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身上的味道。
解影任由衣摆被拉扯, 整个人仿佛脚底生根般被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缩了下手指, 僵硬紧张到出了些汗,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生怕惊扰到眼前人。
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脑子里紧紧绷着一根弦,片刻都不敢松懈。
解影想, 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陷阱。
永远、永远永远他都想要与她缠绕, 不仅是双生莲, 也是并蒂花。生于地面的花交颈,埋于泥土的根交缠着堕入深渊。
“为什么躲我。”片刻后,徐雾毫无情绪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望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 解影难得卡壳,他不太敢看她的眼,又在要下意识低头的瞬间, 他的衣摆又被徐雾扯了下。
“抬头, 看着我。”她冷声说。
解影依言照做,然后就听徐雾眯了眯眼, 强硬发问道:“说, 这几天为什么躲我。”
这是质问。
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跟平静不沾边。
解影看着徐雾攥着自己衣摆的那只手,手指纤长,克制力道时骨节微微凸起,轻易就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组织,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像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艺术品。
解影眨眨眼。
神奇的,他不再感到焦虑, 呼吸也逐渐放稳。
“雾是生气了吗?”在他到来之前的那些害怕情绪此刻已经全然不在乎了,他冷静得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只是嗓音的颤抖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说:“是因为我我发的”
没有勇气说了,解影停顿噤声。
他不敢去看徐雾的表情,怕看到如梦中那般的嫌恶。犹如落日时分,呆坐在山上眼睁睁望着余晖在自己身上褪去,直到被黑暗笼罩,冷寂又接近死亡。
他不知道徐雾是怎么知道的,可那次在瞥到微信界面的消息时,他控制不住的慌张无措,如坠冰窖,病痛的折磨和灼烧感取而代之的是压在身上的重石。
徐雾发现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眼里的恐惧蔓延到脸上。
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
解影那瞬间是真的绝望,可不得不承认的是—
他怕她知道,又怕她完全不知道。
而那一刻他什么也不敢想,追出去时只能看见徐雾重重关上的门,合上的刹那彻底隔绝了他们的空间。
解影出来时甚至来不及穿鞋,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刺骨。偌大的房间里,随着徐雾的离开也带走了独属于她的小苍兰气息,连一丝也不剩,空气中安静到可怕。
他不敢见她,可他还是想见她。
然后撑着从发烧降为感冒的身体过来了,结果一走到社团就听见徐雾在跟面前的女生说不在意,那表情很淡然,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不在意,应该松口气的才对啊。
解影死死扒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盯着徐雾,手用力到青筋凸起,徐雾好像不生气,可他却忽然有些难过。
“然后呢。”徐雾淡定从容。
仅仅三个字就把解影扯了回来,他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仰头望着徐雾,发现她表情的变化并不大,或者说—
压根就没有变化,就像她说的,她真的不在意。
解影心脏被狠狠锤了一下,鼻尖有些酸涩。
“然后”他垂眼,嗓音发哑:“雾能来,我我真的很开心。”
闻言,徐雾忽然笑了:“解影。”
她轻声说:“你喜欢我?”
幅度很小的笑容,小到可以忽略。
可却真真切切被解影捕捉到了。
迷人的荆棘,令他干枯又要往前。
他想拥抱,他想触碰,并为此发狂。
静默之下,少顷,解影张了张口—
“不是的”他这么说。
他还是没有看她,像是刻意躲过她的视线。
徐雾手收了回来,静静注视着他,企图从他这张脸上找出些什么,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但真的什么也没有。
解影没说假话。
于是她突然缓缓笑了起来,只维持两秒便陡然沉下了脸:“你说什么?”
“不是的。”解影抿抿唇,他两只手都扯着自己的衣摆,却还是认真解释道:“我我不会喜欢,喜欢的,不,不用担,担心。”
没说谎,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徐雾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会有种气不打一出来的感觉。
“不用担心?”徐雾一字一顿地重复。
现在让她不用担心了,之前给她发那种消息,拿她照片自.慰的时候怎么不让她不用担心?
“我,只做只做仰望雾的,的那个人就很好了。”解影嘴巴有点笨,但还是在竭力解释,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眼睛弯了下:“雾不,不用看我,我也不会不会对雾有别的影响。”
仰望她的那个人?
