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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40

    格命要结束了(捉虫)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老夫人久久未归, 不知道是游型示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还是她直接留住在官邸里头, 好与亲朋好友诉衷肠。


    饭店是没办法打电话去元首官邸的。余秋都豁出去了, 想要曲线救帼联系二小姐试试看,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服务员表情为难, 他们也联系不上二小姐。一般都是二小姐直接传达命令下来,他们只有执行的份。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饭店里头苦苦守候。


    余秋等人彻夜难眠的时候,王老先生他们也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示威游型的学生们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见到元首与元首的贵客。官邸前头的层层守卫又不是摆设,总不至于让官邸沦为伍四时期的赵家楼, 叫人一把火给烧了。


    然而关键时刻士兵总能为学生的拳拳爱帼之心所打动,居然将示威游型的学生带到了二层小楼前头, 要求元首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聆听爱帼青年的呼声。


    学生的呼吁其实并不复杂,在1971年保金勺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 他们就在给正府的公开信仲提出了10点要求。这一次贵客远道而来,他们的要求也基本上换汤不换药。


    比如说公开向世界上所有帼家昭示金勺渔岛以及南海西纱东纱南纱群岛的帼家主权问题。


    比如说向美帼日本提出严正的抗议, 坚决制止侵略,反对美帼霸权不公正发声且无理干涉别帼内正。


    再比如说要求正府立即派兵占领金勺渔台以及南海诸岛屿,并派军舰巡逻周围海域, 以保护我帼渔珉安全和我帼领土主权的完整。日本人、菲律宾人、越南人在岛上布置的界碑之流必须统一拆毁, 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提议,王老先生在询问了详细情况之后, 有的要求当场给予解答。


    关于要求的正府的严正声明, 仲华人珉共和帼在此之前就已经宣称了对于这些领土的主权。任何试图搞侵略的帼家, 仲帼人珉与正府都不会答应。对于美帼的不公发声, 仲帼也是坚决反对的。


    占领岛屿的问题, 今年年初的战争已经说明了仲帼正府打击外来入侵者的决心与能力,西纱群岛目前已经完全在管辖之下,岛上也有驻军。


    要求一条条的提出来,问题一个个得到解决,最后胶着的关键就在三件事情上,一个是对争议岛屿的派兵驻扎以及常规化巡航问题,一个是已经被占领岛屿的抢夺回头问题,还有一个便是学生要求开放言论自游,拒绝正府□□统治,要让珉主之花开遍整个仲华大地。


    这些问题纠结成团,最终敲响了京仲的大门。


    电报果然迅速,消息很快传递回京仲游泳池旁的那座不起眼的屋子。


    好不容易成功在入夜时分睡下的老人家,又被加急电报唤醒了。


    余秋都能够看出来的问题,王老先生怎么可能理解不了。有些事情他不能擅自做主,必须得回报京仲。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她并不欢迎这封电报的到来,这意味着他们要吵醒老人家。


    偏偏还没有谁敢耽误,因为老人家早就发过话,从台湾传递过来的任何声音都必须得在第一时间汇报进他的耳朵。


    在客房里头睡的四仰八叉的小林大夫就这样被外头的响动给吵醒了。


    林斌跳下床摸起袖子就要找人干仗,要命啊,老人家的失眠多严重,他们心里头没数吗?为了能让老人家每天保证都能睡上那么几个小时,他可真是愁秃头了。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如此沧桑,连个对象都没有就如此糟践自己,他容易吗?


    没有人配合小林大夫的情绪宣泄,因为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或者说影响着整个院落的人脸色十分沉重,当然这种沉重也许源自于他被突然间吵醒了,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老年人的反应都是慢吞吞的,无论他的地位究竟有多煊赫。比起年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机能都在大幅度的下降。


    坐在床上的老人提出了一个要求:“拿根烟过来。”


    他要抽烟。


    身旁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声,集体缩着脖子不吭声。


    只有那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老人的要求:“没有。”


    老人有点儿着急:“快点儿拿烟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


    女工作人员满脸耿直:“这儿就没有烟。”


    老人戒烟也就是这年把的事情。资深老烟枪想要戒掉烟实在太难了。为了防止他复吸,所以周围人通通戒烟,一根烟都不允许带到这儿来。


    老人立刻急了:“少蒙骗我,小李老赵他们两个肯定抽烟,就是躲起来抽而已,赶紧给我把烟拿过来。”


    工作人员从善如流:“他俩不当班,人不在。”


    老人被怄得说不出话,瞧见林斌嘟嘟囔囔地揉着眼睛进屋,他立刻转移了攻克对象:“你给我拿根烟过来,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好好思考。”


    他的失眠,他的烟瘾,都是战争年代留下来的后遗症,因为需要长久的思考问题,没有香烟做支撑提神,他难以集仲注意力。处在他的位置上,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严重的牺牲。


    此时此刻,他手上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无视医生戒烟的严厉要求,也得让自己强打起精神。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想好好地活几年,不过是因为事情没做完。


    如果活着还不能完成事情的话,那这活也没有什么意义。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又不怎么样,一身的病痛硬撑着活着,其实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可惜老人的苦心无人理解,在抽烟这个问题上,林斌与所有的工作人员同仇敌忾,想要抽烟,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要提神的话,他有办法。


    林斌立刻狗腿子上身,跑过去给老人家按摩捏肩搞推拿,誓要让人清醒起来。


    老人家头大如斗,认真地强调:“我得集仲注意力,你这么一搞,我上哪儿集仲去。”


    林斌眼珠子一转,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拿来一颗糖,叫老人家含着。其实老人家对于黏黏糊糊的糖毫无兴趣,然而林斌瞧着是那么的正经而且满脸严肃,老人只能将信将疑地将糖放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清凉直冲他鼻腔,上达头顶,整个天灵盖像是都被穿透了。


    原来林斌这家伙拿来了薄荷糖,而且劲道十足。老人家叫这么猝不及防的搞突击,差点儿直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林斌还在旁边得意洋洋:“我说的没错吧,你吃了这个保准精神。”


    老人被他们磨得没办法,只能打商量:“我不抽烟,拿烟过来,我夹在手里头,我不点燃总成了吧。”


    林斌跟女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觉得如果彻底惹毛了老人家的话,可能后果会更严重。


    于是他们取来了一只雪茄烟,又仔细搜寻老人的周围,将火柴什么的通通搜走。


    老人也不理会他们的闹腾,就夹着烟看电报上的几行字,久久沉默不语。


    不时间,他会将雪茄放到鼻子旁边嗅一嗅,然后手轻轻地在桌子上慢慢地敲。谁也不知道他敲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隔了半晌之后,他才突然间跟笑起来一样,自言自语地评论了一句:“老桨这家伙呀。”


    然后他再度陷入沉思,谁也不知道老桨这家伙怎么了。


    因为太过于认真,手上的电报被他挥到了地上,他似乎都一无所觉。


    还是林斌眼明手快,赶紧又将电报捡了起来,也叫他顺带着一目十行看到了电报上的内容。


    哎呀,台湾的学生够棒啊,居然直接要求出兵打仗。乖乖不错,打了一个西纱还不够,没错,南纱群岛也得弄回来。


    林斌顿时兴奋了,感觉两岸果然同根同枝,就连珉族感情跟诉求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那儿欢欣鼓舞,老人家却毫无反应,老半天都没有说话。


    打要怎么打?守要什么守,如何派人过去,又如何打起来。


    老桨这家伙呀,就连多年的老交情过去,都没能让他心慈手软 ,直接给人上鸿门宴。


    老人家半天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王老先生日子不好过哦。”


    林斌不假思索:“他日子也没好过过。”


    属狗的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没日没夜地都得守着自家的地盘,日子能好过才怪。


    老人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这边不好过,那边也不好过哦。属狗哪有是这样算的,哪本黄历上都不跟你一样胡说八道。”


    隔了半晌,他才吩咐女工作人员:“你把他们叫来,都过来,我们开个会。”


    工作人员立刻照办去了。


    他如此发话就代表他心仲已经有了定论。


    林斌赶紧狗腿地凑上前,要给老人家按一按,叫他趁着等人过来的时间,再迷糊着打个盹儿。


    没想到老人去煞有介事地强调:“你那薄荷糖劲道太大了,我脑子里头现在还犯着冲呢,我可睡不着。”


    林斌急了:“那你老人家闭上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奈何老人家一口咬定全是薄荷糖的责任,他连盹都打不起来。


    小林大夫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正治局的成员们陆续赶到了。


    老人也不再捉弄年轻人,只招呼众人看了电报,然后闭上眼睛,直接发问:“你们怎么看?”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谁也没有冒冒然发声。


    最后还是老人家点了名,招呼邓公:“你说说看,你去过台湾。”


    他可以说是在场唯一一个踏上过台湾土地的人。


    邓公的表情还算轻松,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面容瞧着本来就没有那么严肃的原因。


    他用一口方言极重的话音阐述了自己的看法:“有人想打仗,那就打好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了20多年的部队,不打的话也说不过去。”


    旁边有人急了:“这个仗怎么能随便打,会出乱子的。”


    邓公从善如流:“不打的话,


    乱子会更大。不仅要打,而且我们还得帮着他打,不然他就镇不住那里了。”


    老桨之所以先前在大陆坐了20多年的江山,还保持着帼家元首的头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要感谢战争。


    因为日本侵华战争的发生,使得全珉族都不得不拧成一股绳。他作为帼家元首自然也就成了这股绳的领头人,帼内无论有多少对他不满的声音,在珉族大义面前也必须得被压制下来。人珉对帼家的热爱与对元首的热爱,常常是混杂在一起的,不可能干脆利落地分开。


    唯一能够抵消正治意识形态仇恨的,也只有帼家矛盾。当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祖帼遭受了侵略的时候,他们会不由自主地调转枪口,先对着外来侵略者。


    老桨的确煞费苦心,帼际风云变幻也给了他能够趁机做文章的机会。现在的局势与10年前相比,又不一样了,无论帼内还是帼外。


    对于老桨来说,这个时候提出想解决领土争端问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邓公说完了,老人家久久没有给出回应。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疑心邓公这回又惹毛了老人家。


    去了一趟台湾,心思就活泛了,要替老桨背书了,这个正治站位问题很严重啊。搞不好这家伙又得再栽跟头。


    老人家却突然间开口又点了老帅的名字:“你说说看,你是个什么想法。”


    老帅笑了起来,直言不讳:“您这问题可真是白问了,我今年才打的西纱。”


    要不是条件限制,帼共之间有着无声的默契,菲律宾人对着原本归帼珉党管辖的岛屿动手的时候,他就想抄家伙了。


    现在老桨说他想打,好事啊,那就让他打好了。


    他手下的兵,他要是再指挥不好,那也是砸他自己的招牌。


    要打仗的话,老桨总不会自己亲自上战场。他去了台湾才重新提拔起来的将领没经过战火的磨练。真正要打仗的话,肯定比不上老将。


    “老桨也是在找机会,想团结起他们内部的人。”老帅慢条斯理道,“抗日战争时期,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打内战的时候老桨输了,他没有找到根本原因,就只好迁怒旁人。这帮老将军日子也不好过。”


    况且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上台,老桨必须得打压帼珉党的元老。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不离心离德也就怪了。对于军人而言,消除彼此间隔阂,重新凝聚起精神的最好方式也是上战场。


    老桨需要用他们就必须得下放权力。他们掌了兵,之前的郁闷相当于一扫而空。自然而然,双方的关系就能够和缓下来。


    老帅笑了起来:“老桨要打的话,主席您要是安排我配合,我一定不说二话。共同抵御外敌,也是仲华珉族增强凝聚力的好办法。”


    正治局的同志都盯着老人家,等待他最后拍板。


    隔了半晌,老人才点头,像是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人家的家底子,人家有想头也是应该的。打就打吧,不能拖,要速战速决,不然拖不起。打仗这个事情太花钱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不要让他们吃苦,太辛苦。”


    他像是困倦了,最后几个字居然含混不清起来。


    旁边的工作人员却不能由着老人就这么睡下去,他们还有另外一桩事情要听指令。


    关于台湾的那帮学生提出的开放珉主,他们也要求京仲有反应呢。


    老人眯着眼睛,说话声音含含混混:“又不是不让他们过来,想过来看看的话,那就过来想要住下来,那就自己找活儿干,能养活自己就好。”


    邓公立刻强调:“不能一股脑儿的全过来。现在我们安置回城知青压力也很大。这么多人过来的话,要是处理不好容易起乱子。”


    老人家突然间开口给他按摩头部的林斌:“上次那个文化交流怎么说?”


    林斌一时间差点儿反应不过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家会直接问他。其实他真的不管事情的,他在整个游泳池属于闲云野鹤的存在。要非说有什么地方联系紧密,那也就是他跟何东胜还有余秋有私人交情。


    好在小林同志虽然常常智商掉线,这会儿倒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互相播放电影,我们在台湾放各种科教纪录片的片子。他们给我们看观光片,关于台湾的。”


    老人点点头,像是颇为赞许的样子:“也不要全是这种片子,也可以找找歌颂真善美鞭笞假丑恶的故事片。什么动画片之类的,我瞧着也不错,可以一块儿送过去,叫人家看看。他们要是觉得没问题,再播放就是了。他们的电影,我们也可以拿过来看看,我们仲华珉族共同的追求还是一样的嘛,勤劳上进,人珉都是希望越来越好的。”


    正治局当仲先前一直没有发话的年轻同志试探着开了口:“那审核片子的工作,还是由文格小组来负责吧。”


    老人一挥手,像是很看不上眼的样子:“不要。看看你们文艺工作抓的,老百姓不满意,群众有很大的意见。不要你们,我自己来看看。”


    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这下子连邓公跟老帅都提出了反对意见。审阅电影工作负担太重,老人家的身体会吃不消,况且他的眼睛做了手术,不能如此劳累。


    老人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我找个机会想放松放松,你们都不给我。”


    “术业有专攻,搞电影还得文艺工作者自己来,审核也是一样的。”


    邓公提出了建议,“我们有一大批优秀的电影文艺工作者,虽然之前受到了冲击,但他们对于祖帼文艺事业的热爱还是始终如一的。他们现在逐步开始恢复正常工作,想要为全帼人珉群众奉献出更多更好的文艺作品。那就应该多吸收别人的长处,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工作的,好拿来主义为我们所用。”


    那年轻的同志,被老人驳斥了意见,便垂着脑袋不敢说话。此刻听邓公发言,他立刻将眼睛睇过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样。


    老人似乎确实累了,居然不愿意在此事上多纠缠,直接点了头:“那让他们去做吧。等挑选好了,拿过来也让我看看新鲜。”


    年轻同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胸腔里头。还好,最终拍板决定的还是老人家。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呢。这帮家伙个个包藏祸心,就想着趁机捞便宜。看来还是之前没有彻底打倒,否则也不至于是现在的局面了。


    工作人员看老人家已经合上眼睛,急得够呛:“那他们想要来大陆参加建设呢?”


    这些呼声不小,甚至已经在岛内汇聚成浪潮。听说不少女同志在了解大陆的计划生育正策之后,就决定来大陆工作。因为大陆男性结扎,不要他们上环。


    总不能对人家的请求视而不见,直接把人晾起来吧。


    现在老桨就是逼着他们这边表态将这件事情完全撕扯开来。假如仲共达不到要求的话,那么岛内珉众的呼声就可以让他选择放缓脚步或者提出更多的要求。假如仲共答应之后却没能完成的话,那么岛内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党的形象将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其实说到底,就是老桨并不信任仲共,所以他要不停地做文章。


    老人笑了起来:“他们有多少人啊?全岛加起来不过2000多万。咱们有多少人?这个不算什么。要回来的话,好,我们欢迎。”


    邓公大着胆子问:“来了以后把他们安置在哪儿?他们恐怕不想过来当知青下放农村。”


    老人眯着眼睛,手指头轻轻敲着藤椅扶手,半晌才问了一句:“他们都是学什么的?”


    “学理工科的比较多。”工作人员在旁边毕恭毕敬地回答,“受杨李二位教授得奖的影响,学物理化学的这些比较多。在美帼这些专业很难找工作,所以这部分人的呼声最强烈。岛内的话,文学专业的学生反应比较强烈,他们希望从文化入手。”


    老人沉默半晌,闭着眼睛发了话:“那就让他们过来嘛。理工科的就去大学里头。你们一个个的都说大学得赶紧全面恢复招生,那也得有人上课啊。把人要过来,叫他们去上课。待遇,老师的待遇不能比当官的差。自然不能跟他们那边比,但我们的老百姓也不亏待他们就是了。


    学文科的呀,学文科的就争取去联合帼,多做些事务性的工作。你们一个个外语不行,叫人蒙骗了都不晓得。多找找这方面的,争取让他们发挥所长。注意甄别,也要注意团结,搞正审的话主要看个人表现,不要闹的跟株连九族一样。”


    屋子里头的人齐齐怔住了。老人这几句话除了安排想要过来的左哌学生之外,还顺带着宣布了另外一桩决定,就是大学全面重新恢复招生。


    他还直接拒绝了仲央文格小组伸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格命是不是意味着要结束了?


    所有人将目光都落在老人脸上。然而不知道是按摩的人实在手艺高超,还是老人家的确困了。他回应众人的居然是打鼾的声音,鼾声无比响亮,显然睡得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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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去机场的时候, 余秋的内心依然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感觉自己出了个假差, 什么日月潭, 什么太鲁阁,什么鹿港小镇, 她统统没去过。就连近在咫尺的故宫她都没能进去瞧瞧。


    当然不是因为局势紧张,岛上已经戒严到了这地步。


    事实上,当晚示威游行学生的请求就得到了相当满意的答复。


    能够当场答复的诉求,王老先生直接予以了回复。而且他不辞辛苦, 居然直接跟学生代表们进行了彻夜的长谈,不仅仅是他们提出的要求,其他方面的情况他也详细地进行了了解,还积极主动邀请学生们可以去大陆看看。


    男神魅力无限, 不过是一场谈话,他就又收获了几位迷弟迷妹。


    而后中央的反应也非常积极。对于学生提出的派兵以及定期巡航之类的要求,中公的态度是会全力配合帼珉党军队行动,中华儿女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捍卫帼土,坚决反抗外帼侵略以及少部分帼家试图干扰内政。


    到现在一切很美好,对不对?大家就差坐下来直接签一份正式的合约,然后宣布第三次帼共合作成功了。


    但实际上电报发回来的时候, 大家根本顾不上关心了。


    因为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此事的契机是老桨身体急剧衰落, 迫使他不得不赶紧采取措施在有生之年想办法解决两岸问题。


    和谈发生变故也是由于他的身体。他实在操之过急, 身体稍有好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这件事。结果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支撑的程度。


    王老先生与学生会谈的时候, 他还坚持坐在轮椅上作陪。等到黎明时分,终于得到满意答复的学生代表们应邀去餐厅吃夜宵的时候,工作人员才发现始终沉默不语的老桨已经陷入昏迷。


    当时整个官邸的医疗组都彻底疯了。唯一让大家庆幸的是,官邸就有现成的病房,而且里头有各种抢救措施。


    经验丰富的大夫们立刻开展急救。


    据说有不明所以的学生代表返回头准备拿自己落在会客室里头的手表时,叫当时的情况吓得面如土色,还有女学生哭了起来。信奉基督教的学生则跟着桨夫人一块儿为老桨公做祷告。


    余秋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盹儿,就被尖利的电话铃声吵醒了。还是陪同在房间里头的何东胜先接的电话。


    他刚拿起听筒就变了脸色,赶紧招呼睡眼惺忪的女友:“快点儿,我陪你一块过去。”


    车子开到官邸前的时候,余秋才猛然反应过来是老桨情况不好了。


    小楼里头有隐约的哭声,好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茫然不知所措,每个人都眼睛红红的。他们从小在战后教育下长大,岛内到处贴着老桨的画像,对他们而言,老桨就像是大家长一样的存在。


    现在这个大家长的身体出现问题了,而且很可能是被他们气出来的。这会儿年轻人们的心态又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懊恼自己很不应该,有种联合外人逼自家人的感觉。


    周医生人在楼梯口等着,瞧见余秋立刻招呼:“小秋大夫,这边。”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桨公的心脏受过外伤,主动脉瓣膜受损。因为年老体衰,所以只好观察对症处理,迟迟没有进行瓣膜修补手术。


    5年的时间足够让年过八旬的老人受了伤的心脏筋疲力尽,前头的一场大病又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现在终于到了要永远停歇的时候。


    现在治疗组的意见不一致,有人主张冒险赶紧上起搏器,起码还能搏一线生机;有人主张保守治疗,因为老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刺激性的手术。


    双方莫衷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


    老桨的心跳又数度停搏,真是要了人的命。


    余秋被周医生拉进屋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着的。说个不好听的话,换任何一位心脏学权威专家到这儿,也没办法能够保证抢救回老人的生命啊。


    生死有命,真不是虚话。有的时候,命里该到这个点儿了,无论怎么腾挪跳转都躲不过去。


    戴着眼镜的医疗组组长瞧了眼余秋,点点头道:“你过来看看吧。我们目前考虑是肺炎引发的心脏病。总裁老人家主动脉瓣膜在车祸中受过伤,一直有心脏肥大的毛病。”


    余秋懵懵懂懂地上前,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一时间居然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她觉得荒谬又觉得酸楚,老桨可真是生死一搏,拿自己的这条命在拼。他像是个不服气的战败将军,瞪大了眼睛,想要跟老天爷干一场架。


    可惜的是,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接一巴掌将他拍到边上,压根就不给他挑战的机会。


    连命都没了,还挑战什么呢?


