票相爱相杀cp……】
……
不知不觉,贴子已演变成关于某位白月光的“追星”现场,直至深夜,热度依旧不见退去——
作者有话说:小鱼:谁是乖小狗?
希莱尔:我!我!(尾巴摇成螺旋桨)
电话里的烟熏哥:不对,有人偷家[害怕]
=
下更在一个小时后,晚睡的宝宝可以再等等
第24章 第 24 章 我更喜欢你锋芒毕露的一……
转天上午。
满山苍翠被晨曦唤醒, 一切都平和安详,仿佛无事发生。修学旅行的队伍也正式踏上了德朗山脉的实地踏查之路。
若是从高空看去,定能看到一队缩小成蚂蚁的黑色色块沿着山路, 缓缓向上移动。
早上九点半。
队伍最后方,虞听拄着登山杖, 一屁股在路边的石墩上坐下,擦了汗低头喘息。
本就体质弱,昨天又崴了脚, 今天能跟在队伍后面不掉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汗水顺着下巴尖滴落到地面, 虞听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 一瓶拧开的水递到他眼前。
“慢点喝, 小心呛着。”头顶传来林抚的声音。
虞听接过水呷了一口, 压下喉咙深处泛起的铁锈味,抬起头来。林抚穿着身黑色冲锋衣,推推眼镜,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了。”虞听哑着嗓子说。
“你还好吧。坚持不住的话还是先下山, 我帮你替领队请假。”林抚说。
“我还好,”虞听不动声色地把右脚往回撤了撤, 防止对方看见自己裤脚下那一小截白色绷带,“领队说了,今天每人要在山上至少采到两种标本。我歇一歇就跟上去。”
“没必要强撑。我可以帮你把植物标本带下来。”
虞听笑笑:“林学神,你也太乐于助人了。怪不得学院安排你加入对低年级的一对一帮扶计划。”
林抚抿了抿唇:“不是所有人我都会关照。”
是啊, 因为对方是主角陆月章嘛, 虞听心说。但他还是很识抬举地往边上挪了挪:“请坐。”
林抚眼神闪烁了一下,在长石墩上坐下来,两人肩挨着肩。
“听说你把咱们竞赛项目的资料带了过来, 准备利用课余时间自学。”林抚话锋一转。
虞听也不藏着掖着:“离提交的最后截止日期没剩几天了,我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遗漏。”
林抚点点头。前面的队伍渐渐走远了,二人还没有起身的意思,阳光透过树荫斑驳洒落,在虞听的眼睫镀上一层金色的霜。
“你好像有话有说,林同学。”虞听说。
林抚怔了一下,没想到虞听如此敏锐。
他道:“这次参赛的人里,有个一年级的学生联系到了我。每年代表赛罗米尔前往总决赛的只有一个团队,所以他提出想要我们……”
话没说完虞听就明白了,他不禁失笑:“买通咱们这个竞争对手?”
“我拒绝他们了,放心。”林抚转头看他,“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这一年级疯了,你没问问他知不知道他要买通的是谁?”
“说对了,一开始他们确实不知道。”林抚道,“竞赛的各个团队信息都是保密的,不知道他怎么要到了我的电话,听到是我,那家伙已经吓坏了,我告诉他你是我的队员,他直接挂断了电话。买通对手买到你这个虞家人的头上,这要是传出去,全校都要笑话他。”
“荒唐。我们谁看起来像是差这点钱?”虞听问。
“但也不差这点学分,更不指望着用这个奖项博取谁的欢心。毕竟我们都拿过一次第一名了。”林抚道,“我想他大概就是出于这点考虑,才大胆提出做交易,只不过把电话打给你我,只能证明他调查完全不够充分。”
“如果他们转而买通评审委员会怎么办?”
“你要是他,你还敢这么做么。”林抚说,“我这个父亲母亲不大关注的儿子或许还无所谓……可是你,那家伙是不敢惹的。”
虞听有些复杂地看了林抚一眼,没有接话。
镜片反光让林抚脸上的表情难辨:“我在拒绝这个一年级生之后就已经黑进了他的电脑和银行账户。如果他真的违规,我会在事成之前提前取得证据,一切都在我监控之下。”
“不愧是天才,计算机领域的冉冉新星,黑客技术都不在话下,”虞听微笑着鼓掌,“实在高超。”
林抚紧绷的脸微微放松,他回过头去:“别取笑我了。”
“我说真的。”虞听怼了怼他,“——好了,逗你玩的,看你这么紧张,想让你轻松点。”
林抚这才短促地笑了一下。
“别冒险做这种事了,”虞听这才接着道,“且不说你这种违法手段取得的证据不会生效,就算是有效的,一次学生竞赛而已,充其量不过是在履历上添个彩头,没必要较真。”
“他要是敢玩阴的,我就必须和他较真。”林抚声音变冷。
“就算你较真,也不会有哪个法庭审理这种小案子的,更别提赛罗米尔的学生哪一个都有法官惹不起的背景。事情闹大了还不是让学院自行处理。”虞听拍拍林抚的肩,“而且我有信心,咱们会夺冠的。”
林抚没有接话,神色沉沉地望着脚下的草地。
虞听哂笑:“哎,咱们又不是输定了。再说,大大小小的比赛你赢过多少次了。”
“那你呢,你不在乎这次比赛的输赢吗?”林抚侧目看他。
“当然在乎了,我……”还不是因为竞赛有加分,还有与布莱克叔叔的约定。他可不想当个留级生。
林抚瞬也不瞬地盯着虞听。
“因为你在乎,所以我也在乎。”林抚说。
虞听一怔。林抚眼里的光动摇一瞬,推推眼镜:
“我是说……既然你在乎,那么我也在乎。”
“你们干什么呢?”
