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赵纹绣缓缓说起了曾经的那段往事：“你爹其实不是我和你爷爷的孩子, 而是我们恩人的孩子。”


    “恩人？”


    “对，恩人，奶奶以前和你说过, 我是被我爹娘卖到宋家的。那个时候清政府名义上是不允许人口买卖的，但是清政府不允许又怎么样？后来又有北洋政府上台，又怎么样。县里当时几乎一多半的地都是宋家的, 宋家就是咱们县里的大财主土皇帝。我被卖进宋家，那一辈子就是宋家的丫鬟奴仆了。”


    “我在宋家, 开始是烧火丫头，后来学了针线, 最后又进了绣坊。能进绣坊, 已经是我我们这些丫鬟最好的归宿了，也是奶奶拼了命才能达到的归宿。”


    赵永梅很是心疼的握着奶奶的手。


    “但是绣坊的绣娘也还是丫鬟, 等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主家突然把我许配给哪个下人。还好绣坊的生意不错，对绣坊最重要的就是绣娘了，所以我们这些绣娘也没有随随便便就被许配人家。可随着我年纪越来越大, 总是要婚配的, 我能嫁给什么人, 主家会同意我嫁给什么人, 就成了我当时最重要的事情。”


    赵纹绣说起这段往事时候依旧心有余悸：“我们绣坊里的绣娘出路很少, 有的绣娘被主家做主, 配给了主家的小厮。有的绣娘成了宋管家的小老婆。前途最好的，也不过是给宋家的某一个少爷当个暖床丫头。我不想随便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厮，不想给宋管家当小妾，更不想给大院里的少爷当暖床丫头。那个时候，我总是睡不好, 夜夜都在做噩梦，害怕随便嫁个男人，随便生个孩子，随便过了这辈子。”


    “那我爷爷呢？他那个时候不是绣坊的账房吗？”


    “是，你爷爷那个时候是绣坊的帐房先生。但是他有妻有子，有儿有女，为了避嫌，他很少和绣坊的绣娘多说话，那个时候我们不熟。他在铺子里记账，我们这些绣娘则是在后院做工，互不干涉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会结为夫妻。”


    赵纹绣苦笑起来：“那个时候国家发生了很多大事，又是北洋政府倒台，又是国内混战，又是奉天事变。可对我来说，这些都和我无关紧要，我只担心我的婚姻大事。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你亲生的奶奶，赵玉茹。”


    “玉茹比我还小一岁，但是她和我不一样，她念过书，上过新式学堂，很有文化，懂很多道理，心里也有很多主义。”


    “奶奶，她姓赵，和我爷爷有关系吗？”


    “她说起来是你爷爷的堂妹，但是她和你爷爷没有血缘关系。她爹是她奶奶和第一个丈夫生的，后来玉茹亲生爷爷去世后，玉茹奶奶带着她爹改嫁到了咱们大队，玉茹爹也就跟着姓赵了。但是玉茹爹毕竟不是真正的赵家人，在大队里也免不了受人排挤。后来他就去了县里，当了一个理发师傅。那个时候政府颁布了剪辫令，玉茹爹生意还做的挺好的。他家里又只有玉茹一个闺女，所以送着玉茹念了新式学堂，后来玉茹还去市里念了女子师范。”


    说起赵玉茹，赵纹绣对这个好友是满满的自豪：“永梅，虽然秦穹奶奶说你长得像雨岚小姐，但是你更像玉茹。那个时候女孩子上学的非常少，玉茹不仅念书，成绩还一直都很好。”


    “奶奶，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当时是玉茹来我们绣坊，想要在她娘过生日的时候给她娘绣个荷包。那个时候玉茹娘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玉茹娘她的想法比较保守，觉得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应该相夫教子，不应该抛头露面去上什么学堂，更不应该把辫子都剪了。玉茹原本是一直都和她娘据理力争的，但是她娘病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这个女儿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不要和学校的学生们一起谈革命，谈理想，更不要说什么为国捐躯的话。玉茹为了让她娘安心养病，也从学校退学，和学校的同学也减少了来往，开始在家里好好照顾她娘。”


    “后来呢？”


    “玉茹虽然很努力的照顾她娘，但是她娘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玉茹为了让她娘安心，让她娘觉得她能当好一个贤妻良母，家里所有家务她都好好学，后来更是要来绣坊，想绣个荷包给她娘看。她那个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只要让她娘放心，什么都愿意做。”


    “你爷爷算是她的堂哥，又是绣坊的帐房，所以她就找过来，想问问你爷爷她能不能跟着绣坊的绣娘绣坊学刺绣。你爷爷当然不同意，玉茹她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但是和我们这些绣娘还是不一样的。而且她长得也好看，还念过书，是个新式的姑娘。你爷爷担心她总往绣坊跑，万一被宋家的几个纨绔少爷看见了，再生出什么心思。”


    赵纹绣笑了：“但是玉茹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被劝动的，她偷跑进绣坊来，问我们这些绣娘有没有人愿意教她刺绣。有绣娘问她，教她刺绣她给报酬吗？她说她没有钱，但是她可以教对方认字。绣娘们对认字都不感兴趣，也就不理会她了。”


    说起这段的时候，赵纹绣眼睛里都是怀念：“我其实从小就想识字，我爹把我卖了，不是因为我家穷的揭不开锅了。而是为了给我哥哥凑钱，送他去学堂。我当时鼓起勇气，和玉茹说，我愿意教她刺绣。”


    赵纹绣笑着说：“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我去她家里教她刺绣，她教我认字，渐渐的，我们成了朋友。后来，玉茹的娘还是没撑住去了，玉茹的爹也深受打击，大病不起。玉茹有文化，去市里找了个接线员的工作，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虽然我们一个在县里，一个在市里，但是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变。”


    “过了三年，玉茹爹也没了，她虽然姓赵，但是又不能真正算赵家人。那个时候她奶奶也去世了，玉茹就成了孤家寡人。后来，她和我说她处对象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是谁。后来才知道，她的对象也是宋家的。但是这个宋家虽然在市里，但是反而是咱们县里这个宋家的分家。”


    赵永梅问：“她的对象是秦穹奶奶说的那个山诚誉吗？”