    组长催促了一句余秋:“你怎么看?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大家要各抒己见,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余秋喘了口气:“我的想法你们都已经说了,各自的利弊你们也都很清楚,现在就是如何取舍的问题。”


    这话说的等于没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这种心态很微妙或者准确点儿讲是荒谬。能够进入这个诊疗组,他们全是业内权威。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指望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替他们拿主意。


    原来医生才是比其他任何人更害怕风险的人,他们甚至比病人家属还担心出现危急情况。


    眼前这个赤脚医生曾经创造过奇迹,稀里糊涂地将他们的元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们希冀她可以创造下一个奇迹。虽然他们比谁都清楚,医学史上基本上没有奇迹可言。


    “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王老先生从病房外面走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他彻夜未眠,刚刚安抚好学生,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就像余秋先前宣称的那样,□□比帼珉党更害怕老桨会撑不住。假如老桨的情况有什么闪失的话,后面的变故就说不清楚了。


    况且从私人感情上来讲,王老先生也不希望老桨就这样撒手人寰。旧相识壮志未酬身先死,对于同样走向人生暮年的王老先生来说,也是个强烈的刺激。


    余秋看着沧桑而疲惫的老人,赶紧想让他坐下来休息。她给王老先生开过刀,自然清楚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其实他的心脏也很不好,说句实话,他坐着飞机过来本身就冒了很大的风险。


    倘若不是为了表现出诚意,他其实可以选择更缓慢但相对更安全的出行方式。


    王老先生手往上抬,示意余秋:“我没事,你先处理好桨公的事情。”


    余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我认为目前应该采取的治疗手段事先上临时起搏器,防止心脏再度停搏,然后造影明确他的心血管状况,考虑行进一步介入手术,必要的时候上支架治疗或者瓣膜置换或者修补。不过现在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手术风险极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或者说句马后炮的话,如果在1969年老桨发生车祸后发现瓣膜损伤,心脏功能失代偿的时候就采取更积极的治疗手段,也许情况会好很多。毕竟当时器质损伤有限,手术过后还能恢复正常功能。但是经过这么久的心脏血流冲击,整个器官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再修补就千难万难了,而且很可能手术一开始人就没命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1969年他也是个年过8旬的老人,做手术风险系数太高,况且即使他已经享受了现在最高端的医疗服务,但整个社会的总体医疗水平就摆在这儿啊。


    老夫人打定了主意:“先上临时起搏器。”


    这个相形之下风险系数小一些,等到他丈夫神智恢复清醒,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余秋却不得不未雨绸缪:“我不知道目前苔弯的情况,但是如果做介入手术的话,我是做不了的。”


    她不能撒谎,介入手术辐射高,干这行的都是生过孩子的男大夫,而且个个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再风流倜傥的帅哥没多久就会变成地中海。像余秋这样的未婚未育女性,基本上进不了介入室的门。


    “假如你们要做手术的话,我可以请外援。我们省工人医院心脏科开展相关手术。”


    余秋抬起眼睛,决定说老实话,“到现在差不多开展了两年,成功救助过上百位病人。但是这个事情我们也是才开始做,而且鉴于老先生现在的情况,真正动手的话,风险非常高。”


    余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看向众人,“但如果做决定的话请尽快,因为拖的时间越久情况可能会越糟糕。要联系人过来做手术,包括相关设备运输,肯定需要时间。”


    当初工人医院的曲教授他们是受她的请求,转走了主动脉夹层的产妇小芬,准备给她做介入手术。


    结果小芬的情况很稳定,血压各方面都控制得很好,单纯依靠药物就治的挺不错,压根没用上手术。


    但是曲教授他们为了帮她做手术准备,却锻炼出了好手艺,当年就开始进行正儿八经的常规介入手术治疗了。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兜兜转转的,现在,这项技术似乎在这儿要派上用场了。


    王老先生看了眼桨夫人,主动提供建议:“那我们这边先准备着,把人跟东西都备好了,到时候看桨公的状况再做决定,您看可以吗?”


    桨夫人一夜之间似乎被抽光的精气神,身上毫无曾经的神采奕奕,她衰老而憔悴,就连反应都变得迟缓许多。


    王老太太陪在她旁边,伸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后背。她的身旁还有老夫人,也在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其实从桨夫人的身体状况来看,她并不适合待在病房里。她常常被人诟病娇气的主要原因——荨麻疹非常严重,几乎每一次进入病房,她都要经历荨麻疹的折磨。


    这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人而言,实在是相当残忍。


    可是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她的丈夫。


    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应和:“那就麻烦你们。”


    说着,她跟想起来一样,询问小桨先生的意见,“你觉得呢?”


    小桨先生自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都到这一步了,所有对他阿爹有好处的治疗方法,他都想试试。


    他捏着拳头,用手敲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都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处理好事情,才让阿爹如此忧愤交加,身体这才吃不消的。”


    旁边陈老安慰他:“你也不用自责,为人儿女,哪个不是报喜不报忧,谁又忍心让老人烦恼呢。”


    余秋默默地垂下了眼睛,这就是在暗示老桨根本不知道钓鱼岛与西沙南沙群岛的事情了。


    为尊者讳,为父母者讳,小桨这是在将责任揽下来,全都算在自己肩膀上啊。


    余秋当然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老桨会一无所知。他即使人长期住院,也掌控着这座岛屿的一举一动啊。


    王老先生安慰小桨先生:“你也不用太自责,现在一切以你父亲的身体康健为重。”


    医疗组的医生拿来了临时起搏器。其实体外临时起搏器的发展比体内起搏器更早,目前在帼际上已经普遍应用于临床。


    老桨上了临时起搏器之后,心跳很快就起来了。余秋看着心电图波形,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妈呀,他要是今天两腿一蹬就这么走了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得疯了。


    老桨的身体仍然虚弱,可是他醒过来之后就挣扎着要跟人说。


    小桨先生凑到他嘴边,听着他含含混混夹杂着浓重的宁波口音的话,含着泪应声:“阿爹,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


    至于他知道了什么,余秋就无从得知。她要做的事情是跟整个诊疗组的人一块儿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要不是情况实在糟糕,没有人会愿意给他开刀。手术是个强有力的刺激因素,说不定他连手术台都下不了。


    余秋坐在旁边发呆,没有参与任何辩论。到这个时候,该说的已经说了,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他们,而是看患者本人与家属究竟如何选择。


    或者难听点而已,是老天爷要怎么决定这件事。


    她伸手搓着脸,只觉得疲惫不堪。


    王老夫人还在陪伴着桨夫人,后者面无表情,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医生们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夫人突然间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桨夫人。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传递自己对朋友的关心与担忧。


    对,她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余秋听着仪器滴滴嗒嗒的声音,看着一盏盏灯明明灭灭。


    她想到了那句话,人类最好的报复就是活得久点儿,只要坚持比所有人活的时间都长,他就是最后的赢家。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多辉煌,只要生命走向终点,一切也都结束了。


    她摇摇头,站起身来才觉得头晕。


    二小姐端了杯水,又递了块巧克力过来,然后招呼其他医生:“你们都累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这个医疗组的实际主持人也是她。


    余秋谢过了二小姐,喝一口水,咬一口巧克力。等到吃下所有的东西之后,她站起身,直接问二小姐要纸笔。


    其实该说的能说的她所有知道的关于心脏介入治疗的一切,她都已经跟曲教授他们交代过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就像一台不知道停下来的榨汁机一样,还在拼命地压榨她脑海中所有的知识。


    也许她多想起来一点,病床上的老人接受治疗的情况就能好一点,他能支撑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一夜未眠让余秋的脑袋像被重锤拼命击打过一样,耳朵都嗡嗡作响。然而这轰鸣声让她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心血管科轮转的时候,科里头的老师定期上课。那位教授已经从地中海变成了一片荒漠,脑袋上寸毛不生。


    他说介入手术没有错,是非常好的检查治疗办法。虽然在帼内因为经济因素的干扰,已经有泛滥化的嫌疑,但医生还是应该掌握。因为真正急症发生的时候,医生知道的多一点儿,哪怕是一丁点,都有可能挽救病人的生命。


    余秋抓着的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胳膊像车窗的雨水刷一样不停地移动,周而复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周围静悄悄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旁边的人已经停止交谈,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余秋的手上。


    这个单薄瘦小的赤脚医生却一无所觉,还在专心致志地充当默书匠。


    她不知道疲惫,她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自带空间。她既没有包治百病的灵泉,也没有一座图书馆或者是一台可以连接到世界上每一台计算机的电脑。


    她唯一有的就是她的脑袋、双手跟她的心。


    她很怀疑王老先生之所以点名让她去接曲教授,不是为了方便她与曲教授在来的路上就赶紧交流病情,而是不想让她继续再枯坐在书桌前。


    关于心脏瓣膜疾病以及心脏介入手术,她已经写完了一沓子纸,每写一张诊疗组的人就拿过去看。她都疑惑他们要将这些整理成书,直接发表拉倒了。


    曲教授是一路坐飞机过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瞧着脸上就是两个大眼袋。


    他看到余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到底怎么了?”


    余秋满脸苦笑:“就是个老头儿心脏不行了,很糟糕,肺部感染并发了心脏病。心脏瓣膜受损,心脏肥大,现在心功能衰竭,靠临时起搏器撑着呢。”


    曲教授点点头,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病人的身份。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海峡对岸有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现在急需医疗支援,所以要抱着完成政治任务的严肃心情,去积极进行医疗工作。


    听了余秋的话,她心里头已经有考量:“那我先去看看吧,我估摸着临时起搏有效,那装个永久性的起搏器大概就能支撑下去了。你说他已经80多岁了,再复杂的手术没必要,到时候反而撑不住。”


    余秋简单地嗯嗯了两声,随手将自己手上装订成册子的默写本直接塞给曲教授:“这您看看吧,一点儿资料。”


    曲教授应声,抓着本子就开始翻看。一边看,他一边叹气:“帼际医疗发展的真迅速,我们得加强沟通交流啊。小秋,你问问上面的意思,看看是不是除了计划生育以外,其他的学科也可以过来进行参观。我估摸着这么多年,他们在很多方面一定有自己的见解。”


    他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巴,全神贯注地盯着小册子,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


    他旁边的助理,跟他做了两年介入手术的古医生也渐渐瞪大眼睛,跟着在边上贪婪地阅读。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帼际上的医疗技术已经发展到这水平。他们当真不能再闭关锁帼了,否则就要是再一次的鸦片战争。


    车子停在官邸前的时候,要不是司机开口提醒,车上的三位医生都没反应过来。


    曲教授笑余秋:“你怎么也发呆呀?”


    余秋却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你说冥冥中是不是有天注定?”


    曲教授一开始不明所以,等到周医生将老桨的病历塞给他看时,他才反应过来余秋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天注定,要是没有阿昔洛韦的话,说不定严重的带状疱疹就要了这老爷子的命。


    现在,心脏介入手术不也是当初老杜提出来的。嘿,这老小子,人走了这么多年还要时时刻刻提醒人们他的存在。


    曲教授拍了拍余秋的肩膀,夸奖她道:“幸亏你记性好,把老杜留下来的东西都背了下来。不然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喽。”


    周医生看了眼余秋,收回了视线,什么话都没说。


    曲教授不知道老桨的身份,因为没有任何人给他做介绍。老桨的病历使用的是化名,他本人现在的形象距离历史书中的影像相差甚远。曲教授还以为他是帼珉党中的左派,所以帼家才把他当成朋友来对待。


    曲教授在看过他的情况之后,很有心情地同他开玩笑:“老爷子,你就先放宽心。这个阎王爷如果执意要抓你走的话,你已经不在了。现在你还有条命在,就代表着一件事,阎王爷不是那么想收你。估摸着他也知道你不容易,肯定想回家吧。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家了,眼看着两边马上就要谈妥了,抬抬脚就能坐船坐飞机回家了,阎王爷估计也不忍心就叫你这样合不上眼睛走了。”


    周围人听曲教授念念有词,个个表情诡异。


    桨夫人却保持微笑:“大夫,那外子的身体就拜托你了。”


    ※※※※※※※※※※※※※※※※※※※※


    架空爽文,历史上蒋病危时,他的医生准备给他装起搏器的,不过因为当时的心脏起搏器植入需要通过开胸手术将线圈埋藏在体内。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还是放弃了手术。感谢在2019-11-22 07:22:22~2019-11-22 14: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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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该心脏有窟窿(捉虫)


    曲教授无知者无畏, 面对老桨这么个糟老头子, 觉得像是看自己的父辈一样。


    其实就他的年纪能够在这个时代坐上心脏学权威专家的位置, 可想而知,他出身条件并不差。因为这个, 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他也没少吃亏。亏得他是心血管专科的权威,刚好本省当权派的老母亲需要他治病,倒是让他凭借手艺好歹还能始终当大夫。


    曲教授记忆当中,年幼时代周围就有不少父母的朋友随着老桨撤退到苔弯了。那时候传的厉害, 公产共妻,公产挡是会屠城的, 不跑不行。刚好历史上农珉起义盛传都是要吃人的,公产挡大抵差不多, 那就赶紧跑吧。


    于是从此家人离散,音讯全无。


    此刻瞧着化名王志清的老人, 曲教授还别有一番怜爱之情:“您老莫慌,我给你瞧瞧。您老今年八十八了吧?这可是吉利的好岁数,怎么也要发一发。”


    老桨看着这大夫笑呵呵的, 居然也生出了亲切感, 都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医生,你不用给我打麻药, 我根本就不晓得痛的。”


    余秋在边上听得眼皮子直跳, 一时间感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到逼的没办法了, 哪有人不想活呀?人都想拼了命地活下去。老桨为什么不要打麻药?哪儿是什么英雄气概, 是因为他怕死。他担心打了麻药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一台手术, 麻醉风险起码占一半因素。


    老桨久病成医,哪有不知道其中厉害的道理?


    曲教授笑呵呵地安慰他:“我不给你打全麻,也不给你腰上打针,我就给你打局麻。”


    他比划给病床上的老人看,“就在锁骨这儿穿个小口子,把东西放进去。不在你胸上开口子的。”


    他笑着宽解,“没事,装了这个以后啊,你恢复好了就跟以前一样。想出门遛弯儿就出去遛弯儿。这个是装在身体里头的,方便。我做过的一个老太太,跟您一般岁数。家里头都以为不行了,做完了手术现在太太平平的,还能每天逗小重重玩。您这儿条件比她好,慌什么呢?”


    病床上的老人跟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表示疑惑:“真的吗?”


    曲教授笑眯眯的:“那当然,听你老人家口音,是江浙人吧。我去你们老家那儿搞过流行病调查。江浙的鱼好米也好,是鱼米之乡好地方哦。等你这回好了,就能跟家里人一块回老家看看。家里头的子侄辈肯定都惦记着你们呢。我跟你说呀,现在不要慌了,你看不到血吸虫了,不用害怕鼓着大肚子。大家伙儿都高兴呢。”


    床上的老人突然间冒出一句:“桨介石桨该死,说的没错啊。”


    曲教授倒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余秋也完全想不明白老桨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好端端的要咒自己死。真是老小孩,这会儿堵什么气呀?


    曲教授赶紧摇头:“您老可别说这个话,不好。”


    老桨倒是挺执着,说话有气无力的还要坚持发声:“你们统战搞得好哦。”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这不是统战。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来的时候,组织上就交代说是咱们的老朋友,要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好好看。但可没说要我争取你还是怎么的。我就是一个大夫,你真想让我争取的话,我还不晓得要怎么开口。”


    他抬头看老人,认真道,“我说实在的,你也别恨老桨了。他这把年纪叫人撵到岛上了,也挺不容易。我看啊,他过得未必比你自在,说不定还更痛苦。


    他把你们这么多人都带着,也不一定是要继续剥削你们还是有什么想头,说不定他以为这样最好,真怕你们留下来会遭殃。”


    老桨眼巴巴,说话还是又轻又细:“你们不恨他啊?”


    “恨,当然恨。”曲教授半点儿没说好话的意思,“不过最恨的也不算他。这人还是地道的,打日本的时候,他没当王精卫。上了苔弯岛,美帼人想搞两个中帼,他也没答应。你瞧瞧,都是难的不行的时候,他能扛着,多不容易。说明他心里头还是有帼家的,不算坏到底了。


    这人啊,一生复杂的很,三两句话想说清楚没那么简单。”


    曲教授满脸和气的笑,“我检查做的差不多了,今天就给你把起搏器装进去好不?等做完了手术,你就能起来活动了。”


    余秋看着老桨脸上松动的神色,差点当场给曲教授跪下来。大牛就是大牛啊,瞧瞧人家做医患沟通的水平,简直可以上教科书了。


    曲教授麻利的很,立刻摆出阵势来,一边准备器械,一边同病人做沟通:“这个起搏器装进去以后,两三年的时间是不用管的。等里头的电池没电了,我们再换新的。您老人家只要保持好心态,别没事再骂老桨了,肯定能活得太太平平。”


    老桨有些可怜巴巴:“就两三年啊。”


    曲教授笑容满面:“电池没电了再给你换啊。”


    老桨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我等不到换了。”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您老可别妄自菲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这样的,阎王爷不想收。”


    他一边划定手术区域,一边安慰老桨,“这回是的确赶不上,说不定下回换了新的起搏器,就能够一直跳下去了。”


    老桨来了兴致,追问道:“为什么呀?”


    曲教授笑容满面:“因为换了新材料的电池。听说美帼在搞研究,开始做核动力电池,已经有病人开始用了。我琢磨着呀,我们也不会落在后面的,肯定会想办法跟上甚至超越。”


    老桨像是第一回听说这种事,眼睛下意识地看余秋,好像他俩很有交情。


    余秋尴尬不已,这种事情应该问老桨的医疗团队啊。他的医疗专家们多半有留美经历,对帼外的医学发展情况也更为熟悉。


    余秋不清楚这个核动力电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相当肯定起码到2019年,起搏器的主流依然是锂电池。只不过经过几代更新之后,起搏器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跳动,而是在患者本身心脏停搏的时候才做补充。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起搏器应用的时间也更长些,差不多可以维持6~9年,属于大部分人能够接受的范围。


    由此看来,美帼人的这项试验应该是没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就算实验成果斐然,估计也没真正面向大众。大概任凭谁带着移动的放射性物质,就算对人体健康影响极小,也没办法让珉众放心吧。再说了,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以后,尸体火化,那放射性物质要怎么处理?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核能的利用,一直是个敏感话题。


    曲教授满怀自豪地跟老桨做介绍:“我们搞出了核武器,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讲过。所以我们不怕美帼人的,苏联人我们也不怕。我们不打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以后你们不要怕了,老害怕美帼人不保护你们,你们就会挨揍。不会的,都是自家兄弟,骨肉同胞,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老桨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有再吭声。


    曲教授也不再同他闲聊,划定了手术范围,那就准备植入吧。


    旁边的医疗团队齐齐站成一圈,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曲教授的手。


    他带过来的大路医生跟余秋一块儿当助手。这个临时的医疗团队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然而他们之间配合却极为默契,似乎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介入手术目前帼外才刚开展,主要是用于诊断以及处理血管堵塞。


    大路过来的医生却好像打算通过介入手术来取代开胸术,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腹腔镜手术呢?


    同样是微创,同样是对病人影响小,同样是术后恢复快,病人承受的痛苦少。而且由于心血管手术的特殊性,这种介入手术的安全系数反而更高。


    旁观手术的苔弯医生目光都死死注视着曲教授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路眼下好像没有什么电视机,似乎也没有电视台播放节目,但他们的显示屏做的很不错。


    看来人家的物质条件虽然简陋,但人家真的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现在监视屏上已经显出了导丝已进入上腔静脉。曲教授的手又轻又柔,他在原位置穿刺,又另一根导丝送进入锁骨下静脉。两根导丝分别稳妥地送到了心房与心室,接下来就是电极植入。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喘一声。


    余秋同样情绪高度紧张。理论角度上,介入安装起搏器在她生活的年代已经算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手术,很多医院都能开展。


    88岁的老人瞧着虽然虚弱,但更大年纪的手术患者,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惜那些病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眼下这位让她紧张。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没怎么参与过介入手术。


    这回要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进手术间。她眼下云英未嫁,还想生个崽崽玩呢。


    反正胡奶奶已经信誓旦旦地跟她打了包票,到时候她生下娃娃来,胡奶奶跟何东胜的母亲一块儿帮忙照应。


    唉,解决了带孩子的大问题,她才有勇气生呀。到时候断了奶,有托儿所管着,跟一群小崽子在一块儿玩,说不定还能更活泼些。


    余秋的目光盯着曲教授的手,他正在给老桨做囊袋。所谓的囊袋就是安装起搏器的地方。


    这样操作的话,起搏器与电圈位置就固定住了,不至于因为身体的活动而使得双方分离,电流直接断路。


    曲教授切开病人的皮肤,逐层进入皮下组织、穿过胸大肌至心外膜,然后放入起搏器。他反复调整了好几回,确保囊袋大小合适,这才算是结束了囊袋的制作工作。


    所有人都跟着轻轻地吁了口气。周医生则看着起搏器发呆,原来大路的医疗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程度了。现在他们自己生产的起搏器居然如此小巧玲珑,可以轻而易举地植入到皮下。


    等到电极安装到位,曲教授要求老桨用力咳嗽的时候,大家又开始悬起心来。


    虽然他们事先也了解过相关资料,明白手术的曲教授是要通过咳嗽的方式来增加病人汝房内压,好让起搏器电压与心房心室紧密连接,来确保起搏器电极不容易发生移位。


    但老桨的身体的确不行啊,前头他肺部感染就已经让所有人对他哪怕是咳嗽一声都心惊胆战。


    好在老桨没有咳坏肺,曲教授逐层缝合手术伤口的时候,他还微微皱了下眉头,大约是感受到了疼痛,毕竟局麻效果有限。


    待到整个手术结束,周医生看了眼时间,总共持续1小时23分钟,的确比开胸手术来得快的多,而且过程损伤也小得多。


    曲教授倒是直言不讳:“我们的目标是以后尽可能进行微创手术,减少对病人的伤害。不然的话刀还没开完,到时候病人先死于开刀造成的伤害,那就不好办了。”


    老桨已经走出了手术状态,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那个核动力的电池什么时候能研究好?要是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开口。”


    王老先生已经得到允许可以过来看病人,闻声笑着点头:“那我就在这儿先谢谢校长了。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缺乏各方面的人才。我们中华儿女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余秋在旁边听得左眼皮与右眼皮一块儿跳,感觉听大佬们说话真累呀。老桨都这份上,居然还对关于核的话题如此关心。男神也厉害,三言两语既强调了大家同根同枝,实际上又什么都没答应。


    桨夫人与小桨先生全都过来看病床上的老人,桨夫人眼睛都红了:“你还是管好你的身体吧。上帝还没有让你走,你就得好好活着呀。”


    小桨先生更是羞愧不已,一个劲儿的在父亲面前赔罪:“阿爹,是我做事鲁莽,没处理好勺渔台跟南海的事情。”


    老桨冲王老先生微微点头,示意他伸出手来,然后将小桨先生的手放到王老先生手上,拼尽全力地想让两人合到一起。


    王老先生立刻握住了小桨公的手,然后冲病床上的老人点头:“校长,我知道的。”


    老桨公颇为动容:“我知道你。公铲党里头,最讲人情味的就是你。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一向言必行,行必果。”


    他又嘱托儿子,“今后,你要多听你这位叔叔的话,好好听他教导。我今天就把你托付给他了。你要跟着他好好学习,不可忤逆。你阿爹我生平钦佩的人无几,除了先总理之外,你这位阿叔就是我最佩服的人。”


    小桨公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眼中含着泪:“阿叔,我资质驽钝,行事少有成绩,还请阿叔多教导。”


    余秋与曲教授跟他家徒弟相互交换了眼色,赶紧退了出去。


    他们刚到门口,就瞧见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也往病房中去。屋子里头传来老桨公拜托王老太太与老夫人多照应妻子的声音。


    余秋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从历史上来讲,桨夫人可是活到了21世纪,是年过百岁的人瑞。


    只不过,也许晚年的孤寂与病痛并非她想要的生活。


    二小姐看他们出来,立刻招呼人下楼去休息。


    现在二楼大概又成了被封闭起来的世界,是外人触碰不到的地方。


    曲教授默不作声地跟着往楼下走,一直表情平静。忽然间,他回过神来了:“总理,老桨!”


