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过崖

    李希烈挠了挠头：“嘿，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裴霁云摇着扇子，神色难得凝重：“怕不只是机关那么简单……此处灵气紊乱，还是小心为妙。”

    话音刚落，那暗道口竟突兀地升起一道结界，五人身影霎时被光芒吞噬。

    等云华再睁眼时，只觉周围风声呼啸，地面晃动。她竟站在一座悬崖之巅，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唯有一条宽不过一尺的青石索桥横跨其中，对岸古木森森，隐见一淡金色的殿宇轮廓。

    而身旁，只有五方一人。

    云华皱眉：“此地有阵法。”竟是故意将他们分开。

    她目光转向索桥，桥上仍刻有古篆：“执手同心，方可渡劫。”

    云华正待说些什么，却见眼前少年耳根通红，他迟疑地抬起一只手，迅速向她伸出，神情仍是那般沉稳，却眼底藏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云华盯着他的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问道：“你还真信了这桥上几句话？”

    五方脸更红了。迟疑了半晌，却未将手收回。

    云华：“……”这个呆子！

    五方等了许久，心底终究忍不住一酸，他轻叹一口气，正待将手收回，却忽觉掌心一热，他抬眼一看，耳根子登时红了几分。

    他面上不动声色，嗓子却有些许沙哑，“走吧。”

    两人并肩踏上索桥。山风呼啸，桥索轻晃，似乎是生怕云华滑落，五方将她的手握的极紧，他轻咳两声，道：“小心。”

    云华未发一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相握的手指，眼神微动，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忽然，一声锐啸自对岸而来，金殿之下，一道影子拔地而起，化作一只身披乌鳞的巨鸟，双翅一展，遮天蔽日，竟直扑桥面！

    五方眼中寒光一闪，反手抽剑，剑尖一挑，一道寒光应声破空，宛若霜雪凝芒，直指那巨鸟咽喉。

    可巨鸟竟不避不让，厉啸一声，羽翼振荡间，竟激起一阵音波之力，将桥面震得摇摇欲坠！

    云华一手扶住他肩膀，脚下步伐未乱，另一手轻拈一枚银针，指尖一弹，银光划破长空，正中巨鸟一只血目。巨鸟怒极，嘶声大作，却不敢再前扑，翅翼一振，竟掠空而去。

    索桥还未稳住，却听得一声轻响，竟有无数道利刃机关从索桥两侧唰唰弹出，快如奔雷！

    云华五指微抬，衣袖里早藏好的银针飞射而出，迎面射向机关缝隙，叮叮几声，竟精准卡入其中，一时间利刃俱滞。

    五方趁势而动，一剑横扫，将未被封死的机关尽数震落。

    云华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七步一机关啊！

    桥上机关每七步便变换一次，若无默契，早已命丧当场。二人虽从未配合过阵法步法，但仿佛天生契合，身形一动一静，攻守有序。

    云华袖中银针如雨，五方剑气若丝，两人并肩而行，宛如舞在刀尖之上。

    “还好么？”五方低声道。

    云华轻笑：“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又听“嗡”的一声，两人脚下的索桥蓦地剧烈一震，前方竟陡然裂开，形成一道丈许宽的断桥！

    五方稍一思索，竟反手将云华揽入怀中，脚下轻点，身姿如燕，衣袂猎猎间，竟带着她一跃而过！

    风声呼啸间，云华被他紧紧搂住，脸侧贴在他颈侧，只觉那人心跳不止，淡香扑鼻。

    片刻落地，两人稳稳站定。

    五方尚未开口，云华已将他轻轻推开，拍拍袖子，嗔怪道：“你非礼我！”她好歹也是个神仙，这区区断崖，又岂能拦得住她？

    五方脸一红，忽凝视她半晌，低声唤道：“云华。”

    “嗯？”

    第102章 诉衷肠

    “嗯？”

    五方眼睛一闭，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睁眼时，他的神情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缓缓逼近云华，随着距离愈发的靠近，云华不禁呼吸一滞。

    五方眼中仿佛燃着火，山风卷过，吹不灭这团灼热。他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比剑锋还锋利几分，藏着太久太久的隐忍与汹涌。

    “你说我非礼你？”他喉头一动，嗓音低沉发哑，“可若这也算非礼，那我怕是从遇见你那日起，便早已罪孽深重。”

    云华屏住呼吸，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你……”

    五方轻轻叹了口气，又后退半步。

    二人无言，只是并肩站在桥中央，雾气翻卷如潮。云华低头不语，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五方望着她，眼中尽是千山万水，缓缓开口道：

    “你是医者。救人于毒阵，救人于冰火，救人于孤夜长路……我明白，这一切对你来说，也许只是出于仁心二字。”

    “可你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放在心上。从未视作理所当然。”

    他顿了顿，轻声道：“那日你在雪地里救我，我本是万念俱灰之时，却偏偏遇见了你。昆仑山脚，破庙之中，那一夜灯火微晃，你的影子落在墙上，我看了很久……心便乱了。

    你不知我是谁，却仍尽心救我、为我疗伤。我那时便想，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的人。你行医济世，心怀悲悯，待人待妖皆一视同仁。

    父君教导，喜怒不可形于色，教我断绝爱恨。见你之后，方知……何为温暖，何谓活着。”

    “云华。”他很认真地唤她的名字，“我曾说，我心悦于你。如今我想再问一次，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卿可愿……与我共结连理？”

    云华手指微动，不知怎的，她心中竟有些闷热，“你明知……我不会答你。”