两个人皆是一惊。虞听抬眸,看见希莱尔站在二人面前,穿着那身修学旅行的学生们统一的黑色冲锋衣。
“再不跟上来就掉队了。”希莱尔扫了二人一眼,“聊什么呢,这么亲密。”
“虞听体力跟不上,我陪他在这坐坐。”林抚淡淡道。
希莱尔看向虞听的右脚脚踝,又收回目光。同样穿着黑色冲锋衣,虞听看起来面色如新月,瞳仁漆黑,神态沉静自若,往那里安静一坐就是幅黑白分明的山水工笔画。
“真麻烦。”希莱尔脱下背包,从里面摸出什么东西丢过来,“喏,吃点这个。”
虞听接住,是一条进口的榛子白巧克力。他也不客气,撕开包装,咬下一小口,垂着眼帘咀嚼了一会儿,感觉到醇厚绵密的甜味包裹住舌尖。
林抚左右看看这两人。
“两位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融洽了。”他问。
“我是不想让他给队伍拖后腿,浪费老子时间。”希莱尔冷笑。
虞听小口啃着巧克力,并不搭腔。他胃口弱,幸好希莱尔给的是甜食,让他能多吃一点。
“你刚才说的没错,林同学,”虞听垂着眸子,忽然说,“麻烦你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吧。标本作业的事……”
林抚站起身:“我来帮你解决。记得给酒店工作人员打电话,让他们接你下山。”
虞听叼着巧克力条,对二人挥了挥手。林抚转身向山上走去,希莱尔意味深长地看了虞听一眼,指了指他的脚踝,也转身跟上:“喂,走那么快干嘛……”
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七拐八绕的山路尽头,虞听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手。
“堂堂燕氏大少爷,就别在后面躲着了,像什么样子嘛。”虞听垂着眼帘道。
树丛后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闪过,燕寻走出来,沿着石阶来到虞听身边。
“这里坐着太凉。”燕寻答非所问,“而且你穿得太少了。”
虞听:“我们穿的不都是学院统一下发的冲锋衣吗?”
燕寻没回,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听,抬手抚摸虞听黑色冲锋衣的立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捻面料,动作随意如逗弄幼猫。
虞听拂开他的手:“喂,越界。”
青年消瘦的下巴藏在竖起的衣领里,也不抬头,只掀了眼皮睨人,更加像极了逞凶的猫。
燕寻笑了:“你现在是拿着这句话报复人?”
“报复什么?”虞听故意反问。
燕寻上下看了他几眼:“你不适合穿黑白色系的衣服,虞听。太素了,看着让人心疼。”
虞听心里有点惊讶。他很少听见燕寻使用这种情绪外露的表述。
“到底有什么事,还劳烦大少爷一路跟过来。”虞听说。
燕寻向山下偏了偏头:“带你下山。”
“这用不着你,工作人员会来接我。”
“那样太费体力。”燕寻说,“再往下走一小段路,有一个索道的中转站。我带你坐缆车下山。”
“缆车?”虞听怔住,“刚开放的保护区怎么会有缆车?”
“要么和工作人员走几十分钟下山,要么舒舒服服坐缆车节省体力,你自己选。”燕寻眼里含着笑意,“至于刚刚这个问题,跟我坐缆车,我就告诉你答案。”
虞听暗自磨牙:“你……”
十分钟后。
“很高兴为二位服务!”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关上安全门,缆车挂在索道上缓缓前进,逐渐移动至山涧半空处。
燕寻双腿交叠,靠在双人座位上,胳膊正好搭在把头拧向窗外的虞听背后。
“当初这里是我选的址。”青年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虞听固执地不肯回头看人,搭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强忍住动手的冲动。
他早该想到的,能在德朗山脉保护区不声不响地拿到独家开发权的燕氏,想修个索道缆车又有什么难的?
要不是自己这不争气的两条腿已经酸得要死,再加上新添的崴伤……
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就不能让他清净一会儿吗?明明最开始还是他一口一个边界感的!