    “是，那时候他还是叫宋雨峦。玉茹和我说这个宋家的宋雨峦和她有共同的志向，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说起她的志向，玉茹整个眼睛都是亮的。只可惜我懂的不多，总是听她说着，没有像她那样的能力，只能在心里盼着她说的那个共产的社会能早点到来。”


    “后来，宋雨峦和宋雨岚兄妹两个的母亲去世，好像和他父亲有些关系。他们和家里决裂了，宋雨峦改姓母姓山还改了名，从此和宋家一刀两断。雨岚小姐更是直接离家出走，我听玉茹说，雨岚小姐去了延安。”


    “再之后，绣坊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咱们县里宋家的小少爷酒醉后进了绣坊，欺负了两个绣娘。两个绣娘把宋家那个畜生给告了，但是宋家在县里只手遮天，她们根本告不赢。不仅告不赢，还差点把命都没了。可发生了这种事，宋家那个老太太却是觉得自己的孙子只是想尝尝鲜，想从绣坊的绣娘里挑一个伺候自己的宝贝孙子，这样自己的宝贝孙子就不用饥不择食的做那种荒唐事了。”


    “我当时生怕自己被选中，但绣坊里有想着攀附宋家的，靠在巴结宋管家，被选中成了宋家的姨太太。玉茹知道这件事后也吓着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让我赶紧把自己从宋家赎出来。我也怕了，便借了玉茹的钱。我当时已经二十三岁了，年纪算大了。加上我绣工虽然扎实，但是绣技平平。玉茹又找了你爷爷，给了你爷爷钱，求你爷爷拿着这钱帮我找关系疏通，我这才终于从宋家的绣娘变成了自由身。”


    “离开宋家，我也不愿意再姓宋了，于是我干脆跟了你奶奶的姓，姓了赵。还有我的名字纹绣，也是你奶奶给我取的，她说这个名字比阿秀好听，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斯文。”


    “离开了绣坊，我开始靠着给人缝补衣服为生，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但是勉强能糊口。这个时候，玉茹也和改名为山诚誉的宋雨峦结婚了，他们的婚礼很简单，宋雨峦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出现，玉茹这里只有我一个。他们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因为宋雨峦虽然自己说自己脱离了宋家，但是宋家却不承认他脱离宋家，更不同意他和玉茹的婚事。”


    “之后玉茹怀孕，在她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宋雨峦去世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玉茹怕把我牵扯进去，不愿意和我说。但是我也隐约有些耳闻，宋雨峦是被叛徒出卖了。”


    “那个时候玉茹大着肚子，心里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心事。在宋雨峦去世的三天后，玉茹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也就是你爹。她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我和你爷爷，甚至没有坐月子，就离开了。”


    “离开了？”


    “对，离开了，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是生是死，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等了半年，那半年我一直都在玉茹居租住的院子里照顾着你爹。可是我们一直没有等到玉茹回来，反而是有宋家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宋雨峦去世前结婚了，还有个孩子。”


    “宋雨峦和宋家决裂的那么果断，根本不承认自己是宋家人，而且宋家不管是县里这个宋家还是市里的宋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又怎么能让玉茹的孩子被宋家带回去？这个孩子现在父亲去世，玉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了宋家可怎么活？”


    “那个时候你爷爷已经丧妻三年了，通过半年多的相处，我和你爷爷也渐渐有了感情。于是我和你爷爷商量着，我们把你爹带回去，就说我是他在城里续娶的，因为是续娶所以没有大操大办。如今生了孩子了，该有个名分，也该回来给孩子上族谱了。”


    第92章


    赵永梅还是有些疑惑：“奶奶, 您重情重义，和我亲生奶奶感情好，所以选择去照顾我爹, 把他当成你亲生的。但是我爷爷会愿意吗？”


    赵永梅出生时候她爷爷已经去世了，不过关于爷爷的一些事情她也听奶奶她父母甚至大队里的人说起过。她爷爷虽然也人不错，但是显然不是那种会养大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妹孩子的人。


    更何况他爷爷不仅养大了她爹, 还坚持给她大哥和弟弟取了永延永山这样的名字。


    赵纹绣说：“奶奶刚才说了，你爹是我和你爷爷恩人的孩子。对我来说, 玉茹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最重要的贵人。我爹娘对我的生育之恩, 在他们将我卖到宋家的时候, 我已经报了。玉茹对我的恩情更大，她不仅是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我, 让我从宋家的绣娘阿秀变成赵纹绣。更是教我识字，教我道理，教我自立。将你爹抚养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子就是我对玉茹的报答。你爷爷抚养你爹, 同样也是为了报恩, 不过不是报玉茹的恩, 而是报你亲生爷爷宋雨峦也就是山诚誉对他的恩情。”


    “我亲生爷爷对我爷爷的恩情？”


    “对, 我刚才说的宋家小畜生喝醉酒之后欺负了绣坊里的两个绣娘, 两个绣娘把宋家那个小畜生给告到了警察局。既然告到了警察局, 这事儿闹大了，即便宋家人在县里一手遮天，但警察也得去县里装装样子，去绣坊问问当时发生了什么。”


    赵纹绣缓缓讲着：“那天我不在绣坊，我去找玉茹了。后来听人说, 警察到了绣坊，问有没有人看见宋家那个小畜生欺负那两个绣娘。绣坊都是宋家的，绣坊里的人都是宋家的人，即便真的有人看见了什么，也都被宋家封了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呢？他去给那两个绣娘作证了还是他收了宋家的钱，还是昧着良心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纹绣却是摇摇头：“不，他什么都没有做，那天他也不在绣坊，因为他老婆怀孕了，所以他回家了。这事儿原本就和他没有关系，当时谁也没想到他会被宋家老太太迁怒。就连最会揣摩宋家主子们心思的宋管家都没意识到，甚至玉茹还找了你爷爷，给了他钱，请他找宋管家帮我赎身，宋管家也帮忙了。”


    “之后，宋家虽然把宋家那个小畜生欺负绣娘的事情压下来了，但是这件事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宋家那个小畜生名誉尽失。听说当时宋家已经在给他相看了，女方是市里一个大官家的闺女，但是在这事儿后对方不愿意把闺女嫁给这么一个色胚子，他婚事就不成了。因为婚事吹了，宋家老太太就把这事儿里有关的人都迁怒了，包括绣坊的掌柜，绣坊的绣娘，还有你爷爷。宋家老太太觉得绣坊的掌柜没有拦住少爷，绣坊的绣娘勾搭了少爷，而绣坊的帐房也就是你爷爷，被迁怒的最厉害。”