    五方静静看着她，眼中并无丝毫怒意，只有无尽的温柔，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回应。

    “云华，我不会逼你，亦不会缠你。但若你哪一日，哪怕只是偶尔想到我，我望你记得，我还在。”

    风声里，他语气极轻，却也极坚定。

    云华望着他，眼中忽然泛起一层雾。

    她从不是冷漠，只是她太清楚情之一字，有多重。

    她救过太多人，也失去过太多。她不敢轻许半分情意，她是这世间一缕孤魂，今朝晒太阳，明朝……或许就魂飞魄散了。

    可这一刻，她突然想开口。

    却发觉一句话也说不出。

    五方看着她沉默，只是轻轻一笑，神色淡然，道：

    “你不用回我。你若仍不愿答，我们便继续往前走。”

    他说完，便踏出了往前的第一步。

    云华唤住他，声音却轻得像风里碎落的雪：“五方。”

    五方回头，眼中一瞬间有光亮起。

    她却低垂着眼睫，只轻声说了一句：“你很好。太好了。”

    话未完，她已转身背对，仿佛只说出这五个字，已耗尽所有力气。

    他望着她背影，没有再逼近一步。

    二人正各怀心事，忽觉周遭异样，四顾却无一人。

    “别动。”五方忽拔剑而起，指向前方。

    雾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那人身披墨衣，手持古书，头戴高冠，看似书生，却面无五官，唯有一双书页般的手，在风中翻动。

    “书妖？”云华不禁一愣。这地方……怎会有书妖？

    那书妖忽然张开口，竟是将整本古籍塞入口中，一页页吞咽，发出喉音沙哑的笑声：“神女……尔终来也。”

    云华问道：“你是谁？”

    “千年前你曾镇我于此，今魂魄破损……竟不知我是何人。”书妖喉咙里传出沙哑的笑声，“我要你……补足我的残页！”

    只见它衣袍无风自动，身后浮现出万卷残书虚影，纷纷扬扬，如雪堆积。那些书页皆泛着黑气，似是生灵之血所写。

    “书妖……吞书成身，每杀一人，便吞其记忆。”云华努力回忆昆仑簿上的东西，而后抽了抽嘴角，道：

    “它好像要吃我的魂来补书。”

    书妖身形倏然一动，转瞬逼近，指尖飞出一片纸刃，直刺云华眉心。

    第103章 笨鸟

    书妖身形倏然一动，转瞬逼近，指尖飞出一片纸刃，直刺云华眉心。

    五方身形疾掠，长剑如光，挡下纸刃。

    云华嘴角微搐，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朝那书妖道：“足下与我，素无仇隙，何必兵戈相向？”

    她自觉气力渐衰，四肢百骸如灌了铅，竟有些提不起劲来。

    眼前这妖，极强。

    倘若交手，只怕

    她暗自攥紧了袖中的银针，指节发白。

    书妖轻笑，道：“你忘了？如此前尘往事，你竟都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虽是大笑着，眼中确是刻骨的仇恨。

    “那是前世的事，与而今何干。”五方剑势忽转，连出三招，招式凌厉如风中流星，竟将书妖逼退半步。

    那书妖毫不在意，眯了眯眼，朝五方打量去，忽而笑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千年不见……君尚安好？”

    纸页翻飞之间，林中劲风乍起，书妖唇角微扬，

    “既然安好。那便……让你们一并葬入书中！”

    他一掌拍下，虚空轰然撕裂。

    二人身形一顿，只觉脚下世界剧变——竟是被卷入书妖之境中！

    四周皆是残页浮空、纸山纸海，连空气都仿佛带着墨香与血腥。

    云华昏迷的身影，被书页裹入最深处，沉入地底。

    “云华！”五方惊骇欲绝，正欲冲上前去，耳畔却响起一道阴冷的低语：

    “神女大人”那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每个字都像在磨牙吮血，“当年您赐予的'恩情'，今日……定当百倍奉还！”

    云华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一座亭台楼阁之中，身着白衣，发髻簪花，手中捧着医书。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却不知何时到过这儿。

    有一名少年，背对她而立，轻声唤道：

    “神君大人。”

    云华怔住，张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那少年转过头来，五官模糊，却有一双清亮的眸子。

    云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清凌凌地打着转儿，像初春的溪水溅在青石上：

    “笨鸟！”尾音又俏生生地上扬，带着几分嗔怪，“都说啦，叫我名字！不许再叫什么大人！”

    那少年轻唤：“烛光。”而那少年，正是五方。

    天地似忽然静止。

    画面如水墨晕开，亭台楼阁逐渐褪色，化作一座青石小院，四壁藤萝垂挂，药香混着炊烟轻轻袅绕。

    云华站在小院中，看着自己坐在石凳上，一手拿针一手按脉，面前少年满脸苦相，正被她捏着手腕训斥：

    “又偷喝露水？说过几次了，寒气入骨，断翅都要结冰了！”

    少年低头小声道：“这是初春的露珠，味道很甜……很久没喝了。”

    “你嘴可真挑。”她哼了一声，忽而又放软声音，“罢了，晚上给你熬梨汤喝。昆仑新结了许多春梨，你们鸟儿想必很爱喝。”

    少年眉开眼笑，眼角弯成一道月牙，轻轻点了点头，“爱喝。”

    他又道，“烛光熬的梨汤，很好喝。”

    少女闻言，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哼！下次再偷喝露水，我可不伺候了。”