“风景怎么样?”燕寻又问。
虞听打定主意不给这人一点臭屁的机会:“我看着也不怎么,样……”
他眼神渐渐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窗外起伏的山峦,阳光穿过云海,照亮绵延的地平线,瀑布在他们脚下奔腾不息。
“看着还可以。”虞听改口道。他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他下意识往玻璃窗挪了几寸,燕寻胳膊一动,揽过虞听瘦削的后背:“小心。”
虞听被迫坐回来,二人大腿相碰又分开。
他叹了口气:“又不会真的出事。”
“不会出事,你脚为什么会崴伤?”燕寻问。
虞听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既然被你说是跟踪了一路,总得看出什么名堂来吧。”燕寻倚着靠背随意摊手。
虞听盯着他,等了一会儿,燕寻只是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
“你不想说点什么?”虞听狐疑。
燕寻:“想说的话,你自己会告诉我的。”
“哦,所以现在你想起来边界的事了。”虞听不咸不淡道。
“是尊重。”燕寻看着他的眼睛,“只要你平安,开心,我不在乎这点秘密。适度的秘密不会影响我对事情的了解,包括你的安危。”
虞听想说话,可张开口好半天才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为什么,”他问,“是因为祖母的嘱托,还是为了我们的约定?”
燕寻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回正了头看向缆车的前车窗外。
“虞中将提案拉票的事怎么样了?”他另起了一个话题,“我知道他在海外指挥演习,没办法亲自照顾到国内的一切。”
虞听说:“父亲现在不方便和外界通话,否则会被视为违反军纪。我猜他的政敌正是抓住了这点,才在这个节骨眼大做文章。”
“他们或许会把伯父塑造成一个战争狂人,或者在肆意挑动战争之后把一切都赖到伯父身上。”燕寻颔首,“这招老套,但屡试不爽。”
虞听无声地冷笑:“只要我活着,他们就休想。”
燕寻:“你打算怎么做?”
虞听敛去笑容:“我自己会想办法。”
“别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燕寻低笑,“我说过,伯父的事也是我的事。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并肩作战。”
他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邀请函,递给虞听。
“很快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一年一度的奥林德慈善义卖会又要举办,到时候政商名流齐聚一堂,是个交际的好机会,拍卖行巴不得你这样尊贵的客人莅临。到时候我会作为燕氏的代表陪你一同出席。”
虞听没接过邀请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索恩家主那一次只是个意外,我和尤里乌斯从小一起长大,他或许只是看在旧日的情面。”
燕寻夹着名片的手指动了动:“你只管放手大胆去做就是。再不济还有我。”
虞听犹豫了一下,从燕寻指缝中抽走名片,放进自己口袋。
“对自己有点信心。”燕寻说,“说实话,虞听,我更喜欢你方才锋芒毕露的一面。”
“我方才怎么了?”
“你看起来不像个纠缠病榻的少爷,倒像个冷酷的杀手。”燕寻深望着他,就在虞听表情要变得严肃时转而笑道,“你知道吗,我常常觉得你在方方面面都不像一个富家少爷,可越是这样,你就越与众不同。”
虞听挑眉,他忽然一只手撑住燕寻的大腿,倾身向前。
燕寻眉心微蹙又很快抚平,面不改色地看着,身子连后仰都没有后仰一下。
虞听轻声问:“如果我真是个杀手呢?万一我假装是个病秧子,其实武功盖世,杀人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燕寻盯着这双放大的漆黑瞳孔,呵笑。
“那要看情况。”他低声说,“有人杀人是为了取死,有人杀人是为了求生。”
“求谁的生?”虞听声音更轻,近乎蛊惑。
燕寻不动声色:“求己者生,亦或求他者生。”
“没想到燕少爷有如此高的哲学境界。”虞听轻哂。
燕寻的手落下来,无声无息地隔着冲锋衣掐住虞听的一把细腰。
“换个不这么形而上的话题吧。”燕寻平静地道,“你和尤里乌斯·索恩是什么关系,发小,竹马,还是什么更亲密的关系?”
虞听怔住:“什——”
缆车忽然咯噔一声震动,虞听冷不防猛地扑倒在燕寻身上,燕寻握紧虞听的侧腰,将人按进自己怀中:“没事,别怕。有没有受伤?”
“没事……”虞听忍着生理性的泪水,他眼眶磕在燕寻锁骨上,疼得鼻子发酸,奈何对方的手铁钳一样箍着他的腰,他根本爬不起身来。
“刚刚只是颠簸了一下,不会出事的。”
“我知道,”虞听伏在他身上,感觉到燕寻的手在后背一下下摩挲,哄孩子似的,让人有点羞耻,于是他决定赶快转移话题,“你突然问尤里乌斯的事干什么?”
“只是随便聊聊天。”
“你看起来可不像会把时间浪费在随便聊天上的人,”虞听扶住燕寻肩膀,“能放开我了吗?”
“那我不妨直说了,”燕寻无动于衷,“以后别和尤里乌斯走得太近。让我父母和你的家人知道,影响会不大好。换位思考一下,你也不希望自己孩子的联姻对象有个奇怪的青梅竹马。”
虞听挣扎了一下,燕寻这才松开手,看着青年揉着腰从自己怀里爬起身。
虞听深吸一口气:“你——”
燕寻打断他:“这也算越界?”
