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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厂里那个娘娘腔 14、014

14、014

    诚然,赵家往上数五代,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是只知埋头干活的老工人。


    关于做生意这回事,赵逢根心里压根没底。


    更别说他很清楚,自己和苏勤书本质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双方眼界不同,目标不一致,是友是敌都说不清——对方的建议当然也不能全信。这娘娘腔常常高深莫测的,万一只是编个花架子来唬他的呢?


    他心里有掂量,所以对苏勤书这份看似雪中送炭的“点拨”,也只是半信半不信地听进耳朵。


    但,或许是脑子里种下个苗头,人就忍不住老往那处想。等第二天,他再踏上如旧尘土飞扬的工地,那双原本只盯着水泥包和工头点钞票的手的眼睛,还真就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那群汗流浃背的工友来——


    并且很快,一个名叫刘卫国的中年男人就进入了他的视线。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骨架粗大,一身疙瘩肉,是那种典型的、沉默的劳力者。赵逢根看得出来,这人干活极其扎实,从不偷奸耍滑,分配给他的区域也总是收拾得最利索,却不太爱冒头。


    难得的休息时间,众人大都聚在一起抽烟吹牛,只有他经常性地缩在角落。


    平时一句话不说,直到别人点名道姓问到他,他才会涨红脸,费劲巴拉地挤出几个字:“我……我觉……”但由于口吃,往往话没说完,就又被旁人的哄笑声打断。


    在工地上,捧高踩低是常态。很多人看不惯赵逢根那套“伤手扛包”的逞能做派,觉得他太“独”,太“显”,背地里没少嚼舌根。


    但这个刘卫国却在他手伤未愈、动作稍显迟滞时,几次默不作声地靠过来帮忙,不是在他搬抬重物的另一头使上把力气,就是帮他扶稳肩上那包颤巍巍的水泥。


    没有言语,只有行动。


    帮完了,也只是点点头,便走开继续忙自己的。


    这份沉默的善意并不显山露水,但赵逢根记在了心里,甚至渐渐的,他更察觉出刘卫国身上那种被“缺陷”掩盖住的、可供利用的特质:


    口吃……


    赵逢根在心里反复掂量着这两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刘卫国不善言辞,在需要讨价还价、结交人脉的场合,他天然处于劣势;意味着他习惯了倾听,而不是主导。


    更意味着,如果两个人一起做生意,对外打交道、拿主意、分利益的话语权,将自然而然、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清楚自己个性强,不听劝,如果真要做生意,找人合伙非常容易起矛盾。所以他需要的其实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伙伴,而是一个能绝对执行他意志的臂膀。刘卫国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岗位”。


    毕竟,不像那些油滑的工友一样,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可能为了点蝇头小利把你卖个干净。这个沉默的中年人更像一头认准了犁沟就走到底的老黄牛。或许混不成领导,但是和他一起做事……起码是能把心装在肚子里的。


    ——就是他了。


    继续观察了一阵子,赵逢根默默在心里拍板。


    在这之后,他也几次三番主动向刘卫国靠拢,不是请抽烟就是和人唠闲嗑。


    工头克扣,伙食差,干起活来不把人当人,把人当牛马……每一件事都可以作为拉近距离的敲门砖。


    两人越聊越多,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赵逢根在说话,刘卫国在一旁用力点头,但赵逢根知道,对刘卫国这种人来说,其实这已经是足够称兄道弟的交情。


    他们的关系,就在一根根烟,一顿顿冷饭,和一次次看似推心置腹的闲谈中慢慢变得牢固。而在“偶然”一次和对方提起做生意的打算,看见刘卫国意动的表情后,赵逢根知道,火候到了。


    *


    夜里,他等母亲睡熟,像做贼一样钻进里屋,随即小心翼翼挪开角落里的矮柜,手伸进墙洞,很快便摸出一个油纸包来,就着月光一层层打开。


    里头放着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也不知被他点过多少次的那摞钞票:最大面额是十元的“大团结”,更多的则是块票和毛票,拢共加起来,不多不少一百五十块。


    之前他不放心、都把钱贴身放着;但在工地呆久了,听说出了几次趁人午睡偷钱的事,他也只好冒着被苏勤书这个外人发现的风险,悄悄把钱藏在了家里。


    这笔钱,就是刨除掉给母亲留的药钱、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也是原本准备好给王文娟的彩礼钱。


    一想到“彩礼”两个字,又仿佛被烧红的针扎进心口。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出硬棱,好一会儿才把喉咙里那团酸涩给咽了下去。


    不知不觉间,却又想到那天偶遇的场景,想起那个模样体面的、推着崭新自行车的青年人,还有他旁边小鸟依人的王文娟。再想想自己,这么每天搬大包,卖苦力,累死累活,要什么时候才能活出个人样?


