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落幕，人群奚落。江喻却没心思理会。她转头对身侧的助理交代，声音虚浮：“我待会约了人，你去送骆之行，就说是简溪交代你帮忙的，顺便告诉她你是我的助理。”


    话音刚落，一阵沉重感猛地压上太阳穴。早上已经吃了一粒药，可到底是药效不足，还是酒精的缘故，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慢慢走到暗处，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影，没找到简溪的影子。


    江喻在原地驻足片刻，视线怔怔地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忽然朝着西侧侧门走去。推开门的瞬间，果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站在楼梯间，正举着手机通话。


    “嗯嗯，好，明天我把计划书发过去，呃没有，电脑在家里，就快回去了，好。”简溪完全没察觉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又轻轻带上了门。


    “好，就这样，好，好。”挂了电话，简溪良久，突然骂了一句：“有病吧明天我就辞职。”


    生命把握不定如一盏摇曳的烛灯，气味比记忆先抵达。


    不是浓郁的香水味，是温黁的体香，像十八岁那年北方初秋的风——那年她刚从南方转学到北方一所高中，报道前一天在饭店点扣肉饭，有人拉着椅子在对面坐下，笑着说“拼个桌？”，店家姐姐把那人认作是大学生；早读课她穿得单薄打了个喷嚏，前桌那个女生回头关上窗户，递来一件带着同款体香的外套，挑眉问“好久不见？”。


    简溪莫名觉得不对劲，心底渐渐升起一阵惴惴不安。她猛地转身，视线撞进江喻眼底时，身体瞬间僵住。


    是她。是那个高三时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张空课桌和她人口中“出国了”的江喻。


    她就站在她面前，这一刻简溪甚至怀疑世界的不存在，整个世界的粒子与命运都和她无关。


    “江喻？”她下意识开口，声音发哑。


    生活多荒谬。八年前，她怯生生地从南方转校来北方，遇见的第一个人是江喻，八年后，她是小艺人的经纪人，江喻是业内有名的演员，而她们的重逢，居然是在她手下艺人的杀青宴上。


    简溪压下翻涌的情绪，克制着语气变得客气又疏离：“江老师，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江喻看着她，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眼神却沉沉的像压了层气，连说话时都刻意慢了半拍，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您好？”


    这三个字让简溪攥紧了手心，她避开江喻的目光往门口挪了挪：“呃，要是您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出去吧？您助理应该在找您了，宴会已经结束了。”


    “你送我回去。”江喻没接她的话，直接抛出一句。


    “我是骆之行的经纪人，送您回去并不是我的职责范围。”简溪想也没想就拒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想起当年的一些事。


    “你这么关心骆之行？”江喻忽然往前踉跄半步，整个人跌进她的颈窝，滚烫的皮肤贴着她的衣领。


    简溪下意识想推拒，手腕却被江喻死死捉住。“你的艺人，你的业绩，所以你就对她这么好？”江喻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尾泛红，“还记得我吗？”


    “有用吗？”简溪的情绪突然失控，“你说走就走，连一条消息都没留，我甚至是从柯岚嘴里知道你出国的！”


    高三那年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她和江喻做了九个月的同学，九个月的对门邻居，她记得她外套上的味道，她给自己的那些笔记上的秀丽字迹；她吻自己时，轻轻搂着自己腰的低笑；


    她认真做着题专注的神态；


    她记得江喻给她披她的围巾；她们和柯岚于陇在雪屋的日子。


    记得她的那双眼睛，她的味道，她说话的语气和难以觉察的笑颜；


    她记得她那天祝她前程似锦。


    可高考后她走了，还是从柯岚那里简溪才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喻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皮肤，“当年我跟你说‘练习接吻’，现在你也会对别人这样吗？如果骆之行要求，你也会陪她练习吗？”


    这句话像针似的扎进简溪心里，不可言说。


    “那又怎么样？”简溪叹了一口气，硬邦邦地说，“都过去了，江老师我们早就不熟悉了。”


    “有关系！”江喻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如果有阎神，她愿意昄依，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


    “对不起，”江喻察觉到她的松动，忽然又道：“对不起，我有病了，刚刚的话，你不要听，不要放在心上。”


    简溪深吸一口气，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把她推到墙边稳住：“你的经纪人呢，让她带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她离开了，有事情。”江喻的声音很轻。


    她看着简溪，她在赌，会的，会的，她无法拒绝自己。


    简溪没有理她的话，往门口走去，却被江喻死死捉住了手腕。她压着气，回过头来：“不是要我送你回去吗？怎么？不用走到停车场，做梦回去？”


    江喻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抱歉。”看着简溪推开门，她乖乖地跟在后面。去停车场的路上遇到不少人，每次江喻停下和人打招呼时，简溪都会站在原地等，等她们说完再继续走。


    哔———车门解锁的声响在江喻的耳畔边拉长，她坐进副驾，望着简溪握方向盘的手，心下忽然泛起一种患得患失的亲昵。


    车开出去没多久，江喻看着世界在行进中流动，树影飞快后退，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安安便利店吗？高三我们常去的那家。”


    “柯岚和于陇，你还有联系吗？”


    “偶尔，”简溪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


    “是吗？”江喻笑了笑，多么落寞。


    不知道为何，简溪忽然香气第一次和江喻见面的时候。那时她在小区附近的饭店吃饭。玻璃门“叮”地响，有人拉过对面的椅子和她拼桌。


    女生穿着黑色微微立领的卫衣，眉眼冷淡，却笑着说答复店家姐姐那句“大学生？”，“不是，是高三生。”店家姐姐端菜时顺口夸：“长得真俐落。”


    简溪看到她指尖碰到了酱汁，没多想就把多余的纸巾推过去：“擦手。”后来她才知道，这女生叫江喻。


    “简溪？”江喻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车最后停下，简溪解开安全带，声音平淡：“到了。”江喻没下车，反而转头看着她。


    “简溪，”江喻的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对不起。”


    “我不会怪罪八年前的小孩，这是一件很徒劳的事情。”


    “现在找我又有什么意义？”简溪的声音带着点克制。


    “断了的红线还可以再牵吗？”江喻的声音清晰在她耳边响起来：“简溪，对不起。”


    简溪看着她泛红的眼，一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记忆可以让存在这么纯净，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在高三和她是初恋的人，而这个人居然也和她一样，记了这么久。


    她这才发觉自己心底的一部分依旧在高三那个雪屋里，依旧在安安便利店里，始终没有离开，


    时间、命运，到底算什么呢？


    相隔八年，从十八岁走到二十六岁，时间到底算什么呢？


    她开始怀疑整个世界都是幻觉，而自己的心底有什么角落再酝酿一场未完待续。所以无法停下，


    感情在这一刻开始变得如此强烈，无法用言语掌握，江喻的眼睛紧紧地贴着自己，如此安逸丰盛，简溪无法不看向她，如同渴望水，生命，命运。


    一城的灯光就此细细碎碎的亮起来，猜不透。


    许多东西隔得太久了，命运又怎么肯乖乖的按照那个玫瑰色夕阳下的少女们的意愿而行进呢，这些开怀畅想的日子，遥远梦幻的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简溪都快要记不清了。


    人想要的，生命、命运、生活，或者其它，到底要走向什么方向呢？


    丰富、寂静、肆意、残苛、而瞬息，还是长久不忘？


    可到底，是谁牵引你的再次到来？是偶然还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