虞听睁大眼睛:“插手我的人际关系不算越界?”
燕寻最初眼里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消失了。
“最初我说话可能重了一点,这是我不对。”燕寻沉声说,“虞听,我想你我之间不需要事事都划分得那么分明……”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虞听斩钉截铁,“我们的婚约早晚要解除,在这之前,大家都要恪守边界。”
燕寻沉默了一会儿。
“至少从现在开始,我的边界愿意对你无条件开放。”他忽然说。
虞听又是一怔。
又是咯噔一声,二人身子一晃,原来是缆车到站了。工作人员打开门,虞听轻轻拂开燕寻伸过来的手,扶着栏杆跨下缆车。
“燕少爷,虞先生。”工作人员欠身,“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燕寻也弯腰迈出缆车。虞听走出中转站,果然看见一辆类似景区的接驳车停在门口,他坐上车,回头对要跟上来的燕寻立起手掌,比了个停的手势。
“燕少爷怎么能坐这种四面漏风的接驳车呢。”虞听淡淡一笑,“怎么也得等专车接送啊。我就不厚着脸皮蹭燕少爷的车了,回见。”
工作人员在一旁目瞪口呆。燕寻无奈地看了虞听一眼,对接驳车司机挥挥手。
接驳车缓缓启动,离开中转站驶入盘山路。燕寻注视着接驳车消失在山路拐弯处,微微侧头对工作人员道:“给司机打电话,让他上山。”
工作人员战战兢兢:“燕少爷,那虞先生他……”
燕寻眯起眼睛,良久只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山风吹过面颊,虞听坐在接驳车上,抓着前排座椅靠背,探身向前:“师傅,我们现在这是回酒店的路吗,怎么看着不大眼熟?”
司机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不回酒店。”
“不回酒店回哪儿?等等——”虞听盯着后视镜,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按住司机的肩膀,“安珀罗斯?你怎么在这儿?!”
后视镜中安珀罗斯一个哆嗦,抬起头:“小少爷,这可是盘山道,您别吓我啊!我摔下去不要紧,要是连累了您,死一百次也不够我……”
“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扮成景区司机的模样?”
虞听使劲晃了晃,安珀罗斯不为所动,继续打着方向盘,只是面露难色:“快坐好吧小少爷,这样很危险……”
虞听坐回去,看着镜中安珀罗斯的脸,点头冷笑:“也是,除了燕寻,还有谁能安排你到这种地方……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安珀罗斯喉结明显一吞:“您的行李已经打包好了,少爷让我接您回家。”
“什么?”
“修学旅行提前结束了。”
安珀罗斯轻踩刹车,“少爷说您脚伤严重,不适宜长途跋涉。至于作业和报告的事,他会代您向学校申请,允许您在庄园完成……哦,别这么震惊,小少爷,这里是燕氏的地盘,在燕氏的管辖范围内,燕少爷一向掌控全局。”
接驳车很快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黑色迈巴赫如一匹驯服的骏马,在出口静静等候它的主人。
安珀罗斯拔下钥匙下车,拉开迈巴赫车门,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虞听比了个请的手势:
“总之欢迎您回家,小虞少爷。”——
作者有话说:推推新的预收《我死后,宿敌为我当鳏夫好多年》,星际双强相爱相杀,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点点下方的封面收藏一下哦~
写作是一条孤独的路,不过很幸运每次都能遇到很多温柔的读者,陪着我和我的角色一起走下去,或许这种不期而遇就是写作对我的另一种意义吧。
总之还是非常感谢宝宝们的包容,谢谢大家
第25章 第 25 章 他的心乱了。
就这样, 为期十天的修学旅行在某位贵族少爷横插一杠后,被迫中途腰斩。
为此虞听整整三天没有理会燕寻,即便在庄园碰见也丝毫不肯给对方一个眼神。可怜作为中间人的安珀罗斯每次端着好吃好喝想要进虞听房间带个话, 都被一句轻描淡写的“东西放下,人出去”挡了回去。
倒不是因为可惜没能蹭上一次旅行。只是这种被人摆布却丝毫不知情的感觉, 属实让虞听窝火。
直到三天后。
伏案了整整两个小时,虞听撂下笔,揉着腰直起身, 把滑下来的外套拢好, 扭头看向窗外。
庄园里的树叶都落了, 仆人们正在打扫落叶, 金黄秋叶很快在树下铺了厚厚一层, 聚起一个个小山包。
虞听托腮看着, 不知不觉放空,连门何时被人推开都未曾注意。
“难得看见你没有温习功课,而是看着外面发呆。”
虞听回过头, 燕寻已经站在桌边, 放下一杯温热的燕麦牛奶。
虞听虚虚地围着一块披肩。从他来庄园后,虞家经常派人把在全球各地采买的东西给他送来, 衣食住行无一不囊括,虞听裹在薄而针线密实的披肩里,像个矜贵又苍白的精致玩偶。
青年歪头看着桌上散落的资料和笔记,又看看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你学的还挺杂的, 一边准备那个竞赛, 一边查着奥林德议会成员的资料。有必要忙到左右开弓的程度么?”
