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杯子的手抬起又放下,装傻充愣在此刻已经毫无意义。
为什么会提到他?我问,视线落在他手背淡淡的疤痕上,又抬眼去探究他脸部的表情。这个名字可不像是随便说出来的。
巴德用指腹摩挲着杯沿,像是在斟酌措辞,但还是很快地回复了我:”我和他关系匪浅。“
我带着震惊的眼神做不了假,他没有顺着往下说,突然换了个话题说道。“你在调查我的事情?”
艾·巴里德尔告诉你的?我指尖一紧,手不自觉的收拢握住咖啡杯。
“别露出这种表情。”他轻声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在我面前从容的擦起被咖啡热气蒸腾得模糊的眼镜片。“很少有人能查到艾·巴里德尔那里,只是‘它’发现了,然后,我自然也知道了。”
擦完眼镜后他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折叠成方块状,又塞回了口袋,声音很轻,在这个本来异常安静的氛围里如果不集中注意力也很难听得真切。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东西。”巴德抬眼看向我,“关于我,关于艾·巴里德尔,也关于你现在踩到的这滩水有多深。”
听上去挺诱人的。我说。但这种好心,通常都要价不低。
“我只希望你做到一件事。”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保密。至少,在我允许之前,不要把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告诉任何人。”
你说的保密指的是......
所有人。巴德摇了摇手,他没有直接点名,也许他不知道我和夜翼又合作,又或许他杜绝一切向秘密窥探的人。
我没有立刻应下,也没有拒绝。
咖啡馆突然开始放某款慢摇旧歌,旋律单薄得像背景噪音。玻璃窗外有人走过,我瞥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又看了看他。
“当然不。”他摇摇头,“这家店的咖啡不错,但隔音更适合情侣吵架,不适合我们这种对话。”
他抬腕看了眼表,又望向我。
“换个地方。”他道,“我知道有处更安静的地方,也更安全一些。”
安全?我重复。
“相对来说。”他纠正,“至少比这个随便装几个摄像头就能监听的地方要安全。”
我没有回答。心里头其实已经给出答案——不管去哪,跟他单独待在一个封闭空间,听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安全”的选项。
他看出我的犹豫,轻轻叹了口气。
“放心。”他喝了一口咖啡道,“我没有打算对你做什么。不光是出于礼貌,更多是因为——”
他说到这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一个更合适的词,“昨天开始,我已经和我老板交付了最后一批工作。再过不到二十四小时,我就会离开哥谭。”
离开?我重复了一遍。
“是。”他点头,“离开这座带走了我至亲至爱的城市。”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听不出其中的重量。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点什么。”他松开握着的杯子,头一次脸上闪过一抹凝重的神色,“说句实话,我其实还是很看好你的。”
看好我?我皱了皱眉,我们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吧?
而且明明知道我在调查你,却还能这么从容的出来跟我见面。我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透过他的瞳孔看清内里的全部思想似得。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他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又敲。“而且你是一个特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对我来说,今天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善后吧。”
善后?我皱了皱眉。
他没有解释,只是继续说:“不过,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换个提议。”
他看着我,眼神比刚才认真了几分。
“陪我去医院一趟,怎么样?”他说,“不是去什么偏僻的楼层,是正儿八经预约、排队、护士巡房、家属来来往往的那种地方。”
医院。人多、监控多、医生、护士、保安,都在眼前晃悠的地方。
如果他真打算对我动手,那确实算是个最不聪明的选址。
我沉默了一会。
你要去看谁?我问。
“一个需要见的人。”他避开了最核心的问题,“一个……能证明我没骗你的人。”
我不太喜欢这种回答方式,但比起什么都不说,他至少给了一个方向。
我盯着桌上的咖啡杯看了几秒,棕黑色的表面反射出我的脸,看上去凝重又迷茫。
好。我说。医院的话,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那就好。”他说着,抬手招来服务生结账,被我握住了手。
我之前说了,我来请客。我握住他的手回应他,巴德怔愣着看了我一眼,随后不再纠缠,任由我把咖啡钱付了。
“你确实与众不同,马雷。”他这么嘟囔了一句,我有些没太理解他的意思,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临走前,他忽然问:“要不要顺路坐我的车?”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面街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米黄色庞蒂克。
不必了。我说。我还没对你放下戒心,坐你车听上去不太明智,告诉我地址我自己打车去吧。
“可以理解。”他一点也不意外,似乎还真心觉得这话说得很对,“老实说,你比我想象中要更谨慎。”
你是指完全不怕和你见面吗?我有些无奈地笑着耸了耸肩。
他晃了晃架在桌边的拐杖,自嘲地说道:“害怕和一个瘸子见面?”