    第104章 无名小黄花

    少女闻言，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哼！下次再偷喝露水，我可不伺候了。”

    场景再度变幻。

    天地间裂开一条长缝，古阵崩塌在即。

    一女子虚弱地伏在残阵中央，指尖微光闪烁，紧紧压着阵眼。她身上血迹斑斑，不知经历了些什么。

    忽听耳边风声骤乱，一道身影自阵外掠入，破风而来，步步踏火。

    那少年身形清瘦，一袭深衣早被焰气烧破，鬓边血痕斜落，神情却仍是淡淡。直到看到她时，眼中才有一丝波动。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嘶哑，语气却仍是极温柔的。

    少年没有答话。

    他轻轻抬手，指尖轻触她额头，一股灼热之气毫无预兆地渡入她体内。她猛地一颤，随后惊道：

    “你——你疯了？”他正以引魂法将她体内魔气强行吞入，而这样的禁术……他撑不过半刻。

    “别动。”他语气极轻，却压得人动弹不得。那一瞬，他靠得极近，近得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她感受到少年的气息贴近自己颈侧，如烈火般滚烫。

    “你疯了。”她低声重复，想推开他，却被他握住手腕。那掌心冷得像是雪中锋刃，骨节分明，带着某种隐忍的意味。

    “你是神女。”他贴在她耳侧，嗓音哑哑，“而我不是。”

    她浑身僵住，只觉灵力已渐渐回涌，而他胸口的气息却在快速衰弱。

    “住手！”她咬牙去断他手腕经脉，却被他反手扣住。掌心相贴，血气交缠，仿佛连呼吸都被他一寸寸夺走。

    她猛地一震，怒道：“你疯了！你是凡身——”

    “你是神女。”他轻声打断，那如玉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丝笑意，“你不能死，你还要……去拯救苍生。”

    四周阵纹忽明忽暗，少年闭上眼，一口鲜血悄然滑下唇角，洒在她衣襟上，烫得她心头发颤。

    她咬牙道：“我不许你死。我如果连你都救不了，还去救什么苍生！”

    他忽而一笑，那笑容确实极哀伤的，“神君大人，莫要……任性。”

    少年剑指阵眼，聚尽最后真气，一道天雷而来，硬生生破开一线天光。

    她被震出阵外，而他身影仍留在原地，白衣在风中翻卷，背脊挺直，剑如山立。

    “……我不喜欢你这样。”她忽然低语，像在赌气，又像在哭泣。

    他眼神微动，却仍偏着头，只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

    他的语气很轻，却有一种无法反驳的坚定。

    天光破处，他缓缓跪下，再不动弹。

    “咳……”伴随着一声巨响，云华猛然惊醒，只觉心脏剧烈跳动，额边冷汗如雨。她缓缓闭上眼，一道清泪自脸颊划过。不辞青山，相随与共。五方……我到底还欠你多少？

    片刻后，她方才睁眼，又怔怔地环顾四周，只见那书妖正面目狰狞地望着她，“好！好！你孤身一人，竟也能破得我的幻术！不愧是神女大人！”

    “哼，你竟还有这等珍贵奇兽……”书妖又眯起眼，望向云华袖侧的小兽，声音带着阴冷的兴奋。

    云华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身上灵息紊乱未稳，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突然间——

    “叮。”

    一朵小黄花，从她袖口悄然滑出，落在她掌心。

    那是一朵极小的黄花，花瓣尚未完全张开。她怔了片刻，觉得这花很是眼熟——

    是他们陷入幻术时，玉色雪狸在石壁前啃食的那些小黄花。那时她只觉好笑，捡了一片随手藏入袖中，未曾在意。

    这……到底是什么花？她阅遍医书，竟从未见过此花。

    云华垂眸望着掌中黄花，不禁一愣。

    花瓣似被体内热气催开，灵气缓缓渗入她指尖，清凉中带着甘冽，迅速驱散了残留的幻术侵蚀。

    神识归位，真气回流。

    “咿呀！”玉色雪狸轻轻叫了一声，跳到她肩上，小小身子警觉地直面书妖，尾毛炸开，却毫不退让。

    云华睫毛一颤，抬头的瞬间，眼神已恢复清明。

    她缓缓站起身，拂开鬓边血迹。

    【作者有话说】

    [红心][红心][红心]晚安啦

    第105章 哪来的祖宗？

    她抬眸看向书妖，声音低哑：

    “我现在——很不高兴。”

    数枚银针破风而出，猛地朝书妖身体各处飞射而去。

    那书妖也不避不闪，狂妄至极，双臂一张，书卷竟猛然展开，书页翻飞如浪，将银针尽数吞没。

    可云华针出之后，眼角却微微上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讥意。

    妖和人不同，他们没有所谓的“穴位”。

    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妖脉。

    下一刻，书页忽的炸开，书妖猛地倒退三丈，发出一声痛叫。

    云华嘴角微扬，低喝道：“破！”

    书妖陡然一震，体内妖力如遭雷击，书页四散迸裂开来。它踉跄着后退，嘶声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银针处竟暗藏玄机，随书页翻卷之际，早已缠上妖脉要穴。针尾所附灵符发动，妖力逆冲，经脉俱损。

    云华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你的妖脉藏的很好，却难逃本神医法眼。你既以书为体，妖力必循书脊而行。”她目光一凛，低声喝道，“断你命脉，又何须费力？”