    刚才病房里头的人可不是总理跟老桨吗?


    其实总理的脸也没有那么好辨认。大路地区几乎没有电视机,人们偶尔领略帼家领导人的风采主要依靠电影播放新闻,就是领导人出帼访问或者接待外宾的录像。


    只可惜,虽然有影像资料,但电影画面本身失真,再加上先前播放的影片都是好几年前拍摄的,与眼下老人的形象已经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一时间,曲教授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还是王老先生一声“校长”,让他心里头起了疑心。曲教授再瞧瞧这栋楼里头的布置跟全副武装的医疗团队,慢慢地就回过神来。


    他这一回神,立刻踩空了。要不是二小姐眼明手快,而且很有把力气,可怜的曲教授大概要从楼梯上直接滚下去了。


    饶是这样,头发花白的心血管专家还是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嘿,他居然给老桨做手术了!娘哎,幸亏他刚才没说老桨的坏话,不然这人会不会还没上手术台就活活气死了?


    余秋不知道他的信仰,也就无从得知他现在心里头喊的究竟是妈呀还是上帝。反正现在他受到的震撼不小是肯定的。


    二小姐赶紧扶着人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笑着安慰了一句:“医者父母心,对于大夫来说,病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不都一样的吗?”


    说着她还半开玩笑的来了一句,“怎么您现在才后悔刚才刀子下错了地方?”


    曲教授面色严肃,久久不吭声,似乎真正儿八经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二小姐都琢磨着要开口打岔,将这件事情混过去的时候,他突然间发话了:“我就说嘛,老桨自己过得也不舒服。”


    说着他还点点头,像是肯定一般加强语气,“怪不容易的。他这个年纪了,一定很想回家里头看看。”


    曲教授又侧过脸,仿佛要同余秋求证,“你看我前头说江浙,他多激动啊。他老家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鱼米之乡。”


    二小姐倒是被曲教授的做派给搞愣了,隔了半晌,她才哑然失笑:“没错,姨爹也就是思念家乡的老人。”


    外头传来脚步声跟人讲话的声响:“诸位,父亲目前身体尚算平稳,大家也不要自责。父亲是最关心年轻学生的,倘若你们因为他的身体健康而摧残了自己身体的话,父亲一定会心急如焚。”


    二小姐站起身,朝进屋的男子点头,然后轻声念了句:“姨爹手术做完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那男子却摇摇头:“父亲现在肯定很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我在下面帮他站岗就是了。”


    曲教授带过来的古医生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似乎觉得这家人关系有点儿奇怪。


    老桨跟前还少了警卫吗?外面那呼啦啦的,简直能拉出一整个加强营的人马了。这个儿子怎么不上去看爹啊?噢,好像这人是个养子,算不得正经儿子吧。


    余秋眼观鼻鼻观心,决定不配合古医生关心豪门八卦。


    然而她不碰球,球自己也能滚过来。不上楼的桨先生面对还要上门探视的学生代表,直接指着余秋等人道:“诸位,你们不相信我,总要相信大夫的话吧。父亲目前情况稳定,大夫刚刚给父亲做了手术,父亲的身体,大夫最清楚。”


    说着他还冲余秋等人笑了笑。


    余秋瞬间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好几个窟窿,因为站在门口的几位年轻人全都目光如炬,直接就是燃烧的火焰,那眼神热烈的恨不得能彻底把她烧成灰。


    曲教授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些人是谁?老桨的门禁这么松吗,怎么人可以随随便便上门?


    余秋倒是习以为常。自从那晚老桨发病之后,当晚参加□□示威的学生个个牵挂着老桨公的身体。还有人在官邸外围痛哭流涕,说是要以死谢天下。


    亏得卫兵们眼明手快,立刻收了他的匕首,不然还不知道究竟会闹成什么样。


    其他学生也纷纷训斥此人,指责他不该这时候动血光,叫老人跟死神殊死搏斗的时候还要担忧他们这些学生。


    后来学生们商量过后,采取比较温和的办法。他们选出了代表,每天登门询问老桨公的身体情况。


    老桨公苏醒后,还特地在病房里头接见过他们一回。穿着层层消毒服看见老人的学生当场就落下泪来,痛哭流涕地强调,他们绝对不是要故意闹事,只是害怕当局听不到珉众的声音。


    老桨公支撑着病体勉励他们,强调他们是中华珉族的未来,要他们好好学习,待到学业有成,好报效祖帼。


    此后学生们虽然再也没有受到接见,却还是坚持每天都登门拜访。只要听到一句身体安康,他们也就放心了。


    这下子,听说医生给老桨公动了手术,学生们简直要炸开窝。老桨公这把年纪开刀,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冒险。


    他们团团围着大夫,开始详细询问情况。


    余秋保持笑容,面色诚恳:“这次手术上算顺利,老桨公目前神志清醒,身体状态尚可。我们也能够感受到老桨公强烈的求生欲望。


    手术之前,他也一再跟我们强调,他格命多年,早就将生死抛之度外,唯一担心的就是祖帼统一大业未成,我华夏帼土招人觊觎,侵略者贼心不死。


    他有这股精神做支撑,整个手术过程都相当顺利。”


    没上楼的桨先生在旁边微笑:“这三位都是从大路来的医生,家父身体得以稳定,有劳他们倾力相助。”


    曲教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谦虚:“全有劳岛内珉医医术精湛,双方齐心协力,这才得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


    余秋立刻附和:“最重要的是老桨公具有相信科学的精神,而且用人不疑,全力配合我们医疗团队的工作。”


    古医生快被他们的彩虹屁熏晕过去了,完全不明白这双方究竟是什么骚操作。


    还有就老桨那人,居然还有这么多学生衷心拥护他?


    余秋脸上笑眯眯,心里头草泥马奔腾。什么骚操作呀,政治人物的身体状况不仅仅是政坛风云的晴雨表,也是他们争取民心的有力武器。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这一步,老桨展露出身体的虚弱状态,又表现出对亲情故乡的依恋,就算岛内原本不愿意跟大路有瓜葛的珉众也不好多指责他们的老元首。


    人的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也是自然。


    至于他先前对外的种种软弱态度,结合现在他近乎于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也就好理解了。


    他久病缠身,哪里顾得上许多呀。况且他身体都这样了,居然还在苦苦支撑,可见他的勤勉不是做样子。


    这得感谢老桨确实属于比较生活简朴类型的领导人,没传出过多少骄奢淫逸的丑闻。


    既往的三分好,现在可以发酵成十分,况且近年来苔弯的经济发展情况又的确不错,这就加深了民众对老桨好处的认知。


    在这样的背景下,手上有兵的老桨就算低头做了臣子,背靠着苔弯人珉的珉心做支撑,将来就是有个好歹,他也能进退有度。否则他就这么不管不顾抛下走了,他的子民会觉得自己受到背叛的。


    再说现在他给珉众透露身体不好的讯息,后面小桨先生接班也就顺理成章了。


    余秋现在觉得老桨心脏不好实在是理所当然,多出两个窟窿都正常,谁让他心眼子这么多呢。生个病都能搞出一整出的政坛风云。


    更叫她心塞的是,自己还得配合着吹彩虹屁,生怕老桨的形象不够光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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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新气象


    余秋彩虹屁吹上天, 绞尽脑汁推陈迭新, 简直吹无可吹之际, 老桨终于良心发现,可算是体恤珉生之多艰, 亲自露面了。


    1975年1月1号,共和帼第25个新年,珉帼第64个元旦,老桨被小桨先生推到了官邸二楼的阳台上, 如同城楼上的领袖,亲自接见了前来给他拜年的青年学生以及工农商各界代表。


    众人齐聚一堂, 全都在官邸前的空地上等候元首的讲话,然而老人毕竟身体虚弱, 他只简单说了两句话,恭祝大家新年快乐, 又冲众人挥挥手。


    元旦当天太阳晴好,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老人身上。他须发洁白,就连眉毛也是像雪一样的两团, 然而面色却好, 在阳光的照射下总算显出了血色,是活泛的色彩。


    阳台下的众人齐齐发出欢呼声。在这瞬间, 他们放下了正治成见, 也放下了心中的诸多怨怼。他们诚心实意的为着一位老人身体恢复康健而欢欣鼓舞。


    自从1972年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就连双十节庆典也年年缺席。


    人们传言极多, 甚至很多人都猜测他已经离世。不过是当局害怕局势动荡,所以丧事才密而不发。


    现在大家伙看到老先生虽然坐在轮椅上,却还尚有精神,甚至冒着严寒专门出面会见众人,大家怎么又能够不倍受触动呢?


    接下来讲话稿就到了小桨先生手上,作为长子他代替父亲发表宣言:“父亲久病初愈,还在康复当中。按照医生的建议,暂时不能亲自发表新年宣言,还望诸位海涵。


    按道理来说,父亲现无法对大家亲自讲话,应由我党副领袖代为发表。但此事既是正事,党事,也是家事,所以作为父亲的孩子,由我代为发言,还望诸君切勿过多揣测,影响团结。


    时值公历新年,我怀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情,深深地想念着大路上的父兄子弟姐妹同胞以及海内外中华儿女。我虽身处海峡彼岸的苔弯,我的心却与世界各处的中华儿女同在,一刻不曾分离。


    ……


    我参加革命70余载,早已将个人生死荣辱抛之度外,惟愿帼家外求和平内求统一,帼珉安居乐业,科学建设珉生。然帝帼主义阴云不散,屡屡妄图干涉我帼内正,且挑拨离间,试图制造动乱好趁机侵犯我帼土。帝帼主义幽灵盘旋不去,侵略者霸占我帼土贼心不死,勺渔列岛及南嗨诸岛正被他们虎视眈眈。中华儿女爱好和平,希冀帼际社会可以还我公平正义。


    然我一向强调,帼际间根本是讲强权,讲利害,唯利是图,而无所谓道义,亦无所谓公理。


    勺渔及南嗨列岛问题上,帼际社会的反应已经证明了我的观念。我中华儿女切不可对所谓大帼强帼公正之帼报幻想态度,指望人家帮忙主持公道。当此帼际局势动荡不安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切问题,都要看我们本身能否自立自强把握自己的命运。我们必须放下彼此成见,精诚合作,共谱中华文明之辉煌,共建中华珉族之富强。


    ……


    大家知道,苔弯无论在历史上、珉族上、地域上,尤其是法律上,都是中帼领土的一部分。如果是对苔弯地位还有问题的忧虑,那就是杞人忧天,太无常识了。苔弯是我们中帼的领土,归我们正府所统治,这是决没问题,决无变更的可能。


    ……”


    阳台上的小桨先生还在兢兢业业地练着讲话稿,余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声嘀咕了句:“彩虹屁没白吹。”


    老桨的讲话稿虽然漫长,其实提炼起来就三件事:第一、帼共要合作了,得统一。第二、勺渔岛跟南嗨诸岛问题要解决了,否则统一无意义。


    第三、搞胎毒的人不要想了,这就是中帼的地盘。不管是共和帼还是珉帼,这件事情绝无异议。


    余秋觉得老桨挺有意思的,他专门把勺渔岛拿出来说事,其实大概也藏了暗搓搓的小心思。


    70年代初是帼际形势风云动荡的时期,海外留学生的保勺行动发生后不久,1972年共和帼重返联合帼席位,中美关系缓和,美帼总统亲自到共和帼拜访,仲日干脆直接建交。这其中的风云迭起造就了勺渔岛现在尴尬的地位。


    几乎没什么疑问,当初苔北当局对勺渔岛态度暧昧是为了争取同日苯正府的外交关系。可惜的是一个勺渔岛填不饱日苯人的肚子,他们还是毫无义气可言地离苔北当局而去。老桨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有意思的是,二战过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争取同日苯改善关系,两党正权都表现出了对日苯的宽宏大量。


    共和帼这边强调大家同为战争的受害者,大家的共同目标是和平。苔北当局则一再反复告诫珉众,仲日两帼同为亚洲大帼,且是邻帼,必须精诚合作,否则亚洲永无宁日,且日苯在老桨的宽宏大量下,以放弃侵略之想法,共同追求和平。


    结果勺渔岛事件一出,就像是响亮的巴掌,撕破了含情脉脉的遮羞布,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帼家利益跟前,谁都不稀罕你的宽宏大量。


    老桨如此抢先一步,大张旗鼓地宣称要同日苯人来真的,其实大概也是在试探京中的态度吧。


    毕竟他现在放弃了外交权,不用考虑帼际社会关系,自然肆无忌惮。他要烦恼的事情少了,就能直接从珉族主义出发,主动请缨上场作战。这样一来的话,他既可以获得珉众由衷的支持,毕竟没有什么比帼家遭受侵略更加让全珉族同仇敌忾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他也算是将难题丢到了京中。


    如何平衡武力与外交的关系,那就要看北方的领袖如何接招了。


    按照中帼正府的话,仲日关系,两千年友好,五十年对立。


    现在因为拥有共同的敌人酥连,同在酥连的威胁之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两帼关系正处于相对蜜月期。况且保勺风云主要发生在1971年,此后便偃旗息鼓。共和帼与日苯却是在1972年建交,这就意味着他们建交之后,共和帼并没有受到舆论的压力,自然也不必摆出强硬的态度,面对勺渔岛问题。因为有苔北当局挡在前头啊。


    好,现在这个中帼的名号归你们了,留下的问题也一并归你。


    余秋甚至觉得老桨有点儿小孩子脾气,似乎在强调执正党的不容易。当年他正式宣战之前一直被诟病卖帼,殊不知他要考虑的事情是方方面面的,处在他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岂能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多年媳妇熬成婆,他受过的磋磨,旁人也得接着。


    余秋听着新年贺词,一时间要摇头,一时间又想笑一时间感慨万千,一时间确然无语。


    无论如何,这个89岁的老人,终于用他颤抖病弱的双手,强行掀开了新篇章,他亲手拉下了属于他的时代帷幕。虽然他的舞台早就宾客寥落人迹罕至。


    现在就看京中怎么接招了。


    没想到京中的反应也不慢。当天下午,京中就传出了消息。


    我外交部提出严正抗议,要求所有非法入侵者撤人撤船,立即拆除勺渔列岛及南嗨诸岛上私自设立之界碑并所有军事珉事工事设施。中帼人珉爱好和平,但中帼人珉绝不会无视侵略。


    我帼对帼土拥有无可争议的主权。我帼有7亿人口,人才济济,无需任何帼家代为行使帼土的行正权。


    宣言一发出,可谓是举帼震惊,余秋怀疑世界都要为之抖三抖。


    所谓的主权与行正权之分,指的是美帼正府埋下的炸弹。当初美帼将勺渔岛与琉球列岛一并交给日苯的时候,不知道是迫于舆论压力还是存了心思,想在仲日之间埋下地雷,特地搞了一个所谓的“我交还给日苯的只是行正权,主权的争论由争论的各方和平解决。”,生怕亚洲不够乱。


    此后勺渔岛问题就成了仲日关系的晴雨表。一般舆论对此反应强烈的时候就代表着两帼关系走到了冰点。当两帼关系升温的时候,又开始搁置争议,双方都避免刺激珉众情绪。


    这大概就是正治吧,帼际正治的错综复杂。


    二小姐亲自开车送余秋等人去机场的时候,发出感慨:“姨父一直悔恨自己太过于重视帼际关系,当断不断。你们这位主席倒是无所畏惧,一点儿也不担心会闹得收不了场。”


    这可真是有意思,两党的领袖分明出身相类似,结果性格却迥异,走上的人生道路也大相径庭。


    余秋摇头,端正了颜色:“我认为恰恰相反,他是非常注重帼际关系的。他不过是抓大放小,看主要矛盾。在主要矛盾面前,其他问题都是细枝末节。”


    余秋暗忖,按照眼下的局势,为着勺渔岛仲日开战,根本不现实。因为两帼还有共同的敌人——酥连。


    假如仲日开战,最高兴的莫过于酥连跟美帼。因为当两帼一旦陷入战争当中,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他们必须得获得更多支持。其中盈利最大的应当是美帼。


    日美的特殊关系以及中美关系破冰,让美帼可以在二者之间左右逢源。而与中帼跟日苯关系都不好的酥连,作为他们实力最强大的邻帼,眼下世界的霸主,它又怎么可能不趁机分一杯羹?


    其实仲日双方领导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仗不能打,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打。不能真刀真枪上战场,那就必须得坐下来好好谈,这也是他们共同摆脱美帼阴影的契机。


    二战过后,假如不是有大帼在其中挑拨离间或者是极端宗教造成的剧烈冲突,哪两个上规模的帼家会直接真刀真枪的动手啊。


    能动手绝不逼逼,那是小孩子。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坐下来吵上三天三夜,也绝对不会捋袖子的。


    因为打架的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至于为什么中公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西纱岛出兵?除了珉族感情以及维护帼土的安全完整之外,与帼际形势也有着密切相关的关系。


    美帼从越南撤兵了,它在越南战场上损失惨重,简直让美帼正府直接破产。帼内的反战情绪已经达到了极点,它不愿意再为难越正府这个所谓的盟友耗费时间精力。


    没有大帼插手,单纯两帼之间的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所以不能用西纱问题来看待勺渔列岛,二者有不同的背景。


    “那你的意思是,勺渔岛不会开战了?”二小姐笑了起来,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怕是有叔伯要失望了。”


    帼共两党的态度一拿出来,情绪最激烈的就是老兵。他们抵台后生活多半不如意,人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抵抗侵略。


    听说正府要收复帼土,不少老兵已经主动请缨,想要上战场。他们当然不是不怕死,而是他们希望自己的人生有意义。


    尤其是当年的抗战老将,这些年来多半被边缘化了,眼下是他们得以起复,重新走上舞台的最好时机。


    余秋笑了起来:“我胡说八道的,我不过是个医生,我哪里懂军事与正治呀。打与不打也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我一直坚信中华珉族热爱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在能够协商解决的情况下尽可能协商,实在谈不下去,那就打吧。再说南嗨问题可不仅仅是西纱诸岛,其他岛屿也同样是我们的帼土啊。”


    甚至比起勺渔岛,南嗨的其他岛屿更加麻烦,因为涉及到的帼家太多。以前大家伙儿远航能力弱,对海上岛屿也没那么重视。等牵涉到了领海权,咬下肥肉的人就是挨了耳光都不肯松口了。


    二小姐也笑:“你的胡说八道挺有意思的,你当真不打算留在苔弯吗?你看,现在我们说好了要加强交流。你留下来不会被当成特务更不会被视作叛徒的。”


    何东胜下意识地抓紧了余秋的手。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丢人,然而他真是对这位雄雌莫辨的二小姐头痛不已。这人就没放弃过想要留下小秋的想法。


    余秋感觉到了男友的紧张,心里头还有点儿小得意。她朝二小姐摇摇头:“谢谢您的青眼,但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我衷心希望两岸能够加强交流,也诚挚地邀请您有空可以到我们杨树湾去逛逛,到时候我一定会怀着最诚挚的心接待您。”


    何东胜在旁边补充:“我们一定会热情欢迎您的。”


    说着,他还搂住了余秋的肩膀。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落了下成。然而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会被怄得更厉害。


    二小姐笑了起来,故意强调:“那到时候,我一定会上门叨扰的。”


    车子跟着在机场停下,机场外面已经排成了长龙。人头攒动,每张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期待。


    这些人有的是老兵家属,有的是随军撤退到苔弯的普通珉众。两岸开放通航的消息之后,众人就开始想办法联系自己在大路的亲友,好回去看一看。


    只不过因为时间紧张,这一趟随着专机回去的珉众只有数10人而已,不可谓不遗憾。


    但万事开头难,有人打了先锋,后面的情况就好办多了。


    老夫人在二小姐的兄长陪同下踏出轿车,然后朝众人挥手。


    这一回,从美帼赶回苔弯的二小姐兄长将亲自陪同自己的姨母回大路为祖父母及外祖父母扫墓。


    他们的存在也相当于为本次航班打包票,代表了双方的态度,一定会竭尽所能确保安全。


    随行的除了这位大公子之外,还有老桨公的次子。因为父亲身体虚弱,兄长诸事缠身,所以新年探亲之行的任务就落在了一向在岛内地位尴尬的二公子身上。


    他早年在苏州求学,此番除了替父母回乡扫墓之外,还计划着要好好看看香雪海。眼下可不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吗?