    “为什么，我爷爷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帐房先生啊。”


    “因为宋家那个畜生为了给自己开脱，说他去绣坊本来是因为喝了酒，手头钱花的差不多了，想去酒楼临近的绣坊支点钱。如果你爷爷在绣坊，他支了钱，拿着钱就走了，又怎么会发生之后的事情。可是你爷爷当天晚上回家了，正好他喝得醉醺醺，又有两个绣娘不规矩，勾搭他，他这才对她们动了手。”


    赵永梅有些难以置信：“奶奶，他这话不是胡说吗？宋家人都糊涂了吗？竟然真的因为这样的事情迁怒我爷爷？”


    “永梅，你见过的人很多，有的人也很无耻，下流，有的人也会以权谋私。但是这些都是解放后的人，他们再恶，也不会像宋家人那么恶。宋家在县里的地位，比现在的县长的地位要高一千倍一万倍。县里所有的良田，几乎都是宋家的。如果不是，很快也会变成宋家的。县里很多的买卖，也都是宋家的。宋家根在这里，宋家人里也有出去的，近的在市里，远的更是去了北平，去了上海。他们进了政府，当了官，还有的宋家人做生意，当大买办。很多人比咱们县里的宋家要厉害，要有本事，可是他们是从这里出去的，这里是他们的根，所以他们会给县里宋家很多很多的庇护。”


    赵纹绣说：“只要宋家人不要去得罪更有权势的人，那么他们在我们这小县城里，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又有谁会管呢？也正是因为宋家是这样的无法无天，这样罪大恶极，你亲生爷爷才会选择和宋家断绝关系，从宋雨峦变成山诚誉。”


    “奶奶，我记得以前听大队里的人说起过，说当时绣坊压榨绣娘，我爷爷替这些绣娘们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宋家给辞了。那时候我爷爷第一任妻子还怀着孕，见我爷爷得罪了宋家人，害怕的很，惊惧之下难产去世了。”


    “大队里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比说的还要严重。最开始，宋家老太太最迁怒的是我们这些绣娘，因为觉得是这些绣娘不检点，是绣娘勾搭了他的宝贝孙子。那件事之后，为了压一压剩下的绣娘，一来让绣娘们不要再生出什么攀附的心思。二来镇一镇绣娘们，免得绣娘们同情那两个被欺负的绣娘，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让绣娘们没日没夜的干活。人哪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劳累，很快就有绣娘累病了。再这种情况下，绣坊的掌柜还有你爷爷都去给绣娘们求情。”


    “可谁想，你爷爷却因此被迁怒了，宋家老太太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说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天不在，宋家那个小畜生去绣坊帐房拿了钱就走了，又怎么会搞得婚事不成，名声也坏了。”


    “宋家的小厮知道宋家老太太这么做是为了泄愤，把动手你爷爷打个半死，然后把他给送回去，还恐吓了一通你爷爷的家里人，说你爷爷就是害得他们少爷娶不了门当户对妻子的罪魁祸首。后来，你爷爷病好了一些，宋家那个小畜生更是又带着人上门把你爷爷又打了一顿，你爷爷当时的妻子受到惊吓，早产了，还难产了，生下你二姑，就走了。”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宋家居然会对你爷爷下手，你爷爷可是宋家的帐房啊。可是，宋家却对他动手，玉茹说，宋家这么做不仅是因为迁怒于你爷爷，用你爷爷泄愤。也是通过对你爷爷对手，表现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你爷爷，是因为你爷爷宋家那个小畜生才会做那么恶心的事情。是你爷爷害了宋家那个小畜生。”


    “可是，我爷爷是无辜的啊！难道真的会有人觉得是因为我爷爷的缘故，才导致宋家那个无耻混蛋去□□女性吗？”


    “当然会啊，开始这么说的人，是不分是非黑白，只想要讨好宋家的人。可渐渐这种说法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有的人也会跟着想，是啊，这些人都这么说，可见他们说的对，如果当时你爷爷在，宋家少爷找你爷爷拿了钱继续去喝酒，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到了后来，连绣坊里都有绣娘这么认为了。甚至更离谱的是，还有传言说你爷爷是宋家另外一个少爷的人，他那天是故意不在的，为的就是让宋家这位最受宠的小少爷身败名裂。你爷爷又哪有这样的本事啊！”


    “到了最后，宋家那个小畜生都快变成被人做局伤害的受害者，你爷爷反而成了那个恶人。”


    赵永梅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如此恶毒的事情：“宋家人这么做也太无法无天了吧？那些跟着怀疑我爷爷的人，也太愚蠢太荒唐了吧？他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


    “永梅，那个时候宋家就是整个县里的天啊。而且宋家那个小畜生可是留过洋的，是什么来着，对，是绅士，是会穿着洋人衣服，吃西餐懂礼仪的新派人士。只要有人开始说，那个小畜生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说他什么样的女人看不上，绣坊就是他家的，他想纳了谁，直接纳了就行，又何必做那种龌龊事。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他也就慢慢变得清白了。”


    赵永梅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那后来呢？”


    “你爷爷本身伤还没有好全，又被打了一顿，加上妻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难产离世，你爷爷病的很重很重，差点撑不过去了。后来还是玉茹和山诚誉找了医生给你爷爷看病，救了你爷爷一命。之后，山诚誉还问你爷爷想不想讨个公道，你爷爷当时上有年迈的母亲，下有四个儿女，其中最小的还是刚出生，再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敢找宋家讨个公道？他只求宋家放过他，他以后和宋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山诚誉去了宋家，警告他们不要再对你爷爷动手。他虽然脱离了宋家，但是毕竟是宋家人。不知道他和宋家人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宋家是是害怕你爷爷拼个鱼死网破，还是因为山诚誉的警告，又或者是因为把气撒完了，因为宋家小畜生名声好点了，宋家人没有再上门。你爷爷就把他在县里的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还了他和前头那个妻子看病欠的债，然后回了乡下，开始靠种地为生。”


