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滴水

    “你也体育课吗？”

    严律走至她面前,停在合适的位置，既不会显得过分亲密，亦不会显得过分疏离。

    意识到他在问自己话,林听乍然回神,看了眼地上的篮球,点头解释：“嗯,我们政治老师有事，所以体育课挪到了这节。”

    顺着她的视线,严律走过去,很轻松地单手将那颗篮球捡起来，而后递给她,“在练投篮？”

    其实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就看到她了，见她孤零零的在这里投篮。

    而且……还老投不中。

    包括刚才投球的时候，她举止斟酌,犹豫了很久才轻轻跃起,将篮球往上抛。

    可惜的是,球没进。

    那瞬，他见她怵在原地，只呆呆地盯着上方的篮筐，也不去捡早已滚远的球。

    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

    林听从他手上接过球,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心中的悸动感久久未歇,她回答：“对，我报名了运动会的女子投篮。”

    严律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次有听你说起过。”

    上回在食堂二楼碰面的时候,她无意间提过一次运动会的事情，林听没想到他竟然有印象！

    指了指后头持续激烈的球赛，林听放缓呼吸问他：“你下半场不上了吗？”

    她看见那块篮球场旁，频频有女孩子往自己这个方向瞥，视线明目张胆，究竟是看谁不言而喻。

    林听垂下眸，将篮球往地上拍了两下，球接触到地面时，传来的声音闷闷的，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

    严律眼底闪过一丝不解，问道：“你刚刚看到我打上半场了？”

    林听抬头，心里慌了一下，她刻意让语气镇定：“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场上。”

    点了点头，他轻抬身侧那只带着护腕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容干净得像穿过林间的风，自我调侃道：“手腕有点疼，下半场就不打了。”

    眼前阴影忽闪忽暗，闻言，林听注视着他，目光在他手上的蓝色护腕处停了几秒。

    犹豫了两下才问：“要紧吗？”

    她的双眼形状偏圆，瞳孔在阳光下呈现浅棕色，很亮。

    女生说话时的语气听在耳里显得十分认真，仿佛只要他说要紧，她就能立马拉着他去医务室……

    严律安静地摇了摇头，指尖微动，不自觉移开目光。

    林听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本想再说点关心的话，可是又怕显得过于热情会很突兀，怕他觉得莫名其妙。

    最终，她选择闭口不言，换了个话题。

    “那，我…我要继续练投篮了。”

    闻之，严律贴心地往一旁退了两步，将周围的空地都让给她发挥，“你练吧。”

    他看上去没有要走的意思，大约就是默认了会留下来看她投篮球？

    林听红着耳朵强迫自己将视线收回来，她站在罚球线外，有些紧张地悄悄往外呼了两口气，盯着篮筐。

    看准后，她跳起来将球投了出去，只不过这一下力气用得太大，没控制好，球狠狠地砸到玻璃挡板上，带着冲劲回弹，竟迎面袭来！

    “……”

    林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起胳膊去挡，却见严律轻跑了两步，很随意地单手阻截了正往自己这个方向飞冲的篮球。

    球在他手里变得格外听话。

    “再来一次？”

    他的嗓音很干净，好像还带着一丝鼓励的意味，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细细地“嗯”了声。

    接着，他随手将球往地上轻掷，篮球便往她这个方向“咚咚咚”地弹过来，直接省去了她自己捡球的功夫。

    林听伸手接过球，没忍住偷偷看向他，在他的目光移过来时，她又迅速挪开眼睛，心脏砰砰砰地回到罚球线处。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练着。

    严律极有耐心地站在篮板旁边，安静地承担了帮她捡球的这项任务。

    就算球没进，他也未曾说些什么。

    反倒是她，球总是不进，偶尔进一个后接连不进，让林听的心态有些崩。

    更何况，严律一直帮自己捡球，总不进的话，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过了会儿，或许是严律也看出来了她进球的迫切心情。

    球再一次落空时，他没有立马将球传给她，而是走至她身旁，宽慰道：“不要着急，慢慢来。”

    林听额前渗出汗珠，整张脸通红通红的，今天的温度虽不算高，但运动过后身上难免燥热，校服的长袖已然被她挽起，露出的白皙手臂上也泛着粉红。

    她平复呼吸，努力压下反复不进球导致的急躁情绪。

    在心里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

    在她接住球后，严律去旁边把那个多余的篮球拿过来。

    他回到她身边，语气和缓地道出她投篮时存在的一些小问题，“你拿球的姿势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说着，严律微微弯腰，将身姿放低，便于她观察，边说还亲自做了个示范。

    “可以像我这样，双手大拇指呈现一个‘八’字。”

    他语气温柔，不慌不忙地解释给她听。

    林听只觉得自己的急躁和他的平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的声音似乎也隐含着一种让人安定的魔力，大概是受他的影响，林听的心渐渐静了下来，认真地学着他的姿势将手中的球握好。