    书妖勉强地冷笑一声，骤退三丈，身形一晃，分出数个魂影围绕着云华，其间竟真假难辨。

    云华凝神，指间捏住几根灵针。就在此时——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娇俏的声音顺风而来。

    云华不禁望去，那女子俏丽张扬，五彩的辫子和一头卷发甚是醒目。

    上官迟嗔怪道：“可真教我好找！不就是比个武么？本姑娘又不会吃了你！何须避我如豺狼？胆小鬼！”

    云华嘴角抽了两抽，这祖宗是打哪冒出来的？

    她恳切道：“上官姑娘，此乃是非之地，速速离开！”

    那卷发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甭想骗我走，这次非要和你比试一场不可！”

    正待二人交谈之际，书妖突的变招，书卷翻飞间，一张残破的书页夹杂其中，直直地射向上官迟。那页纸妖气极强，一触即爆，上官迟躲无可躲，立时被震飞数丈，鲜血自唇角溢出。

    上官迟撑地欲起，却只觉四肢麻木，气血翻涌。

    书妖狞笑道：“区区小丫头，也配和我打？”

    下一刻！他杀招再起，书页疾如风雷，朝上官迟当头压下！

    云华神色一凛，银针虽在指间转动，却知已来不及拦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云华五指并拢，按向虚空，一道术法在掌心浮现。她发丝飞舞，灵气如海水般倒灌而来。

    “镜花水月。”

    四字一出，天地变色。

    她周身出现水镜般的幻影，花瓣与波纹交错，每一道水纹中，将书妖的妖脉倒映的一清二楚。水纹中又有数道银光齐齐飞出，交错如织，将书妖笼罩其中。

    书妖嘶吼道：“……禁术！你疯了！你要与我同归于尽？神女大人，千年了，你竟还是这般任性！”

    云华未言，只唇角轻勾。

    镜花水月，本为静养术法，反借天地灵脉而动，一旦转为攻势，则可封千魂、斩万魄，唯代价极高。

    她手中灵气骤空，脸色瞬白如纸，却依旧步步向前，正待使出最后一招，却被空中而来的剑意打断。

    云华回眸，却撞进一双通红的眼中。

    那片红，是怒意在燃烧。慢慢的，那片怒意结成了冰，化为了无尽的哀痛。

    五方没有上前，他只是站在她三步之外，指尖还残留着剑意的余波，身后狂风，猎猎不止。

    “你还是用了那招。”他说，声音低哑，嗓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一步步走来，天地间似乎静止，连风也停住了。

    “云华，你又要将我舍弃么？”

    五方终于在她面前站定，低头望着她，哀哀地笑着，笑意仍是那般温柔，“你若身死，我必相随。”

    云华心头猛地一震，怔怔望着眼前的少年。

    不知从何时起，他变了许多。初见时，少年一身华服，言行谨慎，眼中常带三分戒备，七分老成。喝茶只饮名山佳茗，衣袍一尘不染，身上所佩皆是世间罕见的宝物，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而今再看，他望向她的眼神，却添了三分柔情，七分笃定。昔日那戒备森严的少年，如今却将她视若至宝。

    她不知何时，竟成了他心头之念。

    心中的执念。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呀宝宝宝，感谢投喂！最近太忙啦，等我闲下来好好和你们说话！[红心][红心][红心]

    第106章 墨妖

    书妖趁机要挣脱开这灵网，却听云华轻声念道：

    “镜花水月。万物归于尘。”

    “不！——”随着一声嘶吼，银针化作无数细光，缓缓洒落，如雪化春泥。

    书妖身体在空中剧烈扭曲，正待化作尘烟之际，却硬生生从体内抽出一片纸刃。那纸刃薄如蝉翼，卷着森森寒气，未至人前，四周已起冰霜。

    云华只觉眉心一紧，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有千万手正要将她的魂魄撕扯开来。

    她未及出声，五方已自她身前掠出，长剑横空，发出清冽的剑鸣声。

    长剑一出，正中那张飞旋而来的纸刃。纸刃顿时炸裂开来，碎屑在空中化作墨色飞蝗，继续朝二人而来。

    五方右肩一震，衣衫被墨刃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他身形不退反进，剑势宛如怒浪，直逼书妖跟前。

    书妖双手翻飞间，万千书页如同巨潮在他身后铺展。

    “你等神族……向来自负！什么神和妖不共戴天！什么守护苍生！这苍生中，为何独独撇开我们妖类！”书妖声音沙哑，“妖……就生而卑贱么？”

    五方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他将剑身斜转，剑气四溢，书页被震飞出去，化作尘埃。

    “攻他左肩右四寸！是他的命门！”云华忽然开口，勉强高声道。

    五方目光一凝，脚下如惊鸿，步身轻盈，转瞬间化作一道残影，从空中疾掠而下！

    书妖猛然转身，双手翻书如狂。无数破书、残页在他身前堆砌成厚厚书墙，挡住五方攻势。剑刃擦过纸壁，发出尖锐撕裂声，那裂口终被一剑撕开！

    书妖狂吼，左肩处竟浮现一张裂开的旧纸，字迹半残，不知写了些什么。

    他忽的转头，盯向云华，眼神更添十分憎恨。

    “你！千年前镇我于此！是你毁我修为，是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云华一怔，又听他继续咆哮道：“她曾说，只要我停止杀戮，便可等来救赎。你镇我千年，幸得她陪我困于此地，却叫她……一步步散去！”

    只听他翻来覆去地不知所云，云华挑眉，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前世种种，皆成过往，她一无所知。