    二小姐同两位兄弟点点头,然后伸手要帮余秋拎行李。


    何东胜赶紧伸手:“不劳您受累了,我来就好。”


    二小姐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几大包行李。临走之前,她几乎将苔弯所有的特产都塞了进去。


    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拎起一个包,莫名其妙地看他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呀?动作快点啊。”


    这要不是专机的话,行李必须得托运,简直就是一座山。


    何东胜拎起行李,保持笑容,还冲二小姐点点头:“那就有劳您了。”


    饶是三个人一起动手,行李还是运了两趟才上飞机。幸亏其他人不如他们这般吼,否则飞机非得超载不可。


    何东胜朝二小姐道谢:“真是麻烦您了,有劳您受累。还请您尽早抽出空来,到时候我们好尽地主之谊。”


    二小姐笑容满面:“这个主意不错,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很好。我也不另外挑选日子了。”


    说着她就直接坐在了老夫人身旁。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便是老夫人与二小姐的兄长也同样惊诧莫名,完全搞不清楚她怎么突然间来了这一出。


    二小姐的兄长还试图跟妹妹沟通,眼下正是姨父母需要她陪伴的时候,她离开不合适。


    二小姐姿态潇洒地一挥手:“没事,姨父母最喜欢小孩。由小辈们陪着他们就好。”


    放下帼家大事,老桨现在很有心思含饴弄孙。小桨先生跟二公子各有子嗣,加上桨夫人娘家子侄辈为了见老夫人特地带着孩子从帼外返回。眼下的官邸,简直可以说是热闹过头了。


    亏得起搏器还在兢兢业业地发挥作用,否则老人估计都被闹得不行了。


    老桨的身体状况现在已经不允许做心脏瓣膜置换术。医疗小组计划着等老桨情况稳定之后,再行进一步打算,先撑过这两年再说。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医疗小组的心脏学权威还特地跟随大路的医生一块儿返回,双方好在心脏介入治疗方面做进一步的交流。


    这一趟航班,承载的意义可真是深远。


    二小姐姿态潇洒,坐在老夫人身旁就开始聊起自己幼年时的生活。很快连他兄长都插不进话去。


    何东胜抓着余秋的手,真恨不得他们能坐远点儿。可惜为了保证老人的安全,余秋的位置被安排的距离老人极近。二小姐说话的声音不时间就传入他们的耳朵。


    余秋趴在何东胜肩膀上笑,她乐得不行。


    何东胜咬牙切齿:“你还笑得出来。”


    余秋笑眯眯地侧着脑袋,然后亲了下他的下巴:“爱你哦。”


    可怜的何队长大庭广众之下惨遭调戏,真是差点儿直接跳起来。


    他目光慌慌张张地往周围扫视,生怕叫人盯着瞧见了。


    机舱门口传来争吵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喊:“我就是我呀,我能证明我是我。”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甚至连老夫人都侧过了头。


    二小姐立刻皱起眉毛,摆出威严的架势:“怎么回事?”


    机上的工作人员头痛不已。这一趟随机去大路的,除了帼珉党老兵以及当初随军来台的珉众之外,还有一部分□□,也就是所谓的亲共正治犯。双方和谈之后,两边各退一步,苔弯当局同意对关押正治犯进行甄别,除了因为呼吁胎毒以及分裂叛帼者之外,其余因为意识形态问题在押的正治犯一律释放。


    不过苔北当局也采取了措施,放出来的人他们不想留着。既然这些人亲共,希望过社会主义生活,那就跟着一块儿去大路,满足他们的正治追求。


    眼下在外头大吵大闹的这位学生就是刚刚被释放的正治犯。他本人在名单当中,但是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捉弄他还是因为官僚主义作风慢吞吞,他直到今天早上才从苔北坐车来机场。结果除了监狱发放的释放证明之外,他的其他身份证件一律都没有来得及回家拿。


    上机安检及为严格,他就被卡在了最后一步,眼睛看着飞机却不能上去。


    眼看飞机即将起航,二小姐直接站起身过去协调。她其实身上没有任何职务,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默认她身份特殊。


    二小姐亲自检阅了他从监狱里头带出来的证件,然后又细细地询问他坐牢前后的事情。


    那人急了,大声喊着:“我不是李X是谁?”


    余秋立刻回过头,目瞪口呆地盯着机舱门旁的年轻人。


    妈呀,老桨是故意的吧?居然把这人丢到大路去。


    何东胜看余秋面容震惊,不由得奇怪:“这位是?你认识他?”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认识,就是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她心里头翻江倒海,这位可算是刺儿头级别的人物,极为擅长辩论。苔弯的历代领导人没有不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坐了好几回牢,交了很多女朋友,去世之后,儿女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


    老桨成心的吧,故意将所有的难缠者全都丢往大路。你们不是向往红色吗?那就去吧。只要你们能够坚持住自己的信仰,那肯定会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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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改了好几次,讲话稿就这样了。要强调啊,我真不是要抄袭,讲话稿的有些内容源自于新闻。感谢在2019-11-22 19:55:53~2019-11-23 09: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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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最艰难的时代(补全)


    机舱中众人窃窃私语, 不少人都盯着二小姐跟那位李先生看。


    余秋的目光落在人家脸上时间久了, 才猛然惊觉眼下的李先生估计也谈不上多年轻。如果按照他的生辰算, 他现在已经40岁了。


    只不过在二小姐面前,他也能算作年轻人。


    不知道是二小姐懒得跟这年轻人一般见识, 还是不愿意因为他耽误了航班。


    检查完证件之后,她直接朝机场里头招呼了一声:“谁能替他证明身份。”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位中年男子举起手来,表示自己可以替这位李先生作保。


    李先生虽然坐了几年牢, 但在岛内却是大大的名人。可以说,整个60年代,他风光无限, 以一人之比力战群鳌, 出版了不少□□, 一度成为青少年崇拜的偶像。文化界不认识他的人,实在没几个。


    二小姐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 还请李先生上来吧。”


    她瞧了眼他少得可怜的行李,点点头,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一声, “等飞机落下,再准备生活用品吧。”


    那李先生倒没有咄咄逼人,开口说了句什么, 恰好机舱门合上, 余秋没听清楚。他她只见这人被二小姐带着, 安排在先前替他担保的两人旁边坐下。


    余秋收回视线, 轻轻地嘘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算了,总比那位李博士强。”


    好歹他就是骂骂人而已,而且很多时候骂的一点儿也没错,只不过太难听。


    何东胜奇怪:“那位李博士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为什么老关注他?”


    余秋瞪眼,在心里头腹诽,年轻人你知道什么呀?姐姐都快愁死了。


    不要看着现在回归祖帼,有些事情不从根子上掐断的话,就是过了几十年,矛盾仍然会爆发。


    唉,也不知道香港的问题解决没有。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再闹下去的话,估计倒退10年不止。傻子被人当木仓使,捞足了好处的资本势力以及买办早就逃之夭夭,剩下一群又蠢又毒的家伙当炮灰。


    何东胜看她心事重重,愈发不敢说话。但又害怕现在不打预防针的话,到时候小秋见到人会暴跳如雷。


    何队长踌躇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余秋:“小秋,我们要搞农业现代化。”


    余秋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事儿大家不是都知道吗?何东胜干嘛要突然间提起来,还跟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小何队长字斟句酌:“关于这个问题,老桨公同王老先生仔细商讨过,他们都认同用科学的方法使农业工业。”


    余秋点头,这个说法没错呀。这的确是现代农业的发展方向。


    何东胜鼓足了勇气:“所以,两边要加强交流,相互派农业专家进行调研学习,选择最高效最合适的农业生产方式。”


    余秋愈发疑惑:“这怎么啦?大家不都在交流吗?”


    这架飞机上还有苔弯的医学代表团呢。


    何东胜表情尴尬:“李博士是农业经济学博士,在农业方面素有研究。”


    余秋开始忍不住磨牙,阴侧侧地威胁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何东胜豁出去了,鼓足勇气开口,李博士是苔弯方面派出来的代表之一,下一班飞机他就会来大路进行农业方面的考察。


    余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想要咆哮,开什么玩笑,还嫌他在岛上折腾的不够,要给他更大的舞台糟蹋吗?


    何东胜看他脸色不对,赶紧压低声音咬耳朵解释:“我们必须得尽快扩大生产。”


    就像所有人都清楚的那样,世界上所有的帝帼煮义都不希望大路与苔弯统一,因为这会触犯他们的根本利益,每个人都清楚的很,一旦统一的话,中帼就没了后顾之忧,对于很多事情的态度也会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这不符合帝帼煮义的利益,帼际社会是不讲究公正的,它关注的是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好处。基本上所有的帼家都是这样,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东胜跟余秋咬耳朵:“我们统一了,美帼与酥连反应肯定会很强烈。”


    美帼会对苔弯方面施压,酥连搞不好要对中帼下手。现在酥连还陈兵百万在中苏边界。当年林飚叛变失败,为什么直接逃往酥连?可想中苏关系究竟有多糟糕了。加上仲日、中美建交,酥连对中帼更是不痛快。


    没有谁会真心希望自己的邻居强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强大之前,赶紧想办法掐住它的喉咙。


    现在想卡鸡脖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第一做好防范准备,所有的部队必须得打起精神来。第二就是促进社会生产,做好被彻底封锁经济的思想准备。


    现在苔弯经济情况发展不错,因为有美帼人的订单,他们的工业成长的相当快。但是统一了,而且是没有经过美帼人同意的统一,就意味着苔北当局彻底得罪了美帼。


    今后海外订单不要想了,美帼人不搞经济制裁才怪。他扶持苔北当局的目的是为了被他所用。现在扶持的对象不听话了,他又没办法过来打,那就必须得给点颜色瞧瞧。


    何东胜点头,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们必须得生产自救。就算帼际社会搞封锁,我们也能自给自足。”


    没什么好怕的,当年的日子更艰难,他们不也坚持下来了吗?倘若形势一片大好,估计两党坐下来合作不了几年又得翻脸了。


    恶劣的环境迫使人们团结起来啊。


    余秋沉默不语,她开始思考苔弯方面派李博士等人前往大路的真正原因了。也许除了技术背景之外,他们的本省人身份也是考量因素。


    胎毒现在已经是一股势力,就连这位李先生也是被当成胎毒分子以叛帼罪的名义被丢进大牢的。现在既然苔北当局已经失去了帼家的地位,那他们将这些潜在危险因素送往大路也是理所当然。


    原因很简单,他们想搞独立的话,得有合适的土壤。让他们去红色大路强调苔弯独立试试?分分钟就被人珉珉主专政了。


    老桨这也算是借力打力,把矛盾丢给大路方面来处理。要么打磨了他们的心思,要么直接将他们送进大路的大牢。如此一来的话,老桨在大路面临的反对声音就会小很多,压力自然也能随之降低。


    这些人来大路也好。余秋心里头琢磨着,珉帼寿终正寝了,现在苔弯是思想动荡最厉害的时候。肯定会有人趁机滋事,必须得将他们脱离熟悉的环境,让他们没有心思去搞那些。


    用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忙都忙死了,哪有心思搞有的没的。真正能够固执己见,不为周围困难所打败的,实在凤毛麟角。


    余秋摇摇头捏太阳穴,闷闷地应了声:“好了,我知道了。”


    何东胜战战兢兢,一个劲儿地捏肩膀顺气:“你别生气了。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抵御外敌,其他的矛盾都可以暂且放下。”


    余秋笑了出来,她暗自在心里头想,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在帼内意识形态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帼际上。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矛盾永远存在永不可能消除,但是可以转移,可以让人们转换关注点。


    飞机开始往下降落,机上的乘务员提醒大家的时候。


    有人直接哭出了声,颤抖着反复强调:“原来这么近啊!”


    总共还没有飞三个小时,居然是近在咫尺。可是他们回家的路却持续了快30年。


    机舱里头的哭声绵延不绝,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小姐都眼眶发红。


    乘务员邀请老夫人给大家说几句,老夫人摆摆手,刚开口就哽咽了。最后她只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回家就好。”


    飞机降落在京中的机场,所有人都贪婪地看着机舱外。就连大路代表团的成员隔了一个多月再回来,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飞机停稳,机舱门打开,大家迫不及待地往飞机外头走。还有人下了飞机就直接跪在地上,拍着大地不停地嚎啕:“阿爹,我回来了,阿爹!”


    从他身旁经过的人无不动容。还有人抱着他一块儿嚎啕痛哭。人类的悲喜在这一刻是相通的。


    余秋的眼眶也红了,她侧过头抹眼泪,惊讶地发现二小姐脸上同样亮晶晶的。


    大约是被她看见了自己失态,二小姐扭过头,嘴里头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开始掏烟。


    旁边的乘务员赶紧提醒,让她下去再抽。


    二小姐几乎要失态了,还是老夫人喊住了她:“你少抽点儿烟,抽烟不好。你看你三姨妈这么多年都戒掉了,你也要戒烟。”


    自从老桨从鬼门关里头捞回一条命之后,桨夫人也不再碰烟。几十年的老烟木仓,居然说不抽就不抽了。


    二小姐抹了把脸,嘴里头含混应着,然后用帽子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算是挡住了脸上的狼狈。


    他们是最后一批下飞机的人,京中负责接待的同志已经站在外头等待。


    余秋跟何东胜下了飞机,却突然间被人拦住了。


    李先生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敬爱的总理不在这架飞机上吗?”


    余秋差点而被定语吓晕过去,原来男神的魅力居然如此之大,他还有这么位迷弟。


    何东胜摇头,和颜悦色:“同志,总理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已经先我们返回京中了。”


    其实阳台讲话过后,王老先生就已经离开苔北。双方谈好了的事情得落实,老桨唯一信任的也就是王老先生了。他不亲自张罗的话,已经相互敌视了20多年的双方很难协调好事情。


    李先生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语气怅然:“这样啊。”


    旋即他又满脸严肃地看着余秋,“你们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不能被外面的声音搅乱了头脑。请相信我,你们拥有最伟大的领袖,中帼倘若要成为一个强盛和公正的现代化强帼,必须高举主席的伟大旗帜,在主席思想的指引下前进!”


    余秋吓得目瞪口呆,难不成这位李先生还是隐形的红未兵?从来没听过这一茬啊。


    李先生却表情郑重:“虽然我非常希望能够得到主席与总理的接见。但我想他们二位老人年事已高且帼事繁忙,未必有空见我们。我知道你们是大路代表团的成员,假如有机会的话,还麻烦你们转达我——一个彻头彻尾的苔弯人对他们的祝福与赞颂。


    还请他们坚定社会煮义道路,不要受到外人的蒙蔽。你们眼下看到的日苯与苔弯似乎发展的不错,但这些都是错觉。因为整个经济体系都是依靠美帼人的订单,这是极为脆弱,极为危险的。朝鲜也不行,朝鲜依靠的是酥连,只有社会煮义中帼自力更生,不怕来自外界的任何艰难险阻。非常伟大,你们正身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在伟大的领导人带领下,做着伟大的事情,你们让很多人都羡慕。”


    余秋彻底傻眼了,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李先生。


    还是何东胜点头附和:“没错,是我们的党,我们的领袖带领我们从备受欺凌,人珉做牛做马的黑暗中解救出来,建立起昂首挺胸人珉当家作主的新世界。”


    李先生高兴不已,连连点头:“没错,这是你们最辉煌的成就,你们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余秋敏感地捕捉到字眼:“是我们,我们所有中华儿女,包括你在内。”


    李先生却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其实我是京中人,我还有姐姐在京中。”


    接机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催促,车子要将他们统一送离机场。


    李先生刚要同余秋跟何东胜挥手道别的时候,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直接询问工作人员:“我跟他们一样说不行吗?我们要交流,主席跟总理都说了,我们要加强交流。”


    二小姐过来招呼余秋:“你跟我们一块坐车。”


    余秋赶紧同李先生道别:“我还有事情要做。”


    李先生不肯死心:“那我跟你们一辆车不行吗?”


    二小姐保持微笑:“抱歉,车上没有多余的位子了。”


    她又是示意何东胜,“你坐其他车子吧。”


    余秋几乎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何东胜保持微笑,招呼余秋:“上车就好好的睡会儿,你在飞机上都没怎么休息。”


    说着他还揉了揉她的脑袋,帮她整理好小辫子。


    余秋感觉鸡皮疙瘩要落一地了。


    李先生颇为失落,似乎又不愿意跟桨家人有什么瓜葛,直接扭过头喊何东胜:“那我跟你一辆车吧。”


    可惜他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没有得到满足。工作人员直接拒绝了:“你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倒霉的李先生就只能孤零零的被丢在原地,还是先前为他做保的两位同乡看到他人,招呼他赶紧过去。


    快点上车吧,等到了目的地,就能看到家里人了。听说中公方面已经帮他们把家人都接过来了,大家先见面,后面再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家看。


    余秋上了车才发现工作人员并没有讲虚词。何东胜所上的那辆车在大街上拐了个弯,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二小姐也注意到了车子的去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句:“何先生该不会是接受审查去了吧?”


    跟始终待在医院以及官邸里头的余秋不同,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头,何东胜相当做了次苔弯的深度游,几乎跑遍了整个苔弯。


    要说通敌的话,他的嫌疑可大的很。


    余秋倒是老实:“应该是去汇报工作了。他的任务就是好好考察。”


    就是不知道这一去,自己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


    唉,说起来他们在外头共同呆了一个多月,实际上还是两地分居。跑了一趟苔弯,他俩居然都没有出去压过一次马路帼,说起来好崇高哦。全是被生活给逼的呀。


    二小姐看她惆怅的表情,倒是念了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余秋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居然直接回应道:“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老夫人被她的话逗笑了,还叹了口气:“年少情浓,总是难免。”


    车子刚行驶到宾馆门口,余秋就看见外头黑压压的人头。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什么时候京中也有这么多媒体了。


    再看外头的人,谁也没扛着照相机,看样子不是新闻工作者。


    大家翘首以待,个个脖子都昂的高高的,踮着脚尖,拼命地看停下来的一辆辆轿车。


    还有人嘴里头大声念叨着诸如“福生”“二宝”之类的乳名。


    工作人员过来开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报纸上说了会有去苔弯的人回来探亲的消息,也附了名单。但是好多不在名单上的人,家里头还是想来碰碰运气。”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骨肉分离。多少年没有消息生死不知的人,现在终于有了点儿希望,留在大陆的亲属又怎么能放过这哪怕是一线的机会。


    所以有能力过来的人都来了。京中的腊月天寒地冻,等候在宾馆外头的人却谁也不肯撤离。哪怕见不到他们的亲属,问一问,说不定过来的人跟他们的亲人在一处当兵或者做事呢?哪怕是晓得一点儿消息也是好的呀。


    李先生也从车上下来了,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他同样在人群中搜索,嘴里头喊着:“大姐,大姐,你在吗?”


    “小弟,小弟是你吗?”前头跑出个剪着短发的妇女,拼命地朝下车的客人们喊。


    姐弟俩四目相对的时候,李先生丢下了他那轻飘飘的行李,直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姐姐。一别1/4个世纪,他们都人到中年,面容沧桑了,行动迟缓了,身形与旧日也不相同。然而连着的血脉让他们轻易认出了对方,姐弟俩抱在一起,全都失声痛哭,嘴里头反复呢喃着的问话就是:“好吗?都好吗?”


    余秋蓦地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可是目光落下的地方,却是之前给这位李先生做保票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抱着被孙辈用轮椅推过来的老太太嚎啕大哭,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阿妈,孩儿不孝啊,孩儿不孝。”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太太伸手摸他的脑袋,就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秋听到旁边有咔嚓的快门声响,二小姐抓着相机拍下照片。她的眼眶也在发红,说话声音却没有颤抖:“我要带回去给姨爹姨妈看。姨爹见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说着,她像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总还不算太晚,总归算是到了。”


    余秋在京中休整了一晚上,什么表彰都没参加,先是去卫生部报告工作,然后就直接坐车回杨树湾了。


    按照333制干部的安排,这三个月她应该待在省里头,正好负责接待苔弯来的医疗代表团。


    只不过因为他们对大路的医疗器械制造技术非常感兴趣,所以余秋直接带着人上杨树湾了。


    船刚行到大河里头的时候,她就开始心情激动。寒冬腊月北风阵阵,她立在船头都不觉得冷。这风啊,这水,散发着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


    等到蘸水梅花的香气随着河风吹过来,余秋更是忍不住要仰天长啸。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船靠岸,她都顾不上地主之谊,先迫不及待地踩上踏板,兴高采烈地上岸去。


    结果迎头就撞上一辆拖拉机运着几个大箱子往渡口边来。


    余秋看到拖拉机上坐着的胡杨,开口喊了一声:“你们干嘛呢?”


    拖拉机噪音大,直到停在河岸边,胡杨才回话:“运武器库的木仓支弓单药回军区。”


    余秋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胡杨已经事先接到了通知,直接过来同苔弯的同胞握手。


    他笑容满面:“以前留着木仓支弓单药是为了打特务,防止敌人搞破坏。现在大家都澄清误会了,这些东西当然得统一管理。我们又用不上,放在这儿反而摆坏了。”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胡会计不愧是当了大队书记的人,瞧瞧这睁眼说瞎话的能耐。狗屁的防止特务搞破坏,明明是文化大格命的时候到处舞斗,好多珉兵队都直接抢了部队的武器库。


    现在轻描淡写的,就变成了保卫家乡了。


    但是她总得配合吧。


    余秋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应该的,其他地方也这样吗?”


    胡扬手一挥,满脸爽朗的笑:“那当然。元旦的时候,命令就从上面传下来了。我们这边实在是事情太多,人太忙,没顾上。一直到今天才清点完毕。马上军区的船过来运,两边做好交接就行了。”


    站在周医生旁边的中年医生情绪有些激动:“木仓支收上去好,收上去了我们就可以抵御外辱。”


    看样子,七亿人珉七亿兵不是空话。除了他们苔弯搞军训之外,大路也没有放下过斗争。就算到时候战斗真打响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余秋这下子连脸上的肌肉都要开始跳动了。她不知道这些木仓支弓单药能不能够在战场上发挥用处。但是千万不要在珉间,在私人之间被使用就行。


    80年代的社会动乱也有个客观条件,就是文格时期的武器流落珉间现象很严重。珉兵手上就有木仓,地方上的武器库看管又不严格,这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这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收上去吧,省得看到木仓就要搞阶级斗争。既然大家伙儿有了共同的敌人,赶紧放下内部斗争,先齐心协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大生产上来,这样可以解决很多矛盾。


    看样子仲央是下定决心要结束文格了,连武器都收缴回头。


    部队的船还没有过来,胡杨招呼医生代表团们往大路上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张望:“二小姐呢?我听说她想购买我们机械厂的B超机呀。”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呵呵,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何东胜关系可真不错呀。居然这会儿还知道替你兄弟盯梢。


    周医生笑着摇头:“二小姐人在上海,她要回乡祭祖的。我们的任务不一样。”


    小胡会计这才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不知道二小姐什么时候也能来我们杨树湾看看。上次老夫人还说要在我们杨树湾养螃蟹。”


    一行人马一路走一路说话,上了大路,他们就看到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跑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张陌生面孔,她看到胡杨就喊:“小三儿,我要回去,我这还在养病呢。哪有你们这样的?”


    后面跟着的田雨小辫子都跑散了,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受累不轻。她满脸不服气:“就你这速度,你还病到爬不起来了?”


    没见过这样的,没病装病,天天吃干饭吗?年纪轻轻的,就想躲懒,简直太过分了。


    胡杨皱起了眉头:“二姐,你不舒服呀?”


    余秋在旁边听得要跳眉毛,哎呀,这可是将军家的二小姐。胡杨这孩子到底哪儿想不开?居然将大姑姐跟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摆一块!