    “你爷爷当了半辈子的帐房先生，虽然比死读书的书生强一点，但是也不算很很干，加上他还受过差点没了命的重伤。家里积蓄也没有，光靠他一个人种地又怎么能养活的了两个大人四个孩子。还是山诚誉又给你爷爷介绍了一个帐房的工作，你爷爷这才又去了市里，勉强谋生。在这中间两年，玉茹和山诚誉结婚，然后怀孕，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第93章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 赵纹绣说出来之后还是恍如隔世。


    “我和你爷爷一开始其实没有想好对外说你爹是我们的孩子，还是玉茹的孩子。可是山诚誉已经没了，宋家人安葬了他。玉茹也音讯全无, 虽然我不愿意往坏处想，但是玉茹怕是也凶多吉少，不然她不可能扔下自己的孩子一去不回的。”


    “于是您和爷爷决定将我爹当成你们亲生的孩子？”


    “对, 但是我们也没有想着瞒着你爹，而是准备找合适的时候告诉他。你爷爷在给你爹起名字的时候, 起了山字。可后来宋家人投靠了日本鬼子，成了汉奸。把日本人打跑后, 宋家人拿不少钱买通国民党的高官, 出了血，但人却没事。宋家人这么多年做了无数的恶, 也没有受到报应。到了解放前，宋家人更是举家跑出来国。等解放后划成分，你爹这种情况，如果真说了, 只会受宋家的拖累, 所以我和你爷爷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说。”


    “奶奶, 对我爹来说, 您和爷爷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但是我和你爷爷还是想让他知道知道他亲爹娘是谁。后来, 你爷爷走了, 他是心脏上有病，走得很快。他走后，我更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开始，我更不敢说这事儿了。我知道玉茹和你亲生爷爷都是好人，但是你们毕竟是宋家人的血脉, 我怕说了反而把你们给害了。玉茹和山诚誉当时都是在闹革命的，但是他们信仰什么主义，加了什么党，他们不愿意说，我也没去问过。”


    赵永梅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奶奶，您和爷爷能下定决心将我爷爷当成自家孩子抚养长大，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我还是对不起玉茹。我没有本事去找她，也没有本事去打听她的消息，甚至连告诉她孩子真相的胆子都没有，是我对不起她。”


    赵永梅抱着奶奶安慰她：“奶奶，能有您这样一位朋友，我亲生的奶奶只会觉得很幸运。”


    赵纹绣流着泪说：“永梅，既然小秦的奶奶认识你的亲姑奶，那你能不能问问小秦奶奶，看她知不知道玉茹的消息。我也不想知道当初山诚誉到底是为什么死的，不想知道玉茹扔下才出生三天的孩子，在自己月子里就离开的原因。我只想知道玉茹的消息，她就是没了，也总该有个地方，让我去祭拜祭拜。”


    “好，奶奶，我会问问秦穹奶奶的。奶奶，这件事您准备告诉我爹吗？”


    赵纹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爹说，他一直将我和你爷爷当成他的亲生父母，我突然和他说，他是被我们收养的，他亲生父母都去世了，他接受不了。”


    犹豫了一会儿，赵纹绣还是说：“永梅，这事儿还是先别和你爹说，先看看小秦奶奶那里会不会有其他关于玉茹的消息。”


    赵永梅撑着从赵纹绣屋里出来，才走出两步，她就听到了屋里压的低低的哭泣声。


    秦穹见赵永梅状态不对，忙拉着她的手：“永梅，怎么了？”


    赵永梅一把将秦穹抱住，哽咽着说：“秦穹，奶奶说照片里的那位山峥，是我的亲姑奶，是我爹的亲姑姑。而山峥那位牺牲的哥哥和失踪的嫂嫂，就是我亲生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孩子就是我爹。”


    秦穹拉着赵永梅进屋，赵永梅还是很难受，也很懵。


    刚才在奶奶面前，她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一些，免得引得奶奶更加伤心。就像奶奶也一直在她面前压抑着自己情绪，没有在她面前痛哭一样。


    赵永梅坐在床上，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要炸裂了，胸口也憋着气。


    秦穹忙顺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不，秦穹，哭出来也好不了，这个世界上很多的困难我都可以克服，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接受现实，因为我亲生的爷爷奶奶在我出生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去世了。”


    秦穹感觉赵永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抱着她：“永梅，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赵永梅说着奶奶给她讲述的那些旧事。


    秦穹听了有些不解：“永梅，我记得我奶奶之前说过，她那位战友的哥哥在刚给报了喜，说他结婚了，之后没多久他去世的消息传来。那怎么奶奶说，当时你亲生的爷爷奶奶已经结婚很久，在叔叔出生前，你亲生爷爷才去世的。”


    赵永梅不知道：“按我奶奶的说法，他们两个人至少在结婚后两三年，我爹才出生。而且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亲生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他们的婚礼办的很小，宾客更是只有我奶奶一人。”


    秦穹说：“可能他们当时结婚的事情一直都是秘密，就连亲妹妹都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永梅，你别担心，咱们去县里给奶奶打电话，亲自问一问她。”


    说完他又摇头：“别，别打电话，还是写信吧，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打电话的时候万一有接线员偷听，再引起什么误会。”


    “好。”


    赵永梅其实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也不知道是坐两天火车回来太累了，还是这个消息给赵永梅的冲击太大，赵永梅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秦穹也看出赵永梅不舒服，她很少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他摸摸赵永梅的头发，说：“永梅，先别想这件事了，你先睡一觉，我给奶奶写信，然后看看奶奶那边是怎么说。”


    赵永梅躺在床上，秦穹在她旁边坐着，赵永梅拉着秦穹的手，闭上眼睛。


    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赵永梅还是想着刚才奶奶说的往事。


    赵玉茹，山诚誉，她亲生的爷爷奶奶，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赵永梅跟着奶奶的描述，想象着。


    第二天一大早，赵永梅精神许多，开始按着时间捋亲生爷爷奶奶的事，但是她知道的太少，时间又过去太久了，她爹现在都快五十岁了。而且解放前世道那么混乱，他们的家人也都去世了，朋友赵永梅知道的也只有她奶奶一个人，奶奶也都把她知道的告诉赵永梅了。加上他们生活在市里，而赵永梅是在县里乡下的一个大队里，她在市里认识的人太少了，赵永梅想了解的更多一些，也很困难。


    赵永梅只能先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去寻找寻找认识他们的人，多了解一些他们的事情。