“这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虞听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燕麦牛奶。
燕寻单手搭在虞听椅背上, 又是那副似笑不笑的表情看着虞听。他今天穿着很随意,只是长裤和短袖,没有牌子,但做工明显是考究的量身定制款,青年的手臂修长有力,不用可以用力就能显露出饱满的肌肉线条。
“你祖母给我来电话,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燕寻说,“我既不想撒谎,也不想让老人家不放心,所以我决定在回答她你过得很好之后亲眼确认你的状况。”
“燕少爷对我好得不得了,”虞听垂眸,“怕我受伤,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从酒店接回来,如此想我之所未想,还有什么可说的。”
燕寻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很快,安珀罗斯推着小餐车进了套房:“虞小少爷,下午茶时间到了。”
虞听低头翻书,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隔了几秒没忍住又瞥了一眼。
抹茶布雷斯特泡芙,焦糖可露丽,还有新鲜出炉的蒙布朗蛋糕……
这不是下午茶,这简直是甜品届的宫廷御宴。
虞听感觉自己眼珠子有点转不动了。他喉结动了动,端起燕麦牛奶又喝了一口,压下这份心惊肉跳,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
“你盯着目录看什么?”燕寻问。
“……”虞听翻过好几页:“背目录有助于串联知识点,有问题么?”
燕寻笑了:“没问题,你请便。”
他摆摆手,背后的安珀罗斯退下,关上套房的门。
燕寻从小餐车上拿起一碟焦糖可露丽蛋糕。
“脚伤好点了吗?”他说着把碟子放到虞听面前,却不放下,“太刻苦也会消耗精力,对你养伤不好。来。”
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虞听还是没忍住,放下书就要去接蛋糕。
燕寻手一收,逗猫似的将碟子拿远:“其实,如果想让祖母放心,我们应该回一趟你家。让她亲眼看到两个孩子感情和睦,她才能彻底安心。”
虞听觑起眼睛:“第一,我们只是合约婚契,没必要把戏份做这么足。第二,蛋糕给我。”
燕寻看了他片刻,笑了笑,笑声听起来轻得像叹息。
他放下碟子:“犯不着把合约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虞听拿起叉子,开始享用下午茶。他才不管那么多呢,大量的脑力劳动之后来上这么一份制作顶级的甜点,简直如久旱逢甘霖。
燕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所以你真的在查议员们的资料。”
“议会拉票又不是过家家,我总得知道他们的政见和基本情况,才能投其所好。”虞听咬着叉子含混道。
燕寻道:“有些东西是不会放到官方网站或者台面上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到了义卖会现场,干瞪眼睛说不出话吧。”
燕寻弯了弯唇:“你有现成的求助渠道。”
“求助了啊,”虞听把可露丽上面的草莓放进口中,“这不是求助互联网了么。”
燕寻哂笑:“很遗憾,那本质上和求助一群隔着屏幕素不相识的笨蛋没区别。”
虞听抬起眼帘,正好看见燕寻胳膊搭在桌边,倾身向前。
“拿着。”他拿出一个U盘,两指抵住推到虞听那边。
虞听没看那U盘,瞬也不瞬地盯着燕寻的眼睛。
“这是什么?”虞听问。
燕寻:“奥林德所有出席慈善义卖会的议员的个人资料和家庭背景。”
“先不论是否合法,这种独一无二的机密应该属于燕氏,而不是赠予我一个外人。”
燕寻回身靠坐在椅上,那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最常见的惬意坐姿,他骨节分明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备份在这。”
虞听反问:“原来你拐着弯儿地暗示我,所谓的‘正规渠道’就是你?”
燕寻对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答案已不言自明。
虞听笑了,捻起U盘:“我是该说谢谢呢,还是该说——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只是逢场作戏,你不用涉足我的事?”
燕寻眸光微微一动。
“除了协议婚约,我们还有一份你知我知的约定。”燕寻低声说,“我是看在虞家帮助我进入伊斯特芬的份儿上把资料给你的,有何不可?”
虞听抬了抬下巴:“哦……”
这一声音调带着狡黠的婉转,燕寻收起笑意凝视着他,目光里却渐渐沁出拿他没办法的无可奈何。
“收着吧。”他说。
虞听笑笑,将U盘放进上衣口袋:“我会熟读的,多谢燕少爷。”
或许是错觉,他似乎听到燕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虞听瞥过眼,目光落在燕寻十指交叠搭在腿上的双手。
“你右手怎么了?”虞听双目微眯。
燕寻下意识改成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没怎么。”
“我看看,”虞听探身向前,抓住燕寻的右手,燕寻不敢用力挣扎,一个比虞听高了小半头、手腕比虞听粗了一圈的年轻人,愣是被虞听抓着手腕拖过来,“止血绷带……你怎么也受伤了?”