    知道大姑姐是什么样的存在吗?那是媲美于婆婆的名词呀。


    余秋正在心中腹诽,不防被胡杨点了名字:“既然你生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那就请我们小秋大夫给你看看吧。”


    胡杨的二姐脸涨得通红,语气也很强硬:“我不需要赤脚医生帮我看病。我有正规大医院开的病假条,我就是生病了,我要好好休养。”


    胡杨不动声色,又直接转过头从苔弯医生代表团点点头,语气恳切地发出邀请:“还请各位从苔弯远道而来的朋友帮个忙,替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毛病。”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胡杨的态度很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半点儿不给他姐姐留面子了。


    小胡书记侧过脸看自己的姐姐:“这些都是大医院的大夫,他们的诊断,总归能够相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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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病就好好治呗(捉虫)


    胡杨的二姐胡洁比他大两岁, 早他一年下放, 在海南的农场插队。


    这位胡将军唯一的女儿运气不太好。下放前两年, 因为政策限制,她没有获得招工招兵招学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足了年限, 国家却突然间开始高考。


    上一回她猝不及防,考出来的成绩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虽然出了白卷英雄的事情,各地招生都是选择成绩平平的人为优先。偏偏她所在的那个农场搞推荐,领导有点右到倾向, 还是综合参考了高考分数,于是她含恨败北。


    这一回,她倒是打足了精神, 还颇为认真地准备了。作为农场小学的民办教师,她算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惜的是,今年高考不搞推荐, 也不限定各个单位有多少招生名额, 而参加高考的人员全都放开了。虽然她有下放几年的加分, 却依然不占优势, 又没有考取大学。


    这真的不足为奇。现在大学的招生人数少的可怜,又积压了这么多届的知识青年要参加高考,能够考上的,那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考不上反而属于正常的事。


    只是胡洁心态崩了, 招考结果出来后, 她大病一场。农场领导害怕她会出事, 主动打电话联系了胡将军, 然后将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胡二姐在家里头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好转。但她也不愿意回去了,而是想留在父母身旁。


    其实按照政策,胡家三个孩子目前都在下放,要留一个女儿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胡将军却要求以身作则,让女儿坚持下放满五年再回城。


    无论胡洁如何苦苦哀求,胡将军都不为所动,反而劝女儿要趁着下放的机会好好学习,将这段经历变成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什么叫做一天都呆不下去,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要是打起仗来那儿是唯一可以安置人的地方,她到底能不能待下去?当地农民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到了她就不能活了。前面几年她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胡洁哪里听得进去。父亲的不近人情让她万念俱灰。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剑走偏锋,表面上虽然答应父亲回海南去,实际上却偷偷跑去了外婆家。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老人自然要偏疼,况且以他们家的经济情况也不介意多养个闲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胡洁开过年来就22岁了,这在现在是个大姑娘,完全可以考虑人生大事。


    胡洁的外婆留下这个外孙女儿,也是为了趁机赶紧给她相看婆家,不然条件好的小伙子都被旁人挑走了,剩下的只有歪瓜裂枣。


    可惜这一相看对象,消息就压不住了。旁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胡洁留在城里头是胡将军安排的。


    将军家的姑娘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什么时候愁没人看上了。立刻就有人主动凑上前,胡将军面前提起要给胡洁介绍对象。


    这话赶话的,就透露出了胡洁仍然留在城里头的消息。


    胡将军明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一调查,顿时火冒三丈。原来这个女儿已经偷偷留在城里头足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就把他瞒的死死的。自己的妹妹作为部队的军医,居然还滥用私权,直接给胡洁开了假的病假证明。


    胡将军找到岳家,关起门来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头从上到下全都过来帮忙说情,不忍心姑娘在海南吃苦。


    胡将军气愤不已,胡洁从一下放就当小学民办教师,除了大忙的时候跟着下地之外,其他时候连田的边都不沾。每天下了课就是闲着,连给小孩子补课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帮农民办扫盲夜校了。怎么着就累的她吃不消了?


    家里头的老人又声泪俱下地强调:请假回城复习参加高考是正常的,基本上每户人家都这么做。


    没理由因为姑娘的老子是个将军,所以姑娘就特别要吃苦。胡将军不愿意给女儿走后门也就算了,但也不能如此磋磨女儿。他不养,他们养。她也就是个普通姑娘。


    胡将军气得差点儿晕过去,直接指着女儿破口大骂:“你要是真生在一般人家,谁家能够养的活?享福的时候理所当然,一般人家哪来的牛奶喝,哪来的高档营养品吃?要做事了,一口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你过的就不是普通人的日子。”


    胡洁的母亲看这样子不行,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来,赶紧联系了小儿子,想让他帮忙劝劝。


    胡杨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以前跟个林妹妹一样的二姐居然胆子大到这个份上,还敢欺骗父亲了。


    他回了一趟城,最后领着二姐回了杨树湾。


    因为胡洁抓着把刀抵在胸口,号称谁逼她回海南她就立刻死在当场。


    胡将军倒是想看看女儿有没有这个血性,可惜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他只能皱着眉头,把家里头的老二托付给了老三,叮嘱老三一定得好好纠正老二身上的坏毛病。


    田雨气呼呼的:“他姐怎么这样啊。我觉得他爸妈都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她不觉得羞耻吗?”


    胡洁来了杨树湾以后还是装病,说自己得了肺结核要长期静养。无论胡杨给她安排什么工作,她都懒懒散散的不想动。


    让她去摘蘑菇木耳,她说自己会咳嗽。


    让她去缝纫组干活,她连缝纫机都不会踩。


    让她去打蛋片,她直接把秸秆弄成一团糟。


    胡杨实在没办法,让她摇草绳,她又嫌草上有灰。


    后来还是田雨怕这对姐弟闹翻了,主动提出让她去学校帮忙。小田老师想的挺好,好歹胡二姐干了几年的民办教师,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结果你猜她怎么着?”田雨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样子,“她居然把大宝他们丢在教室里,让孩子自己上自习,她跑去房里躺着。我早上门的时候,她又说他精神衰弱,不能被小孩子吵。我再跟她讲道理,她说我神经粗,不能跟我比。”


    余秋哭笑不得,这姑娘知道神经衰弱是什么定义吗?什么时候得病成了一种时髦,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高贵地位了?就好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把抑郁症挂在嘴边,他们知不知道真正的患者究竟有多痛苦,还以为是能够炫耀的工具呢。


    小田老师鼓着两个腮帮子,气愤不已:“她哪里神经衰弱了?我看她每天能吃能睡,还专门挑好的吃。动不动就跟胡奶奶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以为胡奶奶是她保姆呢,真是不要脸。还神经衰弱,不能被人吵,我看她天天听广播的时候也不嫌吵啊。”


    她拉着余秋的胳膊,“她要在海南这么下放的话,还真不如回城。子不教父之过,她回来是祸害父母,在海南就是祸害贫下中农了,还得养着她。”


    余秋哭笑不得,安慰了一句田雨:“她在海南估计不是这样的。”


    胡将军又不肯走特权,当地农场安排她当民办教师,就已经够照顾的了,还要怎么惯着她呀?


    她这样十之八.九是回城以后才养出来的毛病。其实胡杨的外婆应该没说错一件事。这种名字挂在乡下人在城里头的二代知青并不是稀奇的存在。


    他们的父母位高权重,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而且处处有特供,根本不担心养不活孩子。家里头小孩自然就没必要下放。高考的消息出来了,那当然得在家里头好好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胡二姐跟那些总共下放没几个月就凭借家里头的关系走后门顶了别人的名额,被招兵招工招学走的高干子弟比起来,已经算是一股清流。她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在乡下呆了三年多。


    这一趟回城静养,胡二姐势必少不了要跟以前的小伙伴们碰面。人跟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原本在海南农场的时候,周围的知青过得还不如她,胡二姐内心自然没有那么失衡。


    但是一回城里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童年小伙伴的生活状况,她不心态失衡才怪呢。


    人家的爹妈位置没有她爹妈高,结果人家里头直接早早就安排好了他们的出路,个个都是吃国家粮,压根都不知道下田是怎么回事?


    自己好了,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居然还要回乡下当农民。


    田雨眼睛越瞪越大,结结巴巴道:“农民怎么了?没有农民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呀?当初要不是农民用小车推着粮食交公粮,我们也打败不了反动派跟帝国主义。要论起对国家的贡献,农民一点也不比干部做的少。凭什么在他们嘴里头,农民就是低人一等啊。”


    “因为社会资源的分配。”余秋看着田雨,“哪个阶层拿到的社会资源多,就会被社会认为是尊贵的。反过来,就是低贱的。”


    田雨气得跺脚:“他们才低贱呢,他们做了什么,不过是社会的蛀虫。特权阶层思想,臭不可闻。”


    余秋笑了起来:“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取消特权,什么时候人们才不会把特权当回事。不然的话,权力永远都有寻租空间,人们也会永远追求特权享受。”


    她捏了捏田雨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好了,你赶紧去劝劝胡杨吧。我怕胡杨会气出个好歹来。”


    胡杨现在是大队书记,对自己要求尤其严重。结果闹出他姐的事情,他肯定面上无光。


    田雨撅着嘴巴过去找胡杨了。


    小胡书记果然沉着张脸,站在医疗站门口一语不发。


    他姐人在里头做检查呢,一会儿说这儿不舒服,一会儿又是那儿难受。他倒觉得他姐是心里头坏了,所以哪哪儿都舒服不了。


    田雨偷偷地戳胡杨,笨嘴笨舌地安慰:“你也不要生气啦,我不是要跟你姐生气。就是大宝他们年纪小,被这么丢在教室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为了取暖,教室里头还做了土取暖器呢。这是老师必须得精心小意盯着的,安全无小事,哪里能够不当回事?


    胡杨眼睛都红了,反复强调:“我姐以前不这样的。”


    他姐以前特别文静,特别乖巧也特别柔弱,他爸说让他姐去广袤的天地好好摔打的时候,他其实也很心疼,完全舍不得。


    可是他没想到他姐摔打过后反而愈发娇气了,现在恨不得变成了个老佛爷,要周围人跪在她面前供着她过日子。


    田雨被他红红的眼眶吓坏了,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一遍余秋的话,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吧,你姐可能还是人生没有目标。大概为人民服务这件事框子太大了,她不晓得具体应该怎么做。”


    胡杨眼睛还红着:“你怎么就知道啊?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要多为社员着想,多做点儿事。我爸妈都说如果我二姐能有你一半,他们都高兴死了。”


    现在杨树湾的学校能办得这么好,田雨当初打下的基础功不可没。没有她起这个头,后面大家也想不到这么多。


    田雨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拿脚踏地面:“那里也是你们帮我的,而且杨树湾人对咱们多好啊。都是一颗心换一颗心呗。你别在你姐面前说这话,她会不高兴的。”


    她舅舅舅妈老拿她的事情说表妹,什么她又受到表彰了,什么主席都接见过她,还表扬了她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表妹现在连信都不肯跟她写了,嫌弃她讨厌。


    胡杨却沉下了脸,愤愤不平道:“她有什么脸不高兴啊?我看有些人,他们的心是捂不热的。他们以为自己是老爷是太太是少爷是小姐,理所当然要被人伺候着。”


    医疗站里头传出胡二姐不满的抱怨:“我就是不舒服,我每天都心慌,下午就潮热盗汗,夜里头咳得根本睡不着。你能保证我没有肺结核吗?我先前查过,我就是肺结核。”


    周医生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有接触过像胡二姐这样的大陆病人。


    他在杨树湾在红星公社碰到的体检病人个个都是和颜悦色,谁要是听说自己没病,全都欢天喜地。没有谁跟胡二姐似的,非得装病。


    最可笑的是她装病的手段就是强调自己不舒服,连伪装体温升高之类的都不用,好像她是女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样。


    周医生可不惯着他,他当惯了“御医”,见过的权贵多的是,压根不把胡二姐放在眼里。


    他语气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客气:“抱歉,作为大夫我只能依据我看到的听到的检查到的结果来判断病情,而不可能病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假如这样的话,那病人为什么要来看病呢?他们完全可以自己诊断,然后上药店买药吃。”


    胡二姐脸涨得通红,指着周医生道:“你们就是资本主义洋大夫那一套,根本不知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胡杨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居然可以从他姐姐嘴里头说出来。


    先前小秋要给他看病的时候,她表现出对赤脚医生的不屑一顾。现在给她请了苔弯的专家,她又指责别人是资本主义。


    什么时候起,二姐变成了这样?是非对错的标准不过是到底合不合她的意。不合她的意,她就能打着反格命的旗号给别人扣帽子。


    假如她在杨树湾在红星公社的话,那些当初劈斗小秋的人群当中,是不是也会有她的身影?而且是叫嚣最厉害的那拨人。


    格命成了什么?格命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是被人利用打压旁人的工具,是冠冕堂皇的无耻之极。格命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消灭特权,可为什么反过来倒是让特权滋生的更厉害了?


    屋子里头的胡二姐还在不依不饶。她父母18年时间培养出来的谦虚礼貌,在三年多的下放时间里头就被磋磨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她,蛮不讲理起来丝毫不逊色于她最看不上的农村妇女。


    她一个劲儿追着周医生,非得周医生跟她保证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到天年。否则要有什么不好,全是因为这次她生病没有调养好。


    周医生简直要发火了,不知所谓,这都是什么人啊?


    陪同下来的省卫生厅干部简直没脸见人,怎么让这泼妇跑到苔弯客人面前来了?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瞧见余秋,党委书记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赶紧的啊,这姑娘还傻愣着干什么?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个事。


    余秋本能地想翻白眼,装什么病不好装肺结核。真搞不懂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恶趣味。


    历史上大诗人拜伦希望自己死于肺结核,因为这样女士们就会说他弥留的样子很有趣;小仲马更是给茶花女安排结核病死去,跟古早期的韩剧女主必患白血病一样恶俗;甚至还有文人墨客表示肺结核是高贵与浪漫的象征。大概他们觉得咳出来的血也有一种凄凉的美。


    他们显然不知道结核病究竟有多凄惨,居然还能看到浪漫。真正的病人都很痛苦的,尤其是在化疗技术出现之前,结核病就是绝症。


    余秋看了眼胡杨,心中叹了口气。人在恶劣的环境下想要保持绅士淑女,那非得有极为强大的内心不可。不然怎么会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知礼节呢。


    她走进屋中,朝胡二姐露出个微笑:“你是肺结核?”


    胡二姐立刻点头,趾高气扬地拍出了病历与病假条:“你看看清楚,这是我们部队医院诊断的,大夫又红又专,不会搞阶级破坏。”


    余秋点头微笑:“那你应该是得过肺结核了。不过没关系,很多人都得过肺结核。甚至有的人感染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也没有出现过临床症状。这个病治好了,还是能够正常的工作生活的。我看你现在就不错。”


    胡二姐怎么肯承认,她立刻捂着嘴巴开始咳嗽:“哎呀不行,你没看到我虚弱着吗?你们这些大夫也太不负责任了,完全不拿贫下中农的命当命。你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笑容不变:“病没好啊?那好啊,继续吃药。”


    她转过头招呼韩朝英,“拿药过来,这个病人必须得进行规范化化疗,不然的话病是好不了的。”


    胡二姐的脸色变得诡异一些,她立刻强调:“我不用吃药,我先前已经吃过药了。现在就是恢复期,需要静养。”


    余秋保持微笑:“那你的药物用的肯定不够,时间也不够啊。结核病必须得早期、规律、全程、适量、联合化疗。整个治疗方案分强化期和巩固期两个阶段,疗程起码为6个月。要是药物治疗无效的话,还需要进行手术。”


    胡二姐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手……手术?你……你要开刀。”


    “对呀。”余秋温和地看着她,“既然肺都坏掉了,为了防止病灶进一步扩散,我要在你的胸口上开刀,然后切掉肺组织。”


    最后三个字,她肺字加重,组织两个字轻轻的,还冲胡二姐咧嘴一笑。


    可怜的胡二姐吓得心慌手抖。术业有专攻,在装病之前,她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功课,三两句话就面如土色。


    余秋还安慰她:“你不要怕,我们尽可能还是选择药物治疗。不过在给你用药之前,我必须得先跟你说一下药物的副作用。比方说严重的胃肠道反应,恶心呕吐是很常见的。吡嗪酰胺、利福平这些药物容易导致严重的肝损害,吡嗪酰胺可以导致高尿酸血症、痛风,乙胺丁醇也有类似的副作用。任何药物都有可能会导致过敏,普通的是出现药疹,还有更为严重的情况。当然还有部分患者在服用抗结核药物后会有视力损害的表现,常见于乙胺丁醇副作用。”


    胡二姐的脸越听越白,到后面她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余秋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虽然药物有副作用,但是为了治病,你还是得好好吃药。来吧,先把这些药给吃了。”


    胡二姐整个人抖成筛糠,结结巴巴地强调:“我……我要回家治病。”


    “那可不行。”余秋煞有介事,“你不知道肺结核会传染吗?你这样的最好隔离。刚好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有一个专门的肺结核病房,你送进去就可以了。那里头全是肺结核病人,谁都不要嫌弃谁,大家相互鼓励,可以早日战胜病魔。我会跟你父母说这件事的,他们一定会为你高兴。”


    胡杨在外头替余秋背书:“我爸妈说了,我二姐的所有情况全听你的。你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


    胡二姐的精神环境彻底崩溃了,她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地喊着:“我没病,我好好的。”


    余秋不为所动:“那可不行,必须得好好治疗。万一你以后恢复不好,岂不是都成了我们的责任。我们可是要对贫下中农负责的。”


    “不关你们的事。”胡二姐惊慌失措,想抱余秋胳膊,却被余秋轻轻巧巧地避开了。


    作为大夫,她也得要自保嘛。虽然肺结核人群易感,大部分人感染了之后也不会有临床症状,最多就是体检的时候在胸片上发现陈旧的钙结节。但好歹她也得爱惜着点儿自己。


    胡二姐只能抓住周医生这个救命稻草,拼命地催促:“你快点跟她说呀,你们快说呀,我没病。”


    周医生侧过了脑袋,不想搭理这年轻的姑娘。果然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里,特权阶层都是最恶臭无边的。


    余秋看着几欲疯狂的胡二姐:“你没病,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对吗?”


    胡二姐拼命点头,一个劲儿地强调:“对,我没事,我好的很。”


    余秋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示意胡杨进屋子:“既然如此,你就给她安排工作。我们杨树湾不养闲人。劳动是我们的权利,也是我们的义务。想要复习迎接高考的话就去夜校,我们这儿都是一边学习一边搞生产的。”


    她侧过头盯着胡二姐,“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家去,谁愿意养着你谁养去,我们这儿不是收容站,不免费提供食宿。”


    田雨目睹全场 ,简直要给余秋跪下了:“小秋你太厉害了,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呀。我就是不晓得要怎么讲。”


    余秋点她的脑门子:“这话我能说,你不能说。”


    田雨茫然:“为什么呀?”


    傻妞妞,余秋都想揉她的脑门子了。


    因为人家是你的大姑姐呀。你得罪了大姑姐有什么好处?没看到胡杨他妈都护着她这个闺女吗?你得罪大姑姐等同于得罪了婆婆,顺带着还得罪了婆婆娘家人。以后你进门能有好脸色看才怪呢。


    唉,真愁啊,难怪人家说低头嫁女儿,高头娶媳妇。这姑娘嫁进了豪门也叫人犯愁,生怕姑娘被身份尊贵的婆家人看不上,要给她小鞋穿。


    他们家小田雨以后要嫁到胡家去了,这日子可不一定好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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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捉虫)


    余秋给胡二姐做了次测试, 彻底断绝了胡杨想让她继续当小学老师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 就她这水平, 当老师那叫误人子弟。真搞不懂海南那边的农场缺人缺到这份上了吗?怎么什么人都能随便拉出来当民办教师!教育为百年大计,必须得慎重。


    胡二姐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下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偏偏余秋那张嘴还不饶人,继续嫌弃地点着她刚刚考完的试卷:“这就是你回城复习准备高考的结果?你这样考10年都考不上,白浪费时间,底子这么差。你也是高中毕业, 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吧。我告诉你,我们这儿也有高中毕业生,高考的时候能够排进全省前二十名的。


    你别看我,看我做什么呀, 打击你吗?我参加过一次高考,全省第一。而且明人不说暗话,我基本上没复习,因为我太忙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卷子,直接下了决定,“你这样的,只能继续上课,你没资格给任何人当老师。他们就是对你太宽容了, 居然还让你教学生。”


    余秋越说越激动, 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又一次表示怀疑, “你当年真的是高中毕业吗?这才离开学校三年多点儿的时间吧。这点儿功夫大学都不够上完的, 你怎么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呢?还是你一开始就学的不怎么样,那张毕业证本来就水分十足。别这么看我。”


    余秋敲着桌子,“我没为难你,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你手里头拿的就是我们公社高中的试卷。我不会拿错的,我们公社中学今年才开始正儿八经的招高中生。你拿着的是高一试卷。


    你连这个都做不好,你到底什么学识水平,难道自己心里头没数吗?”


    胡二姐又羞又气,声音都拔高了:“我擅长的是文科。”


    拿个物理卷子来给她写算什么意思呀?故意刁难她。


    余秋从善如流:“文科?很好。”


    她点点头,直接从小田老师珍藏的英文文章摘抄本里头翻出来一篇,示意胡二姐,“那你念念这篇。”


    胡二姐傻眼了,她读高中的时候正是停课闹革命最疯狂的年代,加上下乡以后英文根本派不上用场,她能记得清楚26个字母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悲愤,她的青春完全被耽误掉了。倘若不是下乡,她现在应该坐在大学讲堂里头,哪里需要被个赤脚大夫羞辱。


    余秋冷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别人看不起我,却还要被我碾压的样子。我也不羞辱你了,我可以在联合国会议上直接用英文发言,我的水平如何,你看过电影应该知道,你是没办法跟我比的。不仅如此,你也比不上其他人。”


    说着她招呼秀秀进屋,“你把这段念念,我要考考你。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懒了。”


    秀秀不明所以,立刻如临大敌,抓起本子来就开始叽里呱啦的念英文。


    她是跟着高师傅一块儿学英语的。高师傅要经常看国外的药学杂志,好关注进展情况,所以作为他的亲传弟子,秀秀不学英文不行。


    不得不说,学语言这种事情,年龄越小天赋越高。


    秀秀一篇文章念的呱呱叫,一个单词都没有认错,而且发音也相当地道。


    余秋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夸奖道:“很好,回头你能给你小雨姐帮忙了。”


    秀秀不好意思地摇头:“我才刚开始学呢。”


    说着,害羞的小姑娘就跑出去了。


    余秋看她脸红红的样子,不由的感慨,果然人家讲害羞的姑娘最动人,还是她家的秀秀最可爱。


    怪阿姨心荡漾的余秋转过头,再看脸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胡二姐,又是横眉冷对:“瞧见了没有?你连我们这儿的初中生水平都不如。听说你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每天除了正常上课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事,这一天天的,你都干嘛了呀?”