    当前赵永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上班。


    学校现在已经开学了，不过因为要和秦穹一起回家探亲，赵永梅和校长请了两天的假，现在回来了，也该回学校。


    关于赵永梅和秦穹一起回家探亲这件事，在大队里已经传成他们两个回秦穹家结婚去了。虽然赵永梅家人也和他们解释了，说赵永梅这次只是去秦穹家见见秦穹的父母，但是依旧有人以为她这次是结婚去了，还问赵永梅婆家办了婚礼，回来后娘家什么时候办。


    学校也有大队的学生，这样的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学校里。所以赵永梅的学生们一见到她，都迫不及待的问她要喜糖。


    赵永梅有些哭笑不得：“我和我对象还没结婚呢，不过你们放心，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请你们吃喜糖。”


    周卫军还有些担心的问：“赵老师，那你结婚的日子定了没？这可是我们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了，可别等我们高中都毕业了，还吃不上您的喜糖。”


    赵永梅虽然现在还没有真考虑具体的结婚日期，但肯定是在周卫军他们这届学生毕业之后了。


    赵永梅笑着说：“怎么？你们高中毕业了就不认我这个老师，不吃我的喜糖了？”


    学生们立刻说：“才不会，老师，你一辈子都是我们的老师！”


    赵永梅看着学生们感觉很有成就感，虽然她和这些学生们年级差不多，但是这些学生可是她目前为止带的最久的学生，他们已经相处了一年时间了。


    再想想这个学期结束，他们也都要高中毕业了，赵永梅也有一些不舍。


    课间间隙，刘雨燕终于有时间和赵永梅说说话了，她拉着赵永梅的手：“永梅，咱们俩可真是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雨燕，我也想你。”


    刘雨燕关心的问赵永梅：“永梅，你这次去见你对象的家人，去见你未来的公公婆婆，感觉怎么样？”


    赵永梅笑着说：“挺好的。”


    “你对象是杭州的吧？你快给我讲讲，南方真的和咱们北方很不一样吗？”


    “是有一些不一样，天气比咱们这里暖和一些，不过因为现在那边也是冬天，所以感觉区别不是很大。可能入了春，那边暖和的早，会更不一样一些。”


    赵永梅讲了一些自己的所见所闻，刘雨燕一边听还一边赞叹：“哇，永梅，你还去沪市了啊，沪市是不是比咱们宁安还好啊？”


    “沪市的企业轻工业比较多，咱们这边重工业比较多，我觉得都挺好的。”说着赵永梅拿出一块丝绸手帕递给刘雨燕：“雨燕，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然后又拿出一条手帕送给萧逸：“萧逸，这是给你的。”


    这些手帕还是李敏妈妈听赵永梅说想买一些礼物带回去，给她的建议。丝绸手帕不占地方，可以多带一些。而且她还有门路，介绍赵永梅找私人去买，买三条手帕加起来的钱还没有在百货大楼买一条手帕贵呢。


    原本赵永梅是没有给萧逸准备礼物的，但是她准备了给刘校长和雨燕的，想了想还是给萧逸也带了一份。


    萧逸有些愣神，刘雨燕接过手帕，把手帕贴在自己脸上，惊喜的说：“哇，永梅，这就是丝绸吗？我还没见过真的丝绸呢。永梅，真是谢谢你了。”


    “雨燕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永梅我真是太喜欢了，对了永梅，你这次和你对象一起回家见了他父母，他父母对你也很满意，那你们的婚事是不是也定下来了？”


    萧逸握着赵永梅给他的手帕，因为刘雨燕这句话整个人都又僵住了。


    “对，我们目前是打算等我满了十八周岁就订婚，然后再看结婚的日子。”


    “永梅，真是恭喜你了，你对象家庭条件不错，等你们结了婚，你是不是就跟着他一起回城了？我真是舍不得啊。”


    “不知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时，突然有学生跑到办公室门口，说：“赵老师，有你朋友来找你了。”


    赵永梅有些疑惑？走出办公室，只见站在门外的是李茉莉，她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


    赵永梅忙扶着她：“茉莉，你怎么了？”


    李茉莉呆呆的看着赵永梅：“永梅，文工团出事了，几乎一半人都被抓了。”


    第94章


    赵永梅没想到李茉莉会突然出现, 她说的话更是把赵永梅连带办公室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


    随着李茉莉话音落下，附近站着的人都探头看了过来，想听听县里文工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怎么说文工团的一半都被抓了。


    赵永梅自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肯定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只能赶紧先把李茉莉拉进办公室来。


    李茉莉脸色苍白, 赵永梅拉着她的时候感觉她的手像是冰块，她整个人更是瞧着魂不守舍的, 状态很差，赵永梅真是有些担心她。


    同时她也很快意识到, 李茉莉来找她这件事不一般。她确实和李茉莉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她和文工团并没有什么关系，她虽然在文工团帮过一段时间的忙, 可那只有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和文工团里的人虽然相处的还不错，可若说深交是没有的。她在县文工团里相处最好的也就是李茉莉了。


    按理来说文工团出事，李茉莉再着急忙慌也不会来找她。毕竟她这里离文工团太远了，而且她与县文工团的牵连很少。


    现在李茉莉却来找她, 只能说明这事儿和她也有些关系。和她有关, 那就只有一个人, 就是林倩倩了。自从林倩倩从县医院转院后, 她不知道林倩倩现在在哪里, 但是前些时候徐辉一家人被抓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赵永梅虽不能肯定说徐辉一家人被抓和林倩倩有关, 但是两件事时间如此凑巧。前脚林倩倩被徐辉的姐夫打了三枪，后脚徐辉一家人突然被抓。


    要知道在赵永梅上高中的那两年时间里，徐辉的爸爸在县里虽到不了一手遮天的程度，但也是县里最重要的领导。他们被抓前丝毫没有提前接到什么风声，在林倩倩转院后没几天突然被抓。只可能是公安一下子收到了足够给他们判刑的证据。


    现在李茉莉又来找自己, 说县文工团很多人都出事了，赵永梅很快明白这事儿恐怕也和林倩倩有关，她和李茉莉还有县文工团共同的交集就是林倩倩了。


    但是赵永梅没说什么，而是先和萧逸换了课，然后拉着李茉莉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刘雨燕和萧逸也听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见赵永梅朋友有话和她说，也都出了办公室去教室了。