    他心一横,将那厚厚一叠本钱攥在手心,边往怀里塞边转身。


    结果一扭头,人就愣在原地:


    原本早该坠入梦乡的苏勤书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只穿着单薄的背心,悄无声息地静静在黑暗中看着他,显然将他刚才所有的挣扎和迟疑都看在了眼里。


    赵逢根与他四目相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毕竟做生意也是人给提议的,没必要藏着掖着,但他就是觉得让苏勤书看到自己这副纠结可怜的样子很不舒服,脸上也跟着火辣辣的。


    一时更不想说话,只沉着脸往外走。可苏勤书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定下心了?”他快要走到门口,黑暗中,突然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嗓音。或许是怕吵醒他老娘,声音压得很低。


    赵逢根梗着脖子,重重“嗯”了一声,撩开面前的布帘。


    然而脚还没踏出去,又一次被苏勤书叫住。对方披了外衣下床,从炕席下拿了几张纸,也不管他满是抗拒的表情,就这么跟在他身后去了柴房。


    说是“柴房”,其实过去也只是个四面漏风的鸡圈而已——那时他们家里还养得起鸡,每天都有新鲜鸡蛋吃。


    但后来父亲的病每况愈下,到最后那段时间,家里几乎能卖的都卖了,原本角落里的鸡圈也空了出来,直到他长大了,得空时又在周围砌了墙,这勉强算是小房间的位置便被用来堆柴或是家里来人睡不下、将就着应付一晚。


    这几天,赵逢根都瞒着他娘睡着“柴房”里,地上用干草铺了一层,又垫上褥子。


    可尽管如此,半夜里往这一站,还是冻得苏勤书嘴唇发白,不停打哆嗦。


    心说得亏姓赵的身板堪比铁人,竟然还能在这环境下睡得着……想到这,苏勤书目光复杂地看了旁边人一眼。


    赵逢根手里举着煤油灯,却只一个劲盯着他手里那几张纸看: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他看不懂的表格和数字。它们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它们。


    一种熟悉的、面对陌生知识的窘迫和烦躁涌了上来,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苏勤书看出他的窘态,修长的手指点在纸上,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不用全部看懂,”他说,“一口吃不成胖子。我写出来也只是要让你记住几个关键的数字,忘了可以随时拿出来看看。”


    赵逢根闻言,抿着嘴唇没吭声。


    苏勤书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搓了搓被冻得麻木的肩膀,便就着煤油灯的光亮讲了起来:


    “看这里。我去打听过了,李庄砖窑的等外砖*,这个数就能拿。”


    他报出一个价格,然后手指移到下一行,“可以直接请人包运,但你和你那个工友反正都有力气,如果只租车、自己来搬,算下来能省一大笔钱。只不过,只有两个人,时间紧任务重,有些时候可能还得和别人抢……你考虑看能不能吃得消。”


    “至于车么,我在市场上问了一圈,找老陈头租拖拉机是最便宜的。他年纪大,不能帮忙出力,所以要的钱也少,一天五块钱。所以算算成本还有人力,拉到地方,卖给那些修院墙的,就最少要卖到……这个价。”


    他的手指在几个关键数字上清晰地点过,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的笃定。


    “记住了吗?”


    简单讲解了两遍,他抬眼看向赵逢根,“出厂价,运费,底线价……这三个数,你是做主的人,无论如何得死死咬住。万一价钱谈不拢,宁可拉回来也别贱卖。”


    他说:“一旦底线松了,之后就会一退再退,最后全白干。”


    “……”


    赵逢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又看向他手里那张写得几乎没了空隙的纸,不知怎么,竟一下没来由地走了神。


    眼前突然浮现出曾经很多次路过财务科时,窗边映出的那个总在伏案工作的身影——


    新来的苏会计长得实在俊。


    这事儿无论在厂里问谁,都没人会否认。


    甚至于当初苏勤书分来厂里的第一天,就有很多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工人找各种借口跑去财务科偷看。


    但这个满腹文采,模样出众招人恨的年轻会计,在他和一班兄弟嘴里,却是个整天只会坐办公室里混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白脸。他来的这一年多,实在没少受他们一群人的挤兑。


    或许……是自己做错了吗?


    赵逢根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撞破王东来和苏勤书的事……不,退一万步讲,如果当初自己即使发现了,也见好就收……


    会不会现在苏勤书还坐在温暖的办公室或那间属于他的工厂宿舍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冻得瑟瑟发抖,连手也长了冻疮,还不得不耐着性子给自己“上课”?


    ——他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羞愧、心虚、不敢面对。


    但这种莫大的压抑的情绪只存在了短短的几个瞬间,很快,又被近乎自我保护的强硬盖过。


    他的眼神落在苏勤书纤细而白皙的手腕上,想起自己那晚在他宿舍窗外看到的场景,王东来的手如何在这只手臂上流连,他的后颈在晕黄的灯光下,泛着白玉似的光泽……


    一股恶寒猛地从骨头里窜出来!


    赵逢根几乎是劈手夺过苏勤书手里的纸,匆匆折了几折收进怀里,便又粗声粗气地赶他:


    “行了知道了,我又不跟你似的,整天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明天还得起早——赶紧回去睡你的觉。”


    苏勤书闻言,侧头睨了他一眼。


    仿佛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早有预料,他没再多说什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棉衣,便快步离开了这座不想多待的“冰窟”。


    全程没有回头,也根本不想回头,自然错过了赵逢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懊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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