“伊斯特芬新增了实战考核。我用枪还不太熟练,时间长就好了。”燕寻淡淡道,语气里有种莫名安抚的意味。
“这不是熟不熟练的事儿,你的用枪姿势不对,所以才会误伤。伤到手事小,要是哪次一不留神枪脱了手,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虞听抓着燕寻的手翻来覆去检查,燕寻盯着对方毛茸茸的黑色脑袋,眸色逐渐晦暗,声音却镇定极了:“嗯,谢谢你关心,我下次注意。”
虞听抬起头:“谁关心你了?我是怕你变残废,将来奥林德其他的家族该说我命克伴侣了。”
燕寻的眼神明显冷了:“不可能。谁敢。”
“是是,不可能,等婚约结束之后我才不结婚呢,麻烦死了。跟你开个玩笑。”虞听用眼神示意他,“进来时我看见你把练习的手□□型随手放在门口架子上了。拿过来,我教你怎么用枪。”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打趣两句,没成想燕寻只是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起身照做,虞听也站起来,让燕寻面向窗户站着,而后来到他身后。
“随便找一片叶子,当做你的靶心。”虞听示意燕寻举起模型枪,“现在,深呼吸,集中注意力。”
燕寻照他说的,盯住窗外最近的大树树枝上悬挂着的一片树叶。秋阳高照,将树下清扫的仆人们的影子拓成短短的影,印在铺满落叶小山的地面。
突然间燕寻的呼吸屏住了。
一只微凉的、五指纤长的右手贴着燕寻的手背握住燕寻的手。
玻璃窗上隐约倒映出两个紧紧依靠的人影。燕寻的视线不自觉地从那叶脉干枯的秋叶挪到影影绰绰的倒影上,窗户上虞听苍白俊美的脸就凑在自己耳畔,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得不微微踮起脚,另一只手攀住燕寻的肩。
燕寻嘶声说:“虞听,你为什么会用枪……”
“嘘,”倒影中的虞听薄唇微张,同时燕寻耳畔拂过温热气息,“专心。”
燕寻蓦地哽住。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那片该死的叶子上。虞听的手微微用力,矫正他持枪的姿势,与此同时青年的声音如塞壬般在他耳边窸窣轻语;
“开枪不是简单的三点一线这么简单。你要调动全部的精力,每一块肌肉都要保持紧张,但这种紧张不是兴奋,恰恰相反,你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镇静。一句话,既要兴奋,又要冷静,很多人就是因为无法理解这种矛盾,才没法成为一个好枪手。”
“当你专注到进入心流状态,你就会发现再没有什么能干扰到你,即便让你举着枪瞄准一个小时也完全不会疲累……如果我是考官,我会在你最紧张的时候突然弄出点动静来,测试你会不会因为外界的一惊一乍而惊慌失措,扣动扳机。”
“没错,深呼吸,现在是不是感觉手臂不再酸,也没那么发抖了?越是枪上膛,箭上弦,越要进入忘我的状态。你的心跳呼吸只能跟随你的靶子而变动。很好,现在……”
虞听引导着燕寻,将食指勾住模型枪的扳机。
燕寻浑身不知不觉中僵硬,下颌线紧绷,握着枪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都微微泛白,唯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深邃的眼窝之下,黧黑瞳孔中倒映出那一片摇摇欲坠的叶片。
“准备好了吗。”虞听问。
房间静得只剩下心跳,燕寻平举着枪,模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窗外,某一瞬间光影流动,青年眸光霎时一错,窗户上的倒影恍然间蒙住他的眼。
他看见影中人在自己耳畔轻启唇瓣,缱绻温热气息抚过他的耳垂。
“准备好了,就开枪。”虞听呵笑。
起心动念如电光火石,燕寻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扣动扳机!
寂静。
玻璃没有碎。什么都没发生。
燕寻深吸口气,放下枪猛地转过身。
虞听后撤半步,微微歪头看向燕寻,后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气喘吁吁。
“……我忘了,”燕寻喉结滚动,“忘了是模型枪。”
虞听微笑:“没关系。不看看你的靶子吗?”
燕寻回头看向窗外。叶子不见了,树枝光秃秃的,不动地横亘在碧蓝天色下,他的心脏却噗通直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枯叶落了。”燕寻低低说道。
虞听:“恭喜你,正中靶心。”
“我没有开枪。”
“我观察过你视线的轨迹和姿势,如果是真枪,这一发子弹必中。”虞听说。
燕寻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复现过很多画面,有书房里虞听披着睡衣在图纸上勾勒的,在教室里远远看着虞听骑在马背上勒紧缰绳驯服烈马的,还有在深夜的会客厅里,虞听面色苍白,皱眉喝下一碗碗苦涩的汤药……
所有的画面都以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联姻对象为中心,正如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他的心乱了。
燕寻收起模型枪,再不看虞听,转身向门口走去:“多谢你指导,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不打扰,我也只是像你一样尽到约定里的义务。”虞听大方地回道,“让安珀罗斯把其他甜点收走吧。吃完这碟可露丽,我还得继续研究我的竞赛项目。”
燕寻背影看着有些疲惫,但他还是停在门口,声音有些心不在焉:“项目遇到困难了?”