    她不知和这千年书妖之间有何仇怨，也不知同五方有何过往。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何人。

    “神女，”书妖冷笑，“你一向高高在上，自诩能拯救苍生，但你！为何独独不救我们！这样的神……不如去死！”

    他衣袍鼓动，一页残纸骤然射向云华心口！

    未及云华开口，五方手中长剑使出，剑气化作游龙，一剑斩碎数丈书影，身形破空而下，左手伸出，将云华拉入怀中！

    两人身后浮现一道残月光辉，云华不知何时又动用元神，布下了一道屏障。

    “好好休息。”五方低声道，声音极轻，手中动作却极坚定，他迅速地封住了云华的神识。

    “你！”

    五方认真地看着云华，“我说了，交给我。好好休息。”

    “好一个郎情妾意！如果我的砚玉还在，我们也本该如此！”

    云华在五方怀中缓缓闭眼，只觉眉心似被撕裂，魂魄在慢慢散开。

    “五方……”她轻声道，“我……怕是撑不住了。”她本是油尽灯枯之体，又接连使出“镜花水月”之力，这具身体，再也撑不住了。

    她大概又要踏入新的轮回，这一世，便也缘尽于此了。

    五方紧紧抱着她，“不要忘记我。”他抱着她，却像是抱着一团空气。云华的这具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慢慢的，变成了透明的样子。

    依稀间见云华轻笑了一下，眉眼温柔似梨花映雪：“不会忘记你。若今生未有缘，来生……愿与君相守。”

    五方，神的寿命与天地相齐，我愿许你一世，成全你的痴心。

    云华的神魂溃散殆尽，只留他衣襟处的一道血红，像冬日里挂在雪枝上的残梅，那般孤独和脆弱。

    五方眼中只余死寂。

    下一瞬，天地忽变。

    “五行封印，解。”

    他低声吐出五字，如石坠深井，沉沉落下，天地随之一震。

    轰——

    自他丹田之内，五道银纹自血脉间浮现，道道皆盘于心口。

    此刻，这五道封印结成冰雪，五方整个人被笼罩其中。

    他的发丝原是如墨，如今却化为了银白。天地之气自他周身震荡开来，雪起，风止。

    他一步踏出，脚下寸寸龟裂，长剑横空，竟激出九重剑音！

    书妖面上浮现一丝畏惧。

    “你……你今生，竟有此修为……化臻之境，你是如何修得！”

    五方并不答话，他手中剑气微颤，一剑穿空。那残纸竟化作一道虚影，是一个纤细的女子。

    她拦在了书妖面前，朝五方弯腰，又小声道：“对不住了！我家月阙不懂事……竟害神女到如此地步……我……我……我代他谢罪！”

    她从口中缓缓吐出一枚白珠，那白珠所照耀的光芒竟让云华的残魂重新聚了起来。

    “不——！”书妖仰天长啸，那声音带着千年的悲怆，“砚玉！那是你的内丹……若是没了，你定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月阙，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度化你千年……却还是失败了。是我无能。”

    她的身影在空中渐渐消散。

    “砚玉……”书妖低喃，喉间发出撕裂之音，“砚玉！”

    她终是消散了。

    大地忽然一静，所有残页纷纷坠落，如白雪，静静地落在地上。

    五方将云华的魂魄小心地引入地上的躯壳里，他紧紧抱着她，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后怕。

    雾气浓得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天地灰白，毫无声息。

    月阙站着，身形不动，像是立了千年。衣袍随风吹动，他忽然缓缓开口。

    他说：“我从前，脾气极坏。”

    他不再暴躁地嘶吼，声音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好听了，淡淡的，如霜落瓦檐。

    “神女镇我那日，我正在吞人魂魄，夺人记忆。那时我心如破书，满纸怨字，满身戾气。”

    “直到她的出现。”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她是墨妖，从一池旧墨中化出，才成形不久，模样甚是瘦弱。她立在谷口，远远望着我，怯生生地问……”

    “你……疼不疼？”

    五方抱着云华，恍若未闻，他满心满眼只有怀中之人。

    “其实只是被原先吸取的残魂反噬，吐了些血罢了。这有什么的？我本想吓吓她，再把她吃了。可她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衣上染着些许墨迹，眼睛却干净得不像妖。我忽然就不想这样做了。”

    “她总伴着我，也不多言语。有时只是守着我翻书，一坐便是一日。她说：神女告诉她，成仙有很多种办法，度化恶妖，便也是其中一个法子。”

    “慢慢的，我习惯了她的存在。我身上的戾气没那么重了，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杀那么多人，只是和她待一块，长相厮守着，似乎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啊……感觉好中二……不敢回头看，好羞耻呀啊啊啊（拽衣角）[红心][红心][红心]

    第107章 紫藤小院

    “慢慢的，我习惯了她的存在。我身上的戾气没那么重了，甚至……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杀那么多人，只是和她待一块，长相厮守着，似乎也很好。”

    月阙轻声道：“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陪着我。”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直到那日，她说山外有动静，想去看看。

    那年山下妖祸四起，正道门派纷纷出山，互相角力，不是为救世苍生，只是想趁乱夺势。

    她从旧墨中化形，本就不该困在纸砚之间。”

    他清楚的记得，砚玉走的那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衣，腰上别了一串染黑的菩提珠。

    “她这样傻的妖，又怎会懂人心险恶？”

    “等我寻到她时，她已被剥魂炼墨，只余一缕残念，寄于一页旧卷之中。”

