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表妹喝醉了,就在里面睡下了?”
酒肆里,实在等得不耐烦的裴晏,正想到隔间去问个究竟,就看见了走过来报信的眠桃。
裴述眼眸中闪过阴影,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道:“既然醉了,不如叫她起来回侯府去歇息,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闺中娘子久留。”
眠桃叹气道:“我也是这么和娘子说的,但她已经醉的厉害,衣裳都没换完就睡下了,怎么也喊不起来。她此前还说,让几位贵人先回侯府,不必等她了。”
这时趴在桌案上的裴知微倏地坐直,醉醺醺地道:“回府?好!我要回府!”
裴述看着她直摇头,吩咐侍女把她先扶到马车上,又对裴晏道:“你陪知微回府,我留在这里等表妹醒过来。”
裴晏一听不乐意了,道:“大哥也喝醉了,应该你同小妹一起回府,我在这儿等表妹才对。”
裴述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拢起,将袍角捏出褶皱,然后对他带出来的侍卫道:“你同她们一起,务必把二娘子好好送回侯府,我就留在这儿。”
那侍卫一直跟着裴述,犹豫了一番,终是点头应下,跟两位侍女一起护送裴知微出了酒肆。
眠桃没想到这两人一个都不愿意走,眨了眨眼,试探地道:“娘子不知要睡多久,两位公子何必在这儿苦等呢。”
裴述让侍从给自己倒了热茶,目光沉沉,拨动着白玉茶盏,道:“无妨,多久我都等着她。”
而在被集市隔开的另一间酒肆里,苏汀湄领着谢松棠进了雅间,吩咐小二送来最好的美酒,还问他们会不会做江南菜肴。
小二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客人,眼珠斜了斜,正想揶揄一句,就瞧见贵客掏出白花花的银子。
挺直的背脊立即弯了下来,陪着笑道:“咱们酒肆的厨子,没有从江南来的。不过我们这儿还有其他拿手菜,郎君可愿意尝尝?”
苏汀湄撇了下嘴,把银子推过去道:“你去市集上往东走第三间食肆,招牌上有个“林”字的,那里的东家来自扬州,去给我买鲈鱼羹、熝鹅、透花糍回来。”
见小二面露难色,苏汀湄道:“这些银子必定花不完,剩下多少,你都自己留着。”
小二一听什么抱怨都没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乐呵呵地去给她跑腿。
谢松棠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想到许久未见,小娘子还是这般财大气粗……且娇贵。
等到酒菜被送上来,苏汀湄将酒盏斟满,很郑重地举起对谢松棠道:“那日在道观,我被人误导走错了路,没想到会撞见有人在后山沐浴,怕被发现才把你推出去,今日既然有缘再见,正好同你补上道歉。”
谢松棠身为御史,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一眼就看出她并未撒谎,总算松了口气,幸好她并不是受人指使去的后山。
于是他表情轻快地将杯盏举起,道:“那日的事已经过去,往后不必再提。”
杯盏相碰发出叮得轻响,谢松棠饮尽杯中酒,抬头看见橘红的烛火摇曳,将对面女郎酒后微醺的面容,照出几分妖艳。
他心头轻轻一动,正想同她攀谈,苏汀湄往后斜靠着,懒懒喊了声:“表演怎么还未开始?”
随着她这声喊,雅间后方的珠帘被从两边拉开,然后便响起了奏乐声。
两位乐师一人抚琴,一人持鼓杖击打羯鼓,几位胡姬穿着窄袖长裙鱼贯进来跳舞,脚腕上的银铃踩着乐曲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松棠有些惊讶:她要给自己道歉,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苏汀湄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托着腮笑道:“请他们来跳舞奏乐,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用纤长的手指拎起白玉瓷杯,叹气道:“我今晚碰上太多烦心事,若是不及时排解,必定会积郁成疾、难以安眠。若睡不好,脸色就会难看,脸色难看就会变得不美!”
她眉头煞有介事地一挑,道:“样貌可是顶重要的大事,所以必须及时行乐,万万耽搁不得!”
谢松棠被她说得笑出来,侧头过去假作端详,然后靠近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子容貌昳丽,即使扮作郎君,仍是极美。”
苏汀湄被他哄得笑弯了眼,将杯中美酒饮下,不远处胡姬绣了金丝的舞裙转动光影,瓷白的玉杯被贝齿轻咬,摩挲着嫣红的唇珠牵出银丝,未饮尽的酒液洒了些出来,落进宽松的襕袍之中。
谢松棠握着瓷杯的手指紧了紧,明明只饮了一杯酒,脑中却有些晕眩。
可他仍是端坐着,面容沉静地接过她喝完的杯盏,在她专心看面前的舞蹈时,执壶为她将酒液斟满。
苏汀湄之前就喝了些酒,此时有些上头,被乐曲听得来了兴致,站起身道:“我也要去击鼓!”