“也没什么,”虞听道,“林抚说有人想要用贿赂评审组的方式截胡……我猜没有几个评委敢让我和林家吃这种闷亏,不过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燕寻眯起眼睛:“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不会有人从中作梗的,我向你保证。”
虞听笑笑:“你拿什么向我保证呀。”
燕寻没说话,推开房门,默默离开房间。
*
奥林德远郊,圣约赛尔赛马场。
每周五晚上都是圣约赛尔赛马场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首都的赌马爱好者都聚集于此,场内座无虚席,人们举着大把的钞票,为自己倾心的赛马下注,希望幸运女神能有着与他们相同的眼光。
然而与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普通观众席比起来,三楼最佳观景台,SVIP包厢则是另一番景象。
“请进。”
敲门声停止,侍者拉开包厢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好一会儿,陆月章才怯生生地探进半个身子,向背对着自己的高背沙发张望:“打扰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走错……请问这里是一号包厢吗?”
沙发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其他人都出去吧。”
侍者们应声退下,陆月章的表情一变——但那并非是发现自己走错了包厢的窘迫神色,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希望自己走错了。
包厢门在身后关上。陆月章贴着墙,像只呗拎进屠宰场的小鸡,眼睛死死盯着反光的大理石地面。
“你在赛马场勤工俭学?”对方问。
陆月章不得已,鞋子蹭着地面往前挪了几步,仿佛沙发那头是个巨大的火坑。
“你怎么会在这,学长。”陆月章嗫嚅道,“你不是应该去参加修学旅行了吗?”
那人说:“临燕酒店有直升机停机坪,从那里飞过来也就二十分钟不到。”
陆月章怯生生地哦了一声。
那人又说:“坐过来,到我身边。”
陆月章脸都绿了,咬着牙走到沙发边上,他和沙发仿佛磁铁的两个同级,怎么也挨不到一起去。
那人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你在这打零工有段时间了。缺钱怎么不向我要?”
“我有手有脚,不能什么事都靠学长帮忙。”陆月章双手抓着裤子侧线。
对方笑了笑:“帮忙倒算不上。我们是各取所需,不是吗?”
陆月章铁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人坐直身体,在身旁沙发上拍了拍,转过头。
“当了这么久服务生,还没有好好欣赏过一次赛马比赛吧。”尤里乌斯微笑,“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亲自下注。”
陆月章小腿哆嗦了一下,僵硬地在尤里乌斯身边坐下,屁股只坐上去一半,仿佛下一秒这里爆炸了就能立刻跳起来逃命一般。
尤里乌斯的手从背后自然地搭住陆月章的肩。陆月章浑身一颤,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揪紧。
“如果你赌赢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随便什么愿望都可以。”尤里乌斯回正视线,俯瞰落地窗外圆形的赛马场,“如果输了……”
隔音玻璃不能完全挡住包厢外海潮般的人声,陆月章脑子里却刷地一片空白。
“开个玩笑,”尤里乌斯笑了,捏捏他肩膀,“输了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选一匹吧。”
侍者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推门而入,捧着一本册子来到陆月章面前。往常这都是在这打工的陆月章的工作,今天角色互换让他很不适应,他接过册子的同时不忘对侍者点点头,咬着笔杆陷入沉思。
落地窗外巨大的照明灯将整个赛场照亮如白昼,人山人海编织成躁动的浪,无数工作人员像工蚁在赛道周围跑来跑去,起点处的栅栏内一批批精壮的赛马不安地用蹄子刨着脚下的沙土。
陆月章举棋不定,不时低头再抬头,对比观察册子上的马现场看起来状态如何。
尤里乌斯靠在沙发里,他穿着酒红色的衬衫,索恩家族的胸针别在领口闪闪发光,青年碧蓝的眸子里含着戏谑,望向陆月章。
“看看外面这些赌徒,”他自言自语似的,“他们把圣约赛尔变成了贪心的地狱。感受到场上有多躁动了吗?这群人现在就是魔鬼。”
陆月章合上册子,递给侍者:“我选好了。我选的号码是——”
“不用告诉我,”尤里乌斯对侍者挥挥手,“拿下去吧。”
侍者拿着册子走了。尤里乌斯看着没出笼的赛马,笑笑:“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上马术课?”
陆月章:“记得,多亏学长照顾我,还帮我付了医药费。不然我的腿恐怕就废了。”
“都是小事。”尤里乌斯慵懒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选择来这种地方兼职。这算不算是一种不解之缘呢?”
