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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第201章 西幻茉莉花11

    “殿下,您的鞋脏了。”

    侍从在顾茉莉身旁蹲下,一边用衣袖替她掸着鞋上不甚明显的灰尘,一边低声禀告:“后面有人跟踪。”

    顾茉莉没回头,只示意他起身:“不用管。”

    在街上露那么一手,她想到了会引来其他人的窥视。

    不管在哪个世界,永远保持健康、一直活下去,都是一件令人着迷、沉醉,并且趋之若鹜的事。

    特别是当他已经垂垂老矣时,只要看到一点希望,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他也迫不及待想要尝试。

    如果他还拥有金钱、财富和地位,那份急迫还会更加强烈。

    霍尔默里不就是这样?

    获得永生的贪欲,甚至盖过了他对神明的敬畏,以至于敢取“光明神分身”的血。

    安布罗斯说他的力量没向别人泄露过,不知道他果真拥有力量的情况下,都会那么做,何况是亲眼见证过“神奇”。

    在外人看来,顾茉莉刚才只是碰了下晕倒的妇人,她便很快醒了过来,而且醒后状态瞧着很好,晕倒前的不适也消除了。

    那换成其他人呢,是不是也能“碰到病除”?

    普通人想不了太深,只会敬畏、憧憬,赞叹他们未来的女王果然受神眷顾,但有些人就会幻想将自己与那妇人换一换。

    “派人好生护送那对母子回家,路上看着点,甩开跟着的人,别让对方摸到他们的住所。”顾茉莉软声交代。

    不是她不想硬气一点,而是如今身为“萌娃”的她,声音天生软甜,再如何压低,还是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更要命的是,她身边都是一群“无脑吹”。

    她瞥了眼侍从嘴角不由自主溢出的笑容和满眼的爱心,板着脸,咳了一声,继续迈着小短腿往前走。

    她决定接下来少说话。

    身后侍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忍俊不禁。他们的殿下不知道,她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比她说话时还要可爱。

    不过,为了殿下的面子,该处罚还得处罚。

    “到后面去。”

    另一人拍了拍方才憋笑的侍从,将他赶到了队伍最后面,“三天不得近身侍候。”

    “……”

    侍从委屈巴巴的跟在后头,这是他的错吗,都是殿下太招人稀罕。

    稀罕顾茉莉的人太多了,除了她身边侍候的人,还有万千民众,如今可能还要加上对她有所觊觎的人。

    “老爷。”管家打扮的男子覆到一位老者耳旁,“都准备好了。”

    “嗯……咳咳。”

    老者刚要点头,却猛地咳嗽起来,吐出的气如同风箱,呼哧呼哧,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瘦得脱了形的肩膀跟着抖动,宛若秋天枝头吹落的残叶。

    管家连忙扶住他,担忧的唤:“老爷?要不我们过两日再……”

    他这副样子,他真担心他折在路上。

    老者却推开他的搀扶,坚定的摇了摇头,再等两日,他还不知道有没有两日。

    “哈尔森。”

    他盯着身侧,一油头粉面的青年,上下打量了几眼,不满意的皱眉。

    虽然换了粗布衣裳,但脸涂得那么白,嘴唇那么红,一看就是没有受过苦的公子哥,哪里有半点底层农民的样子。

    他张口就想训斥,可看看天色,算着时间,要到那位殿下回宫的时辰了。

    没时间再让他来回换装扮了。

    他忍着气,刚刚顺匀的胸腔又开始起伏,人也晕晕乎乎,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要支撑不住了……

    老亨利咬住舌尖,直到唇腔尝到了铁锈味才松开,同时神智也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去……”他指着儿子,因为气喘,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去……跪下……求殿、殿下……”

    哈尔森不耐的撇嘴,站在原地没动,“不过一个奶娃娃……”

    “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老亨利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巴掌。

    如果不是他太过没用,到现在都一事无成,他至于这么留恋世间,不敢离去吗?

    混账。

    他想骂,嘴唇却都张不开了,只能抖着手朝前指了指,浑浊的眼里不见慈爱,只有戾气,衬上他几乎油尽灯枯的面容,格外瘆人。

    哈尔森被吓住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他真怕这个老爹到了地下,还要回来找他。

    他连滚带爬的往前跑,也没多细看,瞅见一个锦缎的衣角,就扑过去抓住,嘴上高声喊着:“殿下救命,求您救救我那可怜又命苦的父亲吧!”

    他扯着嗓子喊,当即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目。

    “……这位‘孝子’。”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自哈尔森的头顶传来,他懵懵的抬头,却只看见一片白。

    白色的衣袍,白色的兜帽,帽帘长至膝盖,完全遮住了帘后人的脸和身形,连声音都无法判断对方是男是女。

    但这个个子、身高,明显不可能是那位殿下!

    “你可能抓错人了。”对方含笑道。

    即使听不出男女,也十分好听。

    哈尔森一时听直了眼,下意识便认定了对方是女子。臭男人哪有这么好听的声音!

    “这位女士。”向来放浪形骸惯了的花花公子被“美色”占据了头脑,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顾着调戏美人了。

    别问他为什么没见到人,就知道对方一定是美人。

    问就是经验,从小在胭脂堆里打转堆出来的经验。

    老亨利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捂着胸口,差点真被气撅过去了。

    混账,混账!这时候了,还在想女人,置他这个亲爹的性命于不顾,这就是他的唯一继承人……

    他心中涌出莫大的荒凉感,对生的欲望反而愈加强烈。

    他一定要继续活着,不然家业迟早败在这个不孝子手里!

    他死死抓着管家的手,指甲抠进了他的血肉里,钻心的疼,管家却一声都不敢吭。

    别瞧老主人年事已高,一副随时能嘎的模样,处罚下人的手段却丝毫没减弱。随着他越渐老衰,他的脾气越暴躁不定,每日从后门扔出去的尸体不知凡几,全是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

    想到曾瞥见的场景,管家打了个冷颤,忙呼唤哈尔森:“少爷,老爷又晕过去了!”

    老亨利配合的往他肩头一栽,假装晕厥。哈尔森回头瞧见,忍不住啧了啧,装的还真像。

    老虎老了,依然还是老虎。他对这个人狠心更狠的父亲,依然打心底里发怵。虽然巴不得他早点登极乐世界,这样他就能随心所欲,想怎么浪荡便怎么浪荡,拥有数之不尽的钱财,但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面上露出来。

    起码老亨利一日不闭眼,一日不敢。

    他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的松开“t美人”的衣袖,调转方向转另一头扑。

    “殿下救命,求您救救我那可怜又命苦的父亲吧!”

    刚才的话一字不改,原封不动的再重新喊了一遍,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转过身的哈尔森却没看到,他以为的美人掌心有道白光闪过,隐隐泛着森冷之气。

    别人看不到,可顾茉莉拜她如今短小的身材所赐,却正好能瞧见对方手的高度。

    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这个奇怪的人。

    应该是“人”吧……

    自从拥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她再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个普通世界了,神到底存不存在不确定,但肯定有超脱科技无法解释的能量在。

    目前她只遇到了一种,她取名“生命”——能令一切生物重新焕发生机。

    认真说起来,霍尔默里想要通过安布罗斯恢复年轻,这个想法没错,因为他的确拥有这种力量。

    不过喝他的血没用,需要他主动“给予”才可以。

    既然有“生命”,那是不是还有其它?

    她打量那个人的时间有点长,那人似乎是发现了,围帽微微动了动,但有没有转头看她却不知道,所有的神情和动作都被掩盖在了长长的幕围之下。

    “殿下。”

    见顾茉莉的注意力全在“美人儿”身上,哈尔森莫名有种找到知音的惺惺相惜感。

    这个小殿下也是个爱美人的呢。

    他很想和她探讨下寻美的经验,可惜身后还有装晕的老爹如芒在背,为了不挨揍,他只得按下可惜,再次扯着嗓子哭喊:

    “殿下救命啊!!”

    “……”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要杀猪,猪开口说话了。

    顾茉莉终于将眼神落向他,对于他打扮朴素却面色红润,显然刚刚酒足饭饱过的违和,她微微皱眉。

    演戏也不演真一点,真当她是无知小儿好哄骗?

    许是见她表情不对,管家忙拖着老亨利上前,不着痕迹的挡住哈尔森。

    “殿下,求您救救老……救救这位老人家吧,他快不行了。”

    “旁边就是医馆,你们不去,找殿下做什么?”

    侍从拦在两人之间,手握在腰间剑柄上,面容冷酷,不复面对顾茉莉时的温柔。

    他很想直接将他们拉开,可想到殿下的名声,侍从还是忍住了,寒声道:“不知道医馆在哪的话,我带你们去。”

    他朝伙伴示意,立马有三人从队伍中走出,一人架一个,就要将他们都架走。

    别污了殿下的眼。

    “等等、等等!”管家急得汗都出来了,达不成目的,他回去肯定是个死。

    他也知道他们的谎言和伪装不堪一击,不说顾茉莉和宫中出来的侍从团,便是附近围观的民众估计都看出了猫腻,他干脆也不装了。

    “殿下,我们不是没找过大夫,相反,我们找过无数大夫,都说没办法,我们才不得已来求您。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求您看看我们老爷!”

    他跪在地上磕头,“您善良、仁爱,慈悲又乐善好施,向来见不得民众受苦,相信您一定不会不愿意的,对不对?”

    这是道德绑架上了。

    侍从怒气勃发,就要拔剑,却被顾茉莉摁住。

    她脸上带着担忧,想上前,又好似有所迟疑,踌躇着以脚尖划着地面。

    “我、我能做什么?”

    “碰一碰老爷!”管家惊喜的抬起头,指着老亨利,“只要像碰那个妇人一样,碰一碰他的额头就好!”

    “可是……”顾茉莉抿抿唇,仿佛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管家见到了希望,哪肯轻易放弃,忙道:“可是什么殿下,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您放心,我家老爷是一等伯爵,有广袤的土地,您想要什么,我们都能为您找来。”

    “我要你们的东西做什么。”

    顾茉莉佯装生气,双手叉腰,“你们有的,我都有。”

    “是是是……”

    管家自知失言,赶紧拍了自己好几巴掌,后背一层层薄汗。

    国王领地内的土地,都该是国王的,他刚才那话要是被查理曼听见,只怕他家老爷都讨不到好。

    ‘没一个中用的。’

    装晕的老亨利心里冷哼,还得他来。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人虽清醒了,神智似乎还没回来。

    “我这是在哪里,到天堂了吗?神……神!我敬爱的光明神……”

    他不停呓语,来回唤着他的神,虔诚无比。

    白衣人帽围又动了动,帷幕下好似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

    顾茉莉犹如被感动了,原本的犹豫一扫而空,脚步轻快的迈到老亨利跟前。

    “原来你是好人呀,那我就放心了,之前看你们骗我,我还担心对你们有害,不敢过来,这下可以了。”

    “殿下!”

    侍从要阻拦,顾茉莉笑着摆手,“老人家误以为自己去后上了天堂,那定然是平时没做什么恶事,那就无碍,不会让他受到神罚的。”

    ……什么意思?

    老亨利眼皮跳了跳,浑沌的双眼注视着顾茉莉,什么神罚?

    “我不能触碰心术不正的人,一碰,对方就会倒霉,严重的还会丢了性命,但如果是善良勤劳的人,则会得到幸运。”

    顾茉莉笑眼弯弯,可爱又萌态,别提多招人喜欢了,“老人家放心,你一定是后者。”

    “……”

    老亨利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明白任何事情都有两面,眼前的小娃娃得到过神赐,有些神奇之处不足为奇,可如果神为了限制,还给她加了点“buff”呢?

    好像也合情合理……

    毕竟在大众眼里,光明神是好神,是善良之神,最是嫉恶如仇,否则也不会与黑暗神总是一言不合就打架。

    说到底是神格不同,光明神吸取的是光明之力,一切向善向好的信念对祂才有益,黑暗神则反之,祂吸取的是一切黑暗之力,贪恋、嫉妒、恨意,乃至所有恶念,都是祂的养分。

    光明神赐下的福祉不可能帮助向着黑暗神的人……

    老亨利不信仰黑暗神,但他绝不敢说自己是好人。

    他盯着朝他伸来的小手,眼里充满挣扎。之前求之若渴,以为是生的希望,谁知却可能是地狱的号角。

    可奶娃娃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假如她是在骗他呢?

    她这个年纪,会吗?

    他不敢赌。赌注可是他的命。

    老亨利倏地仰头往后一退,避开了顾茉莉的手,动作敏捷迅速得根本不似他年迈虚弱的外表。

    “老人家?”顾茉莉疑惑的眨眨眼。

    “……”

    老亨利干脆眼睛一闭,再度“晕”了过去,留下管家和哈尔森目瞪口呆。

    “啊呀,又晕了!”顾茉莉惊呼,着急的就要再去碰老亨利。

    “别别别!”

    管家和哈尔森一左一右扑过去,挡在老亨利两旁,一人抬起他的头,一人抬起他的脚,在众目睽睽下,仓皇而逃。

    顾茉莉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才猛地一跺脚:

    “他们又骗我!坏人!”

    不是坏人,怎么不敢让她碰?

    围观者也一片嘘声,对着远去的三人。然而同时,他们心底对顾茉莉却愈发敬重,原本有些小心思的人也都收起了那点算盘。

    谁又敢说自己是完全的好人,完全没做过亏心事?除了神,只怕没人做到。

    与其拿命去赌一个只有二分之一的结果,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别走捷径了吧。

    白衣人透过帷幕,望着这一切,良久,低低的笑了。

    没想到,人间百年,居然出了这么有趣的人——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昨天耽搁了没写多少,今天才补完[可怜]

    有项目要排练,然后彩排,彩排一次还不够,至少得三次,然后正式开始……

    明天还得请个假,实在抱歉宝们,周四我努力写,努力更,一般如果晚上十一点没更新就是写不完了,第二天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哈,等忙过这阵,我再努力恢复以往的固定更新时间,再次抱歉宝们[求你了]

    520快乐,天天快乐,只要有爱每天都是520~记得爱自己[红心]

    第202章 西幻茉莉花12

    当晚,老亨利便去了。

    消息一传出,满城皆惊。虽然都知道老亨利年事已高、恐不久矣,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呀。

    白天还能走动、说话,还敢“哄骗”殿下,精神头瞧着不甚好,可也不算太差,怎地……

    很多人不由想起了顾茉莉的那句话——“心术不正,会遭神罚。”

    如果说白日里听见,还存着些许不信,如今却是t不得不信了。

    真的会罚!

    第二日,顾茉莉再陪着丽蒂娅见大臣时就发现,今日众人都非常安静,以往要争论很久的事情,这次都迅速过了。

    数小时的朝会,半小时不到便搞定了,快得丽蒂娅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待会是有事吗?”

    不然为什么这么着急?

    “可能是吧。”顾茉莉笑眯眯的,“也许昨晚没睡好,急着回家补觉。”

    “这样吗……”

    丽蒂娅没有多想,其实她对那些人“早退”的原因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只疑惑了一会就抛开了。

    能早结束最好,坐在上首,就算不说话,也很无聊,还不如去照顾她的花花草草。

    她最近对养花入了迷。

    “那Regina,我去花房了。”

    丽蒂娅趁着顾茉莉不注意,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而后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雀跃的身影、活泼的步伐,即使已经为人母数年,依然像个不知事的小姑娘般天真无邪。

    或许不是不知事,而是很多事她不往深里想,不往心里去,天生拥有一颗大心脏,才能时刻保持开心。

    何尝不是一种大智若愚?

    顾茉莉无奈的擦了擦脸,早已习惯了被随时“偷袭”。以前还抗争两句,现在只能随她去。

    拒绝丽蒂娅,她是真的会哭的。

    “殿下。”

    侍从从外面进来,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低声道:“老亨利家闹起来了。”

    “为何?”

    “老亨利昨天回去后,命人抽了管家二十鞭子,管家深夜打开库房,又开了府后门,引了一群人进去,几乎办搬空了府中大半家产……”

    老亨利也是因此被气得一命呜呼。

    侍从悄悄瞄了眼顾茉莉,跳过这句话,不想吓到小殿下。

    “老亨利的独子晚上夜宿在外,早晨才得到消息,一回去见家业没了,正吵着要全城缉拿管家和参与的所有同伙。”

    哈尔森人不成气,却对他老父亲的性子了如执掌,知道白日空手而归,还丢了颜面,老亨利定然要拿人撒气,干脆没回府,直接去了其中一个相好家。

    直到老亨利故去,他才被人从情人被窝里捞起来。可是回去却连老亨利最后一眼也没看,只顾着要捉拿凶手,找回失窃的物品。

    前者是假,后者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可怜老亨利此时还在床上躺着,无人问津,连探明白老亨利为人的侍从都不禁有些唏嘘。

    若是老亨利知道,不晓得他会有何感想,会不会反思他以前的恶行太多,以至于当真遭到报应了。

    想来是不会的,他只会后悔没有早掐死哈尔森,再多生个孩子。

    顾茉莉望着殿外如碧玺般的天空,“昨天管家说他们拥有广袤的土地?”

    “……是,老亨利祖上曾担任过国王侍从,不仅被封了伯爵,还是大领主。”

    “是吗。”顾茉莉回头,“作为曾经效忠过王室的人,却欺骗、试图愚弄王室成员,你说该怎么办?”

    “……”

    侍从垂下眼,盯着殿下繁复的衣角,沉声道:“该收回曾赐予他们的土地。”

    “去办吧。”

    “是。”

    侍从弯着腰,倒退着往出走,直至快到门口才转身,却不想门外也正有人要进来。

    两厢遇到一起,不约而同哎呦了一声。顾茉莉闻声望过去,第一眼不是看撞到的两人,而是仍在殿外的某个身影。

    几乎能遮住全身的围帽,很独特、也很显眼的标志,是在街上见过的那人。

    “殿下,这是王后为您新寻的教师,负责音乐与绘画。”

    老师?

    顾茉莉眼眸微动,站起身,“怎么称呼您?”

    “赫利俄斯。”

    一只手从围帽下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握成拳,抵住胸口,微微弯腰,雌雄莫辨的嗓音含着浅浅的笑意:

    “尊贵的殿下,很高兴遇见您。”

    方才要出去的侍从捂着额头,皱眉瞧了他一眼,不悦呵斥:“来见殿下,为何不提前摘了你的围帽,你可知,这是大不敬!”