到底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什么位置。
徐雾心里窝着股无名火,她深吸口气,克制着怒极反笑,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这种人”
她顿了下,面露嘲讽:“不管是丢在哪里,也不会让我回头看一眼。”
说罢,丝毫不管怔愣在原地的解影,冷着脸绕过他就径直往社团的方向走去,脚步很快,却没注意到飘扬的发丝也似有若无地抚过解影的脸颊乃至下巴。
转瞬即逝的痒意,解影忍住了。
徐雾的那句话几乎快把他刺死了,她的声音似乎在他心里下着场雨,暴烈的,可以将他彻底撕碎的。
他不敢让她回头。
他甚至不愿想象徐雾连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他的画面,那灰烬会把他灼烧,骨头的缝隙中会传来恸哭。
他会死于这场献祭。
脚步在紧闭的社团门前停下,徐雾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没有立马推开门。
解影还没回来,四周静悄悄地,唯有从社团里传出的排练声隔着门也不真切。
她发现她搞不懂解影这个人。
无趣死板又阴暗,跟蘑菇的区别在于,有些蘑菇能吃,而他则是纯观赏性的代表,不过虽然无毒却也令人毫无欲望
不准确。
徐雾否定了刚才的那个想法,不是毫无欲望,起码在他炽热注视她时,她身体所感受到的兴奋颤栗做不了假。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像解影渴望她一样,她也在渴望着解影的目光。
或是把她作天上星,或是把她作尘中雾。
但那都无所谓了。
徐雾板着脸拉开门,里面凑在一起讨论剧本的几人纷纷回头朝她看来,很快又转回去继续叽叽喳喳背着台词。
傅熄走了过来,作势看了眼她身后,奇怪道:“解影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不需要。”徐雾关上门。
“吵架了?”傅熄好笑。
“不是吵架。”
“得了,不是吵架你这个表情。”
徐雾不觉得自己表情有什么问题,顶多有点烦。
更多的是心理层面的,很多时候,包括现在她都希望解影疯得更加明确一点。
疯的卑鄙—直到习惯。
“现在这个节点吵架可不行啊。”楚敛坐在红色塑料椅子上边刷手机边吐槽两句。
他来的比较晚,才刚到没多久,因此前面发生的那点事他是毫不知情,不过就凭徐雾跟傅熄那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地拼凑出来。
他对解影有点印象,就是那个骗他说徐雾不在教室的小学弟,颇有心计。
第二次见到这个名字则是在傅熄给他的元旦表演名单里,第三次就是现在。
徐雾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目前也没什么心情说话。
“好了好了,”傅熄赶忙出来打圆场,“不是吵架就好,那他人呢?”
“外面。”徐雾没什么反应,“也可能走了。”
“”傅熄瞪大眼睛:“不是?你就让他走了?”
“我怎么留他。”徐雾抿抿唇。
他走了不是更好吗?她又要怎么留,强烈又不堪的自尊心促使她离开,没有人会让她挽留。
傅熄正要开口,徐雾立马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赶在她面前说:“你说他的位置找个东西替代就好了,不要紧。”
“这不是要不要紧的问题。”傅熄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那人家生着病都来排练,然后我说不需要了你回去吧,你觉得这合适吗?”
可是再不合适又能怎么样呢,徐雾突然很想这么问。
注视着她的是他,要一声不吭抽身离开的也是他,那要她做什么呢?烦人的家伙远离,她得觉得开心才是。
“他只是有点感冒,不碍事。”徐雾抽走傅熄手里的剧本,搭在手臂上简单翻了两页过去,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食之无味。
“感冒严重了可就变为发烧了。”楚敛好心提醒。
“发烧降下的感冒。”徐雾随口回。
听到这里,傅熄和楚敛似有所感地对视一眼。
后者轻咳一声,试探问:“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徐雾翻页的手一顿,不自觉捻起页脚。
解影绝对没吃药,她忽然想到这点,那只是个不起眼的发烧而已,不至于连请三天假。
除去是刻意躲她之外,确实也只剩下了生病这个可能性。
“不重要。”想到这里,徐雾把剧本还给傅熄,匆匆转身:“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话落也不管呆站在原地的两人,门拉开又关上。
楚敛满脸疑惑:“他俩?”
傅熄佯装深沉地拍拍他的肩。
走廊外没有人,凉风习习。
徐雾走回到方才和解影待过的地方,他不在这里。
空气中连他的气息都没有留下,都被风毫不留情地席卷带走揉碎,哪怕是微末的残留也没有,就好像一场错觉。
徐雾不禁自我怀疑,她真的见过解影吗?
