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漱雪沉默了片刻，做足了心理建设，开腔道：“其实我的手机被老师没收了。”


    池夜雨眨巴了下眼睛，等她继续讲。


    “我们学校禁止携带电子设备，被查到了要没收的，只能叫家长去领。”


    没想到时漱雪长得那么乖，不仅是个不好好带作业回家的小孩，还把违禁物给带去学校了。


    池夜雨觉得这挺有趣的，调侃了两句，把小孩逗得又羞又气愤。


    时漱雪一时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了池夜雨。然而后者开完玩笑，随即道：“什么时间？”


    “什么？”时漱雪问。


    “你跟我坦白不是想让我陪你去学校？你们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池夜雨理所当然道。


    “……明天或者后天都行，她这周末在学校值班。”时漱雪说。


    她们学校作为本市的重点中学，抓学生的学习抓得很紧，虽然名义上是一周双休，但实则本地的学生仍然需要去学校上自习课，老师轮班督导。


    “那太好了，我这周末正好没太多事，明天上午九点来接你，ok？”


    时漱雪点点头。


    答应的瞬间没觉得有什么，熄灯后的黑暗却把之前的对话无限放大——让池夜雨去学校领手机，这个决定真的对吗？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0:41，时漱雪把脸埋进枕头里，被角被无意识地攥出褶皱。


    失眠了。


    昨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她在睡前脑子里连环回放那一幕幕场景：在路灯底下撞见冷感的陌生女人，和她一起回家，还有那顿久违的热闹晚餐。


    池夜雨仅凭一人，就搅活了满室生气。


    单看池夜雨的打扮，会觉得她是那种很酷很不好招惹的大人，可倨傲的表象维持不过一瞬，她就换上了幼稚且搞笑的模样。


    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时漱雪能感受到她藏在漫不经心下的善意，仿若初春化雪时渗进泥土的温暖。


    但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是因为时羡鱼么？


    时羡鱼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值得她特意过来给昔日的乐队成员收拾烂摊子？


    辗转反侧到半夜，时漱雪顶着蓬乱的鸡窝头坐起身来，光着脚走到书桌前，扯开拉链，把那封信取了出来。


    她受不了了，她要看看时羡鱼给自己留的信里写了点什么内容。


    打开台灯，暖白的光照在划痕累累的木桌上，时漱雪没找剪刀，徒手撕开信封，里边并没有折叠的手写信，仅有一张拍立得相片。


    她眯着黑眸去瞧，照片上有三个人，中间的显而易见是年轻时期的时羡鱼，她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左侧的孩子十来岁年纪，臭着张桀骜不驯的小脸，正在用鼓棒去敲最右边小孩的头。


    池夜雨？


    时漱雪很快认出来那个不安分的少女是谁，而右边被敲得捂着头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似乎是她？


    …………


    时漱雪深感无语。


    哪还有初春化雪的暖意，她只知道一个十来岁的青少年在欺负一个幼儿园小孩，而唯一的成年人光顾着朝镜头灿烂嬉笑，摆出最完美的拍照姿势。


    她翻到背面，发现上边有一行丑字，是时羡鱼写的。


    内容是：我要变成蝴蝶飞走咯，以后就让你的小池姐姐养你吧~（爱心）


    单看这行字，时漱雪仿佛感受到了那个女人写这句话时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没准还在呲牙笑，丝毫没有抛下亲生女儿的道德负担。


    她究竟在对一个不负责任的大人抱什么期待？


    时漱雪面无表情地放下照片，关掉台灯，决心一口气睡到天亮。


    不想了，这两个恶劣的大人没一个配她为之熬夜的。


    台灯熄灭的瞬间，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时漱雪拉高被子蒙住头，可那张拍立得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池夜雨举着鼓棒的嚣张模样，时羡鱼没心没肺的笑容，还有幼年自己泪眼汪汪的蠢样。


    小池姐姐……吗？


    “幼稚。”她对着被窝里的空气嘟囔一声，翻了个身，脑袋钻了出来。


    窗台摆着盆太阳花，花瓣被雨打残了大半，白天却仍拼命往窗外凑。几年前，外婆总在这儿教她认花，说这种花最犟，断了枝也能从根里钻出芽来。


    时漱雪当时觉得这种花和时羡鱼很像，倔得十头牛拉不回来，外婆说她大学毕业后一意孤行要组乐队，宁可和外公断绝父女关系也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但33岁的时羡鱼却说自己变成蝴蝶飞走了，她是个骗子，她根本没飞走，她从废弃的大楼天台上直直坠落，一头砸进了荒野。