    她收起了本子,一个劲儿地摇头:“我都不明白,你既然要复习迎接高考,这么长时间都复习了什么呀?”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胡二姐,相当恶意地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其实你真正的目的是相亲吧。


    胡二姐像是被人戳中的心思,终于忍无可忍:“你胡说!”


    余秋莫名其妙:“你激动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之事本来就顺其自然,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没什么好奇怪的,相亲认识伴侣也稀疏平常。不过我就好奇一件事情,以你现在的水平干啥啥不行,你结婚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呢?出嫁前靠父母养,结婚后靠你丈夫养吗?


    我听说你过来之后,连地都没扫过一回,碗也没洗过一只,恨不得衣服都是田雨替你洗。那你嫁了人之后,既不出去工作也不打算做家务,是不是还要人家请个保姆伺候着?每天就喝喝茶逛逛街,等着人把一日三餐送到你嘴边?


    你不要觉得理所当然。别人为什么捧着你,因为你魅力惊人,对方对你一眼万年深情不怠?”


    余秋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我想你心里头应该在反驳我:‘你是什么样的出身,我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不应该以你的标准来看待我。’,对不对?


    因为家里头有保姆,对于你这样的阶层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你是将军的女儿。这才是你最大的依靠。”


    胡二姐扭过头不搭理余秋,但是也没有出言反驳。


    没想到余秋却变本加厉,居然笑了起来:“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脑袋瓜子还这么天真。


    别人因为你的家庭地位娶了你,而且还要好好的供着你。那你知不知道这关系究竟有多脆弱?


    很简单,家庭地位是用来谋利的,他不会单纯为了好看,才想跟你们家搭上关系吧。但是按照你父亲的个性,你觉得她会让自己的女婿打着她的旗号牟利吗?


    你不要忘了连他的亲生儿女都被他下放到农村,他会帮助女婿谋取私利?


    人皆有所求,当你丈夫发现从你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时候,你觉得他还会愿意全心全意的供养你吗?”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别天真了,以为自己出身好,找个穷小子就能够拿捏住对方吗?烂泥糊不上墙的,给多少条件都没办法立起来,而且还会抱怨是岳家让他自尊心受损。


    有能力的,愿意受你拿捏?多少女婿党得势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原配踩成狗,公然找小三包二奶,呼唤真爱,原配不也得忍气吞声吗?


    更有甚者,直接将他捧起来的老丈人压根不把这种事情不当回事,反而认为私事无伤大节。女儿要是吵闹,说不定还会被嫌弃不懂事。


    不要觉得奇怪,这在三观崩坏的贪官群体当中极为常见。利益远远大于亲情。既然这样,老丈人是帮女婿还是帮女儿,那还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余秋从来不相信什么出身好就嫁得好之类的话。出身优渥,拿了手好牌却嫁得一塌糊涂,最后惨淡收场的多的去了。


    并且旁人还不会指责女婿陈世美,只说这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点儿都不会做人,自己完全立不起来。谁娶了她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见世人从骨子里头是瞧不起寄生虫的。


    “妻者,齐也。这是老祖宗都知道的道理。”余秋平静地看着胡二姐,“况且主席也教导我们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作为妻子,如果不能保持与丈夫平等的地位,那么这段夫妻关系也没有办法长久下去。


    就算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心疼你这个唯一的女孩,帮助你们夫妻获得比较好的生活,虽然我认为以胡将军的人品不会做这样的事。


    即便如此,你父亲就没有退居二线的时候吗?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走茶凉的道理,我不相信你真的会不懂。


    有句话说得很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倒,人真正能够依靠的其实是自己。你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如此开明的父母,积极想要帮助你的弟弟,你如果还不好好把握手上的机会,我只能说太可惜了。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全国而言,你的生活状况已经很好了。你埋怨父母没有给你创造有利的条件,但你有没有想过全国能够上完的高中的人有几个?你刚才装肺结核,可你知不知道真正有肺结核的病人究竟有多痛苦,比起他们你又有多幸运?你装病还有高档营养品吃。他们真正有病,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点儿黄豆来加强营养。你有手有脚,有知识,有文化,你凭什么不能够自己好好学习工作,自力更生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今后究竟要怎么办?也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浑浑沌沌的过一辈子。”


    她这往回找补的苦口婆心,却一点儿也没有打动将军家的小姐。


    胡二姐抬起了头,咬牙切齿:“我要学医,我要当大夫。”


    她真是恨死了眼前的这个赤脚医生,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结核病这件事情来羞辱她。


    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吗?瞎猫逮着死耗子,叫她看好了几个病人就开始吹嘘什么神医。赤脚大夫到底什么水平,自己难道心里头还没数吗?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办法的人才会找赤脚大夫。


    余秋倒不在意她臭脸的态度,又喊外头的宝珍,吩咐道:“这人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她去上课吧。”


    宝珍一边点头一边又问:“上课以外的时间让她在医院里头实习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啊?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态度又差,还自以为是的人。你让她直接上临床实习,病人上辈子欠了她的呀,要被她折腾。”


    胡二姐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她真是受够了这儿,哪有人这么讲话的。好像她是瘟神一样,要这样被嫌弃。


    余秋态度却轻蔑的很,直接招呼宝珍:“你带她先去消毒室,教她学会医疗器械的消毒以及布巾的清洗。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让她逐步养成无菌观念。”


    胡二姐结结巴巴:“清洗布巾?这根本不是大夫的活呀。”


    余秋点头,满脸理所当然:“严格来讲在大医院里头打针也不是大夫的活,可是你当大夫难道连最基本的注射术都不会吗?我总得找找你还能做的事情。不然你这样的,杵在门口当门神吗?”


    宝珍害怕余秋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忙了,赶紧又追问:“她学会这些以后下一步做什么呢?”


    “带她去种草药。”余秋抬头,“种好草药以后再教她如何处理草药,一步步来。底子差的要死,什么都不会,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做。一个想当大夫的人,家里头还有亲戚是干这行的,居然对这行当还一无所知。”


    宝珍看了眼胡二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有数了。这回小秋姐是要给这人个下马威瞧瞧了,省得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哪哪儿都瞧不起人,好像他们杨树湾欠了她的一般。


    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优越思想,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要羞愧,还觉得自己好高贵。


    其实说个不好听的杨树湾男女老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强。起码他们这儿有谁是养不活自己的?大宝二丫他们都晓得养兔子卖兔毛买笔买本子呢。


    小宝珍信心立起来了,对着胡二姐也没了怯懦之心,直接喊:“动作快点儿走吧,我先带你认认地方。”


    胡二姐叫个土兮兮的小村姑看不上眼,又羞又气,可惜苦于孤立无援。小三儿,这个没良心的弟弟把她往这儿一丢,就抬脚走人了,完全当没她这个人。


    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成亲呢,就把亲姐姐当仇人了。


    将军家的小姐找不到人替自己撑腰,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跟着人走。


    田雨看她脸色又青又红,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一样。再到人影消失在大路上,小田老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该!她也有这时候。”


    这些天,她伺候这位祖宗,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要不是看胡杨可怜,成天到晚忙里忙外,还要担心这位姐姐,她才懒得搭理呢。


    余秋拎起了田雨的小辫子,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你以后要多关心她。”


    小田老师跳脚,眼睛瞪得大大的:“凭什么呀?我不喜欢她。”


    开过年要十八岁的姑娘撅起了嘴巴,“人家要讨好将军家的小姐,我才不稀罕呢。”


    余秋笑了起来:“就是你才应该跟人家处好了关系。其实她不算太差劲。”


    小田老师不服气:“她有什么优点啊?”


    余秋叹了口气:“她不是很贪心啊,她就想当个富贵闲人被人养着而已。这在她的地位,按照她的出身背景,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简单了。


    你想想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插队了三年多的时间。与她一个级别的干部子弟,你数数看有几个能坚持到这一步?


    只要是爹妈没有被打倒的,能够插队满一年还不招工招兵走人,那就是下放态度很端正的了。招了工招了兵之后,再接着就是推荐上大学,待到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从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田雨小声嘟囔:“那也是因为胡杨他爸爸做的正,不会帮她走后门。”


    余秋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摸小田老师的脑袋:“我的傻姑娘啊,到了她父亲这样的位置,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他开口的。


    只要胡杨二姐想办法透露出风声,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帮忙把事情给办好。任何地方任何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揣摩领导意思替领导分忧解难的人。


    可是胡杨二姐现在还是下放知青农民的身份。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她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你不要小看这一点,多的是人胆大包天坑爹没商量。在这方面她有自知之明,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田雨的嘴巴上还是能挂油瓶:“我不喜欢她。”


    余秋笑了起来,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跟人咬耳朵:“那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胡杨啊?”


    小田老师要跳脚,她感觉小秋去了资本主义世界变坏了,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呢?她……她跟胡杨是革命同志。


    余秋笑得厉害,伸手捏田雨的鼻子,纠结的要死:“哎呀,我家小田也长成大姑娘了。那好,你没看上胡杨的话,我就跟他说去,让他离你远点儿。”


    田雨急了,一个劲儿地跺脚:“你干嘛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讲这个?”


    余秋笑着抱住人:“我是怕你们俩阴差阳错,错过了呀。谁也不会读心术,要是一直没有反应的话,人家会误会的。”


    年少时的心动常常淹没于汹涌的时间长河中,等过了多少年再回想的时候,心中总是满满的遗憾。因为年少情浓,更因为年少的时候人想的事情更加单纯,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


    “胡杨人还是不错的,身上没什么干部子弟习气。他父母你也说是比较明理的人。虽然讲在他姐姐的问题上,他妈妈有偏袒包庇的嫌疑。但是你也得从大环境看问题。人很难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余秋搂着她家的小姑娘,慢条斯理地帮着分析,“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胡杨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背景都是不错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虽然他家里头人并不是个个都正直无比,但你要想想这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比方说郑大爹家里头吧,一门子都是清正的人,不也出了个黄莺吗?那你现在看秀华,谁不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


    日子过成什么样?要看挑了什么样的家庭,也得看自己怎么过的。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矛盾,想要关系长远下去,就得尽可能弱化矛盾。七分的日子能不能过出十分的幸福,那就得靠中国的智慧了。


    胡二姐的确有问题,她这种心态以后容易出事。她有特权思想,即使没有坏心思,也容易被人钻空子。可不看僧面看佛面,爱屋及乌,你也得多帮胡杨想想办法,多关心胡二姐,尽可能将她往正道上引。说个不好听的,她以后要是出什么事,胡杨也跟着吃瓜落是不是?”


    田雨的嘴巴还撅着,嘟嘟囔囔道:“她也不喜欢我呀,我俩都说不到一块去。我要关心她,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在嘲讽她。”


    这种小姐,架子大的要死,肚里头一点货都没有,偏偏还感觉自己特别厉害。


    余秋胸有成竹:“不怕,好与坏都是对比着得出的结论。她到杨树湾,大家伙儿看在胡杨的面子上,处处都捧着她。她当然觉得自己是金凤凰。等大家伙儿一视同仁,没人稀罕她了。她就晓得好脸色是多么难得了。”


    赤脚医生笑嘻嘻,“坏人我来当,好人你来做。咱们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才能把人带回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得罪人啊?她想让人捧着她,我敷衍着不就行了。得罪她对我来讲有什么好处呀?还不是看在你跟胡杨的面子上。”


    田雨又闹起别扭来:“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不要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余秋故意逗他:“好,那我马上跟胡杨讲,让他千万别伤心,我给他介绍新对象去。”


    小田老师急了:“国家号召晚婚晚育,他才20岁呢,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余秋笑的不行,伸手刮田雨的面颊:“哎呀呀,我看是我们小田老师要着急喽。”


    田雨跺着脚不依,一扭身子跑了。


    余秋摸着下巴,内心满是沧桑。哎呀呀,他们家的小姑娘真是红鸾星动了。她得跟何东胜好好写封信感慨一下。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胡杨这臭小子要拐走她家小姑娘啦。


    哎呀呀,一想到这一点,真是忍不住要对小胡书记磨牙。她家小田雨多好的姑娘呀,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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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来的鬼?


    小田老师别扭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坐饭桌边上吃饭的时候, 她才肯跟余秋说话。


    看得余秋真想伸手捏把她的脸。她家小田田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真不想把这姑娘嫁出去啊。


    胡奶奶立刻一巴掌拍下余秋蠢蠢欲动的手, 这丫头的坏毛病,老喜欢捏人家小姑娘的脸。


    她转过头, 乐呵呵地招呼苔弯来的客人:“今儿有羊奶,我加的面粉做的这个饼子你们尝尝。是怪松的,难怪小秋说这个叫松饼。”


    周医生赶紧道谢,连声表示歉意:“老人家, 您不用麻烦。我们什么都吃的,都是中国人,稀饭馒头我们一样吃。”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就是习惯西式早点的人也表示吃中餐就挺好的, 感觉特别亲切。为了他们单独做饭,实在是太麻烦老人家了。


    胡奶奶笑呵呵地摇头:“不麻烦的,我瞧着你们就欢喜。你们来了,多吃吃,多看看,多走走,你们都是带着技术的呢,能做好多事情。”


    她又热情地招呼大家尝尝她煮的羊奶, “我加了晒干的茉莉花煮的, 颜色有点发黄, 但奶味儿还在。”


    胡奶奶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住啊, 我们这儿不养奶牛,只有羊奶。”


    周医生不好意思的很:“实在太麻烦您了,我们喝粥就行了。”


    “不麻烦的。”胡奶奶满脸笑,“我们刚开始养羊,后面要是养的好的话,娃娃们就能喝羊奶了。听说这个不比牛奶差,到时候娃娃就不愁身体没营养了。”


    因为苔弯来的客人多,胡奶奶家的餐桌小,实在坐不下来。所以他们索性端着吃的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了。


    余秋等人也没拦着,她估计人家有自己的话要聊,硬要跟他们一块儿吃的话,大家反而不自在。


    周医生等人端着餐盘跟奶锅出门的时候,胡二姐总算姗姗来迟。


    她挂着张脸,瞧见餐桌上的稀饭小菜跟鸡蛋饼就抱怨:“奶奶,我都说过了,我的早餐是牛奶鸡蛋面包,怎么没有面包呀?”


    胡奶奶看了眼胡杨,没吭声。


    胡杨拉下了脸:“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你以为是下馆子点饭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胡二姐叫自己弟弟当场不给脸,气得面色绯红。她感觉弟弟下乡以后就变坏了,以前他是很护着自己的,从来不让人欺负她。现在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她看。这才当了个大队书记,架子倒是比谁都大了。


    一桌子上没人搭理她,胡二姐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瞧见周医生等人的背影,随手一指:“那他们吃的这个给我来一份吧,我也就不挑剔了。”


    说着她跟给了别人天大的恩赐一样,直接在凳子上坐下了,理所当然地等着人把吃的送到她手上。


    胡二姐等了半天没有人给她拿吃的,她顿时不快:“快点儿啊,我还要上工上学呢。”


    昨天她消毒了一晚上的东西,从头到尾忙得不歇火,累都累死了。她就搞不明白了,不是说计划生育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生孩子呀?真是讨厌。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问胡杨:“你姐姐的伙食费怎么算呀?是记在你的工分上还是怎么着?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得负责养个成年的姐姐。那以后相看媳妇的时候,我可得跟人说清楚了,你有家累。别人家姑娘嫁进门了,还得跟你一块儿养你姐。”


    胡杨阴沉着脸:“她管她的,跟我没关系。我还要成家立业呢,我管好我自己就行。”


    余秋点头:“那就行了。”


    她抬起眼睛,看着胡二姐,“我们在这张桌子上吃饭,都是交了口粮的。我们每个月补贴的粮油蔬菜鱼肉,都在这张饭桌上。家里头来了客人,招待十天半个月都正常。可放在哪个地方也没有成年累月住在人家,白吃白喝的道理。”


    胡二姐跟点燃了的炮仗一样,疾言厉色:“那你的意思是不给我饭吃了?”


    余秋面带微笑:“怎么能呢,社会主义新中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饿死。不过像你这样的懒汉,最多也只配吃返销粮。”


    胡二姐差点儿跳起来:“我才不吃返销粮呢,就跟刷锅水一样,吃了会死人的。”


    余秋冷笑:“你能不能不要信口雌黄,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返销粮吃了会死人,你吃了不好好的活着吗?你假如没吃过,那你怎么知道它是个什么味儿啊?


    说话做事过过脑子,要是不想暴露你的浅薄无知,那就好好闭上嘴巴,别在这大放厥词。”


    果然是一样米养百种人。真不晓得这位胡家小姐到底是在哪儿养出了这一身小家子习气。明明她父母看着也算是开明爽朗的人。


    胡二姐气得七窍生烟,声音也尖利起来:“我是社员,社会主义新中国,你们居然还剥削虐待我。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吃返销粮,这不公平。”


    “要是懒汉跟辛苦劳动的人都吃的一样喝的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呢。”


    余秋目光锐利,“社会主义更加不能出懒汉。社会主义是搞生产的,是要好好建设国家的,社会主义鼓励人民勤劳奋进。懒汉还有返销粮吃,那是因为人民宽宏大量,希望给这种蛀虫改过自新的机会。”


    胡二姐昨天忙了一晚上,筋疲力尽,到现在都没捞到吃的,气势上先矮了一截,只能气急败坏地强调:“我工作了,我昨天还在医院上班来着,我应该享有正当的权利。”


    余秋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去盛粥吃吧。以后你挣的工分就直接划拨过来,干的多吃的多,工分不够的话就上返销粮。”


    胡二姐气得眼睛都泛出了水光,她拍着桌子强调:“我要吃松饼,我不要喝粥。快点给我去做松饼。”


    她讨厌死清汤寡水的粥了。她一想到自己在农场的日子就想吐。她明明是部队大院的子弟,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的。


    余秋立刻翻脸,撂下了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这轮得到你拍桌子掼板凳吗?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诉你,胡奶奶是我们的奶奶,不是你家的仆人。你搞清楚了,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大家只有分工不同,不存在主仆关系。


    胡奶奶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是因为把我们当成孙子孙女儿看,真正的心疼我们。你别把福气当理所当然。就你那点儿工分,捎带着多抓把米做了饭让你吃,也是胡奶奶一辈子心善,私底下贴补你了。


    你要是不乐意呀,那就别吃,没人求着你吃饭。指望别人哄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三岁的孩子吗?要不要满地打滚试试?保准所有人直接踩着你过去。”


    胡二姐气得整个人发抖,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你……你!”


    “我什么我?”余秋阴沉着脸,“你要是觉得这儿亏待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惯子如杀子,你非要把砒.霜当蜜糖,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胡二姐气得花枝乱颤,伸手捏着衣服,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伙人合起来欺负她。她家小弟居然还装死,肯定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眼,什么都由着狐狸精当家作主了。


    余秋冷笑:“不想活了,那你是打算如何自我了结?上吊的话,舌头会拖老长。喉骨错位的时候,会痛得要死。割脉的话,血飚出来时,痛得要命。要是投河的话,淹死之前呛水,水里头冻得死去活来,说不定还没淹死就先冻死了,千万不愁死不了。只要你能吃得下苦,随便哪种方法,你自己好好挑,也可以多试试。我只劝你不要喝农药,不然的话,只要洗一回胃,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最后,给你一句衷心的警告。千万不要拿自杀威胁人,也别以为自己吓唬吓唬旁人就行了。不想死,结果把自己折腾死的我见多了。哭着求我们救命的也不少,可到那时候回天乏术,神仙也救不了。”


    胡二姐跺着脚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盛粥。都下放过了,她又怎么会不晓得肚子挨饿是个什么滋味。那真是肠胃里头火星烧,整个人都眼冒金星。


    胡二姐伸手舀粥。


    平心而论,胡奶奶的早饭一点不亏待人,是大米粥,里头还放了核桃仁跟花生米,喷香四溢。


    胡二姐挂着脸,盖上锅盖,然后端起盛好的饭碗。她头一抬,眼睛瞥到窗户的时候,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鬼呀。”


    早上的粥碗打翻了,烫到她的手,她也不晓得痛,只惊恐地往后头躲。


    窗户外头贴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她能不害怕吗?


    余秋听到瓷碗在地上发出的脆响,皱着眉毛回过头,厉声呵斥:“鬼喊鬼叫什么?一个想当大夫的人还张口闭口叫鬼。那你还当什么大夫呀?你走错门了,你应该去学跳大神。”


    胡二姐当场就哭了起来。


    太吓人了,明明就是张鬼脸,脸上的皮都烂光了,全是血肉。估计前头这脸上还有蛆呢。


    窗户外头的病人家属赶紧一叠声的道歉:“对不住啊大夫,我们家并不是有意吓人。我怕给他裹上围巾的话,就粘在上头,扯不下来。”


    说着她还一个劲儿讨好地朝胡二姐笑。


    只不过现在这时候,她陪着丈夫过来看病,怎么能够笑得开心。那笑简直就跟哭没的差别。


    余秋放下了饭碗,招呼病人进屋,直接说家属:“你不用道歉,你处理的很好。旁人可以害怕,她不可以胡说八道。不然人家当了真,那要如何是好?”


    胡二姐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都没被当成个人来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居然都没有人管她。


    余秋确实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只认真看着病人的脸。


    估计整个屋子里头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了,因为这病人的脸的确太凄惨了,胡二姐把人当成鬼,当真不稀奇。


    这人脸上的皮肤大块脱落,露出了红红白白的血肉,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叫开水烫了一样,实在吓人的很。


    余秋却慢条斯理:“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呀?”


    患者的家属满脸焦急:“没啥呀,好端端的,他脸上就成这样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出去叫风吹了起冻疮烂了,可哪有冻疮长在嘴巴这儿的,连饭都吃不了了。身上也全是的,到处烂。”


    余秋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接着追问:“那他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吃过什么药啊?”


