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奕身体一僵，她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果然，沈惟贺下一秒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散漫地靠着椅背，指头像弹钢琴一般在餐桌上缓缓地敲，同时用挑衅的目光扫视在座的每一个人：“怎么说？”


    许奕的豆浆本来都送到嘴边了，她突然屏住呼吸，没敢喝。


    沈叔叔继续用餐，头也不抬地答道：“你不是自己有车吗？”


    指的是沈惟贺那辆改装过的摩托车。


    “爆胎了。”沈惟贺拿了一片吐司撕开塞进嘴里，不咸不淡地回答。


    许奕握着杯子的手突然用力，抢先说道：“哥哥要用车的话，我可以坐公交去的。”


    反倒是薛阿姨笑盈盈地给沈叔叔夹了一个蟹黄包，又往许奕碗里放了一个水晶虾饺：“两个孩子反正是在一个学校，让司机一块儿送不就好了？”


    许奕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惟贺的表情，见他不置可否，心里奇怪：他不是不希望跟自己扯上关系吗？怎么会答应坐一辆车上学？


    沈叔叔没好气地瞟了一眼沈惟贺，冷哼道：“昨晚你是翻墙进来的？都高三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闹脾气。”


    “我也想早点当男人啊，可女朋友不让啊，外表看着火辣，实际保守得很呢。”沈惟贺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许奕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瞬间红得像桌面上的那瓶番茄酱。


    沈叔叔想刀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呵斥道：“等你什么时候经济独立了，做什么我都不管你！只要还在花家里的钱，就别给我丢人。”


    许奕震惊抬头，几乎能闻到这对父子对视时的火药味。


    “知道了，”沈惟贺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里，双手撑着桌面起身，身子朝父亲前倾，挑眉道，“放心，我随我妈，没有您那么重的繁殖欲。”


    “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个兔崽子！”


    沈惟贺失笑：“我妈临死前应该也很后悔嫁给了你。”


    沈家父子怼得有来有回的，许奕几乎要把头埋进杯子里。


    她听到沈叔叔愈发粗重的呼吸声，觉得他但凡脾气再暴躁点，听到这话非得把桌子掀了。


    好在，薛阿姨适时出言安抚沈叔叔：“好了，大清早的，别跟孩子置气，惟贺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男孩子怎么样都不会吃亏，只要不闹出人命……”


    许奕越听越不对劲，她要收回刚刚对薛阿姨“出言安抚”的定论，这哪里是劝架，分明是拱火！


    果然，只见沈叔叔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最后一拍桌子，转身上了楼。


    沈惟贺则是心情大好地吹了一声口哨，仿佛能气到沈叔叔就是他赢了。


    薛阿姨对父子的争斗充耳不闻，笑眯眯地再给许奕夹了一个水晶虾饺：“来，多吃点，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孟姨提前准备。”


    许奕现在再看薛阿姨的笑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熨帖，只觉得倍感压力，生怕沈惟贺将自己划入敌方的阵营。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谢谢薛阿姨，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


    一阵突兀的鼓掌声响起，许奕抬头，看到沈惟贺都快走到大门口了，又转过身，笑着冲着她二人拍掌。


    沈惟贺的笑意不达眼底，先是瞟了一眼许奕，又看向薛阿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在这演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呢？薛凌风，要是这拖油瓶真是我爸的私生女，你确定自己还笑得出来？”


    许奕捏着汤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薛阿姨却摸着许奕的头发，柔声道：“我跟你爸一直想要个女儿，只是我年纪大了，你爸不忍心我冒险再生一个。小奕的生母已经过世，我会待她视如己出，就像当初对你一样。”


    说罢，她盯着沈惟贺，皮笑肉不笑。


    不幸成为暴风眼的许奕有苦说不出，待会儿叫她还怎么和沈惟贺同坐一辆车上学？不，她到现在还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五分钟后，许奕再次大跌眼镜，因为她拉开沈家商务车的后排车门，赫然发现里面正躺着沈惟贺。


    许奕刚抬起一点点的腿又放下了，握紧了书包带子，因为沈惟贺坐在靠车门的位置上，还把后排座椅放倒了，枕着双手闭目养神，分明是不想让她上车。


    “哥哥，”许奕不确定沈惟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只好怯怯地喊，“能让我一下吗？”


    沈惟贺撩起一只眼皮：“你不会从另一边车门上吗？”


    许奕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对哦，这又不是公交车，只有一边车门！


    短短两天，许奕已经是第二次坐这辆车，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昨天是对失去至亲的悲伤和对即将面临新环境的迷茫，今天则像被掏空了一般，其他情绪都没了，只剩对身旁的人的忌惮。


    许奕把书包抱在怀里，背挺得直直的，像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样，生怕自己不经意的表现被沈惟贺针对。