    鱼怎么能变成蝴蝶呢？


    她再也看不到时羡鱼讨人厌的笑脸了，不会再有人醉醺醺地闯进她的卧室惹她厌烦，也不会再听到她故意荒腔走板的歌唱。


    次日早上，池夜雨准时来接时漱雪去学校。


    她换了一套深灰羊绒大衣，修身的长裤勾勒出笔直的腿部线条，脚上一双及踝短靴显得利落又时髦。一侧的碎发被她撩至耳后，露出耳畔错落的风景。


    贯穿耳廓的耳骨钉呈白银色，内外耳轮分别缀着两枚极简的耳环，耳桥处坠有一条镶钻银链，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长链在晨光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时漱雪抓紧又松开门把手，微垂着头走到池夜雨车前，先于她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早呀，坏学生。”池夜雨笑着俯身坐到驾驶位，不急着发动汽车，偏头瞧向她，精神奕奕地问：“怎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


    耳饰上的细钻折射光斑，跳跃着钻入时漱雪的虹膜中，她淡淡地说：“你昨晚骗了我，我早该想到的，这附近哪儿有什么五星级酒店？”


    池夜雨这一套从头到脚的全新衣着，无疑从侧面证明了她并没有去住酒店，而是回了趟家。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们小雪太聪明了。”池夜雨像夸三岁小孩似的夸赞道。


    时漱雪不理会她的瞎话，问：“你昨天睡了多久？”


    “记不清了，反正肯定睡够了，我不困。放心，肯定安安全全地把你送到学校。”池夜雨的脚下缓抬离合，同时轻踩油门，引擎声陡然变得浑厚，车身平稳地驶出巷口。


    越野车的视野偏高，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势很松，手腕轻转间，轮胎碾过路边的落叶，发出窸窣的沙沙声。


    时漱雪还在暗自懊恼，一语不发，端着张小脸望向前方虚虚的景象，瞳孔没有聚焦。


    池夜雨问：“又不说话啦？”


    时漱雪回过神，用回敬语：“您家离这里多久？”


    “不堵车的话四十来分钟，不算远。”池夜雨弯眸：“怎么？想来我家玩吗？我家是个超级大别墅哦，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住，很适合玩躲猫猫和招鬼游戏的。”


    时漱雪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把躲猫猫和招鬼游戏联系在一起的，拒绝道：“您还是自己玩吧。”


    “真不玩？你忍心看我一个人玩？”池夜雨反复确认，得到时漱雪斩钉截铁的再次拒绝。


    她遗憾地扁扁嘴，要不是一会儿要去的是学校，她真想中途改道往别墅区开。


    不管她想不想玩，等到家里就由不得她了。


    w中的上午大课间，学生们结束两节自习课，陆陆续续往教室外走，廊道和厕所充斥着欢声笑语。


    “今天漱雪怎么没来？”11班教室里，许乔离戳戳坐在前桌的词承，奇怪问道：“班长，她跟老师请假了？”


    许乔离是时漱雪的同桌，她们学校按月考成绩排座位，时漱雪作为她们班的年级第一，往常都坐在黄金地段，唯独上次考试发挥失常，坠落凡间，落到她的身边，甚至年级位次比她还低了一名。


    素来都是许乔离仰望大佬的，哪有和时漱雪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她换桌第一天就打定主意要盯紧学神，复制学神的学习方式。


    然而时漱雪的话太少了，仿佛缺乏温度的精致人偶，面上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气质透着股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她俩同桌两周都没什么交流。


    词承自书中抬头，转身看向她：“时漱雪的事，为什么问我？”


    “班长你和小学神更熟嘛，我以为你肯定知道她去哪了呢。”许乔离道。


    没想到她这句话竟是惹恼了词承，后者迅速起身，甩她一个后脑勺和一句冷话：“你哪来的错觉。”


    她快步走出走廊，埋着头往办公室走，她当然知道时漱雪去哪里了，她被自己举报带手机，遣回了家。一周都不用在学校见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了，她理应开心才是。


    正这样想着，走廊稀稀拉拉的人不知何时自动移向两侧，腾出中间一条空当。词承抬首，眺见另一端有人朝她走来。


    前边的女人身段修长，圆眸翘唇，边走边哼着小曲，周身散发着轻快的气氛，给她的感觉不太正经。而这个奇怪的成年人身后跟着的，居然是本应在家好好反省的时漱雪！


    她的个子本就不高，被旁边的女人衬得更是小巧，悄无声息地缀在身后，素白脸庞被遮挡了大半，唯有经过她时，冷清的细眸不经意间略了一眼，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