    “我的容颜,寻常人见不得。”

    赫利俄斯轻笑,不见动怒,也不见惶恐,安逸闲适的犹如身处在家后花园。

    侍从越发不悦,这是什么态度,对待殿下怎能如此轻忽怠慢!

    他下意识摸上腰间佩剑,却听身后软萌的声音响起:“不得无礼。”

    顾茉莉上前两步,她人小,腿也短,早起被老嬷嬷穿了条精美的宫廷裙,裙子很漂亮,唯一的缺点便是太长,不方便行动,她需要提着裙摆走。

    头发被丽蒂娅梳成了两个可爱的小啾啾,配上丝绸和铃铛串起的发饰,走动间叮咚作响,清脆又俏皮。

    可她那张稚嫩、圆嘟嘟的脸上却满是正经,极致的反差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揉搓。

    这是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挑剔的人类幼崽。

    赫利俄斯透过围帽打量她,从上到下,而后直直对上她的眼。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双眼,明净透亮,不染尘埃。然而他从那双眼里没有看到疑惑或好奇,反而是淡淡的明悟。

    明悟?她懂了什么?

    赫利俄斯起了兴致,撑着膝盖俯下身,与她对视,“殿下,你不好奇我的长相?”

    明明隔着帷幕,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相貌,但顾茉莉依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戏谑的、探究的、深邃的。

    她微微一笑,反问他:“先生想让我看吗?”

    “唔,暂时还不太想。”

    “那等先生想了,我再好奇。”

    赫利俄斯愣了愣,好一会才哑然失笑,“殿下不愧是‘被神赐福过’的人,果然聪慧。”

    说到被神赐福时,他的语调有些微怪异,于是显得整句话也好似变了味。

    听在全心维护顾茉莉的侍从耳里,便成了明褒暗讽,气得就要再拔剑。

    恰在此时,丽蒂娅脚步匆匆回转而来。

    “Regina,快帮我瞧瞧这株花,它好像快要不行了。”

    顾茉莉看去,她手捧着一方花盆,花盆里认不出品种的花枝向下弯折着,宛如霜打的茄子,散发着枯萎的气息。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一瞧就成这样了……”丽蒂娅满脸愁苦,将花盆捧到顾茉莉面前,“好Regina,你看看还能救活吗?”

    “能。”

    接话的不是顾茉莉,而是赫利俄斯。

    在众人注目中,他伸手从花枝上轻轻一拂,原本蔫哒哒的花枝迅速重新舒展,甚至开出了花苞,全程不过一秒。

    侍从目瞪口呆,震惊得说不出话。他有幸见过这样的场景,出自殿下之手,怎么这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也会?!

    比起他的震惊,丽蒂娅要粗线条很多,她第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连眼前这人是谁都没想起来关注,只开心于她的花有救了。

    “谢谢你呀。”她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全心全意盯着花苞,期待着它绽放。

    “夫人是爱花之人,那夫人可知养花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赫利俄斯收回手,独特的声线温柔又磁性,宛如海妖塞壬的歌声,不由自主吸引人的全部心神。

    丽蒂娅目光从花盆上移开,眼神微微迷离,“什么?”

    “在于等待的过程,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到它破土而出,到成长、开花,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惊喜,如果跳过了其中一个,惊喜都会少上一分。”

    赫利俄斯循循善诱,“你试想一下,假如此时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花苞,而是已经开放完全的花朵,你是不是就没了期待,喜悦也会减少?”

    丽蒂娅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看着它被别人救活,和自己亲手救活,你觉得哪个更有趣点?”

    “自己救活!”

    “对。”赫利俄斯轻轻一笑,“所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先尝试自己救,相信我,那样得到的成就感,你会迷上的。”

    “好!”

    顾茉莉默默看着他几句话“忽悠”的丽蒂娅从犹疑到兴致勃勃,再到跃跃欲试。她相信,之后丽蒂娅再来寻她帮忙的机率应该会大大减少。

    “先生不希望我多用那个能力?”

    长廊下,顾茉莉摒弃左右,与赫利俄斯单独走着。她人小,步子迈得窄,赫利俄斯一步能顶她好几步,不过他始终不急不躁,耐心的跟着她的步伐走。

    顾茉莉又瞧了他一眼,在他身上看到了“矛盾”两个字。

    时而温情,时而不羁,从见面开始,他丝毫不掩饰他对t宫廷的随意和无视,这种人,对“规矩”应当是万万看不上眼的,可他在劝说丽蒂娅时,却没有直截了当的让她不要那么做,而是选择了能让她接受的方式“忽悠”。

    但一系列举动中,又透着常居高位者的理所当然——他在动手前,根本没问过她和丽蒂娅的意思。

    高傲却体贴……或者说,还留有几分仁爱之心。

    她低头望着脚下,阳光从斜面撒过来,落下一地斑驳的影子,有花有草有树有她,却没有他。

    赫利俄斯也看了看脚下,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殿下,你真的很聪慧。”

    “人类是一种超乎想象的生物,他们可以很顽强,也可以很团结,自然更少不了聪慧,先生想必对此早有体会。”

    顾茉莉抬起头,重新往前走。阳光撒落在她身上,如同蒙上一层光圈,光圈中小小人儿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别说,真像个“神子”。

    赫利俄斯眼眸微眯,“殿下之前是否有过奇遇?”

    “先生指什么样的奇遇?”

    顾茉莉仰起脑袋,朝他笑:“人为制造的算吗?”

    不管是查理曼弄出的“神迹”,亦或者她之前的穿越,都是人造,所以这话她说得毫不心虚。

    赫利俄斯哑然,就这么承认了假造神迹?

    “当神不救人,人便只能想办法自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顾茉莉眼神明亮,站在赫利俄斯的角度,有一瞬恍然比她身后的阳光还要刺眼。

    “……你在怪神?”

    “不呀。”顾茉莉歪了歪头,奇怪的回道:“我从不信祂,又何来责怪之说?”

    只有信奉的人,期望神能解救他的人,当他得不到神救时,才有可能产生怨怪的情绪。没有指望,何来怨怼?

    “……”

    赫利俄斯沉默了,这个小孩,不仅聪慧,还犀利,犀利得他手有点痒。

    顾茉莉视线从他手上一掠而过,笑得更甜了,“先生一路来想必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情,您可有什么感想?”

    “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而是您看。”

    顾茉莉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赫利俄斯睨了她一眼,望向她所指的方向。

    一个个头不高却大腹便便的老头正和几个半大小子嬉笑玩闹,他蒙着双眼,枯槁的手臂张开,跌跌撞撞的在场中来回跑动着,边跑边大声喊着:“奥利弗,你在哪里?卢卡斯,哦,小宝贝,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小心我这就来抓你。”

    他喊完又笑,动作间,被桌椅绊到,狼狈的摔到地上。身旁围着的少年郎们不但不畏惧,还嘻嘻笑着。

    “主教大人,快来抓我们呀。”

    鲁伯特哈哈大笑,一点没有跌面子的自觉,麻溜的爬起,朝声音来源的地方扑去,“小家伙,还敢嘲笑大人,看我不把你抓到,好好处罚……”

    赫利俄斯皱起眉,主教大人?

    “他叫鲁伯特,之前是名红衣主教,如今——”顾茉莉微微一笑,“是板上钉钉的教皇。”

    “就他?”

    两个字,透出赫利俄斯无尽的嘲讽和鄙夷。

    这样的家伙,都能做到教皇,教廷也快要完蛋了吧。

    “鲁伯特虽然贪财了点,好色了点,懒散了点,愚钝了点……”

    赫利俄斯轻飘飘的瞥了眼顾茉莉,她笑着停下细数的话,无辜的耸耸肩。

    “我的意思是,虽然他有这些缺点,但相比前任教皇,鲁伯特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起码他仍‘有度’。”

    和鲁伯特“玩闹”的人都是自愿进来的,没有强抢民女民男,也没有伤害别人。

    霍尔默里却不同,他在位的时间里,横征暴敛,不断朝下“伸手”要钱。

    可钱从哪里来?

    贵族们不可能自己给,那就只能剥削最底层的劳苦民众。

    查理曼“机灵”,隐瞒治下的收入情况,总朝主城哭穷,反向找他们要钱要粮,最后东西当然没要到,还要“苦兮兮”的再交一点点意思意思。

    主城那边觉得够难为他了,虽然不满意他上交的数量,但也没再找他麻烦,他再给鲁伯特一部分,剩下的全能“自留”,同时让治下的百姓没有受到更加严重的剥削。

    这也是霍尔默里第一次来时对鲁伯特那么生气的原因,他以为是鲁伯特中饱私囊,欺上瞒下。

    即便如此,查理曼的治下也仍有如老亨利一样人品败坏的大领主,领地内的民众生活同样没有得到改善,只能算维持了以前的程度,没有更严重。

    霍尔默里不仅仅是霍尔默里,他能当上教皇,并且在任那么多年,他代表着是很大一群人的利益。更准确来说,他的“横征暴敛”符合一大批贵族的想法。

    教皇天天待在主城,底下的情况他又不清楚,到底上交多少、“扣下”多少,不还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还不用担坏名声,那些人自然要维护他。

    查理曼现在做的,便是先暴力打破这一利益集团,重新构建一个新的秩序,自上而下的一步步改变社会格局。

    不过这些说给眼前人听,估计他会不屑一顾。

    民众、疾苦,如果在他们眼里,世界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了。

    顾茉莉笑容淡了淡,惹来赫利俄斯又一眼。

    “你在心里骂我。”

    用的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您能听见我的心声?”

    “不能,但我能接受到情绪。”

    好的情绪,坏的情绪,传递给他的气息是不一样的。比如喜悦、崇拜,他感受到的气息就是舒服的,反之,不至于难受,但也不令人愉悦便是了。

    “那我好像有点明白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顾茉莉瞧他,“不舒服的气息太多了,影响您休息了,是吗。”

    她也用的肯定句。

    赫利俄斯挑眉,转身看向她。良久,才莫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是叫Regina?”

    “嗯。”

    “你知道它除了代表女王,还曾是一位女神的名字吗?”

    “所以?”

    顾茉莉清凌凌的瞳仁望着他,没有明说,却让赫利俄斯明白了她的潜台词——

    “是女神的名字,那又如何?名字不就是拿来用的,难道她要因为一位女神曾叫过这个名字,就对它产生敬畏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信神。”

    赫利俄斯扶额,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他从没想过这样一种情绪会出现在他身上,更没想到是对着一个豆丁大小的孩童。

    他有预感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会更生气,干脆及时打住。

    “我明白你带我来看这人的意思了,你是想说,教廷的根已经烂了?”

    “不,我想说的是,您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顾茉莉推开神殿的大门,光芒透过彩窗玻璃洒进来,五彩斑斓,映衬着墙壁上的绘画、雕饰,形成一种独特的光影效果,神秘而庄严。

    光芒最中央,高高伫立的神像巍峨挺拔,好似永远屹立不倒,然而细看却能发现,神像手臂间已有斑驳印迹。

    “鲁伯特有诸多不好,但他仍敬畏神明,上任教皇敢取圣子血做‘补品’,说明他对神明的畏惧早已荡然无存。教皇尚且如此,何况底下贵族、领主、民众。”

    顾茉莉仰目遥望神像的眼睛,那双灰金色的双眸无波无澜的注视着下方,看似神圣,实则早已脱离世间。

    当一个神没了信仰来源,祂的神格还能维持吗?

    她回身转向白衣人,穿过那层帷幕,她仿佛看见了另一双灰金色的眼。

    “阁下。”她换了个称呼,“谈笔交易如何?”

    赫利俄斯突然有种啼笑皆非之感,她好像猜到了他的身份,可她非但没有惊惧惶恐,反而要与他谈交易?

    和祂?

    谈交易?

    这几个字明明很简单,祂却怎么感觉前所未有的令人费解。

    祂拂开眼前帷幕,淡淡凝视着她。

    “你确定要与我谈交易?”

    帷幕下是一张模糊的脸,像是蒙着一层迷雾,无论怎么使劲都瞧不清楚,只有那双灰金色的眼,比神像、比安布罗斯的都要古老而神秘。

    只一眼,便似有群山压过来,让人忍不住要匍匐。

    顾茉莉手指微动,无数的枝条从窗户、从门口延申至她脚下,牢牢束缚住她的双腿双脚。

    她稳稳的站着,掀唇一笑,“阁下,您在我身边t待二十年,我帮您在人间重塑信仰,如何?”

    二十年,于神明而言,不过弹指一间,可能打一个盹的功夫都不止二十年,这个要求对赫利俄斯并不算什么。

    祂其实对眼前的小娃娃很有兴趣,漫长的、数不清的岁月里,这是祂第一次产生如此浓厚的情绪。

    祂在这个人类幼崽身上已经体验到了太多的第一次了。

    赫利俄斯眸底掠过一丝杀意,影响神的人,不该存在。

    祂抬起手,指尖白光闪烁,顾茉莉脚下的藤曼忽地不停晃动起来,而后朝赫利俄斯飞去,在祂掌心团成一团,拟人化的蹭了蹭,仿若讨好。

    “你的力量来源于我,我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到,但总不过与那个弃子有关。我在他身上放了一分力,你就算全得到,也就是我的十分之一。”

    赫利俄斯反手一握,藤曼在掌心瞬间化成灰烬,如细沙般尽数落下。

    “这样,你还觉得你有能力和我谈交易?”

    “阁下。”

    顾茉莉面色淡然,反问:“您确定你还有九分力?”

    赫利俄斯捻着粉末,盯着她,眸光越来越幽深。

    “这个世界很嘈杂吧,您接受到的气息很混乱吧?是不是夹杂了很多黑暗的情绪?”

    顾茉莉昂着头,感觉后脖颈有点酸,再一挥手,又有无数的藤曼穿进来,这次直接盘成了一个蒲团状,她坐上去,蒲团慢慢升高,直至与赫利俄斯眼睛的位置齐平。

    赫利俄斯:“……”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太不把祂放在眼里了?

    祂手又有点痒,顾茉莉赶紧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的姿势,示意暂时休战。

    “先听我讲完嘛,神都这么没耐心嘛。”

    她嘟囔,软糯的声音带着清甜,像是山间清泉,滋滋往外冒,明澈又可口。

    赫利俄斯气笑了。

    “神一般很有耐心,除非碰到让祂没耐心的人。”

    从前祂也曾化身行走人间,偶然听过人类抱怨幼崽难养,调皮又难缠,当时祂听过便罢,根本没过心,如今祂才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确实很难缠。

    “那我一般都很乖巧,除非碰上让我不乖巧的神呐。”

    顾茉莉弯了弯眼,笑出一口白牙,半逗趣半回怼的道。

    “伶牙俐齿。”

    “神格不稳。”

    “慧极必伤。”

    “神格不稳。”

    “……”

    赫利俄斯瞪着她,顾茉莉龇了龇牙,“听说您和黑暗神不对付,您的神格被消耗,此消彼长,祂的力量应该在增强,再这样下去,您该怎么办呦~”

    她模仿着查理曼的语气,成功让赫利俄斯握紧了拳。

    “……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容易,重塑信仰难。”

    “有什么难的,只要我多降下神祗,他们依然会信仰我。”

    “那你为什么不降?”百年了,要降早降了,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动静?

    “……”

    “让我猜猜。”顾茉莉笑眯眯的,“是不是你与黑暗神打赌时,还定下了其它约定,比如谁也不许再在人间现世,不许暗中帮助分身,否则就怎么怎么样?”

    而神不能违背誓言,否则会加剧神格崩塌。

    “好可怜啊,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力量一日日被削弱,最后可能还要迎来死对头的嘲笑和打压……”

    顾茉莉语调抑扬顿挫,神情忽而悲伤忽而气愤,不看她眼底的狡黠,还真会相信她是真心为祂惋惜。

    赫利俄斯:……

    祂猛地一挥手,顾茉莉坐着的蒲团蓦地降落,她哎呦一声,捂着摔疼的屁股,抬眸对祂怒目而视。

    赫利俄斯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点,祂抚了抚袖口,慢悠悠的道:“你当真有办法重塑信仰?”

    “你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顾茉莉收了所有表情,盘腿坐着,身高还不到赫利俄斯的膝盖,然而她周身的气场、眼中的淡然,却叫人不由自主信服。

    “我是Regina,这个国家未来的王,你觉得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不知何时,她口中的“您”变成了“你”,即使对着传说中至高无上的光明神,她依然以平等的态度对待着,甚至比她之前在街上遇到的平民妇女还少了几分亲切和发自内心的和善。

    站在赫利俄斯面前的,不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奶娃娃,而是一国、很有可能是整个帝国的储君。

    赫利俄斯深深凝视着她,抬手。

    “你可知,神之约不可废,不然神魂俱灭,永世不入轮回。”

    “阁下,人类有句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茉莉伸出小手,握上祂的。

    俩掌相触间,巨大的光芒从他们掌心射出,扩散至殿外、皇宫、整座皇城,乃至更远更远。

    空中隐隐有铃声作响,似在传唱着那首已经深入人心的吟游诗。

    “神光落在她身上,从此世间有了光亮。蔷薇在剑锋上苏醒,神终于派出祂最钟爱的使者,还人间一片清明。”

    “陛下,是皇城的方向!”

    主城与皇城之间,隔着的另一国首都城外,查理曼高坐骏马之上,回首眺望天边突然出现的神光,心口倏地一跳。

    这么远的距离,这“神光”怎么造出来的?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看着因神光而振奋异常的将士们,抽出宝剑,剑尖直抵头顶蓝天。

    “定是Regina求来的神助,儿郎们,此时不冲,更待何时?让我们带着胜利,回家!”

    “回家,回家!冲,冲,冲!”

    乌泱泱的人潮冲着城门而去,只要再攻下这座城,主城和皇城便被连通了,他们的国家领土将扩大不止一倍,成为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国。

    那么,离完全统一,还远吗?