害怕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人。我轻笑着帮他扶起拐杖,方便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显然他比我预想中的要灵活的多,从椅子上坐起来的姿态和一般的普通人无二。
他背起放在一旁的单肩包,站起身来。
“在这座城市活下去,本来就该这样。”他说,“不去探索未知,也就意味着远离了危险。”
不能更赞同了。我轻笑着调侃,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出了咖啡馆。
外头的风比进来时更冷了一些,天色也阴下来。街口有一辆巡逻车慢慢驶过,警笛没开,只亮着灯。我站在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停靠在他的车旁边,他拉开车门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哥谭总医院的门口见?给你十分钟心理建设时间。”
他朝我晃了晃手里的拐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钻进车里。我也坐上出租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咖啡馆外头的环境音,出租车很快就并入车流,朝着医院的方向驶去。
我把手伸进斜挎包里,摸了摸里面那只联络器。
屏幕是暗的,夜翼很“安静”,这段时间没有任何消息。
我本可以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刚刚和巴德见面发生的一切,让他提高对巴德的警惕,或者更小心的调查艾·巴德里尔。
但我最后把联络器又推了回去。
哥谭总医院从远处看就像一艘正在漏水的白色巨轮——墙皮剥落,霓虹急救标志时亮时暗,入口处永远有两辆闪烁着灯的救护车堵着位置,警官与医护人员混杂地在大厅里穿插。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风里都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大厅自动门“叮”地一声滑开,一股暖气夹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伴随着压在消毒水下、一些难以言喻的臭味——没有人会喜欢这里的味道,要我说这种味道就像是刚刚清理过的某个停尸房。
巴德已经在门口内侧等着了。
他站在访客登记旁的柱子边,手臂夹着外套,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探病家属——如果忽略他胳膊下夹着的拐杖,至少在这个充斥着哭声、担架声、广播声与轮椅噪音的大厅里,他算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那类人。
你总是赶得这么快吗?我看了眼手表,出租车的速度都赶不上你。
“习惯。”他说,“以前mit的实验室、有时候你只要晚来一分钟,你的机器可能就被别人占用了。人做久了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拉了拉自己的外套领口,示意我跟上。
我们穿过访客登记台,护士正在跟一位大吵大闹的中年男子理论,他坚持自己“只是扭到脚不用验血”,护士态度僵硬地重复流程。旁边的电视正播放着当地新闻,配着永远低沉的哥谭气象台播报。
巴德没有停下。他绕过那混乱的一群人,走向电梯区。
我看了眼他有看了看身后的登记台,有些不知所措。不用在登记台登记?
“正常情况下要。”他淡淡地说,“但我们不去普通病房。”
走廊里的灯光是典型美式医院那种冷白色,亮得让人不舒服,反射在油蜡地板上像被洗干净的试验桌。
电梯来了,里面已经挤着一群人——轮椅、抱着孩子的父母、戴着氧气面罩的病人,还有一名保安挤在角落盯着所有人。
我们一路站在最里侧,升到六楼空间才开始变得轻松了些。巴德一直仰头看着电梯上行的楼层,点阵显示器不断变化着楼层层数,一直到顶楼十二楼的时候才停下来。
十二楼的走廊比楼下要安静得多,照明是那种冷白色的医院灯管,连阴影都被照得发浅。墙上挂着几块匆忙钉上的安全须知,尽头的门上写着醒目的icu/criticalcare,旁边还有一块特别警示牌:
【重症监护区——访客须经护士站许可】
巴德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有节奏的声响,他走向护士站的时候,前台只有一个看上去加班到极限的护士,正疲惫地低头写着什么。
“探视。”巴德开口把她叫住,语气平静,“昨天预约过的。”
护士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视线很自然地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陌生面孔永远比常客更显眼。
“病人姓名?”她说。
“艾利尔·霍特森。”巴德答得很快,“重症区f号床。”
她在电脑前敲了几下,屏幕反光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冷峻。
“只有一名直系亲属登记。”她抬头,瞥了眼我后又看向巴德,“你是她父亲?”
“嗯。”他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过去。
护士接过去核对,又看了看我:“这位是?”