可刚走了一步,就被谢松棠拽了下胳膊,他握拳轻咳一声,然后朝她头顶指了指。
苏汀湄一愣,看向铜镜才发现,自己刚才饮酒太过肆意,璞头已经歪了,乌发散落出来搭在鬓边,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谢松棠出身世家大族,族中姐妹皆遵从家族规矩,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
面前这女郎出手如此大方,必定也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她既然扮作男子出来玩乐,肯定不想胡姬和乐师看出她的身份,更不能酒后失态。
所以他才提醒她,若要去击鼓,也该把自己重新装扮好,莫要在人前露馅。
没想到苏汀湄直接将璞头摘下甩开,大方地露出女儿姿态道:“是男或是女有什么紧要的,人生在世何必被这些束缚,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何就不能做?”
此时她乌发被束成简单的发髻,月白色襕袍下的身形清隽,脸颊上却似染了粉霞,笑容皎艳,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让谢松棠看得有些愣怔。
待她走到羯鼓旁,击鼓的乐师看着她的身型,笑着劝道:“小娘子这般柔弱,一只鼓槌比你手腕还粗,你击不动羯鼓,不如改作抚琴吧。”
苏汀湄杏眼一瞪:“为何柔弱就不能击鼓,我偏要试试!”
可那鼓槌比她想象的重,她不想被人看扁,索性用两只手举起一只鼓槌,很用力地敲了一下。
乐师忍不住笑出声道:“小娘子,羯鼓不是这么敲的!”
苏汀湄不屑地道:“鼓是给人敲的,我想怎么敲就怎么敲!”
然后她深吸口气,举着鼓杖一下下敲击羯鼓,敲得很慢,声音也不够响亮,但她露出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无论别人怎么看,她都乐在其中。
抚琴的乐师觉得这小娘子实在有趣,随着她的节奏慢慢拨动琴弦,胡姬们互看一眼,默契地取下脚腕上的银铃,边跳边用铃声搭配她的鼓声,渐渐也跳出别样的韵味。
谢松棠端起杯盏,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
此时胡姬正围着她旋舞,而她越敲鼓越是熟练,虽然额头上都是汗,却随着胡姬的舞姿欢快大笑起来。
谢松棠突然想起他曾在山间看过的某种藤蔓,看似柔弱,却自山崖中绚丽生长,有着绵延不绝的生命力。
一曲奏罢,苏汀湄已经是手酸腰痛,大汗淋漓,她扔下鼓杖歪靠在贵妃榻上歇息,突然想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谢松棠看了眼更漏道:“已经是戌时三刻了。”
苏汀湄连忙坐起,揉了把脸,道:“我的侍女还在等着我,我要回去了。”
她将璞头戴好,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你可以继续在此玩乐,账我来结。”
此时胡姬与乐师也已经退下,满室的热闹散去,谢松棠觉得心也空了空,虽然知道不该,仍站起身问道:“敢问娘子名姓?”
苏汀湄回头笑道:“萍水相逢,我不问你名姓,你也不问我的,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
谢松棠低头失笑,未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拒绝的时候,再抬头时那人已经离开,连她身上的香气也渐渐飘散。
他轻轻叹了口气,正压走出雅间,门口突然传出一声惊呼:“谢郎君!真的是你!”
谢松棠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贵女,眉头皱了起来,辨认出她是卢侍郎家的嫡女,卢亭燕。
卢亭燕未想到会在酒肆碰见日思夜想之人,此时又羞又喜,突然瞥见雅间内摆着两只杯盏,脸色变了脱口而出:“你方才是和她在喝酒?”
谢松棠正想离开,闻言立即问道:“你知道刚才出去那人是谁?”
卢亭燕当然知道,她刚才在走廊上和跑出雅间的人撞了一下,气得瞪了她一眼,才发现面前打扮得不男不女之人,竟是那个放荡轻浮的侯府表姑娘。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追究,苏汀湄就马上溜走,若不是看见她身后的谢松棠,自己才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
她万万也想不到,谢松棠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竟是询问那女人的身份。
一时间心中又恨又妒,结结巴巴地道:“不……我不知道。”
谢松棠垂下眼眸,明显流露出失落之色,然后恢复冷漠神情,未再理会她的搭话,径直走了出去。
卢亭燕气得狠狠踢了下墙角,然后疼得她龇牙咧嘴,气得浑身都在抖。
谢松棠对上京任何女子从未假以颜色,连县主他都能当街拒绝,苏汀湄那样的货色,怎么可能让他上心!莫非是被她诓骗了!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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