    他一面说着，一面轻抚手中残页。

    纸已泛黄，字迹斑驳，唯有最末一行，字迹如新：

    “墨枯书朽终不悔，来生还寻残页会。”

    他一滴清泪落下，身影慢慢化开，飘散入风，天地皆静。

    “砚玉……我……我不甘心啊！”

    只余一声嘶吼，回荡在这寂寥的天地之间。

    云华神魂重创，气息奄奄，神魂若再动荡半分，便将彻底散尽。

    五方将她抱在怀中，不言不语，只觉心口钝痛如绞。忽然，怀中一阵动静，小雪狸探头而出，嘴里竟叼着一朵黄花。

    这花并不特别，花瓣舒展，有着淡淡的香气。

    五方一怔，旋即瞳孔骤缩：“六麦黄芽？”

    传说中，天地初开，有三件天生灵物自虚无中诞生，一者镇万灵根源，一者养神魂不灭，最后一物则可逆命转生。此花，便是千年前便已失踪的六麦黄芽！

    雪狸将黄花往云华唇边推了推，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又焦急地望着五方。

    五方不再犹豫，接过黄花，掐诀封住云华散乱的神息，将花化力送入她口中。

    黄花入口即化，云华唇瓣轻动，睫毛亦是微微颤动。五方顿时屏息，只觉怀中那人渐渐有了温度。

    一道极轻极浅的声音忽的响起：“……你把我抱得太紧了。”

    五方一怔，低头看她。只见云华睁开了眼，眼底虽是氤氲着些许水雾，却仍是极清醒的。

    他怔怔看着她，心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云华勉强笑了一笑，以示无恙，而后重重地咳了一声，抬手抵着额心，“头痛得像被人劈开了似的……‘镜花水月’果然反噬不轻。”

    “你——”五方嗓音微哑，喉间滚动几次，终道，“你没事就好。”

    云华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将言未言之际，忽听雪狸打了个喷嚏，又乖乖地爬到云华肩上蹲好，俨然一副功臣模样。

    幻境崩塌之处，一座紫藤环绕的别院浮现于天地之间，藤萝倒垂，花影如雨，风儿吹动，带起一阵清香。

    云华站在院门前，目光怔怔。她明明从未来过此地，却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花架、石阶、院中青瓦……皆如梦中旧境。

    五方止步于她身后，欲言又止。

    小雪狸却毫无顾忌，欢快地跳入院中，在藤萝下滚了两圈，兴奋地嚎叫了几声。

    云华打量了一圈，又转了一圈，这院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院子里有张石桌，旁边有一张旧竹椅，椅上还覆着一件旧衣袍，洗得发白，衣角隐约绣着一朵极小的梨花，几不可察。

    云华看到那枚梨花，心中竟泛起些许涟漪。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指尖轻触那件旧袍，仿佛有一股气息……从掌心处缓缓传来。下一瞬，一道模糊的画面从脑海深处倏然浮现——

    白衣少女坐在这张椅上，案前摊着一卷未写完的书。她歪着脑袋问身旁青衫少年，莞尔道：“小鸟……我这道药方开的可是绝妙？”

    少年微笑点头，眼中满载温柔，极认真道：“神君大人写的甚好。”

    少女嗔怒道：“不许叫我神君大人！叫我烛光！”

    又见那少女笑眯了眼，又认真抄写了几行，而后不知怎的，又苦恼起来，将笔甩开道：“写的好又有什么用！只能被困在这儿，哪也不能去……姐姐说了，我得在此禁闭三个月……五方，你说我真的做错了么？”

    这两个字如惊雷炸响，将云华炸的又是一愣。她现在已然确信，她的前世便是那传说中的河州神女，烛光。

    那她前世究竟遭遇了什么？

    千年古神，本应不死不灭，可姐姐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她又为何甘愿舍弃神位，堕入轮回？舜朝鼎盛之时，为何一朝倾覆？

    她与五方，千年前究竟有何纠缠?

    千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华倏然后退半步，抬手掩住额心，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

    第108章 三人被困

    云华倏然后退半步，抬手掩住额心，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

    五方见状，连忙扶住她，焦急道：“怎么了？”

    “我……我好像看到了前世。”云华指了指石椅上的衣袍，又看向五方，“我们前世，似乎在这儿住过。”

    五方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悲伤。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而且这人好像从她睁眼起就怪怪的。云华歪了歪头，望着他：“你怎么了？”

    五方轻声道：“我自小的梦中，也有这样的院子。梦里有个白衣少女，她对我说，等天下安宁，我们便种一整院的紫藤，让它每年开到枝头坠地……”

    风吹过，紫藤花轻轻摇曳，一瓣花悄然落在云华肩头。

    她眨了眨眼，轻轻一笑，问道：“只是这样？”

    五方垂眸，看着那被藤蔓半掩的石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掌心却渗出薄汗。

    他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不知那几个少年现今如何？”

    云华点点头，似信非信道：“嗯。去看看吧。”

    上官迟应当并无大碍，她的镜花水月可使万物回春，那孩子应当正沉沉睡着，但那三个少年，却不知被带往了何方，得去寻寻。只是……

    这只笨鸟！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耸了耸肩，定要想个办法让他说出来。云华又摸了摸袖子，如今是两袖清风，别说吐真丸了，除了几根银针，已无他物。