他语焉不详,陆月章身体却微微发起抖来。
“学长,”陆月章牙关打颤,“如果是因为你听说了上次马术课上,虞听学长差点从我选的马上摔下来的,事……”
他惊讶地看着尤里乌斯摇摇头。
“我没那么喜欢阴谋论。”尤里乌斯说,“看比赛吧。”
陆月章只好乖乖点头照做。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姿悠闲,另一个端正如小学生。场外的音浪突然提升了一个八度,原来是今晚的赛马被牵出来上了跑道。
陆月章紧盯着一号跑道上的马。那是一匹标准的汗血宝马,事实上他也只认识这种马……这场赌注他没有扔进去一毛钱本金,但未知仍然刺激着他去追寻结果。
“你选的是一号,对吗?”尤里乌斯突然问。
陆月章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尤里乌斯笑而不答:“那么我也押注一号好了。祝你好运。”
陆月章侧过脸看着尤里乌斯:“难道不应该祝我们都有好运吗,学长?”
“好好看比赛吧,月章。”尤里乌斯还是那句话。
陆月章只得回过头盯着他选中的汗血宝马。
赛场终于安静了,所有人屏气凝神,那不是一般的安静,而是一种弹簧压缩到极点、心脏提到喉咙口的压抑,当上千人的目光集中在同一焦点时,人们的思想也会高度统一,因为此刻你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单纯的念头。
所有不信命的人聚集在此,赌他们能改写自己的命!
——砰!
发令枪响,骏马扬蹄奔腾,快如闪电!
排山倒海的怒吼与喊叫席卷整个赛场,落地窗玻璃都在跟着微微震颤,陆月章没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攥紧双拳:“一号!一号它领先了所有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愣住。汗血宝马的前蹄在越发高频的奋力跑动中失了节奏,整匹马猛地绊倒,跌出了赛道!
陆月章从头到脚僵硬了。
仅仅几秒的功夫,比赛已经宣告结束。一匹白色的骏马率先冲过终点线,他怔怔地坐回去,不敢相信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包厢外炸翻了天,胜者的山呼海啸与失败者的咆哮哭喊混在一起分辨不清,而一群工作人员推着小推车,拿着绳子冲进来,七手八脚将倒地抽搐的汗血宝马搬到推车上,像在搬一麻袋不知名的货物。
陆月章怔忪问道:“一号怎么了?”
“摔断了脖子,怕是不行了。”尤里乌斯在他身旁道,“无论多么优质,哪怕是赛前人人看好的夺冠热门,赛马只要有了伤病就会立刻退役。当然,退役的结果往往就是配种,然后被安乐死。”
陆月章又是一个哆嗦。
“学长,”他呆呆地看着被推车运走的汗血宝马,“我想再试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尤里乌斯笑了笑,“月章,你输了。我们不是赌徒,很多事情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陆月章转过头。尤里乌斯笑意分毫未退,甚至愈发温柔,对他招了招手。
“来吧,”他说,“我特意让人在这铺了地毯,跪着不会很痛。”
陆月章脑子里嗡的一声。
“学长,”他声音变得不自然的尖细,“你说过我输了也不会有什么……”
“当然不会有什么。这对你来说算得上什么吗?都不是第一次了。”尤里乌斯淡淡道,“快一点,月章,我赶时间。”
陆月章眼里的光消失了。他万念俱灰地起身在尤里乌斯分开的□□跪下来,嘴唇不住地颤抖。
“这次牙齿可不许碰到了。”尤里乌斯温和地提醒。
陆月章绝望地闭上眼睛。他迟迟没有去解开尤里乌斯的皮带,对方也不催促他,反而抬手挑起陆月章的下巴。
“我以为你不会痴迷这种赌博游戏。看来你比我想的更胆大,更有一颗不认命的心。”尤里乌斯笑着,“我说得对吗?”
陆月章没说话,死死地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在他背后,观众席的吵闹声更加沸腾,或许是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了,新一轮的命运轮盘还未开始转动,上一轮的输家此刻却跪在这里,准备为他付不起的代价和筹码而献身。
“怎么还不开始?”尤里乌斯又抚摸陆月章的头发,倾身将陆月章脑后的发绳解开,“我懂了,月章需要些心理准备……我理解。不如你一边做你的,我一边给你讲讲故事,放松一下心情,怎么样?”
他的语气天真到一种近乎残忍的地步。
陆月章还是没睁眼,他能感觉到尤里乌斯的手转而去抚摸自己紧绷的腮,明明包厢外人声鼎沸,他却清晰地听见皮带扣碰撞,拉链解开的声音。
尤里乌斯也闭上眼。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赛马比赛,我大概就是这匹汗血宝马吧。”他说,“看起来多么光鲜亮丽,和其他歪瓜裂枣比起来,曾经连我自己也以为,我是绝对的胜利者。直到那个人——”
他手上突然一用力,拽着陆月章的头发狠狠一压!
痛苦的呜咽声传来,尤里乌斯皱了皱眉,却并没睁眼,反而升起一丝忧伤的神情。
“他竟然没有选我,而是选了那个人。”尤里乌斯轻声呢喃,“明明我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明明我才是先出现的那一个……为什么你要和他纠缠在一起,嗯?为什么?”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在你回心转意之前,至少我还拥有一个……”
砰!
发令枪响,新一轮万众疯狂的掌声与欢呼声中,尤里乌斯睁开眼,垂眸笑着看向跪在自己腿间的青年。
“一个听话的替代品。”尤里乌斯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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