    刘雨燕走的时候还帮赵永梅带上了办公室的门，等办公室走得只剩下李茉莉和赵永梅时，赵永梅才忍不住问：“茉莉，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茉莉吸吸鼻子，声音里满是委屈和难过：“永梅……”


    才喊完赵永梅的名字，李茉莉又是一阵呜咽，哭的说不出话来。


    赵永梅拍着她的后背哄她：“茉莉，没事没事，别哭，你遇到什么事情和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赵永梅越这么说，李茉莉反而哭得越厉害，她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身子一抽一抽的。赵永梅都忍不住有些担心，她哭得这么厉害，会不会哭得给撅过去。


    她是真没见过李茉莉这么哭过，在她印象里李茉莉从来都是很开心很快乐的。李茉莉她家世好，性格好，能力也强，文工团的工作也是她自己很喜欢的。最近她还处了对象，两人感情很好，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日子结婚成家。


    可以说李茉莉的生活里没有任何的不顺心，在这种情况下，李茉莉每天生活的都很开心。


    现在看她哭成这样，整个人眼睛鼻头都是红的，赵永梅瞧着都有些揪心了，只能抱抱她：“茉莉，没事，没事。”


    李茉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这样赵永梅听了更难过了：“茉莉，有什么委屈你和我说，别憋着。”


    李茉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平静下来一些，才缓缓开口：“永梅，你说倩倩真的把我们当成朋友吗？”


    她的声音沙哑，话中满是疲惫。


    她这个话一问出口，就证明了赵永梅的猜测。赵永梅没着急问她文工团出事和林倩倩有什么关系，而是听她声音哑得这么厉害，赶紧拿水杯倒了一杯水。正好他们办公室的暖壶也用得比较久了，不太保温，倒出来的水温温的正好可以喝。


    赵永梅把水递给李茉莉，才问：“茉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茉莉接过水杯，也不喝，只捧在手里，固执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那个问她：“永梅，你说倩倩真的把我们当作朋友吗？”


    对于李茉莉的这个问她，赵永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永梅觉得在林倩倩心里，肯定是把她们当作朋友的。但是，林倩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性格本就不像李茉莉如此纯粹，朋友对她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林倩倩在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只有和她相依为命的母亲。


    同样是真心交朋友，如果是李茉莉，她可以为了朋友付出自己的百分之七八十，甚至百分之九十。假如现在赵永梅有事去求李茉莉，她一定会对赵永梅伸出援手，一定会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助赵永梅的。


    甚至如果她自己没有帮赵永梅的能力，她也会为了赵永梅的事情找她爸妈，找她觉得有能力的人，让他们帮助她的朋友。


    李茉莉经历的事情很少，虽然她比赵永梅还有林倩倩嗯年纪都大，但是她反而像是个孩子。她的感情很纯粹，她交朋友时候不会太看重对方的家世和工作，更看重两人是不是很投缘。只要她觉得和你投缘，和你相处愉快，你就是她的朋友了。在她把你当做朋友之后，会用自己所有的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


    但是林倩倩不一样，林倩倩的性格要更理智，或者说要更独立一些。林倩倩是不需要朋友的，同样她的朋友也很少。按林倩倩的聪明，她如果想多交一些朋友是轻而易举的。像高中时候，她虽然被很多女同学或羡慕或嫉妒，但是林倩倩如果想化解她们的态度，和她们打成一片这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难。但是她不愿意，她心里其实是瞧不上这些对自己心存嫉妒的人的。


    林倩倩也毫不避讳和赵永梅说过，对她来说，如果一个人开始对她存有偏见，那么这个人不管之后对她多好，她都不会在乎，她只记得对方当初对她的态度。


    林倩倩即便交了朋友，她也不会像李茉莉似的这么信任自己的朋友。李茉莉遇到困难的事情，她是会毫不犹豫的像朋友们求助的。她的朋友们遇到事情，她也是会毫不犹豫去帮助对方的。


    但是林倩倩不一样，林倩倩很难真的去信任一个人，就像赵永梅对林倩倩的了解其实很少，她了解的林倩倩是林倩倩愿意被她所了解的，并不是真实的林倩倩，因为很多事情林倩倩是不愿意说出来的。


    林倩倩如果遇到了自己利益和朋友冲突的时候，她也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而如果是李茉莉，李茉莉心里朋友虽不至于像自己一样重要，依旧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对林倩倩来说，朋友是可有可无的，有固然很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朋友遇到事情，但是伸出援手时候可能会对自己有影响，林倩倩是一定会先选择自己的。


    就像当初严蔚敏给徐辉的那几封情书，虽然赵永梅和严蔚敏的关系很一般。但是如果换成是她的其他朋友们，他们会看在赵永梅和严蔚敏的血缘关系上，即便不把这几封信给赵永梅，也会将情书的存在告诉赵永梅。


    林倩倩却可以一直瞒着，瞒到她和徐辉分手，她工作调到市里，她有了新的打算，才将这件事告诉赵永梅。即便告诉赵永梅，林倩倩也依旧留了两封更露骨的信，将不那么露骨的给了赵永梅。


    赵永梅当然很理解林倩倩的做法，露骨的两封信是一种把柄，而且这个把柄不仅仅是针对严蔚敏的。严蔚敏对林倩倩构不成什么威胁，严蔚敏她脑子不好，胆子不大，林倩倩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除非严蔚敏真得罪了她，不然她不会直接对严蔚敏出手的。


    严蔚敏拿出来了三封信给赵永梅，让赵永梅还给严蔚敏。那个时候赵永梅只以为林倩倩把信给她，是为了她这个朋友，也为了让她告诉姑姑姑父，好好管教严蔚敏，让她不要再说林倩倩的坏话，免得真惹得林倩倩翻脸。


    不过现在的赵永梅已经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赵永梅自诩自己很会看人，但是她却很难判断一个人被感情控制之后的行为。可是林倩倩可以，林倩倩比赵永梅要更了解她的表姐严蔚敏。同时她也很了解徐辉。