    云华长长叹了口气，朝院外走去。

    她转身之际，五方忍不住又瞥了眼那件衣衫。眼中闪过的，不仅是尘封千年的记忆，更有那墨妖临消散前的狂笑：

    “可怜呐堂堂上神，苦候千年轮回，莫非就为再看她魂飞魄散昆仑巅？哈哈哈……”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地追上云华。

    她记忆未复。

    他不能说，更不敢说。

    这一世好不容易重逢——

    若重蹈覆辙，只怕又是天地倾覆，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一瞬间心如刀绞。

    ……

    五方与云华顺着断石小径往山后探去，走不多时，林间雾气渐浓，几处藤萝盘绕成一座天然拱门，门后隐隐有灵力波动。

    云华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前方那几道被灵光笼罩的身影上：“找到了。”

    雾气中，李希烈正双手抱臂，背靠一块青石打盹，看似随意，实则戒备。他一听动静，眼睛睁开一线，见是他们，方松了口气：“你们来得可真慢。”

    五方没理会他，抬眼扫过其余几人。小黑子坐在一块破石墩上，低头研究着什么机关。裴霁云则靠在一旁老树上，手中折扇轻摇，神情淡然如旧。

    “你们怎么被困在这儿的？”云华看了几眼阵边的符纹，眉头轻皱，“这是封息阵……谁动的手？”

    小黑子皱眉：“我们先是被一道光笼住，到了一处空地。然后走着走着，突然这阵子雾气冒出来，脚下一空，就进了这鬼地方。”

    李希烈补充道：“看样子是个旧阵，残破得厉害，但结构还在。我们试了几次，出不去，只能等你们。”

    裴霁云淡淡道：“不过也不算坏，这阵子四下无妖无毒，反倒落得清静。”

    云华不语，蹲下身细细查看阵眼，片刻后取出几根银针，翻手点入地面几处隐穴。随着灵光一闪，阵纹应声而碎，几人周围的薄雾也随之消散。

    “好了。”她站起身来，“出来吧，阵散了。”

    李希烈先走了几步，望了眼外头天色，道：“咱们同你们走散多久了？”

    “大约一晌午罢。”五方语气淡淡地答道。

    “不过这里的确不对劲。”云华抬头望天，眼神凝重，“整座山像是被人为改动过灵脉，走得越深，越像是被引着走。”

    裴霁云闻言，忽然低声道：“像是旧时宫观。”

    云华一顿，看向他。

    “我在阵中见了一道幻象，”他眼神略显犹豫，“好像是前朝神宫的旧殿，宫墙上刻着……‘昆仑台’。”

    云华心头一震，片刻后转身：“走，去看看。”

    几人循迹而行，走出阵法旧地。紫藤仍旧随风摇曳，花瓣洒落如雨。李希烈忽然望着满地落花，若有所思：“这些藤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引路？”

    “你也察觉了？”小黑子揉了揉鼻子，“我也是一路跟着这些花走的。”

    第109章 壁画

    “我在阵中见了一道幻象，”他眼神略显犹豫，“好像是前朝神宫的旧殿，宫墙上刻着……‘昆仑台’这三个字。”

    云华心头一震，片刻后便转身道：“走，去看看。”

    几人循迹而行，走出阵法旧地。紫藤仍旧随风摇曳，花瓣洒落如雨。李希烈忽然望着满地落花，若有所思：“这些藤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引路？”

    “你也察觉了？”小黑子揉了揉鼻子，“我也是一路跟着这些花走的。”

    李希烈话音未落，四人脚下的落花忽然随风旋起，沿着一条弯曲的小径向殿后延伸，仿佛牵引，又似邀引。

    云华眯起眼，望着那花瓣飘散的方向，忽然开口：“紫藤不是乱落的，它们……有意指路。”

    五方神情微动，低声道：“你也看出来了。”

    “我先前以为这些花只是阵中幻象，现在看来……”云华伸手接下一瓣落花，指尖微动，却见那花瓣上隐隐透出一道细不可见的灵纹。

    “这不是普通的藤。”她顿了顿，“是灵藤，受过驭令。”

    裴霁云皱眉：“可这阵已经很旧了，驭令应该早已散去，这花为何仍指向后殿？”

    “要么，是旧阵未解。”五方看向她，“要么，是背后有人……故意引我们前去。”

    众人对视一眼，神情皆凝重了几分。

    “我方才看到藤根处似乎有崖石裂缝。”李希烈忽然道，“本想叫你们过来看看，结果自己先走岔了。”

    “我也是。”小黑子拍拍身上藤叶，“一靠近那地方，花就特别多，好像不让我离开似的。”

    话音刚落，李希烈忽的一拍脑门，转身便跑：“且慢！让我再去看看！”他自个儿一溜烟地跑了。裴霁云紧随其后，跟他一道去了。

    “小黑子！”李希烈不过片刻又奔回来，气喘吁吁的。

    “如何！”小黑子反手把他拽住，“是不是那破洞？”

    “哪儿来的什么破洞？”裴霁云也回来，一边摘掉衣摆上的几片紫藤花瓣，“是藤根下藏了个机关石门，我一摸就动了，差点被夹成两半。”

    “在后殿。”李希烈道，“那地方一股子古怪的气息，像是被封了很久。”

    云华听罢，顿时精神一震：“走。”

    后殿在映月台主殿之后，被几重断垣残壁遮掩，果然不易察觉。几人拨开藤枝，绕到石墙后，果然见一处凹陷石阶，幽幽伸入地下。

    石门半开，一缕冷气扑面而来，夹着淡淡丹香与青木之气。

    云华站定，目光一沉：“这里……是炼妖台。”