    顾茉莉站在地图前,手指从主城的方向划过,缓缓延申至她现在所在的位置。

    她留了神二十年,查理曼统一全国,需要几年?——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抱歉宝们,谢谢宝们[红心]

    明天见[比心]

    第203章 西幻茉莉花13

    事实证明,查理曼用了八年,便让这一片人类居住的大陆实现了统一。

    真正意义上以国王一人为至高权威的统一。

    教廷仍在,却没了实际功能,更像个吉祥物,让民众知道,“哦,国王仍然信仰光明神。”

    按查理曼最初的想法,他是要完全废除教廷这个机构,但谁让他的宝贝闺女居然能耐到与光明神定下了约定,要帮祂重塑信仰。

    那教廷就还废不得。

    不仅废不得,他还要大肆宣扬神的仁爱和威严,不过宣扬后得到的实惠,教廷却别想沾了,甚至连赫利俄斯这个真正的神明也只能算是顺带的得了些“信仰”。

    从前人们信奉祂,也要通过教廷,如今教廷有名无实,可神明总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不可能真身现于人间,那就仍需要“中间代理人”。

    还有比多次受到神眷顾,既是王储,又是“神子”的顾茉莉更权威的中间人吗?

    查理曼缔造的帝国版图越庞大,人们对顾茉莉的追捧越狂热,他们坚信,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她的王国才会越变越强盛,才能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一切的改变都起源于她的出生,而她出生时有神光照拂。

    赫利俄斯的信仰的确如他所愿重塑起来了,但这个信仰是建立在人们信服顾茉莉的基础上。

    如此一想,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我好像被坑了。”

    赫利俄斯坐在屋檐上,望着下方闭目养神的某人,似笑非笑,“你这哪里是帮我重塑信仰,分明是扯着我的大旗,刷自己的威望。下一步,你们父女是不是打算彻底政教合一,集皇权与教权于一体?”

    “既是女王,又是教皇……好打算。”

    教廷没被废,可名存实亡,问问民间百姓,有谁知道现任教皇叫什么名字,十个里估计有八个答不上来。

    但若是问Regina,连刚会走路的孩童都会唱“她握着天香出生”的那首吟游诗歌。

    别说鲁伯特,一定意义上,查理曼都比不得。

    查理曼当初攻打主城,久攻不下,是顾茉莉提供的思路才一举扭转战局,靠着民众对神迹的向往和崇拜,诱使他们从城内打开了城门。

    在拿下主城后,他稍作休整,留下守城的人,便带领剩下军队返程。由于他去时特意绕道,避开中间国家领地,让其国的t国君对他再度返回的举动没有加以防范,以为他仍会如先前一般安稳过境。

    谁知,他这次没有绕道,而是直奔异国都城,打出的名义是敌国在他领兵在外时派人在皇城散播谣言,意图扰乱他的后方。

    人证便是顾茉莉在城中抓到的其中一名奸细,与丽蒂娅的书信一同送到前线。

    当时她说查理曼见到人便懂她的意思,他果然懂了。

    这一招出其不意,打了中间国上下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不占理,事先又无准备,很快便被攻下来。

    自此,帝国的雏形才被垫定,而这两次,都离不开一个人的身影。

    查理曼毫不隐瞒她的存在和功绩,甚至有意宣传,军中将士无一不知。随后查理曼为了降低其它邻国的警惕心,也为了修生养息,放缓了进攻步调,开始发展内政。

    一部分将士回了家,将战场上的情形描述给其他人听,一传十十传百,顾茉莉不凡的名声又添了几丝玄幻的色彩。

    其它诸国的民众对她心向往之,心怀鬼胎的人对她“能致天罚”的能力心底发怵,很难说,查理曼后来那么顺利的统一诸国,过程中没有遇到太大的波折,与他有一个神奇的女儿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在民众的心里,会当它有。

    过高的民望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会是坏事,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允许在他的统治范围内,有人比他还得民心。

    赫利俄斯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脚尖轻轻点上地面,轻得犹如一片云飘下。

    他弯腰凑近下方的人,优美的声线含着浅浅的戏谑,“你就不怕哪天你爹会忌惮你,认为你‘功高盖主’?”

    “要不,我们先下手为强……”

    一句话没说完,一团光圈和一本砖块大小的书同时砸了过来,一左一右。

    赫利俄斯没动,连手都没抬,快要砸到近前的书却突兀的转了个方向,朝着来处砸了回去。

    光圈不得不也跟着变换方向,在砖块书砸回去之前,迅速护住来人。

    咚的一声,书砸落在查理曼脚边,他看都没看,大步上前,怒瞪赫利俄斯。

    “别带坏我闺女!”

    管你是神还是魔,试图带坏他宝贝的,一律被他视为大坏蛋,绝对要除之而后快。

    赫利俄斯掀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神明的注视,一般人承受不起,查理曼不是一般人,但他也感觉膝盖沉沉,快要支撑不住。他抿着唇,额上渐渐见了汗。

    忽地,那股无形的压力不见了,他浑身一松,一只素白的手握着张锦帕递到他面前。

    他没接,而是直接握住了那只手,方才的愤怒、坚毅统统化成了委屈,高大魁梧的个子依偎在不及他肩高的女儿身上,丝毫不觉得羞耻。

    “宝,他挑拨离间,他还吓唬我!”

    赫利俄斯:“……”

    这副场景无论看多少次,依然会觉得不忍直视。

    他瞥了眼对方别扭屈起的双腿,再瞅瞅他蓄起的胡须和脸上做作的表情,撇过头。

    眼睛脏了。

    顾茉莉无奈的推开一把年纪还在撒娇的老父亲,手掌碰到他的胡须,微微刺疼。

    “怎么又蓄起胡须了?”

    查理曼长得好,相貌英挺俊朗,眉目分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不见老,反而有种红酒珍藏过后的厚重感。蓄起胡须也不显粗犷,只是威仪更甚。

    不过相比而言,她更喜欢他之前白面英俊小伙的模样,更显年轻。

    “太年轻了不好,压不住人,还招惹是非。”

    查理曼这么多年未曾再纳妃嫔,也没再生育其他孩子,有顾茉莉在,倒是没人为此上谏言,但不代表没有人想通过查理曼实现阶级跃迁。

    如今民风较为开放,贵族有好几个情妇、一名夫人和好几个男人来往,都不是件稀奇的事,他们甚至不会遮掩,就大剌剌的展现出来。

    在他们看来,那是他们有魅力的体现,没什么好避讳的,更不会羞于谈论两性关系。

    查理曼无论在顾茉莉面前有多幼稚,在外人眼中,他都是开天辟地统一了诸国的伟大帝王,不乏有很多人跃跃欲试的想要征服他。

    遇到过几回这样的事情后,查理曼干脆蓄起了胡须,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不好接近,果然歪桃花明显少了。

    除此之外,政令下达的也更迅速了。

    “都是一群蹬鼻子上脸的,给几分好颜色就要上天,不给了,就乖觉。”他哼了一声,声音里难掩气怒。

    这是谁又惹他了?

    顾茉莉看他,他如今大权在握,威仪四海,连教廷都被压得掀不起风浪,还有人敢虎嘴上撩须?

    “老家伙倚老卖老,不提也罢。”查理曼摆摆手,不愿让烦心事影响到她,只一语带过。

    顾茉莉也没追问,想知道,她自然能知道。

    她点点头,重新坐回了位置。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查理曼花了八年统一诸国,又花了十年稳定国内,融合诸国留下的子民,使政令通达,上下一心。

    她也从一个豆丁般的孩童长成了大人。

    柔顺的发丝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条简单的绸带系着,却显得飘逸又柔美。

    身上的衣裙并不繁复,与时下流行的大裙摆、大摆撑不一样,淡雅却丝滑的裙身利落干练,腰间束封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

    也没少投喂,怎么就是长不胖呢。

    查理曼苦恼,皱眉思索,难道是平时让她耗神太过了?

    “想不想出去玩?”他蹲在她身边,半点不在乎他身为帝王的形象,像只诱惑乖小孩出门的大灰狼。

    “春天了,外面可漂亮了,还有很多与你同龄的小伙伴,赛马、狩猎,或者跳舞……我给你办个宴会怎么样!”

    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把全国所有和你适龄的男孩女孩都召集来,陪你玩……”

    “不要。”

    顾茉莉平静的打断他,拿起他刚才用来砸赫利俄斯的砖头书,看得头也不抬。

    “人多了,太吵。”

    经过这么多年和查理曼相处的经验总结,对于这类提议,“太过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影响不好”这种拒绝的理由没用,只有从她自己的意愿出发,说她不喜欢、讨厌,才能真正打消他的念头。

    女儿奴爸爸眼里,别人的意见都是浮云,完全不放在眼里,但女儿说一句不好,那立马pass。

    查理曼果断放弃了在全国发通告,遴选王储玩伴的想法,避免了皇城被人潮淹没的盛况。

    可不出去也不行啊,总这么窝着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

    他愁得挠头。

    别人都是发愁自家孩子不争气,整日胡闹不着家,他愁的却是他家宝贝闺女太乖巧,居然不会玩!

    这怎么能行。

    “城里新开了家赌场,要不我带你……”

    “查、理、曼。”

    丽蒂娅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盯着他。多年过去,她肌肤依旧娇嫩,身材却丰腴了不少,站在那倒是很有气势。

    “你说你要带Regina去哪?”

    “……马、马场!”查理曼急中生智,“城里要举行一场赛马,我正说要带Regina去凑凑热闹!”

    “是吗?”

    丽蒂娅露出怀疑的神色,她刚才听到的好像不是赛马。

    “是啊,不然还能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要带Regina去赌场吧,怎么可能。”

    查理曼哈哈大笑,仿佛这个猜测非常可笑。

    丽蒂娅被说服了,她也觉得查理曼应该不会不靠谱到这个份上。

    她放下手,收了怒容,反而一脸歉意,“对不起啊查理曼,我听错了,误会你了。”

    “……”

    赫利俄斯无语,看向仍在低头看书的女孩。一缕发丝顺着她的额际垂下,悠悠荡荡的飘在她眼前,她伸手抚过,掖到耳后。

    白嫩的指腹从小巧玲珑的耳垂上拂过,娴静美好得宛若壁画上的神女。

    可赫利俄斯知道,娴静之下是一颗七窍聪慧之心,巧言善辩之嘴,以及一双看透世情、清冷自净的眼。

    她与祂定下约定,留祂二十年,已然过了大半,虽然过程出了点意外,但祂的神格确实有趋向稳定。

    那她呢,想要达成的目的,可都达成了?

    *

    “还差一点。”

    顾茉莉伸出手,小小花房里先是花团锦簇,而后迅速衰落,从枝叶枯黄,到表面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犹如四季变幻,短短数秒,从春过渡到了冬。

    “生命”不仅仅是生命,还加入了“自然”、“四季轮回”。

    当她拥有“生命”,她能令万物重新焕发生机;当她再拥有“自然”和“四季轮回”,她便相当于掌控了时间。

    时间能前进,也能倒流。

    当她具有拨t动时空的能力,那离跳出此方世界、到达更高更远的星空,还远吗?

    她握紧拳,仰目望着头顶。

    她留神二十年,可不仅仅是想要那一点点威望,她要的是将她有的一分神力,变成两分、三分,乃至更多。

    任何事情都可以分析,包括神力的组成。

    祂的来源、构造、如何升级,她与赫利俄斯之间差了什么,这些年间,她大概分析得差不多了。

    “安布罗斯,你说神究竟是什么?”

    她回身望向一直默默站在后面的青年,银色的发丝、灰金色的眼,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到。

    注视着她时,却不再冰冷,只有满满的暖意。

    “神也是人。”他坚定的道。

    祂只是做到了人做不到的事情,便成了神。有人之前,祂是人,有人之后,祂便是神。

    顾茉莉莞尔一笑,是啊,所有事物都会有起源,神,不过是相对于人而言。

    那当她拥有了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她是不是也能被称作“神”?——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204章 西幻茉莉花14

    顾茉莉最终能不能成“神”,尚且不知,但无论能不能,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个身份——

    女儿。

    还是性格有些“出其不意”的查理曼的女儿。

    他能很正经,也能怪招频出,比如多年前,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她去鲁伯特门前假哭。

    岁月没有让他的容颜褪色,反而越发成熟,但同样一起成熟的,还有他与女儿斗智斗勇的能力。

    其中过程,顾茉莉很不想再提,反正最终结果是,她和查理曼一起出现在了赛马场。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现场里外瞬间爆发出一阵阵激烈的欢呼,声浪之大,连高台之上的查理曼都听不清身边人说话。

    他非但不介意,还满意骄傲,“看看,这就是我闺女的影响力。”

    只要有她在的场合,民众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包括他这个国王。

    鲁伯特瞅了他一眼,安静的坐到右边的位置。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个人形立牌,需要他出席的场合,乖乖坐在那,当个花瓶就好。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把他的孩子们带来,他们应该也会很喜欢这个活动。

    鲁伯特望着台下整装待发的骑手们,和时而喷气时而踏蹄的骏马,愈发浑浊的眼睛梭巡了好几圈,才指着其中一人,对身旁候着的侍从道:“就他了,98号。”

    如今赛马是贵族间一项非常热门的活动,与此一起衍生的还有赌马,参与者在选手间选定一匹他认为最有可能夺冠的马,赌赢了便能获得丰厚的回报,反之也有可能血本无归。

    鲁伯特人抠,对这类活动兴趣不大,只意思意思的投了一点。然而他投完却发现,在场没一个跟着投的。

    他疑惑的打量四周,怎么都不想玩吗?

    查理曼瞥了他一眼,眼底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真没眼力见儿。

    “宝。”他凑到顾茉莉面前,一脸谄媚的笑,“你喜欢哪匹?”

    这样的活动当然要由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先投,就跟与领导吃饭一样,领导先动筷,底下的人才好跟着动筷。

    这人本该是查理曼,但在查理曼心里,谁能比得过他闺女重要,很自然的便问了。

    鲁伯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讪讪的捏了捏手指,悄悄朝侍从示意:“刚才的不算数……”

    ‘本来也没算。’

    侍从面无表情,心里嘀咕:“堂堂一个教皇,居然还没他懂事,殿下都没说话,他倒是先着急转桌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顾茉莉,等着她选择,下方骑手们也都目光灼灼,挺直腰板,尽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期望被王储殿下选中。

    哪怕只是编号从殿下的口中念出,那也是他们无尚的荣耀。

    顾茉莉不太懂看马,但她拥有一份名为“生命”的神秘力量,能感知到谁身上的能量更强。

    她越过前头的人群,眸光落在倒数第二排。查理曼顺着望过去,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那是谁家的?”他问随身侍官。

    眼生的很,瞧着不像见过。

    侍官仔细瞧了瞧,也摇摇头,“不认识,应当是谁家专门养的骑师。”

    有如鲁伯特一样对赛马不敢兴趣的,也有对赛马疯狂痴迷的,或者说对赛马能得到的回报痴迷,于是特意寻找驯马有术之人,配以良种的骏马,以此保障长胜。

    除此之外,还有家境贫穷、无法承担赛马相关的昂贵费用,主动投靠贵族,以贵族家名义参赛,赢了,奖金按比例分成,输了,则需返还贵族所花费用。

    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一场赌博。

    相比前者,查理曼觉得那人更像是后者,因为他的身形实在是太瘦弱了,尤其在一众体格健壮、精神抖擞的汉子堆里,更衬得他瘦长像竹竿。

    一瞧就是家境贫寒,营养不良。

    怎么看中他了……

    查理曼不解,又打量了几眼他座下的马。和它的主人一样,瘦弱不堪,马头耷拉着,一副没吃饱没力气的模样。

    从哪都看不出来出色啊。

    不过,要说亮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查理曼看向那人的脸,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一头蜜色发丝卷曲着,宛若连绵起伏的海浪。倘若身上衣着再华丽些,还真会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精心养育的小少爷。

    难道是看上这张脸了?

    查理曼胸口有点泛酸,他家宝贝终于到了会欣赏男色的年纪了,按理他该高兴才是,可事实上,他只想哭。

    千般小心、万般呵护的珍宝,看上了路边随地可采的野花,老父亲那叫一个难受啊。

    “宝……”他语气都哽咽了,攥着顾茉莉的手就是不撒开,好似下一秒她就会离开他。

    顾茉莉:“……”

    有个情感丰沛、随时随地大小演的爹,她该怎么办,总不能一拳揍过去吧?

    那隔日王储造反的消息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了。

    她磨了磨牙,另一只手按在查理曼的手背上,微微用力压了压。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给我打住。我选他,是因为他身上有别人没有的生机,他会赢。”

    她语气笃定,那种生机,她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熟悉?”

    一道白色身影忽然出现在顾茉莉身后,‘安布罗斯’盯着场中那人,神色冷凝。

    顾茉莉看他一眼,却喊了另一个名字:

    “赫利俄斯!”

    又顶着安布罗斯的脸到处晃悠!

    赫利俄斯表情立马一变,从冷凝变成笑意如风,“又被你认出来了。”

    祂的幻术出神入化,连死对头兼老朋友的黑暗神都被欺骗过多回,却次次折戟在一个人类小姑娘上。

    就像祂当初第一次见到她,她也是很快猜到了祂的身份,有时候祂真的很好奇,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即便你再刻意收拢,你的眼睛和安布罗斯的还是不一样。”

    虽然都是灰金色,虽然认真说起来,安布罗斯就是赫利俄斯的分身,某种程度上,两人能算是同一人,但真神和半神依然有区别,神格也不是赫利俄斯想掩藏便能掩藏。

    或许这也是天道法则对“神”的一种约束,不然神融入到人类中,岂不是乱了套?

    赫利俄斯若有所思,抚了抚眼角,原来问题出现在眼睛上吗?

    “那你当初猜到我是谁……”

    “在街上,你动用了力量。”顾茉莉淡淡解释。

    面对哈尔森的“调戏”,祂曾想要给他点处罚,力量波动让顾茉莉觉察到了。

    正如赫利俄斯能认出和祂同出一源的力量,顾茉莉也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相连感。

    她的力量来源于安布罗斯,安布罗斯来源于哪?除了光明神,还能有谁。

    赫利俄斯点点头,只怪祂当时没将一个小豆丁放在眼里,才露了破绽。

    可是谁又能料到那么小的娃娃,短短时间就能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早慧了,而是智多近妖。

    “你知道,这块大陆板块上,不止有人类和神明存在吗?”祂笑意加深,忽然望着顾茉莉道。

    顾茉莉抬眸,没急着问,等着他的下文。

    赫利俄斯有种无力感,对上她,祂好像总是占不到上风,让祂一个神明很挫败啊。

    祂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在大陆的最北边有一片深渊,困着很多恶灵和魔物,是黑暗神的统治地,也是亡灵师和黑暗魔法师最喜t欢待的地方。而南边的深海里,潜藏着海妖和水隐;再往南去,群山环绕的森林之地,有精灵族……他们天生地养,从一颗圣树上降生,一出生便开了灵智,比寻常种族都要聪慧……”

    “你想说什么?”

