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式办公区的角落里，陆昭阳远不像江雪岭那样淡定。


    他神情恍惚地坐在工位上，左手举着刚从茶水间冰箱里摸出来的冰镇矿泉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敷着火辣辣的左脸颊。


    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眼神发直，脑子像卡带的dvd一样，反复循环播放着刚才办公室里那一幕：


    老板叫他老公……老板打了他一巴掌……老板打了他一巴掌……老板叫他老公……


    这是什么新型的职场pua吗？


    陆昭阳越想越迷糊，但奇怪的是，当他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时，心底某个角落竟然不争气地、悄悄地悸动了一下。


    特别是回想起那声没什么感情的“老公”，就像有人用羽毛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激感。


    陆昭阳绝望地把脸埋进臂弯里——他该不会被老板骂出什么特殊癖好了吧？！


    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里，陆昭阳一直坚信自己是个笔直的直男，由于所处环境特殊，他甚至有点轻微的恐同。


    这事真不能怪他，谁让他考进的学校跟捅了彩虹窝似的，gay含量严重超标，直接给他造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每次训练结束后的浴室里，或者宿舍熄灯后的深夜，总有些狗男男毫不避讳地勾肩搭背，甚至明目张胆地约着一起嗨皮。


    那画面太美，陆昭阳每次撞见都想自戳双目。


    可偏偏因为一张帅脸和长期锻炼出来的好身材，他也没少被同性示好。


    有含蓄地往他储物柜塞情书的，有直接约他出去吃饭看电影的，甚至还有胆大的在更衣室假装不小心摸他腹肌的。


    面对这些烂桃花，陆昭阳向来拒绝得干脆利落。


    他总会当场告诉对方：“不好意思，我对男生没兴趣。”


    有时候被缠得烦了，甚至会直言自己恐同。


    这真不是借口，他一想到那些硬邦邦、浑身汗味、喉结突出的男生在一起搂搂抱抱甚至亲嘴子的场景……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差点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因此，学校很多人在背后给他起外号，笑称他是永远掰不弯的“钢筋直男”。


    陆昭阳自己也觉得这个外号很贴切，可是现在……


    他不自禁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左脸颊，被江雪岭抽过巴掌的那块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火辣辣的刺痛。


    就在陆昭阳心烦意乱时，对面工位的同事曲小莉突然喊了一声：“江总。”


    这一声莫名有吸引力，让陆昭阳瞬间从混乱的思绪里抽离，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江雪岭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过道上。


    时值盛夏，窗外烈日灼人，办公室的空调已经开得很足，他却依旧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色长袖衬衫，系着深灰色领带，外面甚至还套着一件薄款的西装马甲，将他精瘦的腰线勾勒得清晰利落，如同雪后青竹。


    那张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在室内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连周遭的温度都因他的存在而降了几度。


    江雪岭对曲小莉言简意赅地交代：“仁和医院那边的进度你今天盯紧一点。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曲小莉立刻道：“好的江总。”


    她敏锐地注意到江雪岭手里拿着车钥匙和那个专门装重要合同的深蓝色文件包，问道：“您这是要出去应酬吗？”


    江雪岭微微颔首：“约了康华医疗的徐总。”


    “需要带两个人跟您一起去吗？”曲小莉看了眼办公室里的男生，“帮您挡挡酒也好。”


    话音刚落，陆昭阳立刻挺直了腰背，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他虽然业务不精，但好歹个子高，块头大，站在老板身后当个一言不发的保镖充充门面好像也行？


    然而，江雪岭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他这边偏移一分一毫，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的工位都是一团空气。


    只听江雪岭冷淡地回绝：“不用。”


    话音未落，江雪岭已经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陆昭阳的视野。


    陆昭阳眼睁睁地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不切实际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就被掐灭了。


    他的瞬间肩膀垮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重新趴回桌子上，把半张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只剩下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失落，在心底悄悄蔓延。


    过了好久，陆昭阳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他感觉自己急需找人倾诉，需要有个树洞让他倒倒苦水，或者来一群见多识广的网友给他分析分析这诡异的状况。


    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注意他这边，陆昭阳偷偷摸出手机，避开同事的视线，点开了一个流量很大的匿名论坛，手指在发帖键上悬停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心一横，开始敲字：


    【标题：今天被老板扇了个耳光。】


    【正文：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找老板汇报工作，他突然喊我老公。我没留神就应了一声，然后就被抽了个大耳刮子。到现在人还是懵的，请大家帮忙参谋一下，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帖子发出去，陆昭阳紧张地刷新着页面。


    很快就有了回复。


    1l：看标题建议楼主报警，验伤，必须把黑心老板告个倾家荡产。看正文……被老婆扇一下咋了，大老爷们矫情个屁。


    陆昭阳嘴角一抽，赶紧澄清：【不是啊，他是我老板，不是我老婆，我才入职两个星期。】


    2l：男老婆？楼主发帖回帖用的都是“他”。


    陆昭阳回复：【确实是男的，但是是老板，不是老婆（强调一下，我是直男）】


    3l：被男人扇耳光应该很疼吧，你老婆好暴力。


    陆昭阳摸了摸脸颊，回复：【刚开始是疼，不过现在好多了，他挺瘦的，力气没那么大。另外，他是我老板，不是我老婆（再次强调，我是直男）】


    4l：既然不是老婆，他打你你不还手？


    陆昭阳顿了一下，果断关掉页面，心想这帮网友一句靠谱的建议都没有，真是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