时间来到九点四十。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打响的铃声把徐雾的思绪唤了回来。
徐雾最后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除去方如梅发的消息外就没有别的了。
她不再想有的没的,定了定神点进去播放语音,放在耳边—
「我和你哥说过了,你这周回来吧,他睡客厅。」
这就是方如梅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而没有考虑到让陌生人进女孩的房间本身就是个不对的行为。
且不说有没有征得当事人同意,这种私自替她做决定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被重视的父母总想以控制欲的态度企图让孩子屈服和服从,直至唯命是从,在他们那里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和满足。
「Five:别再给我发这些。」
徐雾回。
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字显示了大约有一分钟左右后就不再变化,也没有新的消息再弹进来。
徐雾前脚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后脚就听见社团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她回头—
除去傅熄外的剩下几人都挽着手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各自道别,反观楚敛则是吊儿郎当地跟在傅熄身后,见那几个人走远了这才戳戳她的肩膀:“我呢我呢。”
傅熄被激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抖肩膀,搓了搓胳膊,嫌弃说:“还你呢你呢,你下周不迟到就不错了。”
“我迟到是为了谁啊,”楚敛乐了,“要不是某人非指名道姓要喝某品牌的水,我至于跑来跑去找自动贩卖机吗?”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在走廊这里难免会听见。
徐雾也没出声打断,等傅熄要抬脚踹人的时候楚敛才眼疾手快地跑走了,剩她被气得跺脚。
“应该没有什么事了吧。”徐雾这才适时走过去,她轻描淡写:“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当然有。”傅熄扭头盯她。
这眼神看得徐雾有点发毛,她皱眉:“什么?”
下一秒,傅熄二话不说就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皮肤相触后交握之处开始慢慢变得温热起来,肤质细腻顺滑。
徐雾脸一僵,险些下意识把傅熄甩开,但被她硬生生忍住了,呼吸都有些颤抖。
这个姿势维持了快四十秒。
傅熄观察了下徐雾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反应,在确定她没有高度应激后才松了口气,接着退后一步松开了手。
平心而论,傅熄抓的力道不大,只是徐雾皮肤太白,握着手腕处时哪怕是轻轻一碰都会出现浅浅的红痕,更别说此刻的一大片,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下去。
“还可以,”傅熄满意,“你做脱敏训练了?”
“还好。”徐雾揉着被捏过的腕骨。
严格来说,她跟解影的接触程度是称不上脱敏训练这四个字的,不过是有意而为之罢了,也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与其让别人碰,倒不如选个任由自己摆动也不会还手的人,显而易见,解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找谁帮忙的?”傅熄凑近询问。
徐雾被她突如其来在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含糊说:“没谁。”
“是那个你不在意的人?”傅熄故意调侃她。
果不其然,徐雾瞪了她一眼,毫无杀伤力。
“我又不是嘲笑你。”傅熄摊手,边说边走到对面打算把窗户关上,这是社团每次最后留下的人要做的工作,“我是说既然你不排斥他,就继续试试吧。”
“毕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完完整整碰到你。”傅熄笑笑,“感觉还不错。”
闻言,徐雾愣了下,低头看着手腕上快要消失殆尽的红痕。
傅熄知道她不喜欢被人触碰,所以一直以来相处对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些肢体接触。但原来她们之间连一个拥抱也不曾有过吗?
“听到了吗?”傅熄见她在发呆,忍不住出声。
“嗯。”徐雾低声,“听到了。”
总而言之,再见见解影。
他想要的接触,她也未尝给不起。
“徐雾。”傅熄站在窗前喊她。
“嗯?”徐雾问。
对方指了指窗外,挑眉说:“有人在楼下。”
徐雾眉心跳了一下,有了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预感。
“等你的吧,不下去见见?”傅熄给她让了个位置。
窗外就是之前解影跪下给她膝盖擦药的那片小树林过道,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交叠在一起,徐雾抬手捋了下头发这才把目光投向傅熄手指的地方。
就这一眼,她错愕。
解影没有走,他坐在了长椅上,头顶昏暗的灯光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得模模糊糊,让徐雾看不真切。
他没有离开,又在那里坐了多久。
隔着这些距离,徐雾看不见他藏在口罩后的脸。
紧接着,似有所感般,解影忽然昂首直勾勾地朝这边看来。
说不清他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徐雾就是莫名觉得那嶙峋月色就应倒映在他眼里,盛着最为浓烈的温酒,香气在丝丝缕缕往这边飘来,带着不知名的诱惑。
一阵漫长的视线在他们之间交换,除了碰撞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徐雾手指无意识扣紧了窗台,她登时有些不太敢去看解影。
那目光像要把她拆骨入腹,真正可怕的是,她发现她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又晚了[垂耳兔头]私密马赛,老规矩24h发红包,抱一丝
本来想要三合一的,结果来不及,剩下的五千字会补在明天的更新里~
想了想有点提醒要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