    顾茉莉静静注视着祂,完美的容颜上不见一丝异动。

    “我想说,或许你还有来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赫利俄斯视线越过她,望向她另一侧,查理曼正低头和侍官交代着什么,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赫利俄斯轻轻一笑,向来将女儿看得比命都重要的男人,只要她在附近,全部心神都会放在她身上的老父亲,居然会不关注她与别人谈论的话题?

    有时候看似正常的举动,反而是反常。

    “精灵数量稀少,几乎每隔百年才会从圣树上诞生一个,而且他们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人形,通常先是金色的光圈,然后过上三五年,才会从树上掉落,变成人类才出生婴儿的大小。”

    “圣树为了滋养精灵,会耗光它全部的养分,在精灵成型后,便会陷入深眠,直到下一个百年,再有精灵诞生。”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成年精灵在旁,当新生精灵从圣树上掉落时,‘祂’是没有看护人的。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赫利俄斯身体前倾,几乎快贴近顾茉莉的耳边。祂声音舒缓,可每个字之间却似含着诱惑,而诱惑的深处,不知是好是坏。

    顾茉莉敛眉,听着祂道——

    “传说,精灵是夏娃的孩子,一天,夏娃在河边给孩子冲洗,正好神来了,她慌忙将孩子藏了起来,神很气愤,说‘隐藏的孩子也必在人前被隐藏’,于是孩子便被变成了精灵,只能生活在远离人群的森林中。”

    赫利俄斯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含笑转头,盯着顾茉莉美丽不似真人的容颜。

    “隐藏的孩子变成了精灵,那如果有人将精灵藏起来,她会不会又变回了人?”

    砰。

    查理曼将写着58的号码牌扔到侍从的托盘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吸引了台上台下所有人的注目。

    包括顾茉莉。

    她回头,看向他。他的络腮胡好像又长长了些,变得越发茂密,几乎遮挡了他的小半张脸。原本能轻易窥见的神情也变得神秘,不再可以预测。

    看不到神情,顾茉莉无法判断他此刻的心情。她恍然间发觉,当查理曼不再搞怪、故意逗趣时,原来是如此的严肃。

    是啊,他除了是个父亲,他还是一手缔造了偌大帝国的王。

    他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是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出色政治家、权谋家,是在众人甘心臣服于教廷统治之下时,第一个心生反骨、想出“假造神光”之举的“叛逆者”、“开创者”。

    他不是精分的顽童,他只是将嬉闹幼稚的一面留给了她。

    所以……当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细想从前,她还是个婴孩,他带着她做戏、假哭,她一两岁,助力他攻城、夺城,无论她做出多么不可思议的举动,他都不曾露出怀疑。

    不怀疑她的过于早慧成熟,不怀疑她出色的能力,仿佛本该这样。

    本该这样……

    顾茉莉垂下眼,脑中回想着赫利俄斯的那句话——

    “或许你还有来处。”

    第205章 西幻茉莉花15

    群马奔腾,尘土飞扬,激烈的加油呐喊声即使隔着很远也依稀能听见。太阳肆意侵袭着大地,将一阵阵热浪传送到阳光下的每一个人身上。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犹如某些人日渐灼热的心。

    顾茉莉缓步走在回廊中,回廊绵延曲折,隔着一段距离便会出现通往不同方向的岔口,有的延申至□□,有的通往与大臣议事的大殿,亦或者特意为她开辟出的幽静花园。

    花园里种满了各色珍奇花卉,一株株都是查理曼费心从各地寻来的,其中就包括她出生时“握”在手里的天香。

    也就是茉莉花。

    当年只有主教认出来的花卉,如今已成为偌大帝国公认的国花,然而真正见过花卉真容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为所有的,都在这座宫殿里。查理曼还曾下令,不允许民众私下种植,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顾茉莉天生自带茉莉花香,他总觉得有什么缘由,唯恐别人利用花影响到宝贝女儿。

    虽然这听起来是件非常离谱、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比东方的巫蛊、扎小人诅咒还要不可思议,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愿留下隐患——

    离经叛道、不信神佛的帝王,在涉及他唯一的至宝时,总显得那么谨小慎微。

    可如果,宝物是偷的呢?

    顾茉莉站在通往花园和□□的岔路口,掀起眼眸望向右边。

    空气中有浓郁的清香袭来,即便还没见到,也已能预见那片花海的盛景。

    她定定望了片刻,垂下眼,脚步却毫不迟疑的迈向了左侧。

    又走了一会,待视野里出现了一道丰腴的身影,她轻轻起唇:

    “丽蒂娅。”

    丽蒂娅闻声回眸,脸上下意识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随即很快变成疑惑。

    “Regina,你不是去看赛马了吗,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有点吵,先回来了。”

    顾茉莉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到她怀里。一只通体白毛、唯有一双眼睛是湛蓝色的猫眯朝她“喵喵”叫了两声,身体直起,似有跳到她身上的架势。

    “别动。”丽蒂娅轻柔的按住猫咪的脑袋,无奈的嗔道:“你现在太重了,会压到姐姐。”

    猫咪好像听懂了,念念不舍的又喵了几声,还是乖巧的窝在她怀里不动了。

    丽蒂娅的眸光愈发柔和,奖励似的挠了挠它的脖颈,惹来几道咕噜声。顾茉莉默默瞧着,也伸手摸了摸。

    猫儿柔软丝滑的毛发,昭示着它被照顾得有多精心。丽蒂娅将它养得很好,犹如第二个孩子。

    顾茉莉“早熟”,查理曼早些年忙于四处征战,统一诸国,后来帝国建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政务,更是一刻不得清闲。他不在城内的时候,顾茉莉需要主持大局,稳定人心,他在时,她还有“神力”需要研究,以及汲取各类知识丰富自身,忙碌程度不亚于查理曼。

    丽蒂娅天真活泼,即使多年过去,依旧保留着几分少女时的娇憨。可天真归天真,独自一人待久了,是人都免不了感到孤寂。

    她来自其它国家,父母早已离去,之前在位的国王是她相隔两房的堂兄,后来更是被查理曼“灭”掉了。看在她的面子上,意思意思封了个名声好听却没实权的爵位。

    没有亲人,也没有知心好友,饶是她天性乐观开朗,时间久了,也一日日的渐渐怏怏不乐起来。

    查理曼察觉了,突然抱了只刚出生的小猫仔给她。有了事做,她便又重新满血复活,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幼崽上,连查理曼都要靠后。

    有时候,顾茉莉觉得她这辈子的父母很相爱,两人相濡以沫,几乎没有过争执。查理曼包容,丽蒂娅心大,有烦恼也转瞬即抛,非常好哄。

    几场穿越下来,这世应该是最和谐的家庭关系。

    然而有时候,她又觉得两人根本没有感情。查理曼从不和丽蒂娅说政事,看似体谅的背后,实则将她隔绝在了心房之外。与其说对妻子,不如说在对一个可爱而没有威胁的妹妹。

    同样的,丽蒂娅对他也没有对待丈夫会有的“占有欲”。她依赖着他,就像曾经依赖着的父母。

    顾茉莉看着她温柔的侧脸,抚摸猫咪的手掌,忽地问:“你们为什么没再要个孩子?”

    “啊?”

    丽蒂娅懵懵的抬头,怔然一瞬,才理解了她的意思,第一反应不是害羞,不是嗔怪,而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有你就够了呀。”

    “可我不好。”

    顾茉莉眼睑低垂,对上猫儿清澈明亮的眼眸,轻声开口:“我陪伴你的时间还没有它多。”

    忙,只是一个理由,潜意识里,她在有意无意的避免和他们的相处。一方面,她拥有一个成熟的灵魂,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在害怕和他们培养出更深的感情。

    不爱,才能永远理智从容。

    譬如丽蒂娅对查理曼,她从不曾因为他过于忙碌忽视自己而大吵大闹,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勾引而疑神疑鬼。

    如果换成那对父母……

    只怕早已吵过无数回了。

    顾茉莉冷静的想着,头顶却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抬头t,是丽蒂娅姣好中带着薄嗔的容颜。

    “不许你这么说Regina,她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再有下次,小心我打你哦。”

    “……”顾茉莉难得哽住,小小声道:“你不是已经打了吗……”

    头顶又被拍了一下,这次力道重了点,她还未有动作,那只拍打的手变成了轻柔抚摸。

    一下一下,比抚摸猫儿的毛发更加轻缓,仿若对待易脆的瓷器,最娇嫩的花朵。

    顾茉莉愣了愣,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任由她揉搓着她的额角,拢起她耳边的碎发。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风拂过花蕊的轻轻摇摆,和空中若有若无的清香。

    她转身离开之际,耳畔传来丽蒂娅温暖的嗓音——

    “Regina,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一转头,看见你睡在襁褓中,躺在我身旁。”

    “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小小的人儿安静的躺着,纤长的睫毛一点点睁开,露出比天空还洁净的双眸,让她恍然见到了天使。

    然后,她看向了她,她的身影映照在她的眼中,那一刻,丽蒂娅胸中忽然就满满胀胀,充斥着一股陌生而无法抑制的情绪。

    这是她的孩子,她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与她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存在,谁也无法改变。

    “Regina是世上最好的孩子。”她再次强调,执拗的说着,像是认定了这个死理,并且执着于让所有人都认同她。

    顾茉莉顿了几息,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飘逸的裙摆划过台阶,转瞬便消失在回廊间。

    唯有那抹清香留在原地,随着风萦绕在人的鼻翼。

    “殿下……这是怎么了?”

    侍从迟疑的问着,总感觉殿下眉宇间多了丝什么。

    没人回答。

    丽蒂娅抱着昏昏欲睡的猫儿,仰头望着天际。一排大雁呈一字形从空中掠过,飞向更遥远的南方。她忽然想起少女时期曾听过的一则传说——

    传闻海洋另一头有一个神秘的东方国度,富有到连道路都用黄金铺就而成,他们的子民信仰一只名为凤凰的神兽,视其为盛世降临的吉兆,“见则天下安宁”。据说它每五百年就会浴火涅槃,从此达成永生。

    比起“神最爱的使者”,丽蒂娅反而更希望她的Regina是那浴火重生的凤凰,哪怕他们都不在了,她也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受万人敬仰供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抱着猫,准备回寝殿。

    一缕风从脚边拂过,轻飘飘的,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恭敬垂首跟随的侍从走了两步,突然发现不对,猛地抬起头。

    前方空无一人……

    王后呢?!

    *

    顾茉莉再次回到赛马场地时,比赛正好结束,58号一马当先,获得了冠军。

    正是她之前多看了两眼,拥有一头蜜色卷发的少年。

    当真是他赢了,凭着一匹与他一样瘦弱的马,赢了众多公爵、贵族精心培养的骑士。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意外又不意外——能令殿下另眼相待的人,果然有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只是……

    赫利俄斯凝眸注视着正兴奋的满场奔跑的少年,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从见到这人,祂就感到了微妙的熟悉气息,却不懂这份熟悉源自于哪。

    难道是哪位“同僚”也化身到人间来了?

    祂微微蹙眉,正想用神识再探一探,一片树叶忽地从侧后方袭来,来势极快,迅如闪电。

    祂偏过头,淡淡往后一瞥。另一个祂出现在侧后方。

    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打扮,连表情都分毫不差,宛若分身。

    周围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视两人,神情恍恍惚惚。

    什么情况,两个圣子??

    高台下原本为胜者欢呼庆贺的观众都被吸引了注意,场中渐渐安静下来,只余马蹄的踏踏声,由快变慢,由远及近。

    格雷坐在马上,视野比其他人高出不少,能瞧清高台上的情形。他的眸光从分不清真假的两个人身上扫过,本能的涌出几分不喜。

    ‘这两个人好碍眼。’

    他心里嘀咕着,攥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好想打过去,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揍趴下……

    这种情绪来得毫无理由,仿佛灵魂深处自带的厌恶,一涌出来就克制不住。

    可他知道,不能冲动,不说那双灰金色的眼眸代表的意义,在陛下和殿下的面前也不能随意动手。

    他调转视线,移向另一边,偷偷打量某道纤细的身影。

    现下民风开放,女子打扮都相对大胆,并不吝啬于展现属于女性身材的优势,裙摆越大越蓬松越好看,腰越细越受欢迎,胸口也会开得很大,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肌肤。

    可眼前的女孩却穿着一件类似于长袍的衣裙,领口一直延申往上,不仅遮住了锁骨,连脖颈都分毫不露,却衬得人愈发修长,女性的柔美之外,更添了份如青松般的气质,如明月星辉,望之便觉高洁。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星眸微转,与他未来得及移开的双眼撞个正着。

    明眸善睐,顾盼流转间,好似藏着万千星海,霎那连天空都仿若亮了亮。

    格雷呆呆望了一会,倏地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涨红,忙不迭低下头去。

    脸上的热浪却怎么也挥之不掉,反而有愈烧愈旺的架势,蒸腾得他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顾茉莉也愣了下,被他的反应逗得眼里也多了分笑意。

    他身上的生机仿佛更加蓬勃了。

    安布罗斯也觉察到了,不再盯着赫利俄斯,而是放到了台下。

    不但格雷本能的厌恶他,他同样如此,甚至那份厌恶只多不少。

    如果说格雷第一眼见他,就很想在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狠狠揍上一拳,打破他的平静,那么安布罗斯就是想拧断他的脖子,最好能挖出那双眼……

    眼?

    安布罗斯一滞,他怎么想到这个?

    他盯着低着头、红着脸的少年,灰金色的眼眸越发变淡。

    “你,抬起头。”

    他蓦然出声,声线清冷,仿若含着寒霜。

    格雷下意识抬眸,普普通通的眼睛,与其他人并无不同。若要说不同,那就是格雷的眼睛形状更好看点,圆圆的,瞪大时,像是一只虎视眈眈的小狗,配上那张俊秀年少的容颜,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饶是老父亲查理曼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好脸。

    安布罗斯皱紧眉,此时不仅想挖出他的眼珠,还想划花他的脸了。

    赫利俄斯饶有兴致,方才被小小分身“冒犯”的不悦散去,化成了兴味。

    祂好像找到那份熟悉来源于哪里了。

    下方的少年和祂身侧的这个,气息居然有些相似……或者可以说,是与祂相似。

    安布罗斯是祂随手捏的分身,当初祂与黑暗神打赌,两个分身放入人世,之后的发展谁也不许插手,祂却有意留下了一个漏洞,在分身入世前,提前给他注入了祂十分之一的能量。

    ——祂是没插手啊,可若是祂的分身天生就比黑暗神的强,那祂也没办法不是?

    本以为有了这份力量,他能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牢牢压制黑暗神的,毕竟无论是祂的信仰人数,还是以前教廷的势力范围,都远远大于黑暗神。

    如果有了这三方保证,他还能输给黑暗神,那这个分身也未免太过无用了些。

    沉睡中途忽然苏醒是预料之外,磅礴的负面气息传递过来,确实让祂很不舒服,所以祂兴致一起,往人间走了一遭。本意是想寻着分身的气息,瞧一瞧目前的进展,谁知遇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幼崽,还被她绊住了腿脚,“勉为其难”的留在了她身边。

    如今瞧着这笔交易倒是不亏,神格得到了恢复,扰人的不适气息也少了很多,民众的状态一日好过一日,相应的,黑暗神以及祂的信徒能得到的“养分”也会一日日减少。

    此消彼长,此刻关于分身的赌约结果倒是其次了,光明神开始考虑着趁机一举让黑暗神陨落的可能。

    不是没有希望啊。

    祂摩挲着下巴,看了眼长大成人的幼崽。

    她的出现是意外,还能分得祂的能量更是不在祂的预测内,但分身与她交好,在乎她比在乎他自身更甚,如此却也能理解。

    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个分身又慷慨的分享了?

    瞧着两人之间隐隐约约彼此厌恶的气场,也不像呀。

    祂确定祂只造了一个分身t,更没有什么遗落人间的“神之子”,那少年能量的来源就有些奇妙了。

    赫利俄斯伸手,台下的格雷被一股力道往上拉扯,转瞬便到了台上。

    他错愕的睁大眼,一脸的迷茫。

    怎、怎么回事?

    离得近了,那份同出一源的相似感更加明显,连顾茉莉都若有所觉。

    眼睫微微一动,她正欲询问,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伴随着侍从惶恐的呼唤:

    “陛下,殿下,王后不见了!”