    过了好一会儿，沈惟贺都只是背过身补觉，没搭理她。


    许奕总算放松了一些，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今天是周一，沈惟贺却没按学校的要求穿校服，黑色的t恤上印着夸张的涂鸦风图案，深蓝色的oversize牛仔裤，脚下踩着的是一双没有logo的板鞋。


    明明是基础款的衣服，穿在沈惟贺身上却格外好看，许奕听钱悦八卦过，沈惟贺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大众品牌，全是买的国外潮牌，随便拎出一件都是五位数，普通代购都找不到渠道买的那种小众品牌。


    好像他并不是一个高三学生，而是随时要去秀场的时尚模特。


    许奕低头捏了捏校服裙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激学校要求每个学生统一穿校服的好处，否则她那些夜市里淘的几十块钱一件还要穿几年的衣服，肯定会沦为江城一中的食物链底端。


    就在许奕沉浸在自卑的海洋里时，车停了。


    司机转过头：“少爷，到了。”


    许奕正奇怪司机为什么要停在一个小区门口时，沈惟贺睁开眼睛，打了个电话：“赶紧下来。”


    许奕反应过来，原来沈惟贺是来接人的。


    “人家都等你好久啦！”一道甜甜的女声响起，紧接着车门被拉开，“咦，我还以为车里没别人呢！”


    许奕对上那人的目光，原来是沈惟贺的女朋友，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因为沈惟贺的女朋友欲言又止的神情和迟迟没上车的动作。


    许奕纠结自己要不要换个位置，比如坐到副驾驶去，把整个后排空间都留给这对小情侣，但双腿就像被灌了水泥，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将她拖住了。


    两个女生僵持之际，沈惟贺瞟了一眼许奕：“你可以下车了。”


    “？”许奕微微睁大了眼睛，这里离学校还有很远吧？


    “这附近有直达江城一中的公交站。”沈惟贺甩给许奕一张崭新的公交卡，看来是早有准备，那冷漠的表情，仿佛在说“赶紧滚，别打扰老子谈情说爱”。


    许奕捡起掉在座位底下的公交卡，点头：“好的，哥哥。”


    她导航了附近的公交站，果然有直达江城一中的三路车，好在站台就离这里几百米，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许奕脚步匆匆，没注意到头顶的乌云正在集结，等她快步赶到公交站时，一辆绿色的公交车正好离站，赫然就是她想坐的三路车！


    许奕急的跺脚，幸好下一趟车只有十五分钟就到了，然而雨滴也在这时落下，她没带伞，赶紧躲到站台底下避雨。


    十五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许奕打了个哈欠，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而自己快要迟到了！她蹭的一下站起来，飞快地搜索今天的新闻，这才发现她等的公交刚刚出了车祸！


    还因此造成了交通瘫痪，她等不到三路车了！


    今天是周一，有升旗仪式，考勤格外严格，许奕顾不上心疼车钱，当机立断打了网约车，却发现自己的订单排在了第79位……


    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她怎么那么倒霉？


    好不容易等到交警疏通了线路，三路车姗姗来迟。


    等许奕第一个飞奔下车，从公交站台赶到学校门口时，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出门前梳得整齐的空气刘海此刻黏成了一坨，她只好不顾形象地将它们拨到一边。


    迟到半小时，不仅被校门口执勤的老师登记了班级姓名，还训了一顿“高三了还不知道要抓紧”，她眼眶红红地走进校门，却正好撞见一个戴着头盔的人骑着摩托车出来。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突然双腿撑地，摘下了头盔，赫然露出了沈惟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许奕不禁停下脚步，差点脱口而出要叫出“哥哥”，又想到沈惟贺对自己的警告，生生咽了下去。


    刚刚训了她的老师也发现了沈惟贺的“逆行”，扬着本子走过来：“哪个班的？上课时间不准出校门不知道吗？”


    沈惟贺却充耳不闻，只是歪着头盯着许奕：“爱哭鬼，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


    许奕这才意识到他在看自己变形的刘海，赶紧捂住额头：“没注意。”


    她以为沈惟贺真的接纳自己坐同一辆车上学，哪会去留心天气预报？


    而且他骂自己爱哭鬼……


    她也时常怀疑自己是泪失禁体质，但这么直接地被人点破，还是第一次。


    许奕越想越委屈，刚刚被老师训斥还只是红了眼眶，这下是真的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她不想让老师和沈惟贺看笑话，更不想让迟到的时间继续拉长，她加快脚步离开了，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她听见老师逮住沈惟贺盘问：“这位同学，你这是要去哪？”


    “本来要去接女朋友……”沈惟贺重新将头盔戴上，又将车子调了个头，像是存心要气老师一般，说着不着调的话。


    他盯着许奕的背影，勾了勾嘴角：“突然想起来她人已经在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