    许是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他忽然轻笑：“是这样没错，但是手心不要碰到球，五指自然张开就好。”

    他这一笑，磁性的声音在耳朵里盘旋，林听的脸颊瞬间红了个透彻，但是由于运动，她此刻整张脸都是红的，倒也没那么明显。

    她轻眨眼，按照他说的做。

    “是这样吗？”

    严律‘嗯’了声，继续道：“投篮的时候，双手持球放在胸前就好，腿微曲……”

    讲完基本要领，严律刚抬眸就瞧见她一脸郑重的模样，跟捧着定时炸弹要去战场赴死一般！

    他无奈扬唇，走上前时改为单手托球，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手肘，调整了一下角度。

    “低了。”

    突然的靠近，令林听怔了一瞬。

    他身上的气息，被她的感官无限放大。

    严律没注意到她的出神，头微垂着，视线专注在调整她的动作上。

    尽管严律抬起她的手肘时，用的是手腕，手腕上还带着轻柔全棉的护腕，严格说，两人并无直接的皮肤接触。

    但她还是觉得，手肘那块的皮肤很烫，像火烧，亦像是有电流通过。

    林听屏住呼吸，目视前方，完全不敢动弹。

    他高挺的身影为她挡去了部分阳光，她的脸庞也陷入了那道阴影里。

    林听用余光打量着他的侧脸，却因为逆着光，看得不是很真切。

    他直起腰，退回她身旁，“你待会儿看一下我投球时的动作。”

    说着，他视线落在篮筐处，一套标准动作缓慢做下来，跳起，压腕，篮球受力很轻松地划过一道弧线，自然地进了筐。

    看上去，毫不费力。

    这是第一次，林听正大光明地盯着他。

    “我示范清楚了吗？”

    林听如梦初醒，看着他的眼睛点头。

    严律挑眉，礼貌询问：“试试？”

    “好。”

    林听抿唇，认认真真地站在罚球线外。

    回想他说的一系列要点，她没有过多犹豫，利索地将球投掷出去！

    “嘭”地一声，篮球撞上玻璃挡板处的白色方形格子内，接着顺利弹进筐中！

    “进了！”林听激动地看着篮筐，下意识握紧拳头道。

    练了半节课篮球，没有哪一次进球让她这么开心！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月牙似的，发丝被风吹起贴在脸颊上，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青春活力，像春天里蓬勃的新芽。

    “嗯，不错。”

    严律站在一旁，像是被她的快乐感染了，他唇角扬起一抹轻轻浅浅的弯弧。

    趁热打铁，林听又投了好几个球，除去个别没发挥好，命中率整体上升！

    严律夸赞道：“照这样练下去，拿个奖应该不成问题！”

    林听抱着球，练得也有些累了，胸膛起伏明显，她用手扇了扇风驱散热意，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像水洗过一样干净透亮，她笑容坚定：“我会好好练的！”

    “加油。”

    他这句话落下的同时，下课铃声突然响了。

    时间过得真快。

    附近的教学楼传来阵阵骚动，没过一会儿，四处都有同学出来自由活动。

    两个人下节课都还有课，况且林听还要回器材室把篮球放回去。

    告别前，林听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严律！”

    闻言，他脚步顿住，转身看她，眼神透着些许疑惑，耐心地等着她说下文。

    林听本想问他，运动会那天，有没有空来看她投篮……

    但触及他炯炯有神的双眼，林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

    她怕比赛的时候，看到他在场，她会紧张！

    紧张就会容易出错。

    还是不要说了。

    见严律还在等着她的话，林听找补般快速说了句：“今天谢谢你教会我投篮！”

    他抬眸弯唇，缓缓道：“不客气，是你自己聪明，学得快。”

    霎时，像被羽毛撩了一下，她的心跳似鼓点，砰砰砰未曾停歇，愈演愈烈。

    原先在小镇里上初中的时候，林听的成绩放那儿算非常不错了，但有个老师跟她说，她的成绩拿到市里面的初中，只能算稍微好点的班级里头吊车尾的程度。

    所以，她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的人。

    但是今天，严律……夸她聪明了。

    尽管可能是十分客气的一句话，但还是让她有些飘飘然，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路都有些眩晕。

    将篮球放回体育器材室，林听还在纳闷，为什么夏萤说去买饮料，却买了半节课，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林听去洗了个手，刚踏进教室前门，就看到夏萤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趴在位置上懒懒地玩手机。

    看手上的动作，应该是在发消息。

    大约是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夏萤二话不说将手机往抽屉里塞，动作快速又顺畅，抬头见是林听后，她立马松了口气，捂着心口有惊无险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鸟哥来了！”