    丽蒂娅就在朗朗晴空下、一堆侍从簇拥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寝殿里没有,皇宫里没有,骑士们在城中搜寻了一天一夜,每个院子都搜查了个遍,仍然没有寻到她的踪影。

    她消失的地方没有任何痕迹,一丝打斗、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如果不是那只肥胖的猫儿也一同不见了,众人有一瞬都在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丽蒂娅这个人,以前的记忆是不是都是他们的幻想。

    顾茉莉却知道那不是幻想。

    就在前不久,她还曾执拗的对她说:“Regina是世上最好的孩子”,然后转头,她便不见了。

    就在她刚离开后不久。

    她低垂着头,站在丽蒂娅最后待过的地方,似乎还能看见她明媚却略显丰腴的脸颊,轻轻敲打着她的额头,姿态慵懒,又带着宠溺。

    如果当时她再多留一会……

    “你在,应该也阻挡不了。”

    赫利俄斯倚在枝干上,伸手在鼻尖轻轻扇了扇,仿佛在驱散什么难闻的气味。

    死尸的味道确实很难闻。

    “是亡灵师。”安布罗斯勘探完现场,初步得出结果。

    “所以侍从们都没看到人,好像王后是突然蒸发。”

    因为虏人的就不是人,而是早已死去的鬼魂,寻常人肉眼根本难以捕捉。

    如果说光明神的信仰来源是普罗大众,胜在数量多,信众的能力却很弱,甚至能说不堪一击,而黑暗神的信众便是人数少,但个个能力都很强。

    他们由信奉黑暗神,得到黑暗力量,一部分成为黑魔法师,一部分则变成亡灵师,以阵法召唤和支配鬼魂为他们办事。

    一个强大的亡灵师甚至能组织一只庞大的鬼魂军队摧毁人类的城市。

    光明神和黑暗神自古以来便不对付,祂们的信众也互视为仇敌,人类社会中,一旦发现黑魔法师或亡灵师的踪迹,皆是人人喊打,恨不能将他们烧死。

    故而黑魔法师和亡灵师一般都是避人群而居,最主要的居住地就是赫利俄斯曾经提过的深渊之地。那里沼泽遍布,瘴气弥漫,普通人进去便是有去无回。

    不过好在黑暗神神力比不过光明神,信徒数量又极其稀少,即使个个能以一抵百,在庞大的人类面前也无法取得胜利,故而千百年来,双方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尽量互不侵扰。

    直到百年前,关于两位神祗之间赌注传说的扩散,这份平衡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

    教廷为确保光明神胜利,四处搜捕天盲的婴孩,一经发现,格杀勿论,黑魔法师和亡灵师则要保护他们的神分身。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安布罗斯从出生就被找到,由教廷抚养,黑暗神的分身却迟迟未见,很多人都认为只怕是早被教廷寻到杀掉了。

    可若是真杀了,那便相当于安布罗斯胜了,赌约也会自动结束,但从赫利俄斯的出现和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并不是。

    赌约仍在继续,安布罗斯好好活着,那位至今没被找到的黑暗神的分身也依然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只是不知是已经被黑暗神的信徒寻到,保护了起来,还是仍流落在外。

    顾茉莉旋身,精致的眉眼没了笑意,只余下一片清冷,“这些与我母亲又有何干?”

    明月染上清霜,乌云遮蔽了星辰,往常如秋水般温和、极少动怒的人收敛了她所有的情绪,让人分辨不清她眸底的颜色。

    可从枝头扑簌簌往下落的树叶和忽然惊起高飞的鸟儿来看,她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安布罗斯担忧的望着她,想要伸手握住她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收回了手。

    赫利俄斯扫了他一眼,莫名哼笑:“可能因为他吧。”

    黑暗神的分身找不到,还有另一个获得胜利的办法,便是杀了光明神的分身,一如教廷之前所做的那样。

    敌人没了,己方自然就赢了。

    安布罗斯这些年一直待在皇城,除了顾茉莉,没有其它能引起他注意的人或事,连宫门都极少出,可是多年前霍尔默里的罪行公布,最大一条便是虐待圣子,用圣子的血滋养自身。

    谁都知道圣子拥有神奇的力量,这么多年过去,这份力量究竟变化成多强,却没有人知晓。

    尤其他身边还有个公认的“神之子”,受过神光照拂,能致天罚的顾茉莉。

    直接对上,有可能杀不了人,反倒被杀了,于是干脆迂回着来,虏了最柔弱的王后当人质,想要引他自己跑去深渊之地?

    安布罗斯在感受到亡灵师的气息时,第一个念头也是这样。他愧疚、无措,想道歉,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都是他,才给她带来了麻烦……

    他抿紧唇,不过除了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罪魁祸首。

    “追根究底,是你任性的赌约而致。”他看向赫利俄斯,眼底藏着丝掩饰极好的忌惮和憎恶。

    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了得一时清净,与死对头定下赌约,将人间当成祂的赌场,将他当成祂的棋子,肆意摆弄,没有考虑过人间百姓会不会因祂们一时之意,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更没想过会因此而死的人。

    祂们想不到,因为人与神之间隔着巨大的天堑,人命从不在这些神眼里。

    多可笑,祂们的神格需要信徒的信仰之力维持,祂们却不在意那些信徒的死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安布罗斯想到顾茉莉曾无意中提过的这句话,此时方才体会了它的意思。

    赫利俄斯冷笑,“倘若你有用些,赌约早结束了。”

    祂给了他十分之一的能量,他却能混到沦为前任教皇“血包”的地步,足见他是有多废。若不是受誓言所缚,祂早将这个分身毁了。

    他是祂造出来的,岂能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即使他隐藏得很好,可传递的气息却做不了假。

    他憎恶祂,或许还想毁了祂。

    呵。

    一个小小分身,竟然还妄想消灭正神,不晓得该说他胆大,还是愚蠢。

    他抬了抬手指,一片树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指缝中,赫利俄斯轻轻一动,树叶便似利剑刺向安布罗斯的眼睛。

    安布罗斯迅速躲开,却仍是慢了一步,叶片划过他的眼尾,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不一会便染红了他的衣领。

    他摸了摸那块伤口,血流了更快了。

    无法恢复……

    一分神力与正神的力量差距如此之大吗,由祂造成的伤口,以他的能量,居然能恢复都做不到。

    不,或许不是神力的差距,而是——神格。

    这才是神与人之间最大的壁垒。

    安布罗斯垂下眼,掩下眼底奔涌的暗流。

    之前Regina说过光明神由于信仰有崩塌之势,造成神格不稳,这也是祂答应留在这里二十年的原因。

    如今信仰回归,祂的神格趋于稳定,神力也逐渐恢复成完全形态,可若是信仰彻底崩塌呢?

    神不是永远都是神,祂们也会陨落,光明神和黑暗神出现之前,这片大陆可不是信仰的祂们,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人们又信起了其他神……

    他低眸静默,无声伫立着,沉静无情的模样与神殿中的神像倒是愈发相似了。

    赫利俄斯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于祂而言,安布罗斯不过是祂能随手捏死的分身,还是个很不听话的分身,无论他怎么想,祂都不可能让他做到。

    见那双继承自祂的双眼不再盯着祂,装着令人生厌的情绪,祂也懒得继续看他,只问顾茉莉:

    “你打算怎么办?”

    受约定限制,祂是不能干涉人间事的,不然看在小丫头的份上,祂倒是可以直接去一趟深渊之地,帮她将母亲救出,对祂来说,不过一抬手的事,但涉及赌约,祂却不能动了。

    当然,黑暗神也动不了,否则今天来的,就t不是亡灵师了。

    查理曼从回廊那头赶来,就听一道冷静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句话——

    “既然他们想,那就如了他们的愿。”

    神的赌约如何,不干她的事,但既然他们动到了她母亲的头上,那就不要怪她,将他们连根拔起了。

    亡灵师能操纵鬼魂,可他们自己却依旧是肉体凡胎,会受伤、会流血,血流多了,同样会死。

    顾茉莉对上查理曼的视线,“神器营我要带走。”

    她这些年,可不止在研究神力,神力固然神奇,可操纵四季、自然,却无法提升体质,让人变得力大无穷,也无法在近战中发挥作用。

    人类世界,终究要靠武器说话,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该趴着,也得给她趴着。

    赫利俄斯蓦地心口一缩,好似察觉到了某种异常危险的气息,本能的进入了警惕防御状态。

    这种感觉……

    祂凝视着不远处的女孩,比起祂漫长久远的生命,她的年纪其实还相当于一个婴孩,可也正是这个孩子,第一次见面便认出了祂的身份,第二次见面就与祂提出了交易。

    祂不是不知道她私下在研究神力,也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她很聪慧,超出寻常的聪明,哪怕对着虚无缥缈的神力,她也能举一反三,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只为搞清楚其中蕴含的规律和逻辑。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过神的力量是可以用来研究的,如果是见到她之前,有人这么说,祂绝对会对此嗤之以鼻,并且嘲弄对方的异想天开。

    然而事实是,就在祂的眼皮子底下,她一步步稳扎稳打的进步着,神力随着时日越用越熟练,也越来越强。

    不仅聪明,她还很努力,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毅力。

    她让做久了神的祂,重新认识了“人”。

    如果人人都像她这样,世间哪里还需要神……

    赫利俄斯被这个想法惊了一跳。

    如果人不再需要神,那神会怎么样?

    “赫利俄斯。”

    顾茉莉突然唤了祂一声,打断了祂的思绪,祂回过神,望向她。

    不知是不是顾茉莉的错觉,祂脸上的薄雾似乎散了散,仍然瞧不清祂的面容,那份如大山般的巍峨却似淡了一分。

    她敛眸,不动声色,重复了一遍问题:“我要去深渊之地,你去吗?”

    “去。”

    赫利俄斯直起身,白色的袍角滑落在地,却沾不上半丝灰尘。

    “好久没有去瞧瞧黑暗神那家伙了,正好看看祂如今怎么样了。”

    思及这些年人间的改变,赫利俄斯唇角牵起一丝莫名的弧度。

    那家伙只怕是比祂之前的状态还要糟糕吧?

    “好。”

    顾茉莉点点头,默认了祂的同行。

    查理曼欲言又止的看着她,斟酌半晌,还是将要出口的规劝咽了回去。

    他想说,丽蒂娅他可以去救,神器营虽是她一手创立,但对里面研究的事物,他并不是不知道。

    他带队去也可以。

    他不愿她冒险,哪怕她身边跟着一个真神,一个真神分身,她自己也有神奇的能力,可他依然担忧,不想她有半分闪失。

    然而,他又清楚的知道,他劝不动她。

    从小到大,有时候看似他在和她“斗智斗勇”,粘着她去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但事实上,那是她在故意让着他。

    凡是她打定注意要做的事,便是他也改变不了。

    “……多带些人。”查理曼仰了仰头,逼回眼里的酸涩,张开双臂拥抱住她。

    “安全回来……”

    她走了,他就不能走,偌大的帝国需要它的君主在。即使她没说,但查理曼知道,她在乎着这里的子民,那他就得替她守好它,等来日,将一个更加辉煌盛大繁荣的王国交到她手里。

    “Regina。”他低低的唤她,这个他亲自为她取的名字,声音低沉、郑重:

    “请记住,你是这个国家的王,没有谁比你自己更重要。”

    “哪怕是我……和丽蒂娅。”

    *

    顾茉莉一身利落的打扮,骑在马背上,回首望向城墙的方向。

    查理曼高大的身影屹立在最前方,因着距离远,瞧不清五官,可那副络腮胡却不见了,重新变成了英俊白脸形象。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第一次睁开眼见到他时的场景,他笑得开朗、狡黠,身上国王的威仪日渐浓郁,可那双眼里永远盛满着对她的疼爱。

    算了。

    她胸口忽地一松,她有没有另有来处又如何,总归这一世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

    她的父亲。

    一个总是逗着她,故意闹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宠着她的父亲。

    原本心头缺失的一角慢慢被补充,那块曾经因为亲生父母而剜去的地方重新被填满。

    回顾这几趟穿越,家庭中,好像母亲的角色更重要一些,可是如今,模糊的父亲形象似乎也在逐渐清晰。

    她扬起手臂,朝城墙上挥了挥,得到一个更加猛烈的回应,那人仿佛要将手臂摇断,深怕她看不见,还试图爬上城墙,站在最上方,好悬才被侍从们及时拉住了。

    就这,还在不停挣扎。

    顾茉莉忍不住失笑,又摆了摆手,才策马离去。

    空中若有若无的传来喊声,一声接一声,都是“Regina”。

    第206章 西幻茉莉花15

    顾茉莉带的人不多不少,大约三四百人左右,有身形健硕魁梧,锐气逼人,一瞧就是在军中历练多年且能力精悍者,也有普普通通,瞧着文静内敛不善言辞者。

    赫利俄斯本没在意,然而在走了几日后,祂渐渐发现队伍中的人好似在变少,一列一列的,到了某个地方便自觉往不同的方向走,与之同行的,还有他们身上各自背的背包,只瞧体积和份量就不轻。

    半个月后,原本数百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二三十号人。

    赫利俄斯眸光微闪,坐到正在河边清洗的某人身边,干净如雪般的衣袍在水面的映衬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你让那些人去做什么?”祂有话直问,并不拐弯抹角。

    或许在神眼里,这点小事不值得祂绕弯子。

    “你不是全知全能吗?”

    顾茉莉还没说话,从上路开始一直不离她左右的安布罗斯先开了口,语气清淡,神情漠然,让人拿不准他究竟是讽刺,还是真的疑问。

    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水珠。

    顾茉莉微微摇头,接过帕子,自己随意的抹了两把,力道不算重,可娇嫩瓷白的肌肤还是迅速泛起了红,像是被谁掐了一般。

    安布罗斯蹙眉,撇了眼她手里的帕子。

    明明已经用了从东方来的质地最最柔软的丝绸,可用在她脸上,仍然显得那么粗糙。

    这皮肤也太嫩了。

    赫利俄斯有些惊奇,一时连“蝼蚁”的挑衅都没顾上。

    “难为你能长这么大。”

    而不是因为一点磕碰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从这里也能看出查理曼和丽蒂娅养育的有多精心,堪称举国之力供养。一脚出、八脚迈都是小意思,每每出行,不管在宫内还是宫外,顾茉莉前后总是围绕着很多人,明处的,暗处的,小到她喝用的水,大到出行路上会经过的所有道路、人员,都会被详尽的调查和监视,防的就是再出现她小时候那次的情形。

    吃的是专人专地种植的作物,喝的是山间清泉水,除她之外,无人能取,穿的是最昂贵最稀有的绸缎,特意培养的绣娘日夜不辍,连缝边的丝线都要用专门的水泡过又泡,确定穿到身上没有半丝感觉,然后成衣还需要经过多道程序,检查了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会被放到她的衣橱里。

    放进去了,却还不一定会穿到,因为往往这件衣服刚放进去,下件衣服又来了。

    谁也说不清她有多少件衣服,只知道隔段时间就会有人整理出一批衣服封存起来,其中绝大多数连见一见衣服主人的机会都没有。

    查理曼和丽蒂娅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但在顾茉莉身上,他们总觉得无论放多少好东西都不够。

    顾茉莉擦脸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到一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明明他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她垂下眼,将帕子递回给安布罗斯,转头就着河面整理由于赶路而些微散乱的头发。

    安布罗斯小心的将帕子叠好,放进衣襟里,之后拿出水壶,等着她收拾好。

    灰金色的瞳仁深处,是掩饰不住的温柔。

    赫利俄斯突然有些不满,浅浅的,并t不浓烈,却让祂很不舒服。

    情绪来得迅速又莫名其妙,祂忽地隐匿了身形,众人只觉耳畔一阵风掠过,神秘而优雅的神祗便不见了踪影。

    安布罗斯掀起眼皮,盯着祂消失的地方几秒,随即收回视线,恰好顾茉莉整理完回过头,他递上水,温和的劝道:“如今气温虽说在升高,但河水还是冰凉,下次让他们烧了热水来洗吧?”

    “没那么娇气。”顾茉莉笑。

    不过掬两捧水清醒清醒,等他们取水、架锅再煮水,小半天都过去了。

    还要赶路呢。

    她看向前方,“还有多远?”

    “快了,前面就是边城了。”安布罗斯也跟着看过去,“过了边城就是渭国。”

    “渭国?”

    顾茉莉愣了一秒,才想起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国家。

    查理曼统一诸国,并不是说这片大陆上只有他们一个政权,在大陆的边缘还零星散布着数个小的国家。

    他们有的地理环境复杂,跋山涉水的,士兵去一趟都不容易,即便攻打下来,治理起来也比较复杂,得不偿失;有的十分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懂得在夹缝中求生存,在诸国中存在感极低,让人轻易想不起,自然而然便能忽略了去。

    加之领土就那么一点,放在地图上,不仔细看都找不到,没有特殊原因都懒得去攻打。

    渭国便是后者之一。

    不过,它能在查理曼攻伐过程中得以保全,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朝中有人。

    现今查理曼倚重的大臣中,有两位都来自于渭国,尤其其中一位还颇善经济之道。连年征伐后,能迅速恢复生气,国力蒸蒸日上,离不开他提出的各项促进民生发展的政策。

    没有威胁,又安分守己,从不蹦跶,有那两位肱骨之才的面子在,查理曼也乐意抬抬手,略过这个在偌大帝国面前微不足道的存在。

    顾茉莉能记住这个小国的名字,还有它曾是“天香”的原产地。

    她想起宫里那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圃,想起查理曼霸道的将渭国所有的天香都移植到国都,让原产地一株不剩,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过去了。

    打劫的强盗上门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砰的一声,面前的湖里蓦地砸下一物,噗通,水花四溅。

    在水花要砸到顾茉莉身上前,安布罗斯飞快出手,一边拉着顾茉莉后退,一边挥起衣袖,一面肉眼不可察的墙挡在了两人前面。

    分散在四周或警戒或正处理食材的随从也训练有素的围拢过来,警惕的注视着河面。

    不等众人看清落入河里的东西,一道眼熟的身影倒是先出现了。

    正是无故消失又忽然回来的赫利俄斯。

    “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在后面探头探脑,估计要对你不利。”

    祂抱臂而站,头上戴着围帽,遮住了面容,与和顾茉莉初见时一样的装扮。

    此行低调,面容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容颜,到哪都会引起轰动,乃至恐慌,那不是顾茉莉想要见到的。

    可若是再像之前那样,幻化成安布罗斯的相貌,祂又忽然不愿意了。

    哪有正主去学分身的道理?

    然而,神的容颜不能被人看见,祂干脆戴起了围帽,正好也遮住了祂所有的神思。

    赫利俄斯垂垂眼,指尖微动,还在水里挣扎的某人转瞬被扔到了岸边。

    瘦削的身体湿漉漉的趴着,卷曲的发丝耷拉下来,犹如一只落汤的小狗,别提多可怜了。

    安布罗斯却沉了脸。

    一个讨厌的家伙还没走,又来一个。

    他无意识攥了攥掌心,眼底划过一丝森冷,果然应该在感受到讨厌的情绪后,尽快除掉这人的……

    只是丽蒂娅失踪的太突然,竟然让他忽略了他。

    地上稍显狼狈的吐出一口水的男孩抬起头,蜜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轻轻拂过他精致俊秀的脸庞,苍白的神色、紧张不安的双眼,望过来时,脆弱而美丽。

    雌雄莫辨的美,仿若深渊的魅魔,还未长成,却已拥有致命的诱惑。

    这下不仅安布罗斯浑身冷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就连赫利俄斯都凉了眼,寒了眸,心头泛起无法言喻的烦躁。

    比被人间负面情绪惊扰得从睡梦中苏醒时还要躁郁,有一种很想摧毁些什么的冲动。

    人间一趟,让祂体会了许多从前未曾体会过的心绪,愉快的、不悦的、好笑的、无奈的,还有——

    嫉妒的。

    祂锁了眉心,再抬起手时,可怜的落水美少年身上重新恢复了干爽,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脸上沾了些“沙土”,变得灰扑扑的。

    安布罗斯瞥了祂一眼,可能因为是分身的缘故吧,尽管他十分厌恶,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天生对祂情绪的感知力要强于他人。譬如此时,无需看到脸,他便能从祂看似漫不经心的举止中窥见那丝丝的不豫。

    不知对着谁。

    他扯了扯唇,没说出来。神被“供奉”在高位久了,不但在民众心中遥不可及,只怕连祂自己都忘了要如何“下来”了。

    下不来,内心那点子隐秘就很难察觉,有时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步慢,便会步步慢。

    安布罗斯上前一步,挡在顾茉莉身前,盯着仍跌坐在地、似是还没回过神的少年:

    “谁派你来的?”