    赵永梅有问过严蔚敏怎么会和徐辉在一起，严蔚敏说，是在赵永梅把林倩倩给的那几封信给了姑父之后，严蔚敏看到了那几封信。


    虽然严蔚敏被姑姑姑父狠狠训了一顿，但是她当时只想找徐辉问个清楚，问问徐辉为什么她给徐辉倾诉自己真心的信，会被徐辉直接给了林倩倩，会被徐辉如此的糟践。


    严蔚敏说徐辉看到信也很意外，然后徐辉为了她去质问林倩倩，在徐辉为了严蔚敏去质问林倩倩这件事上赵永梅觉得未必。


    徐辉是去找林倩倩了，但不一定是质问，那个时候徐辉和林倩倩已经分手了。分手是徐辉同意的，但也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而是出于他父母的要求，出于现实的的考虑。但是他并不是真的彻底放下林倩倩，不是真的愿意和林倩倩一刀两断。


    那封情书不过是他可以再去找林倩倩的一个借口。可惜他没有从林倩倩那里讨到什么好，他们没有再复合。


    不过徐辉觉得林倩倩把严蔚敏给自己的情书存放了那么久，一定是很在乎自己或者很烦严蔚敏。正是为了气林倩倩，徐辉才提出和严蔚敏在一起。


    这些虽是赵永梅的一些猜测，但是这个猜测是基于徐辉写给严蔚敏的那封分手信。


    那封信分手信赵永梅姑姑给她看过。徐辉在信里写的东西很少，只和严蔚敏提出分手，又说他们在一起是个错误，说他和严蔚敏在一起，只是为了激一激林倩倩，他和严蔚敏没有什么感情，现在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缘故，更是害得严蔚敏父母住院，在这种情况下，他和严蔚敏更没有必要在一起了。


    看了徐辉写的分手信，知道他是为了气林倩倩，才和严蔚敏在一起后。赵永梅也意识到林倩倩她留着严蔚敏剩下的两封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徐辉。


    有了那两封信，她和徐辉的关系进可攻退可守。


    进，只要她有心思，就可以通过严蔚敏引得徐辉想起他和林倩倩在一起时候的日子。即便她和徐辉分开，但是她对徐辉的影响是如此大。徐辉甚至可以为了和她赌气，和从来都不屑一顾的严蔚敏在一起。


    如果林倩倩真的和徐辉家里有其他的恩怨，那只通过这么小小一件事，就能让徐辉家里人知道在她和徐辉的关系里。不是她依附着徐辉，反而是徐辉离不开她。徐辉根本就是她可以随意操控的，就连和她分开后徐辉处的对象，都是为了气她才处的。只这么一件事，她对徐辉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只要林倩倩愿意，她随时可以和徐辉和好。


    退，这两封信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把柄。只要这两封信在，那么林倩倩可以随时说徐辉行为不检点，在有对象的情况下还和别的姑娘不清不楚。


    徐辉是没有办法自辩的，如果不是他不检点，一个女生又怎么会给他写那样露骨的信。而且最重要的是，徐辉之后还真的和严蔚敏在一起了，自然会让人觉得他们之前就已经不清不楚了。只要林倩倩愿意，随时可以以个人作风有问题举报徐辉。最重要的是徐辉也确实作风有问题，喜欢和漂亮女生勾勾搭搭。


    赵永梅相信，这样的把柄林倩倩在手里握了很多，所以现在才能把徐辉一家都送进去。


    不过她不知道林倩倩放过徐辉是为了什么，对她来说，让徐辉失去一切更觉得解气？又或者徐辉真的没有他家里人那么严重的问题，他只是在男女感情中朝三暮四，不够有担当？还是林倩倩她对徐辉也并非毫无感情？赵永梅不知道林倩倩的想法。


    当初林倩倩把那三封严蔚敏写给徐辉的情书交给赵永梅，也是有一些打算的。但是林倩倩其实并不是必须要用到严蔚敏，她对徐辉太过于了解，她想要耍徐辉的法子可太多了。


    只是恰好赵永梅在她和徐辉分手的时候去找她，所以她也顺势把这信给了赵永梅。林倩倩已经看穿了严蔚敏的愚蠢，看穿了严蔚敏对徐辉的重视，对她的这一份感情的重视。


    现在已经大致猜出来发生过什么事情，赵永梅对于林倩倩的所作所为倒也没有特别愤怒。因为她一直都知道林倩倩就是这样的人。也因为林倩倩知道赵永梅的底线，知道严蔚敏并不是赵永梅底线里的人，即便严蔚敏和赵永梅有血缘关系。而且严蔚敏所作所为虽然有林倩倩的推动，但是做出决定做出选择的还是她自己。


    不过赵永梅虽然不愤怒，但是也并不高兴，没有人喜欢自己被朋友利用。赵永梅虽不至于只因为林倩倩这次的做法就和林倩倩绝交，但是这事儿对她和林倩倩的感情也确实有些影响。


    现在她面对着李茉莉提出的林倩倩是否真的把她们当做朋友的问题，也只能先拉着她的手安抚着说：“茉莉，倩倩当然把我们当成朋友。”


    “她当我是朋友，那为什么她明明知道文工团里那么多的破事，却瞒着我。明明知道秦团长是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不止秦团长，刘副团长，江爱军，他们都色胆包天，她为什么不说？她明明知道魏芝可以为了利益像个妓女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说？她什么都知道，可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看着我傻傻的把他们都当成好人，甚至把魏芝当成朋友。”


    李茉莉无法接受这件事，她拿手帕擦着眼泪：“永梅，或许我确实很傻，但是倩倩她怎么能这么做呢？她丝毫不在乎我这个朋友，可能她从一开始接触我，就是因为我爸妈的身份。她和我当朋友，我们两个同一个宿舍，在文工团时候形影不离，秦团长他们顾忌我爸妈，不敢对我动手，也不敢在我面前做出格的事情。是，我确实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受到我爸爸妈妈的庇护很多。可是林倩倩为什么能看着我蒙在鼓里？还有你永梅，倩倩她不把我当朋友，也不把你当朋友吗？”


    李茉莉红着眼睛看着赵永梅。


    “永梅，前面腊月你去文工团帮忙的时候，秦团长假惺惺的对你好，如果不是你自制力强，换成别人，早被他给骗到了。”


    她抱着赵永梅，很是难过：“永梅，我真的不敢想象你如果被秦团长给骗了，会变成什么样。倩倩什么都不和我说，或许是觉得我有我爸妈撑腰。可倩倩她明知道你什么都没有，你没有父母给你提供帮助，你那时候也不像倩倩似的有徐辉这种有背景的男朋友，你只是出于好意来文工团帮忙，可倩倩明知道秦团长是什么样的人，却什么都不和你说，甚至连个提醒都没有。”