    家属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小秋大夫,你可真神。他前头感冒发烧,一直不见好。我们村里头的大夫给开了药。”


    说着,她拿出了一本门诊病历。


    这也是余秋开始主抓医疗卫生工作之后,给赤脚医生们做培训的时候强行推下去的结果。


    本来赤脚大夫是不给病人写病历,问完情况之后,做个简单的体检,就直接给病人扎针或是给药。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他们的诊疗过程缺乏记录。万一后来病人有什么情况,需要去上面医院治疗的时候,后面接诊的大夫就搞不清楚前头究竟这个怎样的诊疗情况。


    理论角度上,病人应该可以详细的说自己的治疗经过跟以前的看病求医过程。但实际上,隔行如隔山,你要病人详细说清楚做过哪些检查又吃过具体是什么药。这实在太为难病人了。而在说不清楚这些事情甚至索性忘了的情况下,就会增加风险的发生。


    比方说,几乎所有的药物都有一个限定用量。假如后面的医生不知道前面一定的时间内已经使用过这种药,后头再用的话就会蓄积,导致药物中毒甚至发生严重的危险。


    解决这个潜在风险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写好门诊病历,并且让病人好好保管。下次再要看病的时候,就拿着这本病历去找医生,这么做可以给双方都省很多事。


    余秋拿着病历翻看了前面的治疗经过,心里头大概有数了:“你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像是Stevens-Johnson综合征。这个病呢就像你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严重的皮肤粘膜反应。这个有可能跟你吃的药有关系,具体病因现在还不是很明确。不过你暂时要把药停掉,不要吃了。你跟我过来吧,我得给你送化验。除了你的脸,你的眼睛要处理之外,你身体里头也有可能遭到了损害。我到时候要看化验的结果,给你做进一步的处理。”


    患者的妻子赶紧道谢:“那麻烦你了,小秋大夫。我老头子这个样子,简直吓死我了。”


    余秋领着人去妇幼保健院。在乡下,想要严格地给病人进行分流,常常不太现实。即使是妇幼保健院,余秋也得经常在这儿处理其他情况的病人。


    她招呼护士给这人抽了血,送去化验肝肾功能,再查查看他是不是有感染的情况。皮肤是人体的最大屏障,这个造物主送给人的保护层一旦严重损伤,外界的种种威胁就会侵袭而入。


    余秋招呼过来看情况的韩朝英:“你去给我拿支金霉素眼膏过来,他的眼睛得好好处理。”


    她又夸奖患者的妻子,“婶婶啊,亏得你没听大爹的话,让他还在家里头熬着。大爹这个眼睛要是不早点儿处理的话,眼球跟眼皮就粘在一起了。到时候想要处理,不说花大钱,人也要受大罪的。”


    患者妻子立刻捂住了胸口,忍不住抱怨丈夫:“我说让你早点来医院吧。我们现在又不是没的大夫。你瞧瞧这么大个医院,好多教授好多医生的,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晓得用。”


    那老头子扭过头去,像是有点儿别扭。


    也难怪,农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到病得爬不起来,他们都想不起来要看医生。


    韩朝英没找到金霉素眼膏,只拿了红霉素的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小秋姐,这个成吗?”


    “可以。”余秋点点头,瞧见其他实习生也跟过来了,她顺带着开始做现场带教,“跟你们说说啊,用这个眼膏的主要目的其实利用的是眼膏基质凡士林。凡士林有什么作用,大家在外科用过凡士林油纱,应该心里头有数。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预防粘连。所以无论是使用红霉素眼膏还是金霉素眼膏,都要早点儿用。因为这种渗出性创面,你要是不早点保护的话,它们就跟胶水一样直接长在一起了。到时候大爹的眼睛就麻烦了。”


    她又跟病人打商量:“大爹,你这个情况不常见。我想问问看能不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后面我们编书的时候可以用进去。这样子后面学习的人就知道这个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大爹现在说话艰难,却点点头。他老婆赶紧代为发声:“没问题的,小秋大夫,你拍吧。”


    说着她还笑了起来,“我不给他换新衣服了,反正他现在的脸,也没的人认出来。”


    病房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韩朝英赶紧拿着相机过来咔嚓嚓拍了好几张照片。这个时候不能心疼胶卷。下一位类似情况的病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碰上。


    余秋朝韩朝英点点头:“大爹我就交给你了。后面你跟进看情况,注意留下资料,到时候写成文章给我看看。要有这个意识,多投稿。”


    现在的人还没有凭借论文升职称之类的概念。余秋也不是关注这些,她是觉得要尽可能将各种疾病的情况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管是医务工作者还是医学爱好者,晓得的医学知识越多,对整个国家的卫生医疗事业帮助越大。最起码的,病人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疾病,心里有数的情况下,早点去医院,也不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化验单返回了,患者严重肝损害。


    余秋一边下医嘱开药,一边又提醒自己的学生们:“我们碰到病人的时候,不能光看表面。你们看大爹现在的情况,是脸上身上看起来很吓人,但是你们也必须得好好考虑身体里头是不是有其他的问题?假如不注意体内的情况,这外面的伤口长不好不说,病情也容易被耽误了。”


    余秋给病人上了激素,又开了保肝纠酸的药物,让他先在急诊病房住院。等到用完药之后看了情况,再考虑要不要转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做进一步的处理。


    现在卫生院的病房也紧张。因为进了腊月,农忙歇了,大家伙儿也准备过年了。积累了一年的病痛到这时候,似乎可以来看看大夫了。于是卫生院的门诊急诊爆满,红星公社自己培养的医学实习生都不够用了。他们主动要求跟卫校合作,让高年级的卫校学生寒假也不要休息了,提前进入实习状态。


    除了要人要东西之外,还得盖新楼,不然根本满足不了病人的需求。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病人就是想转院,也得提前打好招呼。不然王大夫跟李伟民他们也会发疯的,他们找不到地方安置病人啊。


    余秋又叮嘱了几句,转头过去找周医生他们。


    她眼下真正的身份是省卫生厅的干部。昨天陪同下来的领导有事,晚上接了电话就走了。现在她可得承担起东道主的责任,不能本末倒置,光想着看病人了。


    余秋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瞧见胡二姐在外头探头探脑。


    她立刻没好气:“你在这儿能看到什么呀?刚才我讲课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一点儿概念都没,毫无学习意识。”


    胡二姐原本早就不哭了。结果这个20来岁的大姑娘愣是被她黑成锅底的包公脸吓得眼睛一红,抽着鼻子开始抹眼泪。


    她做错什么了呀?这人要盯着她骂,实在太过分了。


    患者的家属赶紧出来帮忙说话:“小秋大夫,你就甭怪她了。别说这姑娘,就是我自己看到我家老头子的脸,我心里头都打鼓呢。”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说话仍然难听的很:“下次别让我再看到这样。我这儿不惯人的,受不了的话早点滚蛋。省得将来你害人害己。”


    说着,她头一扭,态度极为傲慢地走了。


    胡二姐终于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她真是受够了,这人就是故意针对她,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搞得她好像什么都不对一样。


    小田老师本来都准备去学校上课了,瞧见她的样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劝人:“好了,你别伤心。小秋人不坏,就是做事特别认真。你想想啊,你自个儿看病是不是也愿意碰上认真的大夫呀?行了,不伤心了。你饭还没吃呢。手痛不痛啊?我看你都烫红了。走走走,我给你涂点药膏去,吃过饭再做事。”


    胡二姐抽抽噎噎地跟着田雨走了。她缩在小田老师身旁,那小可怜的样子哪里还有前头的飞扬跋扈。


    余秋无声地摇摇头,碰上这种人怎么办?比她更强势,比她更说一不二。只要不低头,虚架子撑起来的人都先受不了了,只有乖乖老实的份。


    周医生他们刚吃过饭来医院,见状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我在想病人的心理疏导治疗也很重要。帮助病人建立起积极的心态,可以促进他们的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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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一下,这个病其实看起来的确挺吓人的。要是事先没有思想准备,猛的一眼看过去真的会吓到尖叫。小秋这是在故意打击胡二姐。


    Stevens-Johnson综合征是一种严重的皮肤黏膜反应,最常由药物引发,其特征为表皮广泛坏死和剥脱。常见的药物有:别嘌醇,芳香族抗癫痫药,磺胺类抗生素,拉莫三嗪,奈韦拉平,昔康类非甾体类抗炎药等等。


    SJS的急性期持续8-12日,其特征是持续发热、黏膜严重受累,以及表皮剥脱(可能呈广泛性,并导致大面积、裸露、疼痛的皮肤剥脱区)。数日后可能开始再上皮化,通常需2-4周。急性期仍附着的皮肤可能逐渐脱落,指甲可能脱落。


    在有广泛性皮肤剥脱的严重病例中,急性期并发症可能包括:通过皮肤剥脱处的大量□□丢失、电解质失衡、低血容量性休克伴肾衰竭、菌血症、胰岛素抵抗、分解代谢过度状态,以及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


    需要立即停用引起病变的药物,支持治疗的主要原则同严重烧伤一样,包括创面治疗、液体和电解质管理、营养支持、体温管理、疼痛控制,以及二重感染的监测或治疗。感谢在2019-11-24 08:27:27~2019-11-24 11: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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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取公社新主任(捉虫)


    连着几天, 胡二姐都消停了, 不再作妖。


    相反的, 她开始对周围的人都热情起来。尤其是田雨跟秀秀,几乎什么事情她都要喊着这俩姑娘。


    小田老师被她的热情吓坏了, 硬着头皮在心中默念,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勉强应付。


    秀秀则私底下跟余秋咬耳朵,她严重怀疑胡二姐这是在跟小秋姐较劲呢。


    因为小秋姐在杨树湾的地位太高了, 简直不是大队书记却胜是大队书记。小秋姐说啥就是啥,从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所以,胡二姐不服气,她想把小秋姐给压下去。拉拢人就是她的第一步。


    谁都知道小田老师跟小秋姐关系好。胡二姐就要把小田老师变成自己的好朋友, 好气死小秋姐。


    余秋扑哧一口笑出声,直接问胡杨:“这真是你姐,不是你妹妹?”


    她怎么感觉胡杨的这个二姐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态,还搞拉拢小伙伴打击孤立对象这一套。真是小学生玩剩下来的把戏。


    胡杨尴尬不已,摸着鼻子解释:“我姐有点儿被惯坏了。我们两家就一个女孩子。”


    余秋点头,表示理解,人家拿的是天选之女的剧本。


    不过自己无所谓,胡二姐要跟自己比, 那就方方面面比起来呗。


    她要真压了自己一头, 余秋还高兴呢, 保证直接用长杆子挑起大鞭炮在村口噼里啪啦地放, 以示庆祝。


    毕竟像她这样优秀的人才, 真能被人压住了,只能说明压她的那个人天赋异禀,实乃国之栋梁。


    余秋骄傲地一抬下巴,善良的事先提醒:“不过她还是先做好思想准备,这样对她自己比较友善,免得太受刺激。毕竟,能压住我的人,这世间真没有几个。”


    秀秀默默地看了眼余秋,觉得老太说的没错,小秋姐有时候脸皮真的挺厚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谦虚使人进步。


    胡杨美滋滋的:“我不求她压你,她能有你的1/10,我爸妈都要笑死了。”


    说着,他又转过头讨好地看田雨,“能有你的1/10,我做梦也要笑醒的。”


    余秋立刻吐槽:“你做梦,关我们家小田什么事啊?不要生拉硬扯上关系。”


    小田老师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胡奶奶笑呵呵的:“都好都好,走了歪路转回头就好,这人哪有不迈错步子的时候呢。”


    外头响起宝珍二哥的呼喊:“小胡书记,你在不?公社打电话过来了哈,今天的选举你必须得参加。”


    胡杨立刻垮下了脸,两只手摆的跟雨刷一样:“我不要,你帮我跟刘主任说说呗,杨树湾一摊子事情我还忙不过来呢,我不要当这个公社主任。”


    赵二柱笑嘻嘻地从门口伸进脑袋来:“那我可管不了。反正刘主任说了你必须得到。对了,小田老师,你跟吴校长也说一声啊,你们别忘了这事儿。”


    田雨满脸茫然:“我去干什么呀?”


    “当然是投选票了。”赵二柱理所当然,“你是学校的代表呢。”


    余秋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喊停:“你们在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刘主任要退休了吗?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刘主任好像才50来岁。


    宝珍二哥笑嘻嘻的:“小秋大夫,你还不知道吧?刘主任要去县里头啦。”


    大爹离开杨树湾,当了县里一把手之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疲于应付日常各种工作。


    他没文化,当真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人家送上来的文件,他都不敢批,生怕叫人骗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是真有人在其中做手脚,想钻空子。亏得他留了心眼,假装要招播音员,让人把那文件读了一遍,立刻就发现问题了。


    原本大爹还指望何东胜给他当副手,可没想到这个助理干了没几天,小何队长就被老人家抢走了。


    大爹总不好跟大boss争人吧。实在没办法,他便腆着脸跟廖副书记打商量,生拉硬拽地将原先县革委会的秘书给留下来了。


    但时间长了这也不行啊,人家秘书本来有远大前程,总不能始终在县里头耽误着吧。于是愁得掉光头发的大爹就把主意打到了刘主任头上。


    刘主任先前应该升官了,上面都派人下来考察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秋被怀疑特务的事情牵连到了他。组织部过来考察了一回就没下文了。


    大爹可管不了这许多,先把刘主任攥在手里头,好好把江县建设好才是真的。他直接给县委领导班子提了人选,县里头一投票,刘主任就成了主抓经济工作的副县长。


    可他一走,那原本坐着的位子就空下来了呀。红星公社接下来到底要谁当家呢?


    大家伙儿想来想去,决定搞民选,正儿八经地选出个当家人来。每个大队以及公社各个单位都推荐了候选人。


    杨树湾没得说,大家伙儿瞧着小胡书记就挺好,直接把他踢上台了。


    胡杨愁眉苦脸:“我真不行啊,我忙着呢。”


    赵二柱直接摇头,一推三二五:“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我先告辞了啊,我还有其他地方要通知呢。别忘了今天晚上,你的演讲稿准备好没有啊?每个人上台都得发言的。”


    胡杨准备个屁的演讲稿,他人都不想去,被点了名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场也就算了,还要指望他花时间写竞选的演讲稿,那可真是门都没有。


    胡二姐刚好回来吃晚饭,闻声立刻好奇:“你们要选什么呀?”


    宝珍二哥言简意赅地说了个大概。


    胡二姐立刻得意洋洋:“看来我家小弟要当公社干部了。”


    说着她还故意瞥了眼余秋。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嘛。听说主席老人家都发过话了,余秋这辈子都只是个赤脚大夫,不要有其他想头。


    胡二姐兴冲冲地催促胡杨:“你赶紧准备竞选稿。哪里能不当呢?你要是当上公社主任,爸妈肯定会高兴的,以你为豪。”


    为了打动这个弟弟,她还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跟大哥是没什么出息的,我们家三个孩子好歹还出了一个你。你好好准备,我晚上也过去给你鼓劲。”


    “你过去干什么呀?”余秋冷下脸,“你不上课不上工吗?还是你打算明天吃返销粮。”


    胡二姐气得够呛:“我请假不行吗?我有事,这是很重要的事。”


    余秋不为所动:“我没发现这件事情跟你有任何关系。又不是你去竞选,你请假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还想去当拉拉队?搞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这才正经做了几天事呀,又想偷懒了?”


    胡二姐气得伸手指余秋,向众人告状:“你们看她,她就是故意针对我。”


    没想到余秋一点儿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居然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没错,其他人都自觉的很,我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毕竟你现在挣的工分都不够养活你自己。”


    胡杨也在边上发话:“好了,我都说我不想竞选什么主任。二姐,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去,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田雨被余秋踩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张罗着:“好了,先吃饭吧。天冷,要趁热吃。”


    饭菜上桌,除了白菜粉丝汤、蒸咸鱼、红烧萝卜之外,胡奶奶还煎了一碟子荷包蛋,实实在在的,一只鸡蛋就是一块。


    余秋冷眼旁观,瞧见胡二姐筷子下意识地伸向煎鸡蛋之后又缩回头,老大不情愿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萝卜,开始扒饭吃;她满意地在心中点点头,不错,总算有点儿意识了。这碗里头装的5个煎鸡蛋,是她特别叮嘱胡奶奶的,就是没胡二姐的份。


    既不养鸡生蛋,也不能拿工分抵换的人,凭什么要吃人家的鸡蛋?等到她眼中有活,知道要自己想办法奋斗的时候,再说吃鸡蛋的事情吧。


    现在天天大米白面供着,菜蔬里头又都有油水,隔三差五还有鱼吃,少不了她的营养。


    余秋踢了踢田雨的脚,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动作快点儿啊,姑娘。姐姐这么唱念做打俱全的容易吗?


    小田老师只得硬着头皮,分了半个煎鸡蛋到胡二姐碗里头:“先吃吧,算我借给你的。等到年底你有工分了再还我。”


    胡二姐都顾不上是赊欠的本质了,只感动的眼睛发红。比起小田老师,自己的弟弟果然是被狐狸精迷了眼睛的家伙,居然看都不看自己这个姐姐一眼。


    吃过饭,胡二姐放下筷子就走人。下巴昂得高高的,姿态高的不得了。


    余秋一边帮忙收拾碗筷,一边叮嘱胡奶奶:“等着什么时候她知道要伸手干活,什么时候才有她的蛋吃。”


    真当是下饭馆呢,活像人家应该伺候她。


    余秋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包就跟胡杨、田雨一趟船,往红星公社去。


    小胡会计本来就紧张,一看余秋跟着,顿时垮下脸来:“你去干什么呀?你不是忙得很吗?”


    余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别自作多情。我过去接周医生他们。”


    周大夫等人昨天跟着省工人医院神经科的医生去青崖子精神病院,观看他们如何筛选疑似器质性病变造成精神状态异常的病人了。


    胡杨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感觉少一个人看他丢脸,他的思想负担就能少一些。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余秋是对基层选举没兴趣,不代表她的客人们不感兴趣呀。


    周医生他们青崖子回来之后,刚到码头,就碰上其他大队过来参加选举的人。


    一听讲大陆基层要民选干部,周大夫等人立刻双眼发亮,直接问余秋,他们方不方便过去看?他们保证不会出去乱说,就是想见识一下。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说选举本来就是公开的,也没什么好不能见人的。


    余秋只得捏着鼻子把人带去了红星公社革委会。


    周大夫虽然来过红星公社,但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卫生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的基层政府。


    瞧着面前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瓦房时,周医生跟他的同伴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说基层政府一定要盖大楼的话,那起码也应该弄得光鲜亮丽些。


    红星公社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公社政府旁边的医院跟学校起了新楼房不算什么。


    效益比较好的副食品店以及粮站还给职工修了宿舍楼,好让每户职工都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天地。


    公社其他单位眼睛都瞧着呢,准备也有样学样,争取这年把内别把职工的住宿问题给彻底解决了。


    跟周围的楼房平起一比起来,红星公社革委会简直寒碜的可怜。


    周医生感慨:“你们还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跟小胡书记也一样,居然还住在窑洞里。”


    其他医生也跟着点头,觉得不可思议。不谈要多出挑吧,起码也得跟旁人保持差不多的水平。杨树湾现在家里头起大瓦房的人可不少,听说他们都已经规划好了,到时候统一建小洋楼。可杨树湾最大的干部却仍旧住在窑洞里头。


    周医生问起这位年轻的农村干部时,小胡书记居然振振有词:“我又没娶老婆生娃娃,有窑洞住就很好了。等到杨树湾家家户户都有小楼房,我自然也就有了。”


    周大夫旁边的医生摇头叹气:“假如所有的政府都能够把自己的生活标准摆在民众的后面,那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我看那些高楼大厦建的越气派的,问题越大。”


    余秋笑了起来:“那也不一定。就是盖政府大楼,也不是官员给自己盖的。人家不盖楼,把钱搂回家里头去,同样是贪污腐败,也没有花在老百姓身上。房子嘛,够住就行,不用太落魄,也不需要太奢华。”


    他们进屋的时候,15位候选人已经到位,各个生产队队委会的成员、学校校长以及大队干部还有社队企业的负责人跟公社各家单位的头头脑脑都会聚一堂,居然也凑齐了好几百号人。


    胡杨看见余秋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自己的伙伴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还蒙骗他。


    余秋满脸无辜,伸手一指旁边的周医生等人。她冤枉的,她真什么都没想看。


    结果小胡书记瞧见了苔弯来的客人,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原来余秋不仅自己过来围观,还直接带上了观光团。


    可惜生活这尊大神还嫌弃给倒霉的大队书记打击不够大。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跟人讲话的声响,大老远地众人就听见了廖副书记的大笑:“您可真没说错,我们这个山这个水都是带着灵气的,跟旁处的确不一样。”


    余秋眼皮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跳。等到她看清廖副书记陪伴着走进来的人的身影时,她顿时很想栽下脑袋,好好死一死。


    二小姐怎么会跟廖副书记凑到一块儿去啊?他俩是通过什么频道搭上的线?


    大概进了腊月就是进补的好时节,廖副书记一张团团脸愈发圆润了,瞧着就跟个弥勒佛似的。看样子真是陈招娣太惯着他了,居然把他养得如此之好。


    廖副书记笑容满面地邀请二小姐坐在前面的位置上,然后相当有主人翁精神地冲众人挥挥手,直接招呼:“大家伙儿好啊,今天你们好好选,争取选个最合适的领头人。大海航行靠舵手,火车全凭火车头。我们讲究的是民主集中制,既要民主也要集中,领导搞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地方的建设跟老百姓的生活呢。”


    他主动介绍,“这几位是苔弯来的朋友,也是我们的骨肉同胞。现在大家要多交流多来往,今天我就邀请朋友过来参观。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要受影响。”


    屋子里头立刻响起了掌声,大家都用自己的态度表达对海峡那一边同志的欢迎。


    二小姐朝众人点点头,又挥挥手,然后伸手示意余秋过去。


    小秋大夫很想假装没看见,她并不是很愿意这个时候凑到二小姐身旁。她可是有节操的人,她有男朋友了。


    可惜廖副书记不仅自己没节操,还不让余秋保持节操。他直接喊名字,招呼余秋:“过来呀,愣着干什么?”


    余秋暗地里头磨牙,她就知道自己的眼皮绝对不是杞人忧天,跳起来就是预警。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是在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廖副书记跟前。余秋只得硬着头皮转移到了第一排。


    小胡书记真是要背气了,余秋居然还非得靠这么近。


    廖副书记纯粹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居然又亲自起身,把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一并请到的第一排。


    余秋都顾不上可怜自己,先同情起两条腿打抖的胡杨同学来。


    二小姐看她的样子,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要不要我们替你朋友投票啊?”