    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附近,还行踪鬼祟,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而是率先给他定下了“背后有人”的结论,就差明着说他居心不良、欲图不轨。

    赫利俄斯挑眉。

    提问也是有技巧的,有个原理叫羊群效应,个体在决策时会倾向于观察他人的选择并跟随模仿,特别在信息不足或缺乏自信时尤其明显,群体压力也会驱动个体认知调整。

    安布罗斯这一问,无疑先在众人心中打下了来人受别人驱使而来、背后肯定有阴谋的印记。

    这次他们为什么出门,又是往哪去?

    ——去深渊之地救王后。

    那谁会知道,且还能神通广大的派人跟着他们?

    ——抓王后的人,黑暗神的信徒。

    好嘛,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于是,随着安布罗斯的话音落下,其他人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姿态也由防备变成了随时可以攻击的架势。

    格雷感受到了敌意,表情茫然,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安布罗斯话里的意思。

    谁派他来?

    “没、没人派我来……不是别人派我来……不是,是、是我自己……”他偷瞄了眼处在众人保护区的顾茉莉,声音越说越小,脸色却越来越红。

    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又强自努力镇定着,眼神却控制不住的漂移,任谁都能看出他眸底的羞怯。

    众人不由开始犹疑,难道不是有阴谋,只是恰巧捉到了一个殿下的爱慕者?

    爱慕殿下的人很多,硬要算,从都城一路排到边城,人都站不够。殿下温和仁爱,上能定国安邦,下能体恤百姓疾苦,还受上天眷念,从出生起就被神光照拂,爱她,如同饮水般自然,可……

    这份爱里掺杂着敬畏和仰望,犹如对待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只是靠近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更遑论付诸行动去追逐。

    那是亵渎,是蔑神。

    如今亲眼见到一个敢上前的勇士,还是个看起来除了相貌、没有半分优势的少年,众人惊讶之余颇感好奇。

    他凭的什么?

    这份疑惑甚至一时压过了方才被挑起的敌对,凝滞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赫利俄斯压了压嘴角,有点想笑。

    精心引导的局面被一句话破解,祂敢说,破解的那个人此时对此仍然一无所知,可能连其中的机锋都没听出来,两相比较之下,反倒显得处心积虑的那个人愚蠢又可笑了。

    祂轻咳一声,心情忽地好了些。果然,不管是神还是人,见到不喜欢的人倒霉总是令人愉悦的。

    一高兴,看人也顺眼了——当然,这是相比更讨厌的人而言。

    赫利俄斯轻描淡写的替格雷“解围”:

    “你想做Regina的侍卫?”

    该说不说,祂与安布罗斯确实一脉相承,后者将追随定性为阴谋窥视,前者则将年少慕艾之情一下子变成了对待主君的敬仰——

    格雷曾在赛马会上一举夺魁,当时正拜见国王和王储时,宫人来报王后失踪,无意中打断了他的“高光”,他不甘于再做个小小的骑手,听命于贵族差遣,偷偷跟在殿下身后,期望获得机会加官受爵,仿佛很能说得通啊。

    谁不知道殿下是未来的王,能入她的眼,日后前程定然t不可限量,就问如今在场其他人,谁没有点对未来的期许?

    殿下的骑士团可丝毫不亚于陛下的。

    按理王储的护卫队最多不超过两千人,能力上也远远比不上直属于国王的圣骑士团,然而谁让这届不一样。

    王储不仅比国王更得人心,国王本人也根本不在意被威胁皇权,甚至巴不得将他所有的势力一股脑全塞给她。

    于是,王储的护卫队一扩再扩,从一编制的两千人,不断扩充至三千、五千,乃至现在的上万人,最后干脆连圣骑士团都被归于她麾下,听从她号令。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大家所知晓的,其它的,比如那个神秘的神器营,像这样的机构,谁也说不好还有几个。

    王储,早已成为能与国王掰一掰手腕的存在了。

    而比起国王早就定型的班底和心腹们,年轻的王储身边显然拥有更多机会。

    国王能因为两位肱骨之臣,对一个小国高抬贵手,王储也可能因为倚重和偏爱而改写如今的贵族格局。

    带着整个家族一步登天的机遇或许就在眼前,为此冒些险又有何妨?别说只是偷偷尾随了,只要殿下愿意,她所行过的路上,人能从头跪到尾。

    众人理解的点点头,打量格雷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挑剔。

    体格不行,太弱了,在场随便一个人一拳头都能揍倒他,怎么能保护好殿下。

    不够格,不够格。

    不过,他能跟踪这么些天没被发现,也不算一点能力没有,而且他的脸还算赏心悦目,殿下看着不伤眼。

    有点可取之处吧。

    众人打量来打量去,在心里来回评估,最后得出个结论:‘还是看殿下喜不喜欢。’

    格雷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毛毛的,脊背一阵阵发寒,莫名感觉自己成了养殖场即将被售卖的猪,就等着客人选好了心仪的部分,然后被大卸八块。

    “我不……”

    “不想做侍卫?”赫利俄斯打断他的话,状似苦恼,嗓音里却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说没人派你来,可你若不是为了追随Regina,那又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

    “也不是……”

    格雷有些被绕晕了,他确实是在追随着殿下,那天赛马散场后,别人都走了,他却悄悄猫在了宫廷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就是不想离开。之后他看到了殿下带人出了城,他鬼使神差的也跟在了后面。

    他的骑术不错,不然也不能在一群精心培养的骑手中夺冠,不远不近的坠着,倒是一直没被发现,直到今天。

    他觑了眼戴着围帽的男人,这人能力神秘莫测,抓到他并不意外,尤其他也没有尽全力的躲藏。

    或许,私心里,他就在等着这一刻……

    格雷仔细想了想,成为殿下的侍卫,他排斥吗?好像并不。

    不但不排斥,想到能日日跟随在殿下左右,为她鞍前马后,他内心还生出丝丝甜蜜。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加入骑士团而来?

    “我愿意……”他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人群中那抹独特的身影,语气从恍惚到迟疑,最后掷地有声:

    “我想做殿下的骑士!”

    OK,成功。

    赫利俄斯露出笑容,安布罗斯先是皱眉,而后思索了片刻,神情依旧不好看,却没再出声反驳。

    这人有些特殊,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就有股莫名的危机感,好像他会抢走他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最重要的……

    只有Regina。

    他眼底掠过丝寒意,灰金色的眼眸越发冰凉。

    与其放任他在外蹦跶,不如放到眼皮子底下,无论是提防,还是……除掉,都更加方便不是吗。

    Regina的骑士何其多,少一个,会有无数个想要补上。

    他猜,赫利俄斯也是这么想的。

    安布罗斯微微挪动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人。在他左侧,是一身白袍的赫利俄斯。

    前方,格雷半跪着,与他们正巧处在三角的位置,三人气息相似,中间似乎隐隐萦绕着某种诡秘的磁场,将三人似拉扯,似排斥。

    而与格雷相对的地方,顾茉莉握住了隐隐发烫的右手。

    她感受到了牵引,从面前的三人身上。

    相同的、同出一源的力量。

    *

    神,分身,光明神,黑暗神,赌约……

    顾茉莉在地上写下一个一个词汇,用她最熟悉而别人最不可能认识的简体字中文,然后在它们之间划上一个接一个连线。

    光明神与黑暗神定下赌约,各自派一个分身到人间,安布罗斯便是其中一个,而认出他的关键,是他那双标志性的灰金色眼眸。

    因为与光明神一脉相承,世间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拥有,所以当初他一出世,便被教廷的人接走。

    即使霍尔默里胆大妄为,暗地里以他的血滋养自身,明面上却从未敢动摇过他圣子的位置。反过来说,霍尔默里敢喝安布罗斯的血,甚至坚信他的血有用,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坚信安布罗斯的身份——

    神之分身。

    安布罗斯确实拥有神奇的能力,这份能力还机缘巧合的延申给了她。

    可是,这份能力的来源,只能是光明神吗?

    顾茉莉以树枝为笔,在地上又写上一个名字,<安布罗斯>,而后在他与光明神和黑暗神上轻轻点了点,神色莫名。

    神也有私心,有胜负欲,赫利俄斯为了赢,可以偷偷给祂的分身注入神力,焉知黑暗神不会也做了小动作?

    譬如,狸猫换太子。

    或许,黑暗神的分身一直没找到,是因为大家都找错了方向?

    传说中,黑暗神是盲目之神,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祂的分身也是天生盲目,可如果不是呢?

    有时候思维固化和刻板印象会让一件事从头开始就错了。

    她再次写下两个字,<格雷>。

    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息,与她第一次察觉到赫利俄斯动用力量时一样。

    然而,赫利俄斯说,祂只有一个分身。

    顾茉莉垂眸,缓缓将<格雷>与<黑暗神>、<光明神>之间各自勾了条线。

    看着地上错综复杂、互相交汇的关系图,似乎哪一种都有可能。

    有意思。

    “在画什么?”

    赫利俄斯走过来,也跟着望向地面。

    不认识的字,但这个结构……

    “东方文字?”

    “嗯。”顾茉莉没隐瞒,自然的应了一声,“随便写写。”

    “你当真很喜欢那个文明啊。”

    赫利俄斯感叹,不仅喜欢穿他们丝绸所制的衣服,还对他们的文明很感兴趣,连文字都会写了。

    祂还曾见过她拿着毛笔画水墨画,天知道,她是怎么搜集到那些资料和工具,还能学会的。

    “你总是出乎我的预料。”

    这句话说得似叹息,似赞叹。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顾茉莉浅浅一笑,“蚍蜉尚能撼树,何况是人,端看想不想做罢了。”

    “这是提醒?”赫利俄斯看她。

    祂已经从她身上看到了人类的力量,某些方面,甚至是神都没有的。

    顾茉莉笑着摇摇头,“不至于。”

    树枝在地上随意勾勒了几下,原本的字体变得模糊不清,她站起身,脚步踏过地面,袍角微扬,再落下时,地面已恢复了平整,只留下零星的一点印迹,像是风带起的泥沙,毫不起眼。

    “安布罗斯回来了吗?”

    她问着,心里却知道应该是没回来——如果回来了,此刻面前站着的人肯定就是两个了。

    或者……是三个。

    “没有。”赫利俄斯和她一起并排往前走,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城池,“估计快了。”

    他们已经到达渭国都城之外,要去深渊之地,这里是必经之路,但也正因为必须走这条路,大费周章要引他们过来的那群人极有可能也会派人“守株待兔”。

    安布罗斯和格雷便是先去探路了。

    至于为什么他俩一起去……

    赫利俄斯哂笑,当然是给他们互相“熟悉”的机会。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顾茉莉扔掉枯枝,双手随意的掸了掸,视线落在祂身上又收回,“很早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不太在意那个所谓的赌约?”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赫利俄斯先是诧异,随即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兴味,反问的语气像是疑惑,又像是考验:

    “如果不在意,我为什么要特意分给那家伙神力?要知道,神力给出去,可再收不回来了——即使那家伙没了。”

    神的力量强弱不是一成不变的,受信仰影响,也跟自t身的状态有关,像祂,之所以从沉睡中惊醒,接受太多负面情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祂自身实力的下降。

    到底是给出了十分之一的神力,不可能一丁点影响都没有。如果不是为了赢,祂作何这么费力?

    “也许为了戏耍对手呢?”

    顾茉莉眼尖瞥见地上有一块十分漂亮的鹅卵石,她弯腰拾起,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仿若星星闪烁。

    特定的条件下,鹅卵石也能有钻石的光泽。

    传说里,光明神是为了寻得清净,才与黑暗神定下了赌约,那为了清净的时间更长点,让黑暗神将更多的心神放到赌约上,而不是纠缠祂,增加点砝码,似乎也并不难理解。

    祂越表现出重视,对手才越可能全力以赴,而祂拍拍手沉睡去了。

    顾茉莉捏着鹅卵石,忽地往水里一扔,水面瞬间荡起一层层涟漪,一圈接一圈,互相包裹,又互相牵扯着。

    须臾,石子完全落入河底,河面却并没有恢复平静,而是泛起更大的波动,像是受到某种震颤。

    顾茉莉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前方两道身影正渐行渐近。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排,时而交错而行,你追我赶的,谁也不让谁。

    “他们很像,对吗?”她忽地问。

    不是相貌像,也不是身形,而是乍一眼的感觉。与其说安布罗斯是赫利俄斯的分身,不如说安布罗斯和格雷更像是互为分身。

    “听说,光明神与黑暗神本是一对孪生子。”

    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除了狸猫换太子,还有一种可能,“以假乱真”。

    当假的那个完全像是真的,谁还认为“真”确实是“真”。

    黑暗神的确如光明神所料的那般,对赌注全力以赴了,甚至认真得超乎了光明神的预期。

    顾茉莉含笑回眸,“阁下,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第207章 西幻茉莉花17

    “……”

    厄瑞玻斯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孩,从眉到眼,专注而严肃,半晌,才叹息般的吐出三个字:

    “怪不得。”

    怪不得能令那家伙心甘情愿的留在祂不喜欢的人间——光明神神格是纯粹而光明的,最最忍耐不了庞杂的气息,可偏偏,人类又是最为复杂的生物,他们不是一面的,而是多面,哪怕再磊落的人都免不了内心存有阴暗面。

    那些都是光明神受不了的,会让祂难受,犹如身有千只蚂蚁啃噬,密密麻麻的痒。

    然而祂一留却是十几年。

    不仅留下了,还像个长者一样,教她神力,助她成长,若说一开始是因为惊奇和兴趣,那么随着岁月流逝,祂不但没有失去那份兴趣,反而越发变得割舍不下,在时间中沉淀成了另一份更深厚的情感。

    完全不像是厄瑞玻斯记忆中那个永远带着丝散漫和不经心的模样。

    祂忍不住好奇,究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祂同胞兄弟兼死对头如此,所以,祂趁着祂离开,以祂的面貌悄无声息的融入进来,本想近距离观察观察,谁知一照面,自己反被揪出了原形。

    这么聪慧,机敏,还有对赫利俄斯的了解,祂震惊之余,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难怪赫利俄斯会这样。

    “怎么看出来的?”祂笑问,自认伪装没有破绽。

    祂们同时降生,连力量都同出一源,只要祂想,祂随时能取代光明神而代之。当然同样的,赫利俄斯也可以取代祂。

    “您心急了。”

    顾茉莉浅笑着回答:“格雷,您太着急将他带进来了。”

    想要彻底搅浑池水,自然是将真假分身都放在一块,让人分不清谁真谁假,对两个人都抱有怀疑,他们这边不敢行动,担心误伤真正的圣子,黑暗神便能趁机渔翁得利。

    可祂做得急了。

    如果真的是赫利俄斯,见到有人尾随,要么放任自流,不屑一顾,要么丢得远远的,让他再不能跟上来,而不是轻易放到她面前。

    “赫利俄斯骨子里是高傲的。”顾茉莉轻声叹息。

    高傲到不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那个人是祂塑造出来的分身。

    “不。”

    厄瑞玻斯反驳,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个例外。”

    再高傲的人碰到祂真正在意的,仍会手足无措、患得患失,自负傲慢如赫利俄斯,不也狼狈的“逃离”了吗?

    “那家伙自诞生起就顺风顺水,神格高贵,受世人敬仰,不像我……”厄瑞玻斯自嘲一笑,“不像我只能躲在阴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之地,祂享受的是阳光雨露,鸟语花香,得到的是爱戴、尊敬和世间一切美好的品质……”

    而祂承受的却是黑暗、仇恨、怨念等等所有负面情绪,连信徒都饱受鄙夷,只能东躲西藏。

    世道不公,又何止不公在人间,就算是神,也有“上神”和“下神”之分。

    明明是一对孪生子,同时同刻降生,力量不分伯仲,偏祂就被选中成了光明神,祂便要永生永世堕入黑暗,凭什么?

    厄瑞玻斯冷冷扯唇,忽然掀开围帽。

    其下是一张极尽昳丽的容颜,巧夺天工、精妙绝伦都不足以形容,每一寸都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是最高级的画师、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都无法幻想出来的样貌。

    顾茉莉都不由看呆了片刻。

    然而,让她更惊讶的,却是祂的眼睛——熟悉的灰金色,比之安布罗斯更浅也更冷,神秘莫测的气息更显浓郁。

    可是,它是暗淡的。

    “您……”她张了张嘴,却罕见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传言中的“盲目之神”是这样的?

    确实盲目,却拥有与光明神一样的瞳仁……

    她抬头看了看天,复又看了看面前伟大的神明。

    这个世界,有谁是真正自由的吗?连神明都尚且如此,何况渺小的人类。

    厄瑞玻斯接收到眼前人的气息,不是惊讶,不是害怕,也不是同情、遗憾,而是一种陌生的、祂从未体会过的柔软。

    带着点热意,袭上脑海时,莫名生出股痒意,像是心头落下只蝴蝶,展翅欲飞时带起的风,透着春天的气息,让人下意识想要挽留。

    祂的枝头也可以栖息……祂忽地冒出这个念头,厄瑞玻斯一怔,蓦然清醒。

    退后两步,祂神情愈发平淡。

    处在黑暗中太久了,久到祂都开始向往光明和温暖了。

    可惜,祂是黑暗神,不是光明神。

    “玩个游戏吧。”祂没再看她,转而望向了河面。

    那双眼虽然暗淡,但仍锐利、自如,和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找出真正的光明神分身,归还你的母亲。”

    “放心,她现在很安全,有人侍候着,比在宫里更舒服。”

    顾茉莉黛眉微拢,“如果找错了呢?”