    烟京一中明面上是不让学生带智能手机进校园的，但由于学校住校生居多，两周一次假，所以对手机进校园这块儿查得不严。

    至于在教室里玩手机，那是绝对禁止的！

    要是被老师，或者巡逻的保安看到手机出现在教室里，结局就是上缴，期末再还给你，并且在下周一时，还要在主席台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检讨词。

    林听走至位置，提醒道：“快收起来吧，我刚看到年级主任往这边过来了。”

    “啊”了声，夏萤急忙拿了本书将藏在抽屉里的手机盖住。

    林听疑惑问她：“你买完饮料就来教室了？”

    夏萤往窗外瞧了眼，正好看到高一年级组的陈主任背着手晃悠而过。

    就差一点，真是万幸！

    想起她的问话，夏萤回答：“没有呀，我回了篮球场的。”

    林听一脸茫然，“奇怪，那我怎么没看到你回来？”

    夏萤双手托腮，勾唇看她，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意味不明。

    被她这么看着，林听将头往后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而并没有摸到什么脏东西。

    “怎么这么看着我？”

    夏萤微微起身，脑袋凑上前排，用手挡在唇边，低声道：“我看见你和严律在一块儿练投篮。”

    顿时，脑袋轰地一声。

    像小龙虾下油锅那瞬，噼里啪啦炸开！

    说完后，夏萤盯着她的表情，眼神似是带着探究。

    林听突然有些慌。

    难道，她发现了自己……

    林听强装镇定解释：“就恰好碰到了。”眨了眨眼，她抿唇，“你看到了怎么不过来，我刚还在想，你买个饮料怎么那么久。”

    夏萤坐回位置上，抓起桌上的中性笔，用指尖灵活地转了转。

    “我觉得他教你投篮挺好的，就没过去凑热闹。”

    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林听慌忙解释：“其……”

    夏萤看着林听，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好奇地问：“诶，你觉得严律怎么样啊？”

    猝不及防，林听被问愣了。

    正好，夏萤转着的笔脱手砸在桌面上，夏萤没管那只笔，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肘，又问了一遍：“怎么样嘛！”

    林听停顿了几秒才迟疑开口：“挺……好的。”

    夏萤有些惊讶：“就没了？”

    林听垂下眼，尽量让自己的回答客观一点，“他人很好，很善良。”

    接着，她抬起头很真诚地补充了一句：“还教我怎么投篮。”

    “……”

    听着她给严律发了张好人卡，夏萤好整以暇地靠在后排的桌沿边，用揶揄的语气道：“其实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喔！”

    林听紧张之下，心砰砰直跳，故意却又装作不经意地说：“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夏萤倒是直言不讳，毫无拐弯抹角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这种，嗯……应该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林听性格总体来说比较含蓄，平时笑起来也是淡淡的，文静又内敛。

    和夏萤的性格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但两人在某些地方也挺相似的，要不然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夏萤只是单纯觉得，方才严律和林听呆在一块儿时，画面挺和谐友善的。

    远远地看了几眼，加上窜稀去了趟厕所，出来时刚好下课，夏萤也就没有再回篮球场。

    她其实并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

    在她看来，林听这种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好像除了学习之外，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的烦恼。

    如果有人告诉夏萤，林听喜欢某某某，不说其他，反正在高中时期，她是不会相信的。

    总而言之就是，林听看着太乖啦！

    对上她那张怔愣的脸，夏萤成心想捉弄一下她，故意调侃道：“要不你以后谈恋爱就找严律这种类型的吧？”

    “谈恋爱”这三个字被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林听的耳朵瞬间就红了。

    她攥着手，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别乱说。”

    夏萤“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我开玩笑的嘛！”

    过了会儿，就在她以为夏萤消停了后。

    林听感觉有人点了一下自己的后背。

    她回头。

    只听夏萤又道：“我觉得也不用去找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要不你以后就和严律在一起吧！”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

    可那个瞬间，林听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静止了。

    四周的噪音像是被屏蔽了。

    一切都静悄悄的。

    耳朵上刚褪下去的粉色又一次攀升上来，像涨潮时分汹涌的海浪。

    林听校服里面穿了件白色的薄款连帽卫衣，她慢吞吞地将头转回来，默默将卫衣的帽子拽起来，盖在头上，挡住通红的那双耳朵。

    夏萤看着她的动作，以为林听生气了。

    她收起笑容，用笔盖轻轻地戳了戳林听的后肩，撒娇般道：“哎呀，我真开玩笑的，别生气嘛！”

    “要不我让你说回来？你就说：‘夏萤，你以后就和许回舟在一起吧！’嘻嘻嘻！”

    林听：“……”

    原来算盘打在这个地方。

    林听打开书，只是书里面的内容，她压根没有心思看。

    脑子里全是夏萤的那句玩笑话。

    ——要不你以后就和严律在一起吧。

    和严律，在一起。

    好奇怪，心里既欣喜又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