巴德想了一下,才开口:“朋友。”
护士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显然在犹豫要不要再问下去。
“我们不靠近。”他补了一句,“只看看她,聊几句就走。”
护士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眼旁边玻璃墙里那些躺得一动不动的身影,似乎也懒得多费力气去纠正什么制度,只是把证件递回给他。
“只能停留十分钟。”她说,“别敲玻璃,也别拍照。”
“明白。”他说。
我们从护士站旁边绕过去,进入重症监护区那一段走廊。
这里的灯光比外面更亮,墙壁是刚刷过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淡米色。每一间病房都是双层玻璃,里头机器接连成一片,发出规则的滴滴声,有的病人插着管子,有的连头发都剃光了。
巴德在其中一间门口停下。
玻璃另一侧的床位被隔成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几乎是完全无菌的那种——床头上方有独立的空气循环装置在低鸣,顶上吊着几袋透明液体,正顺着细长的软管汇入那干枯发白的肢体中。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瘦得有些过分,骨头撑着皮肤,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只剩下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脸被半遮在氧气面罩下面,鼻梁下面压着固定带,皮肤在冷光的照射下发白,眼睛紧闭着,脸上挂着大片红褐色的疤痕。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只好先盯着她胸口起伏的频率——起伏很浅,却还在动。
一个护士从旁边经过,注意到了站在门口观望的我们俩后,她停下脚步,把那种一次性访客牌和一块小小的黄色塑料牌递给我们:“访客必须佩戴,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巴德再一次递上自己的证件,说了句“父亲”,护士在手里的板子上把什么地方勾了一下,又看向我。
“你呢?”她问。
我把钱包掏出来,翻出自己的学生卡递过去。她扫了一眼,确认名字,又在板子上记了一笔,把牌子递给我。
“十分钟。”她重复了一遍,“如果有特殊状况出现,我们会请你们离开。”
说完就匆匆走了,鞋底在地上擦出轻微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拐进了另一间病房。
一时间只剩下我和巴德站在那块玻璃前。
他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很久,久到我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忘了我还站在旁边。
现在她的状况……。我最后还是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巴德立刻打断了我。
“‘不容乐观’算是医生里比较委婉的说法了。”他淡淡地说,“如果用他们昨天的原话,大概是——哥谭的医疗条件,勉强可以让她多撑一段时间,但维持不了太久。”
他吸了口气,像是在压制心底的焦虑。“明天我就带她走。”他接着说,“转去纽约,那边有我们能联系到的……最好的生命维持设备。”
我视线从那条透明的输液管滑回他脸上。
这是你的......女儿?我问。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答案显而易见,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点失去判断能力了。
“我女儿。”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病房里的女人,“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她现在大抵是和你一样,在上大学的年纪。”
我微微愣神,没想到巴德比我想象中年纪还要大些。
“她是个天才女孩......从小就能跟着我学习那些哪怕成年人都看得一知半解的公式、热爱创造......她是我的一切。”
“在那场灾难中——”他顿了顿,“我失去了右腿,失去了妻子。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唯一活着的家人。”
我垂下视线。
玻璃另一侧的女孩看上去比我印象里的大学生要差得远了,长期在病床上躺着萎缩的四肢和无法摄入营养的身体让这个女孩看起来就像初中生、皮肤下面透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脖颈上的皮肤能隐约可以看见青紫色的血管。
原来这就是你要离开哥谭的原因。我说。
“……不。”他轻轻摇头,“离开哥谭,是因为这座城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义。”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玻璃里的那张脸。
“但在离开之前,”他接着说,“我确实想把一些事了结。”说道这里他看了我一眼。“至少,别让哥谭这地方再继续,将不幸接续到我女儿身上来。”
他的语气不重,可我听得出他的潜台词——他一定会为了这个女孩做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哥谭有人对你还没放手吗?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继续追问。
“你觉得呢?”他反问。“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没说话。
他看我沉默,反而露出一点近乎自嘲的笑。
“你看,你宁愿参加互助会,也没有逃离这里,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慢慢说,“这座城市会诱惑、吞噬一切,这是一个如同深渊一般的地方——”
他顿了一下。
“——而我,在这座城市里,按你的想法来说,本来只应该是一个路人,现在却要承受这个城市带来的苦难。”
他的每一句都像一块石头,一层一层压在这本来就密闭的走廊里。
但你现在可以离开了?至少,你可以带着你的女儿去纽约、去寻找更好的医院。我宽慰着他说道。
“也许是吧。”他轻声道,“我只希望这座城市可以放过我,也放过她。”
他伸出手,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了一下她床边简单的名字牌。
【ariel.h】
“你刚刚应该看到了她的名字。”
艾利尔,艾利尔·霍特森。我说。
巴德这才看向我,视线从女孩的身上挪到我身上来,我从他眼镜的折射里看到了自己,迷茫、又带着些不安和困惑。
“现在你可以猜一猜,艾·巴里德尔究竟是谁,我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29、谈话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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