    厄瑞玻斯低低笑出声,声音低沉、暗哑:“那他俩都要死——”

    周围突然起了薄雾,慢慢遮住了祂的身形,祂如雾般散开,只余略显慵懒的嗓音在空中飘荡。阳光被雾气掩盖,衬得林中多了分阴凉,仿若昭示着什么。

    “阁下。”顾茉莉扬声,“能否告诉我,你们赌约输了的代价?”

    传说中,光明神和黑暗神是因为自己决不出胜负,所以派分身对决,谁的分身赢了,谁就赢了,可赢了之后呢,祂会得到什么,输的那个神又会付出什么,传闻中却没有。

    打赌总要有赌注吧?

    “敏锐的小家伙。”

    雾气愈发浓郁,笑声似乎也在变大。前方的人影渐行渐近,伴随着越来越急切的呼唤声,显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厄瑞玻斯还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是赫利俄斯回来了。

    祂短促的哼了一声,还以为能逃多久,才这么会就急巴巴的赶回来了。

    “输了的神——”

    “要永久沉睡。”

    祂怪笑着,在人到来前,彻底消失在原地。等安布罗斯和格雷匆忙下马,赫利俄斯冷肃着一张脸立在顾茉莉身旁时,周围已经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只有还在微微波荡的河面悠悠晃晃。

    “没事吧?”

    “殿下!”

    “Regina!”

    几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着急切的味道。

    赫利俄斯上下扫视她,没察觉不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什么,面色又冷了下来。

    “是黑暗神那家伙?”

    “嗯。”

    顾茉莉点了点头,简单解释了几句,星眸落向另外两人,尤其是他们的眼睛。

    她看的时间有点久,神色过于专注而显得有些怔忪,似是看着他们发了呆。

    安布罗斯疑惑不解,格雷慌乱过后,脸上渐渐染上了红霞,眼神又开始飘忽,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烦躁、郁闷,想询t问,却迟迟未能开口。祂想问厄瑞玻斯怎么会来,祂对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这么看其他男人。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如鲠在喉,但怯懦得不敢问,唯恐惹了她厌烦。

    怯懦、恐惧,祂从未有过的情感,居然有一天因为一个人类小女孩体味到了,偏偏祂还拿她没办法。

    杀不得,舍不得,离不得,连远离一会都能坐立不安,宛如丢了神魂。

    到底该怎么办……

    赫利俄斯垂下眼,周身气息静默又混乱。

    天际金日高悬,可方才的浓雾还未散尽,像是蒙着一层细纱,让阳光也弱了几分。

    当光明蒙上阴翳,掌管世间一切美好的神祇还能维持祂原本纯粹的神格吗?

    神傲慢,不将人类放在眼里,才能凌驾于众生之上,反之,祂也不过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厄瑞玻斯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茂密的枝干掩盖了祂的身形,祂望着下方的人群,忽地扯出一抹笑。

    这场赌局,或许没有赢家。

    第208章 西幻茉莉花85

    不管两位神怎么想,顾茉莉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过因着厄瑞玻斯的忽然出现,她的路程慢了下来。

    多了个神插手,之前为了对付亡灵师和黑暗魔法师做的准备暂时就有些不够了。

    后者是肉体凡胎,前者能力深浅却还需探究。

    而且听祂话意思,丽蒂娅如今在祂那里,安全无虞,甚至舒适性都不用担心——神还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

    那她就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能不动一兵一卒将丽蒂娅“赎”回来了。

    她进了城,住在了安布罗斯和格雷事先探好的旅馆。

    一个三层外加一个小阁楼的房屋,正门很大,门前和外墙上爬满了藤曼,绿意盎然,瞧着别有一番生机。旁边还挂着一个木制招牌,没写字,只有几朵小小的花朵,周围缠绕着与门前一样的藤。

    顾茉莉的目光在招牌上多停留了几秒。

    花朵小巧精致,重点是非常熟悉,正是看了很多年的“天香”。

    “这花好看。”

    她对着早早站在门口迎接的老板笑道:“好像不常见呀。”

    安布罗斯来时,探遍了城中所有的旅舍和酒馆,最终选了这家,只因里面是难得的清净。

    现今的条件算不上好,尤其在卫生情况上,很多地方连干净的水源都没有,啤酒便成了大多数人日常的选择。喝酒总是伴随着吵闹、寻衅滋事,甚至打架斗殴。

    安布罗斯最先走过的几家里面就在上演全武行,摔桌的、怒骂的,碗碟酒瓶跐地上的声音伴随着里里外外围着几层人的呼喝呐喊,吵得人头疼。

    这样的地方,Regina踏进来都是侮辱她的脚,更别提让她住了。

    几经周折,他终于在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寻到了这家看起来雅致又悠闲的小店。记挂着顾茉莉还在等,他大致看过一遍房间的布置后,扔下足以买下整栋楼的金币,便急匆匆的出了城,倒是没注意到挂在墙侧边的招牌。

    也怪藤曼长得太茂盛,招牌隐在其中,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此时,安布罗斯顺着顾茉莉的注视才发现,面色不由一变,望向老板的眼里浮上丝丝寒意。

    十几年前,陛下就下令移植天香到宫中,不许民间种植,他可不认为一般人有这个胆量拿它当招牌。

    珀西看出了这行人的异样,虽然不解,但还是小心的解释着:“贵客没见过不奇怪,这是一位客人从古书上誊拓而来,小的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只是见它好看,与门前藤株很搭,便挂上了……”

    他隐晦的睨了眼他们的神色,语气尊敬,透着能听出来却又不过于谄媚的奉承:

    “贵客有所不知,咱们城来往客商较多,像咱们这样的酒馆主要做的就是他们的生意,可是他们基本不识字,只能以图案代替……您如果观察过其它家门牌,就能发现大家都是没有字的。”

    至于图案,那就各花入各眼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他的神情也很真挚,瞧不出撒谎的痕迹,安布罗斯盯了他一会,脸色没有变化,目光却收回了。

    反倒是老板忍不住偷瞄了一下又一下,一会看看他的头发,一会看看他的眼睛。

    银色的发丝可不多见,他知道的就有一位,可……眼睛颜色不对。

    那位是灰金色,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眼前这几位,各种颜色都有,就是没有灰金。

    顾茉莉看着他从惊疑到徘徊再到逐渐坚定,最后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狠狠松了口气,忍俊不禁。

    看来下回再出门,不仅得让安布罗斯遮掩眸色,连发色也要改变一下。

    太明显的特征了。

    “你的名气不小。”

    他们进了旅店,穿过一楼大堂,迈过二楼,上了三楼。这里本是老板自己家住的地方,被临时重新布置,换上了顾茉莉常用的器皿用具,一行人这才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一路上没吭气的赫利俄斯此时忽地开口:

    “可惜没什么用。”

    “噗……”

    格雷笑出了声,笑完才感觉不对,飞快捂住嘴,尴尬的来回瞄了瞄。

    大家都在看他。

    冷冽的安布罗斯,漠然的赫利俄斯,以及双眸含笑、显得更加清澈水润的顾茉莉……

    他的脸更红了。

    安布罗斯面色更冷,吩咐:“去查查这家店的老板。”

    他说的自然,仿佛理应如此,格雷脑子转得没那么快,下意识就先应了。

    在他的逻辑里,他现在是殿下的侍卫,而安布罗斯从见面起,就一副“大总管”、“侍卫统领”的模样,听他的好像也没错?

    他这么想着,傻不愣登的转身走了。

    别的不说,几乎连最普通的平民都知道,圣子和神子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圣子爱护神子就如亲兄长,这几日跟随左右,格雷也见识到了安布罗斯对待与顾茉莉有关事的细致谨慎程度,此时他特意交代调查店老板,估计是什么地方让他有所疑虑了。

    ——可能对殿下不利——事关重大,必须尽快查清!

    思及此,格雷脚下加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还真去了。

    赫利俄斯无语。

    之前还觉得安布罗斯蠢笨得半点不像祂的分身,如今来了个更蠢的格雷——那还是安布罗斯吧。

    不,最好两个都不是。

    祂冷漠的想,厄瑞玻斯那么能搞事,说不准早将真正的分身囚禁起来了,眼前两个不过是为了戏弄祂故意弄出的迷魂阵。

    祂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对顾茉莉说。

    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

    “如果这样的话,黑暗神岂不是赢定了?”

    人都在祂手上,还怎么赢。

    顾茉莉看向这个代表正义和光明的神,“输了也没关系?”

    “或者说……”她声音轻浅,飘渺得仿佛找不到着陆点,“您本来就没想赢。”

    永远陷入沉睡也没关系,所以祂象征性的给了分身一点力量,就再未关注他的成长,不在意他在教廷怎么样,也不在意对手如何。

    因为赢不赢的,都无所谓。

    “或许输了更好。”她看向窗外,透过窗户能看到下方街道上来往穿梭的人群,小贩在叫卖,百姓在生活,孩童在跑闹,偶尔交杂着几道争吵或训斥声。

    普通的人间百态,于神而言,也许只剩下了源源不断传递给祂、令祂不适的各种气息。

    神明不愿再忍受了,同样,也不想再眷顾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生活的信仰着祂的民众。

    “阁下。”

    顾茉莉站起身,转过头看祂,皎洁如明月般的容颜背光而立,盈盈生辉,可那双眼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凉。

    “我很庆幸我从未信过神,更庆幸我的父亲也未信过,所以这个国家才有今天。”

    而不是等在原地,一边麻木的劳作着,一边祷告着,祈求不爱世人的神来解救他们。

    “你们——不、配。”

    这几乎是她说过的最“苛刻”的话,她从来都是清朗温和的,柔和得如月光,无论对待谁,哪怕是面对倒夜香的奴仆,她也从未露出一分嫌恶。

    赫利俄斯一直都知道她聪明,却很少见她露出锋芒。即使与祂“谈交易”时,也是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不急不徐,温文尔雅。

    唯一一次她毫不掩饰的冷锐,是丽蒂娅失踪,而现在,是第二次。

    她对着神说,你不配。

    没有怒意,脸上表情甚至都没变,却冷得祂骨头缝都在疼。

    祂怔怔的坐着,看着那片衣角从身边滑过,脑海里忽然回t忆起与她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神不救人,人便只能自救。”

    “我从不信祂,何来责怪之说?”

    “Regina是神的名字,那又如何?”

    “我一般很乖巧,除非碰到让我不乖巧的神。”

    那时候,她以为祂受赌约限制,在决出胜负前不能插手人间事,即使对祂拿人间打赌的事很有微词,但仍是抱有几分敬重的。这些年相处下来,那份敬重多了些岁月加持的厚度以及朝夕相处的情分。

    祂可能比不上查理曼和丽蒂娅,可能连安布罗斯都比不上,但绝不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可如今,当蒙在赌约上的薄纱被彻底掀开,露出祂掩藏在光明下的阴暗,祂可能连陌生人都比不上了。

    起码,她不会讨厌陌生人。

    赫利俄斯撑住头,发丝滑落下来,遮住了祂的面容,施了障眼法的眼睛恢复成了灰金,却比厄瑞玻斯的更加暗淡。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窗边,站的位置正是刚才顾茉莉所站的地方。祂看着楼下,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赫利俄斯,我早说了,父神当初选错了,我才应该掌管光明。”

    一对孪生子同时降生,受上天指引,兄弟俩一个掌光明、一个掌黑暗,厄瑞玻斯先出生,却因为祂天生盲目,便被认为是黑暗的象征,后出生的弟弟反倒成了受世人敬仰的光明神。

    祂走在日光下,享受喝彩和爱戴;祂只能龟缩在阴暗里,受罪恶侵蚀。

    祂一点负面情绪都受不了,祂却要每时每刻承受着沉重的怨念和苦难。

    祂们是孪生子啊,相貌、神力都一样,令祂难受的,难道祂就会好受吗?

    祂倦怠于人类总是会不断产生的贪婪、嫉妒、愚昧,想要逃离,那祂呢,祂从一降生就在承受的那些,又算什么?

    就因为一双眼睛……

    祂抚上眼角,低低笑出声,笑得苍凉而悲怆。

    “或许,我们就不该存在。你瞧,没有我们,他们不也同样活得很好?”

    *

    此时,阁楼上。

    “安布罗斯。”

    顾茉莉拿着一管金属样的东西,来回翻看了一下,而后举起,对着天空瞄准。

    砰,极轻的一声,几近于无,然而紧跟着,一只鸟儿从半空中掉落。

    她没看那只鸟,静静感受着从腕间延申至手臂的震颤,淡淡道:

    “让世间再无神吧。”

    既然祂们不眷念人间,那么人间也不需要祂们。

    安布罗斯安静的站着,身后几步外是刚刚赶来不久的格雷。

    “好。”

    第209章 西幻茉莉花19

    那只鸟被人捡到了。

    被一个……瞧着格外病弱的男人。

    他双手捧着鸟,露出的手指白皙修长,指节突出,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形状完美,却瘦到仿佛只有骨头。

    渭国地处偏南,气温比都城要高,路上行人大多穿得单薄,可他却仍裹着明显有些厚度的披风。

    时不时咳嗽两声,带动着肩膀微微颤动,也惊到了他掌心的鸟,鸟儿扑棱了几下翅膀,动作从滞缓到灵活,不一会重新飞走了。

    除了一侧的翅膀有点秃,和先前并无不同。

    男人注视着鸟儿飞走,偏过头,目光直直落向阁楼。

    很漂亮的一双眼,深邃、宁静。分明身处闹市,可他的周围仿佛自带气场,一瞬间世界都好似安静了。

    顾茉莉微怔,眼睫动了动,缓缓扬起唇角,朝他颔了颔首。

    男人没有反应,只看着她,良久没有动作。

    沉寂的湖水泛起波澜,从小小的涟漪渐渐变成汹涌的波涛,而后又被压了下去。

    他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激烈得连脊背都似承受不住,躬成了一个痛苦的弧度。

    随行的人连忙上前,想拍背又不敢,想劝,还未开口,便被他挥手让到了一边,只能焦急的围着,关切却毫无办法。

    往来行人时不时望向他,见他身边人都如此,便也没人多事的停下来问候,只不远不近的看着。

    有那到处跑生意的商贩眼尖的认出了他身上那件披风的价值,竟是顶级皮毛所做,色泽自然顺滑,一瞧便知是原生未进行过任何加工的。

    几乎瞬间下了定义:此人非富即贵。

    一个身份不一般却体弱病态的贵人,谁敢上去插手?别刚过去,人却倒下了,那真是无妄之灾。

    很快的,他的身边便成了真空地带,连两旁小贩的叫卖声都停了,只余下一道道沙哑的咳嗽。

    厄瑞玻斯冷漠的扫过,淡淡撇过头,不感兴趣。然而,头刚撇到一半,却忽地怔住了。

    空出一截的道路中央多了个身影,是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的顾茉莉。

    男人眼前已经有些花了,半块黑半块灰的,两侧太阳穴传来突突的疼痛,喉咙又干又涩,胸腔闷痛,像是压了块巨石,让他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喘着气,努力咽下冲到唇腔的血腥味,指尖死死按住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位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徒劳无功。

    ‘真是糟糕,估计要被吓到了……’

    他昏昏沉沉的想着,意识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就在要彻底陷入黑暗时,鼻间忽然闻到了一股清香。

    轻柔而悠长,仿若迷雾中出现一束阳光,沁人的花香瞬间唤醒了沉重的感官。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荡,几欲让人落泪。

    黑暗从眼前褪去,世界重新铺上了色彩,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素白的手举着张帕子递到他面前,视线往上,一张尽态极妍的脸映入眼帘。

    她轻轻笑着,眸光柔和,似皎洁的月辉洒下,落下了一地清霜,也化去了他满身的孤寂。

    他张张嘴,一个名字快要出口,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是谁,这些年,从有意识开始,辗转反侧间总让他挂念于心的名字,是每个被惊醒的夜里独坐到天明的懊悔,是宛如被剜去半颗心的空洞,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

    可是他却叫不出她的名字,不知她在何方,连她多大都不知道。

    他是个罪人,弄丢了爱人的罪犯。

    现在……是他的罪孽赎清了吗?所以,月光重新降在了他身上。

    “华云礼。”

    “我叫华云礼……”

    他这么告诉她,右手握拳贴住左胸,单膝跪地,朝她深深低下头,以一种虔诚、几乎于效忠的姿态,向着他的女王,他用灵魂记住的爱人。

    “请别再丢下我。”

    街上人来人往,他的身后是惊骇到失语的侍从,她的身后站着安布罗斯和格雷,楼上还有两位神明。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

    诧异的,不了解状况的,还有震怒的,统统在顾茉莉眼中消失了,她默默重复着男人刚才念的三个字:

    “华云礼。”

    这个名字她见过,在“弹幕”上——

    帝国皇帝华云礼。

    原来他也在这,原来他一直都在。

    是啊,他能在,又怎会是一般人。

    她收了笑容,仍然将帕子递给他,“先擦擦吧。”

    因为之前那阵咳嗽,他额前密密麻麻全是细汗,面色苍白如雪,感觉随时会晕倒。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某种诡秘的氛围,周围人一下子活了过来,侍从们搀扶的搀扶,询问的询问,连小贩都再次叫卖起来。

    只是视线总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瞟。

    安布罗斯冷着脸上前一步,挡住顾茉莉,格雷恶狠狠的瞪了眼又开始咳嗽的某人,握着剑柄的手抬了抬,朝四周示意,威胁意味十足,逼得人不敢再乱瞧。

    赫利俄斯在楼上看了许久,久到厄瑞玻斯差点以为面前只是祂的躯壳,神魂实则早已离开时,祂却蓦地动了。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祂的瞳仁变回了灰金,却又与先前有所不同,泛着层层金光。

    厄瑞玻斯似有所感抬起头,只见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转瞬蒙上了厚重的黑云,太阳隐退,如珠般的暴雨落下,却不是在他们所处的地方,而是不远处的山谷。

    肉眼可见的,乌云由远及近,正慢慢靠近,雨声也愈发清晰,还有阵阵雷鸣。

    “啊,下雨了……”

    “快快,快把东西收拾起来,别一会全被淋了!”

    “凯利,凯利?快回家!”