    裴霁云一惊：“你是说——”

    “昆仑台是为镇妖所建，那地下封印着的，极可能是上古妖灵。”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砰”的一声，地下传来阵响，像是什么撞击封印石门。

    裴霁云低声道：“进去吧。但不能全员同时下去，我和你们同去。李希烈、小黑子守在外头应对变故。”

    云华点头：“好。”这少年处事谨慎，倒让人不容小觑。而且……他的灵力，目前是三人中最高的，却有意藏拙，这一路几乎不怎么出手。

    云华忍不住多看了裴霁云两眼。那少年感受到她的目光，忽而展开折扇，微笑道：“怎的？我这般丰神俊朗，姑娘莫不是动心了？”

    话语一落，气氛微微一静。

    云华翻了个白眼。

    五方站在石阶边，背对着二人，似是在细看门上的符号，指尖却轻轻敲了一下剑鞘。

    那一声极轻，却精准打断了裴霁云的话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五方忽而开口，语调不变，淡淡的，却带着几不可察的凉意：

    “裴公子说笑颇多，若被妖魅听了去，怕是要化形来寻你做伴。”

    前头云华轻轻一顿，差点没忍住笑。

    裴霁云挑眉，咋了咋舌：“那敢情好，若是得美妖相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五方没接话，只不动声色地隔在了二人之间。

    石阶幽长，几盏琉璃灯仍在微微亮着。光影映在潮湿的石壁上，浮现出一幅幅壁画：有人族议事，有神君镇守，有妖族司职山林，有医者炼丹，有羽鸟飞掠山川——正是数幅千年前人神妖和谐共存的图景。

    众人驻足凝望，只觉有些讶异。

    多年前，人、妖、神竟然也能如此和睦相处？

    其间有一幅壁画格外瑰丽，墙面光洁如新，而这画竟有丈余尺，画中烟霞缭绕，奇峰耸峙。

    桃树下，三名男子举杯对饮。左首那人青衫磊落，一派风雅，右侧少年赤发飞扬，容貌绮丽，居中那位则白衣胜雪，玉树临风。

    最奇的是桃树枝头，两个女娃正在摘花嬉戏。年长的些的着红衫，正将一朵桃花别在妹妹鬓边。年幼的穿月色小衫，笑得眉眼弯弯。而她们额间，都有一枚烛光红印。

    云华愣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心。那红印的位置，竟……分毫不差。

    第110章 眼热

    画中白衣胜雪的男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舜帝了，也是……她的父帝。

    而那两个女孩，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姐姐。

    石阶越走越深，三人脚步也不由放缓，四周冷气萦绕，似有一股无名的灵力环绕其间。

    云华刚想开口叮嘱二人小心，忽听“轰”的一声闷响，自地道入口方向传来，夹着一声惨叫：

    “哎哟我的娘——嘞！”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便见一道黑影从上头滚了下来，嘭地砸在石阶上，哼哼唧唧地抱着腿哀嚎不止。

    “摔死我了！”小黑子声音都变了调。

    紧接着，又是一声“哐啷”，另一道身影也跌跌撞撞地摔下来，勉强翻身落地，一手捂着额角，一手还紧紧攥着短刃。

    “怎么回事——不是在外守着的么？”裴霁云皱眉，伸手去扶他。

    李希烈一脸无辜：“我……我就是想看那藤根下面有没有密道，刚碰了一下，谁知它居然会动，还冒光，我哪知道是阵法！”

    “你当然不知道，”小黑子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我刚想拉住你，就被一道风给卷下来啦。”

    云华看了看二人身上伤势无大碍，才笑道：“那是反引阵，旧地护主之术，外人靠近便会触发。我方才已解其主阵，不想竟还有残阵。”

    五方蹙眉：“那上头可还安稳？”

    “藤根塌了一点，但我看主殿没塌，”李希烈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四下看了看，“不过我们现在是上不去了，洞口塌了大半。”

    “啧。”裴霁云轻叹一声，“这就热闹了。”

    小黑子朝四周望了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

    “是啊！”李希烈声音也低了几分，“好重的妖气！”

    云华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解释道：“往前就是炼妖台深层了。传说中……千年前河州大乱，那些妖族残魂，就被镇在这里。”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壁画最后一段，那一处石面已模糊不清，唯有一道裂痕自画面正中蜿蜒而下。四周还未磨损的地方，好像画的是熊熊烈火。

    五方停驻在这幅画前，一动未动。他紧紧地盯着云华，眼中是抹不去的伤痛，仿佛他一眨眼，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

    云华见他神色恍惚，担心他又陷入幻术，忙唤道：“五方？五方！”

    云华话音未落，忽被五方一把拽入怀中。少年双臂如铁箍般收紧，气息紊乱，心跳如鼓。她只觉颈间一热，竟是他的泪。

    “别动……”五方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哀求，“让我抱抱好么？”

    云华心中一软，轻抚他后背，柔声道：“我在这儿呢。”

    李希烈在旁看得眼热，咂嘴道：“俺要能抱个天仙似的姑娘，死也值了。”

    小黑子嗤笑道：“那也得两情相悦，否则早挨耳刮子了。”

    二人相视苦笑。这一路斩腐尸、破机关，若在平日早溜之大吉。如今却甘愿涉险，还不是为了眼前这位云姑娘？连搭救同门的大事都抛在了脑后。

    裴霁云收起折扇，面沉如水，眼中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