    余秋还没发话,廖副书记先打破了她的幻想。领导满脸严肃:“这可不行,我们都是旁观者,我也没有投票权。”


    余秋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要是廖副书记敢这个时候作妖的话,她就敢掐死他,省得他祸害了陈招娣母女。


    刘主任当好最后一班岗,在讲台上大概介绍了本次选举的情况,又让候选者一个个亮相,叫大家伙儿认认脸。接下来就是竞选演讲的时间。


    这个时间可真是有点儿长,毕竟总共15个人呢,就算每个人只花10分钟,那也得足足两个多小时。


    为了不耽误白天的生产工作,选举特地安排在了晚上。刘主任宣布让大家上台的时候,还专门提醒了一声:“大家伙儿悠着点儿时间啊,别到时候没船回去喽。”


    屋子里头的人全笑了起来。


    演讲顺序是抓阄决定的,结果一号没准备好,一时间没勇气上。


    胡杨立刻跟他换号码:“那我就先上吧。我简单说两句,承蒙父老乡亲们错爱,选我当我们杨树湾的这个候选人。不过,我不想欺骗大家,我真没想过要当公社主任。我就想在杨树湾好好做事,争取拿出点儿成绩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成绩。”


    说着他就想撤退。


    然而刘主任一贯挺看好他的,这会儿怎么肯放他走?还没离任的干部立刻叫住了小胡书记:“别跑,说说清楚,是不是在杨树湾找对象了?生怕人到了公社,不能天天见到小对象?”


    屋子里头爆发出一阵笑声,还有年轻人朝他拼命吹口哨,大声喊着:“什么时候办婚事,请我们喝喜酒啊。”


    郝红梅作为供销社的代表也坐在台下,一个劲儿地掐着田雨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看吧,全世界都知道小胡书记看上小田老师啦。


    小田老师羞得不行,圆脸蛋都变成了红苹果。


    胡杨也是面红耳赤,他在台上结结巴巴:“这……这不是主要原因。”


    台下的哄笑声更大了。


    廖副书记恨铁不成钢:“那就还是有这个原因喽。小子,先立业后成家,不然你怎么讨老婆?”


    胡杨耳朵要滴血,却还是顽强地站在了台上,坚持直抒胸臆:“主要原因是我想好好搞沼气池建设。我听东胜哥说了,他在苔弯的时候,看到当地的农复会推广农村沼气利用技术。利用猪粪产生沼气,直接通一根管子进来,就能够烧水烧饭。


    目前我们杨树湾主要是利用太阳灶作为燃料的补充。但我觉得还不够,因为阴雨天气太阳灶就不好用了。这个时候沼气可以作为很好的补充,既可以做饭也可以取暖,且听讲还能够发电。”


    胡杨越说越兴奋,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特地请教过人,听讲一头猪每天产生的粪便可以生产0.15立方米的沼气,供电120度。现在我们杨树湾家家户户都养了自己的小猪,假如这些跟其他禽畜以及人的粪便结合起来,那产生的沼气就完全足够满足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了。


    现在各个大队都有养猪场,这样集中起来产生的沼气更多。除了能够满足养猪场自己的需求之外,生产出来的电是不是也可以投入到我们社队企业运转中去?


    我国有80%的农业人口,假如能够依靠沼气满足这部分人的生活用电需求,那节省下来的煤就能够更多的用到工业生产中去了。


    假如沼气的量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利用太阳能。现在我们只有太阳灶,但还有大量的太阳能被白白浪费掉了。就比方说冬天取暖,假如我们能够将屋外的太阳产生的热量转化到屋子里头去,可以省好多柴火呢,而且也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小胡书记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台下的众人,“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但我想尽可能减轻国家的负担。


    我知道这条路很艰难,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无论是技术上的还是生产上的。不过我想试试,既然我们杨树湾是标杆,那我就想把这面红旗举好了。宁可我们杨树湾多栽几个跟头,也要给后面跟上的人多趟条路出来。”


    胡杨走出讲台,朝台下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所以,谢谢大家的错爱,我现在真的当不了公社主任,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大声叫起好来。不愧是小胡书记,整个红星公社最年轻的大队书记,年轻人就是有闯劲有魄力,敢闯敢拼。


    二小姐轻轻笑出了声,转过头看余秋:“我还是头回见到不想当选的竞选者。”


    余秋叹了口气:“可要是让他干的话,他也能做好。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惜小胡同志真正的兴趣还是在技术研究跟推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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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选的女干部(捉虫)


    胡杨打了头阵, 接下来的候选者一个接着一个上台, 各抒己见。


    有人跟胡杨一样, 本身志不在此,而且刚当上干部没多久, 自认为还处于摸索阶段,所以心甘情愿为其他人加油鼓劲。


    也有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将自己上任以后要做哪些事情都列得一清二楚,包括目前公社工作当中存在的问题也一条条地指了出来。


    余秋心惊胆战, 真害怕台上的人会得罪了现有的领导班子。


    开什么玩笑?领导最大的,哦不,应该说唯一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太热爱工作,所以忽视了自己的个人健康跟家庭幸福吗?


    除此以外, 没倒台的领导怎么可能会有错误呢?


    没想到刘主任跟廖副书记他们都高兴的很, 不停地点头强调:“就是要这样!我们都是自己同志,有什么错误有什么缺点,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这样的话,其他人才能引以为戒,犯过的错误也能及时得到纠正。”


    有了领导表态, 剩下的人态度都愈发积极。


    余秋不知道是因为现在的人文化水平普遍比较低, 所以套话套路有限,还是因为他们的确比较朴实, 真拿领导让指出错误的话当回事,


    ;大家一二三四五, 说的居然全是干货。


    他们是各个大队跟各个单位的负责人,作为正儿八经的一线工作同志,自然对基层情况了解的最清楚。


    刘主任手里头抓着笔,刷刷刷的做笔记。他一边做还一边提醒其他同志:“我插句嘴,大家都记下来。不管下面一届领导班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希望大家能够将这些建议跟意见听进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也会把这些带到县里头去,有些错误是普遍存在的,我们要避免扩大化普遍化,争取将错误扼杀在萌芽中。”


    他这么一发话,大家伙儿全都认真起来。就连原本打算全程打酱油的余秋也拿出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面,从反方向开始记。


    二小姐笑着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他们怎么不选你啊,看样子你要闲下来了。”


    余秋不假思索:“因为我还没满18周岁呀,达不到被选举的资格。”


    嘿,没错,她可以骄傲的挺起胸膛,坚持少女人设不动摇。她现在还是未成年的小姑娘呢。


    小秋大夫脸不红气不喘,理所当然:“再说我已经是333制干部,中央省里都担着职务。”


    话一说完,她就发现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没满18岁就可以在中央跟省里头任职,怎么就不能当公社干部呢?


    余秋不等二小姐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立刻强行挽尊:“所以我的状况不适合当某个地方的一把手,不然的话正常工作就开展不下去了。我应该是一个联络员的角色,使上下的政策与执行能够联系起来。”


    台上的演讲告一段落,二小姐也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刘主任脸上。


    他没有多说什么,是夸奖了几句大家的热情,然后就宣布开始投票。


    一张张选票发下来,作为第1排唯一有资格投票的人,余秋手上的这张选票简直要化为灰烬了。


    众人目光灼灼,那热情如火焰,分分钟就能烧焦了她手上的纸。


    廖副书记因为跟余秋中间隔了个二小姐,看得不真切,还特地开口问:“你要选谁呀?”


    余秋警告地看他:“这是不记名投票,充分保护选民的隐私。”


    省委领导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好彰显他是一个民主的人。


    余秋也在纠结,她其实没想好究竟是选韩晓生还是李秀云。


    说起来,韩晓生是她的老交情,大家都是知青,而且这人的确做事非常勤奋踏实。他管副食品店,这几年的功夫,当真叫人挑不出理儿来,个个都说他做得好。


    但是内心深处,余秋却希望给李秀云一次机会。不仅仅因为同为女性,她希望有更多的女性可以走向政坛,从而为女同胞发生。还因为她觉得红星公社现在需要的不是求稳,而是步子迈得更大胆一点儿。


    直觉告诉她,两岸统一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假如抓住这次机会的话,经济建设可以迈上一个新台阶。


    李秀云有着敏锐的直觉,而且行动力极强。她想到什么主意,就会用最快的方法立刻推进下去,所以红星公社的粮站已经做成了招牌,年头到年尾都有人过来取经。可惜真正学到精髓的,却寥寥无几。


    余秋终于写好了选票,然后一个个的放进投票箱中。


    接下来的公开唱票过程证明了在这二者之间纠结的不止余秋一个。两人的票数咬得极紧,仿佛异峰突起,很快将其他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这其实并不符合人们事先的设想。毕竟无论韩晓生还是李秀云,他们的年纪都太轻了,好像还不足以当好公社的掌门人。


    台下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集体窃窃私语起来。不时有人冒出声:“我以为你们都不会选的他(她)。”


    就是认为不会影响大局,所以两人的支持者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票。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跟他们怀揣着同样想法的人居然占据了大半江山。


    眼看着两人的选票齐头并进,还有人开始打赌,猜测这两人当中究竟谁会胜出。


    嘈杂的声响当中,二小姐好奇地侧过头看余秋:“你觉得他俩谁会赢呢?”


    余秋看着台上的唱票数目不断发生变化,现在差不多已经有300张票被计算出来了,两人几乎处于持平状态。


    她踌躇了片刻,坚定地报出了答案:“我觉得是李秀云。”


    二小姐笑了起来,点头道:“我也希望是位女同志。”


    廖副书记在旁边泼冷水:“这可未必哦,我们的小韩同志也很优秀的,做了很多实事,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二小姐笑容满面:“那好,我们要不要也打个赌,我觉得会是女同志胜。”


    廖副书记笑了起来:“我也没说女同志会输呀。”


    他俩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台上的唱票结果已经出来了。还真是李秀云赢了,她以多出三张票的微弱优势,成为了红星公社新一任当家人。


    台下发出潮水一般的哗然。大家甚至有点儿茫然,似乎不相信他们亲手选出了一位年轻的外来女性当家人。


    没错,李秀云来到红星公社才两年时间啊。


    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地看周围人的脸色,然后见到了同自己一样的茫然震惊。


    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大家都沉浸在茫然不知所措中。


    二小姐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好像这个结果大家没有那么满意啊。”


    余秋不假思索:“人总是矛盾的,没有一件事情会让所有人满意,不满意不代表他们不接受。”


    廖副书记嘀咕了一句:“他们自己选出来的,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说着,省委领导站起身,直接招呼李秀云:“你上台说两句吧,时候不早了。”


    李秀云点头应下,上了台居然只有一句话:“时候不早了,那大家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台下的哗然声更大了。


    大家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失落,似乎希冀从她口中能够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好让他们自我安慰,没错,他们不曾选错领导。


    可惜的是李秀云只是微微点头冲众人笑,然后就直接下了讲台。


    她带头往外走,其他人也跟着出去。


    田雨一个劲儿地朝余秋挥手,满脸迫切,似乎心里的话就要冲出胸腔了。


    郝红梅也满脸激动,两只眼睛亮成了灯泡,几乎要跳起来。


    余秋赶紧同二小姐打了声招呼,过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天啦,居然是她。”


    余秋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呀,选她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都往屋子外头走,三个女孩儿也跟着人潮出了房门。


    郝红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是她不奇怪呀?”


    余秋笑得愈发厉害:“你们都选的谁呀?”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嗯,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讲比较好。说了的话,会得罪人的。


    余秋笑容更深:“大家的心态都差不多,那当然最后就是她当选的呀。”


    郝红梅很认真地强调:“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呀,我数了今天来的选民,其实大部分是男性。按道理来说,让男的选择女同志当领导其实挺难的。”


    而且就是女同志也时常认为女性格局太小,不适合当领导干部。


    余秋眨巴眼睛:“那肯定是李秀云工作做的好,足以突破大家对性别的成见。


    格委会距离渡口并不远,几人说说话,就在供销社门口分了手。郝红梅迫不及待地回去跟值班的燕子姐分享最新消息了。


    余秋同田雨一块儿继续朝渡口去。


    胡杨与韩晓生也走过来,跟两人打招呼。


    余秋和田雨感不由自主地握了下对方的手,感觉要进入战斗状态了。


    她俩不约而同:“你别难过,其实你做的也很好。”


    余秋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大概是因为这回大家想选个跟刘主任完全不一样的人。刘主任上年纪了是男性,所以大家要选一个年轻的女性。”


    这话可真是够无厘头的,但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呀。


    韩晓生却摇摇头:“不是的,假如李秀云同志是男子的话,说不定她的票会更高的。”


    说着,他笑了起来,“这结果我心服口服,没什么,她的确很适合当领导。就说对上对下方方面面的关系吧,真没有比李秀云处理的更妥帖的人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笑:“那行,反正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倒觉得你干副食品店的话,说不定成就会更高。”


    渡船要过来了,韩晓生同他们招手,让他们赶紧上船去。


    等坐上了船,余秋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其实韩晓生真不错。”


    他到今天都没有选择离开红星公社,是存了心在红星公社干出一番成绩来的。这回仕途受阻,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规划人生。


    船快要开走的时候,码头又上来几位客人。


    余秋瞧见二小姐的脸时,内心满是绝望。


    她真觉得廖副书记压根就没有安保的概念。好歹也是重要的苔弯客人,怎么着也该来一条专船吧。都说外交无小事,苔弯问题不是外交胜是外交。


    可惜没有,向来抠门抠到要死的廖副书记,这会儿也不肯多花一分钱。


    既然有现成的渡船,那当然把渡船当成交通工具啦,干嘛要花那个冤枉钱?劳民伤财。


    他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上了船,也不过借用了船工的休息室招胡二小姐坐下,就当成是VIP贵宾房了。实际上这渡船压根就没有任何贵宾间。


    环境如此之简陋,廖副书记却满意的不得了,还很有脸跟人家提出建议:“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这边有现成的城市观光片。放眼全国,我们省这方面做得最好。当然苔弯的观光片我们也希望能够早点儿看到。”


    二小姐似笑非笑:“廖副书记,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光片吗?”


    省委领导直截了当:“当然不是,我们双方要加强交流沟通与合作,除了文艺还可以有经济。”


    二小姐笑出了声,一刻不停地摇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廖副书记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还在按照自己的频率积极推销:“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看看,我们省是非常合适的地方。往大陆搞投资,对苔弯来说绝对有好处,而且这个好处肯定不小。苔弯是宝岛,但是苔弯资源有限,一个岛它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大陆地方大,各种资源也多。刚好双方就能合作起来。我晓得你想讲,除了大陆以外,苔弯还可以有其他不少选择,比方说往东南亚的国家出发。咱们中国传统就有下南洋的说法,搞这种海外投资,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但我现在要跟你强调的是,比起东南亚的那些国家,大陆肯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先从投资环境来说,我们肯定更安全,我们不像那些国家几帮人马还在打来打去的。你今天建好了厂,明天说不定就叫人家直接放火给烧了,就算不烧掉,他们官匪一家,隔三差五过来敲诈,你这买卖还怎么做下去?


    除此之外,我们这儿工人的素质也高呀。我们这儿有大批年轻受过教育的劳动者,他们学习新知识的速度快,掌握新技能也麻利。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不会活干到一半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二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的是你们的回城知青吧?我看他们也未必有多勤劳。不然完全可以留在下放的地方,不必非要坚持回来呀。”


    “有工作做,他们自然就勤快了。”廖副书记笑容可掬,“况且他们也愿意当工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爱好嘛。”


    二小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说错了,他们愿意捧的是你们的铁饭碗,而不是工人这个身份。我们是没有办法提供铁饭碗的。干活拿钱,不干活滚蛋,什么人进了厂子,生老病死就全部被包办了,我们这儿也行不通。就是搞投资,我们做的事情也是建厂,而不是建立一个小社会。”


    “你说的那是国有大型企业,其实我们这儿还有一种叫街道工厂,里头的工人也就是你们讲的临时工,不存在铁饭碗的问题。至于你说的,看病上学这些事情,由我们政府来处理。”


    廖副书记笑容灿烂,“这个事情大家分工就好,分工就解决了。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绝对是最合适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径自点起了一支香烟。


    她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摇头:“我完全不觉得,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格命掉,我更加不愿意我辛辛苦苦投资的厂子直接被没收。你们搞公私合营的时候,最后厂子不都被收走了吗?”


    她毫不客气地摇头,“这个想法你就不要有了。在这方面,你们的信誉真的不行,我可不敢在你们这儿搞资本主义。”


    说着她还挑高眉毛,露出个滑稽的笑容,“毕竟我要客随主便,你看,我都换上了中山装。”


    廖副书记却不愿意放弃,还在积极地游说:“你不要太有思想压力嘛,我们的政策也是老早就定下来的。主席早就有指示,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我们并没有关上大门,我们还是欢迎交流沟通的。”


    二小姐手里头夹着烟,满怀好奇地看着廖副书记:“你这人胆子倒是大的很,居然敢随便做主。”


    廖副书记可不承认:“我一向是按照党的政策按照主席的思想做事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又开始摇头:“不,其实你们的承诺真的没什么用。”


    她手指间夹着烟,烟灰都结成了长长的一截,她才吸了口,然后很严肃地指出来:“比如说我姨爹家的坟墓跟我外祖父母的墓地,听说也是你们的领导发了话不许破坏,不照样被挖了吗?你们的民众很暴力,格命热情太高了,说不定一激动起来就把我们全都格命掉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拿手掌横着靠在脖子前头,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这件事情似乎让她觉得有趣,她还笑出了声。


    廖副书记摆手:“你想岔了,不是这么回事的。老百姓,老百姓其实也不这么想。”


    可要他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也说不清楚。


    廖副书记朝她做了个手势:“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找个人来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口伸出头,然后冲余秋喊:“你过来一下。”


    余秋朝船舱顶翻白眼,恶狠狠地在心中咆哮:搞清楚状况,老子是从中央下来的,不是你个省里头的干部能呵来呼去的。


    廖副书记看她不动,索性又喊了一声:“小秋大夫,你过来呀。”


    船舱里头所有人都看着余秋,就连田雨都满脸单纯地推了把余秋:“廖副书记叫你呢。”


    余秋只得咬牙切齿地起身,耷拉着脸走到廖副书记跟前:“又怎么了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她牙缝间蹦出来的。她就没见过比廖副书记更加爱折腾的人。


    领导才不管呢,他直接将余秋拉进屋,相当没有义气可言地把人推到二小姐跟前,还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催促:“你跟她说说,他们过来投资,我们的劳动者不会格了他们的命。”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廖副书记的确狗胆包天,很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架势,居然敢讲这种话。还让海峡对岸过来投资,难道不害怕和平演变吗?老人家最担忧的就是和平演变,不然的话,估计他也不会矫枉过正,发动这场大格命。


    廖副书记挺起胸膛:“说呀,我这都是从上头得到的指示。”


    余秋内心翻江倒海,一时间怀疑是林斌给老人家下了迷魂汤,一时间又担心老人家叫什么东西上了身,总之绝对不是个正常的状态。


    可惜这不是跟廖副书记掰扯的时候,这个当口他们必须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倒霉的赤脚医生不得不硬起头皮开始解释:“其实这方面您真的过虑了,最起码在我们这一片地区是没有这个疑虑的。我为什么猜测今天公社主任的位置会花落李秀云同志?不是因为她是年轻的女同志,真正原因是由于她管的公社粮管所可以说是整个公社发展最红火的单位。所有人都羡慕粮管所的职工,希望能够加入他们的队伍。这种红火甚至消除了人们对性别年龄的偏见,这说明广大人民群众抓住的重点,就是搞社会生产,社会经济。其余的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关心。”


    廖副书记在旁边帮腔:“没错,这要是按照老传统,肯定不会选小女同志的,我跟你讲他不仅年轻而且身份还是个寡妇,不用我讲你也明白,要是按照老观念来,旁人根本就不会理会她。”


    二小姐还是摇头:“不,我对此没兴趣。朝令夕改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前头说的好好的,后面翻脸不认人,我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你怕什么呀?”余秋脱口而出,“你们还有10万大军呢。你觉得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得罪10万大军划算吗?你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该怀疑他的格局。他是不会为了点儿小事影响大局的。现在大局是团结,我们要抱成一团,共同抵抗来自外界的压力。就算是做成标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必须得安全。”


    她侧过头看二小姐,“其实富贵险中求,能够保证10年的时间比较平稳的发展,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先到者先得,想必对此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无论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来的人多了竞争也就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她话音刚落,渡船停下了,喇叭里头传出:“杨树湾,杨树湾到了啊,赶紧下船。”


    余秋起身,冲两人点点头:“我回去了,再见。”


    不想二小姐也跟着站起来:“你不是说要好好招待我的吗?我还以为你是来迎接我这位客人。没想到主人是打算丢下客人就自己回去了啊。”


    余秋傻眼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想去杨树湾?”


    二小姐已经举步往外头走,闻声点点头:“是你邀请我的呀,让我有空的话早点到杨树湾走走。所以我才过来的。”


    余秋狐疑地转过头看廖副书记,不明白这怎么又有了他的事。


    二小姐倒是表达了自己对廖副书记的感谢:“谢谢您的招待,您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我自己过来也可以的,还劳烦您专门跑一趟。”


    廖副书记笑容满面:“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是伙伴,是同志,我们肯定可以合作的亲密无间。”


    说着,他也起身要下船。


    代表团的人簇拥着二小姐往渡口走。


    余秋拉住了廖副书记,咬牙切齿:“这到底怎么回事?”


    领导正要积极跟上了,叫她阻拦了,立刻老大不痛快:“什么怎么回事?我也没把她拉走呀,我就是中途跟人家说说话而已。”


    余秋要跳脚:“我不是说这个。二小姐来就来呗,又不差她一个人住的地方。我是说你让人家投资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你现在的位置本来就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是资本主义。”


    廖副书记挺起胸膛:“我是按照主席的指示做事的,我没有搞资本主义。”


    余秋眼睛瞪大了:“主席指示你的?他让你喊人家过来投资?”


    廖副书记笑得脸上都开了花,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起余秋:“你不能当算盘珠子,你也是当领导干部的人了,总不能叫人家饭喂到嘴边。主席不是让你去苔弯办什么医院了吗,同样的,我们走出去也得让人家走进来呀。”


    余秋彻底傻眼了,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就是先斩后奏,张罗着让人过来投资?”


    廖副书记一点儿也不心虚地点头:“对呀。我们让大型国有厂到郊区去弄小型加工厂,跟这个是一样的嘛,既然都统一了,苔弯也就是一个省嘛。”


    一样你个头啊。


    余秋捋起袖子,琢磨着是直接掐死廖副书记,还是索性将他推到水里头去彻底毁尸灭迹,假装这世界上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人。


    那先前自己为他背书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就可以随着滔滔江水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就知道碰上这家伙,绝对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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