    街上一下子乱了,商贩匆忙整理货物,父母呼唤着乱跑的孩童,再顾不上好奇别人。

    一切好似被按下了加速键,变化快得顾茉莉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便多了把伞。

    她转头,是一身白袍的赫利俄斯。昏暗的天色下,他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荧光,衣袂飘飘,衬得祂仿若仙人。

    哦不,祂本来就是神。

    然而,其他人仿佛对此一无所觉,依然在忙活他们的,甚至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都没看一下。

    安布罗斯和格雷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知是t不想动,还是不能动。

    倒是华云礼面上闪过一丝异样,认真盯了祂的眼睛几秒,边咳边问:“尊上……咳,怎么称呼?”

    比他还惊疑的是赫利俄斯,他居然不受祂神力所控?

    祂上下扫视他,眸色逐渐锐利,正欲用神力探索他的识海,手中的伞却被人接了过去。

    “回吧。”

    顾茉莉握着伞,朝安布罗斯和格雷招手,“让人看看马厩都安排好了吗?再去问问老板有什么吃食。”

    “……好。”

    两人低声应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眼底是相同的忌惮和坚定。

    Regina说的对,这世上不需要有神。

    赫利俄斯懂顾茉莉的意思,但祂此刻反而希望自己不懂。

    祂攥紧了袖口,袖口下是一双蠢蠢欲动的手,波动的神力震得祂的衣袖不断上下翻飞,犹如祂此刻的心绪。

    祂最后瞥了眼男人,身形如阵雾般消失在原地。

    华云礼神色没有变化,显然已经猜到了对方身份。那样的威压,还有——

    他仰头望着完全黑沉下来的天色。

    圣子应当还没有这般改天换日的能力,那只能是神殿中的那位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祂真的会降临人间。

    不过影响不大。

    他目光清冽,哪怕身形清瘦、病弱之态尽显,始终拥有一份从容。

    人定胜天,何况是受规则所限的神。

    *

    “今年是约定的第几年了?”

    顾茉莉咬了口面包,声音有些含糊。

    这时候的饮食很简单,甚至说得上匮乏,通常都是些咸肉,如培根,能够快速烹饪,要不就是面包、奶酪,靠近水的地方会有鱼,但煮出来也滋味单调,因为调味料很贵。

    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所幸面包很松软,聊胜于无。

    要说到这里最不适应的是什么,那一定是饮食——

    怀念华夏的煎炸烹饪。

    可惜,两块大陆隔得实在太远,一般厨子也不会飘洋过海来这里,不然她真想聘请一个回来。

    话说,这边有光明神喝和黑暗神,那边会不会也有神仙啊?

    思维发散了会,表情就看着像在发呆,安布罗斯目露担忧,瞅了瞅桌上简单的饭菜,第无数次的后悔没把宫里的厨师带出来。

    虽然做得也不够好,但起码比现在的强。

    还是得尽快结束,带Regina回去……

    他掩下心思,没忘回答她的话:“第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啊。

    顾茉莉垂眸,当初她与赫利俄斯定下约定,祂留在她身边二十年,她帮祂重塑信仰,如今她做到了,可如果祂做不到呢?

    击掌时,祂是怎么说的?

    【神之约不可废,否则神魂俱灭,永世不入轮回。】

    第210章 西幻茉莉花20

    神之约。

    光明神不仅与顾茉莉有约定,还有个众所周知的赌约。

    “你察觉到了吧,那个格雷。”

    安布罗斯交代了厨房一些事,刚回到房中,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没有停顿,自如的关上门,这才转身看向屋中的不速之客。

    厄瑞玻斯朝他微微一笑,吐出的话却如蛇信嘶嘶散发着毒气:

    “他才是真正的光明神分身,本该被万众敬仰的圣子,而你,不过是个冒牌货。”

    祂一字一顿,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缓慢,仿佛要将它们砸进他的心里,让他彻底认清现实。

    字里行间满是对安布罗斯的恶意。

    “是我对他下了禁制,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又将你放到一个虔诚的教徒家中,果然他们一见你的眼睛就着急忙慌的上报,给了你几十年的好日子。”

    暗淡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属于黑暗的气息蔓延在屋子里,萦绕在安布罗斯的周围,似要将他吞噬。

    “现在,是不是该你回报我了?”

    “杀了格雷,赢下赌约,否则——你在意的姑娘明天就会知道你的身份。”

    “身为黑暗神的分身,你会遭受唾骂、被人驱赶,像只丧家之犬般活着,到那时,别说继续陪着她,便是她多看你一眼估计都嫌恶心。”

    “安布罗斯,你应该不想那样吧?”

    一句句话砸下来,屋里的气温越降越低,仿佛进入了数九隆冬,凛冽的寒风似能将一切冰封。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渐渐隐没了身影,只有桌上突兀多出的玻璃瓶昭示着祂曾来过的痕迹。

    “将它给赫利俄斯喝下,祂会有一刻钟的时间无法动用神力,那时就是你的机会。”

    “……”

    从始至终,安布罗斯都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站着、听着,看着那个玻璃瓶,良久,才迈着迟缓的步伐走过去,拿起瓶子,攥紧,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今晚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夜。

    另一间屋里,刚刚丢下一个炸弹的厄瑞玻斯又找上了另一个对象。

    “格雷。”

    祂诡异的出现在床前,正朝里侧躺着的格雷惊得一个翻身,迅速抄起枕边的宝剑就刺过去,却扑了个空。

    厄瑞玻斯低低的笑出声,双指夹着锋利的剑尖,轻飘飘一折,宝剑应声而断,哐当掉在地上。

    面对格雷震惊而警惕的神色,祂微微勾唇,指尖拂过他的眼睛。格雷只觉一阵刺痛袭来,他忍不住闭上眼,额上冒起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他、他不会要瞎了吧?!

    “放心。”

    厄瑞玻斯似是被他的表情愉悦到了,笑声越发醇厚,“只是让你恢复成你本该有的样子。”

    “好了,现在睁眼吧。”

    祂幻化出一面镜子,好心的放到他面前,“瞧瞧。”

    格雷眼睑动了动,试探的掀开一只眼皮,而后错愕的瞪大眼。

    “怎、怎么会……”

    镜子完全倒映了他的脸,他的眼,灰金色的瞳孔与眼前人一模一样,甚至比对方的更灵动。

    “你才是光明神的分身,安布罗斯故意侵占了你的身份,当上了圣子,享受荣华富贵,以及——”

    祂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却清晰的道:“光明正大的待在她身边,成为她最亲密无间的‘朋友’,那本该是你的生活……”

    祂的声音磁性又透着蛊惑,仿若撒旦在低语,诱惑着人向地狱沉沦。

    “你甘心吗,你生气吗?生气就去把她抢回来吧。”

    “杀了他,让一切回到正轨……”

    夜深了,浓墨的黑席卷大地,掩盖了所有的罪恶和阴谋,也让一些心思在阴暗中滋生、发芽。

    光明终将陨落,黑暗终将到来。

    厄瑞玻斯站在树下,看着黑暗一点点侵染月光,还剩下最后一点……很快了,世界终会变成祂希望变成的样子。

    “咳咳咳。”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紧跟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下子变亮的烛火。

    烛光摇曳,却怎么也照不到厄瑞玻斯。祂站在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连从祂身侧经过的人都没有察觉,仍在小声交谈着:

    “陛下又犯病了……”

    “唉,哪个月不病一场。”

    “听说陛下出去时遇到了一个人,还自称什么华、华云礼?”

    “好像是。”

    “那位就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人吗?”

    “不知道……”

    “说来咱们陛下也真是古怪,刚会说话就说要找人,却连人家的名字和长什么样子都说不出来,难道真像大主教说的那样是前世的缘分?”

    “嘘。”

    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清,应是眼见寝殿快到了,不敢再交谈。

    厄瑞玻斯挑挑眉,没想到今晚还有意外收获。

    前世的缘分?

    再没有谁比神更清楚,哪有什么前世今生,教义里说登极乐之地不过是安抚信徒的手段,唯一能“再生”的可能是被亡灵师做成傀儡,可那也只是灵魂在、躯壳不在,还是没有神智的状态。

    这个自称华云礼的家伙居然疑似有“宿慧”?

    祂悄无声息的移进殿内,顺着咳嗽声看到了坐在窗边的人,他正一边用帕子捂着嘴,一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侧脸精致俊秀,没有表情的模样仿佛一座雕塑,精美却缺乏人气。

    几乎在祂的视线刚落在他身上的同时,锐利的目光便射了过来。

    ——哪里是座雕塑,分明是只假装虚弱实则在择机而噬的雄狮。

    厄瑞玻斯再次挑眉,站着没动。

    男人收回目光,重新落向纸面,嗓音清淡:“尊上有事?”

    嘴上说着“尊”,动作却不见丝毫尊敬,淡然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侍从们惊疑的四下探看,陛下在和谁说话?!

    似是觉察了众人的惶恐,华云礼挥挥手,先让他们退下了,等殿内只剩下他,他才再次开口:

    “尊上有事?”

    一模一样的问题,连一个字都没改,随意得让厄瑞玻斯都笑了。

    气的。

    “你知道我是谁?”

    “总不过那两位之一。”也没听这个世t界还有别的神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亡灵师或黑暗魔法师?

    华云礼看着信纸,神情平淡如水。他能说,为了找人,他早已将所有有神秘力量的人都寻了个遍。

    可惜全都没用,不过,他也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法术水平。

    “那你猜我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厄瑞玻斯现出身形,饶有兴致。闻言,华云礼再次抬起头,只扫了一眼,便肯定的道:“黑暗神阁下。”

    “……”

    厄瑞玻斯难得无言,这么轻易就被看出来了?

    上次被认出身份,还是那个丫头……

    祂抚了抚眼角,忽然就没了继续探索的兴致,转身就要走,却被身后人下一句话滞在了原地。

    “您想除掉光明神?”

    “我能帮您,比您的计划更快,更彻底。”

    厄瑞玻斯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转瞬便明白了:“……那家店是你的。”

    他还在监视着那两人,以一种祂都没发现的方式。

    祂眸色变了变,“你收买了谁?”

    只有亡灵师才能做到无声无息的潜入,可就连祂都没能察觉……

    祂脑中一一掠过能力算得上强悍的信徒,却找不到头绪,难道有人隐瞒了他真实的能力?

    祂的掌控内出现了叛徒,这个猜测让祂心情无比糟糕,浓郁的墨色自祂掌心出现,眼见着就要冲窗边的男人而去。

    华云礼不慌不忙,写下最后一个字才放下笔。

    “您放心,没人敢背叛您,您没发现,因为他们只远远的观望着,并没有听到您和其他人的对话。”

    这里靠近深渊之地,有一俩异物飘荡也很正常,厄瑞玻斯见了也不会多想,只要不曾试图靠近祂,祂便会自然的忽略。

    神总是自负的,自认该祂们掌控的就不会出现意外,然而,蚂蚁也会咬人,蚍蜉尚能撼树。

    华云礼垂垂眼,眸光平静。

    “尊上与其费心挑动那两位斗争,不如试试从根上彻底毁掉光明神?”

    “什么意思?”

    “神位需要神格维持,神格需要靠信仰,倘若信仰坍塌……

    神自然不复存在。”

    这个道理厄瑞玻斯当然知道,但是摧毁信仰何其困难,世界上那么多人口,只要有一个还在信仰光明神,那家伙就仍能苟延残喘,否则祂也不会设计祂定下赌约。

    “以前不行,可现在不一样了。”

    直到此时,华云礼才露出笑容,淡淡的、浅浅的,却足够温柔。

    “有人比祂更得人心。”

    “你是说——”

    华云礼没有继续回答,而是看向窗外。天际露出一丝曙光,打破了蔓延许久的黑暗。

    天要亮了。

    厄瑞玻斯顺着望过去,眼前浮上一张清丽出尘的容颜。她站在河边,轻巧的拆穿祂的身份,言笑晏晏,却如阳光般让人不敢直视。

    “你要怎么做?”

    “还需您小小配合下……”

    天亮了,一封信被交由渭国最快的骑手,快马加鞭的向着帝国都城而去。数日后,两位肱骨之臣相继得到消息,不顾天色已晚,连夜赶往宫中觐见陛下。

    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然而不过数日,一则流言由都城飞速向着各地流传,转瞬便天下皆知,民众哗然。

    传言说,圣子不是圣子,其实是被黑暗神分身代替的假圣子,真正的圣子早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杀了,赌约是黑暗神胜出,作为惩罚,光明神将永远陷入沉睡。

    随后,就在流言沸沸扬扬、人们将信将疑的时候,很多地方忽然冒出了不少亡灵师和黑暗魔法师的踪迹,他们开始活跃于普通人的地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毫不掩藏他们异于常人的能力。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似乎佐证了流言的真实性——

    光明神真的输了,以后将是黑暗神的天下了!

    人们开始陷入恐慌,亡灵师和黑暗魔法师可是曾被他们厌恶驱赶的存在,等他们回来,普通人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众所周知,黑暗神以所有负面情绪为养料,国家越黑暗,日子越困苦,祂的能量越强大,好不容易生活越过越好了,难不成真要一朝回到解放前,甚至更惨?

    有人怒骂,有人怨怼,有人陷入悲痛中不可自拔,情绪会传染,一人起了头,身边的人会不自觉受影响。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想:为什么光明神要和黑暗神打赌,如果不赌,不就不会这样了吗?

    赌了也行,为什么不做更多的准备,反而让黑暗神赢了?没有必胜的把握,却将祂和他们置于险境,祂到底有为他们考虑过吗?

    快百年了,祂不曾降下福祉,反而为人间带来了灾难……祂配做神吗!

    人性如此,总有些人不寻求解决之道,而是不停的责怪这个、责怪那个,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就在这样的情绪逐渐蔓延扩散时,又有一则消息,深渊之地暴动了。

    渭城就在深渊之地的旁边。

    “怎么回事?!”

    顾茉莉疾步走下楼,往常还算空荡的大厅此时站得满满当当——从都城带出来、又在路上分散行径的几百号人几乎全在这里了。

    为什么说几乎?

    她快速扫视一眼,安布罗斯不在。

    “圣子、不……”侍从迟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略过。

    “从昨晚起就没再见到。”

    安布罗斯假圣子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渭城,恰好这时候人不见了,又恰好这时候深渊之地暴动了,很难不让人想到安布罗斯就是一切的设计者。

    “只怕引您过来,也是故意的……”

    抓丽蒂娅引圣子是假,引“神子”才是真。

    是啊,管他圣子是真是假,他们的主心骨从来也都不是他,而是神子!

    “殿下,属下护送您先走!您放心,我们一定安全护送您回到都城!”

    走什么走。

    顾茉莉小脸尽是肃穆,“当务之急,先疏散城中人,将他们带到安全地带,你我尚且有自保之地,他们却只有一家老小!”

    她制止还要劝说的属下,从脖间取下一枚吊坠扔给他,“拿着我的印信,调集周围城池的士兵,务必保证附近所有人员安全。”

    “殿下!”

    顾茉莉冷眼扫过去,“听令。”

    “……是。”

    “殿下,这里毕竟是渭国地盘。”又一人上前,低声说着顾虑,“派兵来,会不会造成误会……”

    让人以为他们是趁乱打劫的就不好了。

    顾茉莉蹙眉,还没说话,门口又匆匆走进来一人,还没走近,就躬身弯腰,无比恭敬的奉上一个盒子:

    “渭国陛下令臣呈上此物,殿下放心,陛下已经下令,国内一切事务都听从您的指挥和调度,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渭国皇帝?”

    顾茉莉重复着这个称呼,忽然想到了某个人,如果是他的话……

    “他如何了?”

    “陛下病体沉疴,暂时起不了身,如今渭国上下皆知,只有您能救我们了。”来人语有所指。

    顾茉莉眉头动了动,没再多言,接过东西一同交给侍从,吩咐:“两个小时内,我要看到所有人安然撤离。”

    “是。”

    知道殿下决定的事无法改变,众人只得掩下担忧,急步去安排了。

    顾茉莉则头也不回的往马厩的方向走,她要亲自去看看。

    “殿下,您不能涉险!”

    “殿下,陛下要是知道了……”

    “殿下……”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都没能拦不住那个义无反顾的身影,渭国来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看着她夺过缰绳,利落的跃马而上,转身回眸时,发丝被风轻扬,在身后落下一道阴影。

    她背着光,瞧不清神情,只有清脆的嗓音似利剑划破空气中缠绕的躁动和惊慌。

    “怕什么,该他们怕我们!”

    “今天,无论是谁,都休想越过那道线,更别想践踏我们的家园。”

    “黑暗,永远战胜不了光明。”

    “光明属于我们!”

    恍惚间,来人仿佛听见了歌声,澎湃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唱着:

    “蔷薇自剑锋上苏醒

    神终于派出祂最钟爱的使者

    还人间一片清明。”

    是啊,光明神输了,可是他们还有一个神,属于人间和普通百姓的真神。

    这一天,无数人见到了一面迎风招扬的旗帜,鲜红的底色,金色、振翅而飞的大鸟,据说是来自东方的神秘图腾,名为凤凰。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翱翔九天,直上青云。

    *

    赫利俄斯先被安布罗斯下了禁锢神力的药,本以为过了时限就好,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禁锢解了,神力却没有回来,反而在一点点流逝中,速度不快,但感官十分明显。

    好像生机被从灵魂中生生剥离,祂清晰的感受着体内能量的溃散、崩盘,如细沙般,再也聚不起来。往日让祂厌烦的各种情绪也从清晰变得模糊,渐渐的,祂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如果换t做以前,祂或许还会欣喜,这不是祂一直期望的吗?

    安静的、没有嘈杂的噪音,没有令人不适的气息,祂终于可以享受一刻宁静了,可是祂却前所未有的迷茫了。

    没有别人的,也没有她的了……

    赫利俄斯眨眨眼,眼前忽地落下一颗晶莹的东西,还不待祂看清,就已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的,还有祂整个人。

    祂化成风,顺着莫名的指引,来到了她的身边,温柔的吹拂过她的发丝、她的眉、她的眼,眷念的在她脸上蹭了蹭,最后落在她的手背。

    白皙胜雪的肌肤上多了颗小小的红痣,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凌霜而开,也温暖着寒冷的冬日。

    顾茉莉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热热的。

    像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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