    赵永梅安慰她：“茉莉，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永梅你长得这么好看，人又这么聪明，性格又这么好，你什么都好，可你年纪太小了，比我们小好几岁。我不敢想万一你当时没有经受住秦团长的诱惑，那你一辈子都毁了啊！而且你来文工团也是为了找倩倩，你还是倩倩的朋友，你来文工团帮忙，也是出于对倩倩的信任，你来也是补了因为倩倩离开团里缺的那个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倩倩她难道对你没有责任吗？”


    赵永梅已经大概知道文工团里出了什么事。她倒是没有像李茉莉那么激动，她和林倩倩是朋友，但只是朋友，不是挚友更不是知己。林倩倩向她寻求帮助，能帮的赵永梅会帮，但做不到赵永梅也不会勉强自己。同样赵永梅如果遇到事，她第一想求助的人也不会是林倩倩，甚至不说第一，在赵永梅这里，她可以求助的人林倩倩连前十都不是。


    当然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其实不是彼此是否能互助，能互帮互助当然是很重要的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可以分享，甚至有的时候分享比分担更重要。


    分担的是困难，分享的是快乐。一般来说，分享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像是普通的分享，分享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分享这些的人太多了。但是如果想分享一些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想法，对人生的想法，这样的人就少了。


    即便是赵永梅自己，也很难遇到观点与她完全契合的人，甚至很难遇到可以尊重她的想法，理解她的想法的人。所以遇到可以分享可以分担的人，她总是格外珍惜。


    林倩倩对赵永梅来说，也只是可以分享普通快乐的朋友，更多的有关自己的话题，赵永梅是不会和林倩倩说的，正如林倩倩也不会和赵永梅说一样。


    赵永梅已经通过李茉莉的话，对文工团出了什么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她对林倩倩从来都没有很高的要求，她的朋友很多，林倩倩只是其中之一。


    她还是更关心文工团具体出了什么事，即便她有了猜测，也还是从李茉莉口中说出来要更真实准确。


    “茉莉，文工团里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李茉莉有的羞愧，很艰难的开口：“倩倩把文工团里的好多人都举报了，她手里有很多证据。听公安说，倩倩手里的证据可以证明文工团从秦团长当了团长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淫窟。永梅，你也知道，全县的漂亮姑娘哪个不想来文工团工作，秦团长就利用这些年轻女孩们的心思，欺骗她们。等她们为了得到文工团的工作，为了得到一些露脸的表演机会委身给秦团长之后，秦团长又会给这些女孩介绍其他的人。这些姑娘如果跟对了人，那么对方给她安排个工作很容易，如果跟的人不够有本事，工作安排不了，钱和票上也是不会少的。”


    这比赵永梅想的还严重还龌龊，她原本以为只是文工团内部人们乱搞男女关系，毕竟秦团长当时对她动过心思。


    “茉莉，这事儿证据确凿吗？”


    “对，倩倩给的证据非常充足，公安已经查清楚了，不可能冤枉人的。永梅，来文工团帮忙的漂亮姑娘一直都很多，像你在高中时候，不也已经参与过文工团的演出了吗？像你这样的姑娘很多，她们大部分都想真的留在文工团。只是文工团的名额有限，我也不曾多想过。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些来帮忙的姑娘她们一直和秦团长有接触。像刘玉娇，她和倩倩是一届，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


    赵永梅点点头：“我听说过，她不是我们高中的，但是有时候会来我们高中。”


    “你见过她，自然也该知道，她也长得非常漂亮。她是前年五一的时候来文工团的，她走的时候我也很替她惋惜。后来听说她去了粮食局，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所以我也就没有多想。现在我才知道，在秦团长的牵线搭桥下，她给县医院的一个副院长当了情妇。医院的副院长自然不能把她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于是把铁厂厂长的侄女安排到医院当了护士，服装厂副厂长的情妇进了铁厂干了宣传，粮食局局长的大舅子的情妇到了服装厂干了出纳，而刘玉娇，进了粮食局。”


    赵永梅听的有些咋舌，李茉莉继续说：“永梅，这些人的情妇，几乎都是秦团长介绍的。秦团长得人模狗样的，看上去有文化又有些权利，他很会看人，也很会诱惑人。这些给人当情妇的姑娘，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没有一个是被人逼迫。太可怕了，永梅，这一切太可怕了。”


    赵永梅懂了，秦团长所做的不过是像当初对她那样，一些东西看上去是随手给的，但是却是那个时候的赵永梅根本舍不得买的，自然也是这些姑娘们舍不得买的，遥不可及的。


    赵永梅忍不住说：“茉莉，秦团长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啊？”


    李茉莉冷笑一声：“为了钱，为了权力吧，永梅，你也知道我是接我妈妈的班。我妈妈以前就是县文工团的，我接班的时候，秦团长刚当上文工团的副团长。那个时候文工团的老团长快退休了，当时团里的另一个副团长就是林副团长，团里所有人都觉得等老团长退休，团里的新团长会是林副团长。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接老团长位置的，会是秦团长。当时文工团里就传秦团长有背景，不然他怎么能力平平，却当了团里的副团长，后来更是成了团长。”


    李茉莉口中的林副团长赵永梅也很熟悉，当初赵永梅表演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的时候，林副团长是这个话剧的男主角，也是总管他们的人。林副团长这个人能力很强，就是有些严肃，总是不苟言笑的。


    “所以秦团长只是一个动手的人，他背后还有人？”赵永梅问。


    “是，在他背后真正操控这些的是徐辉的哥哥，徐光。徐辉永梅你应该知道，他就是倩倩之前的对象。徐辉的哥哥徐光也在革委会工作，秦团长能当上县文工团的团长，靠的就是这份背景。而且徐光他给了秦团长很多钱，让秦团长骗这些姑娘。然后，再让这些姑娘去出卖自己。永梅，公安从秦团长家里搜出来八万块钱，八万块钱啊，按我的工资，我工作两百多年都挣不来八万块钱。”


    “那倩倩的？茉莉，倩倩她也参与其中吗？”


    李茉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倩倩是徐辉的对象，徐辉给倩倩安排了工作，徐辉也有钱，有徐辉在，倩倩她又怎么会给其他人当情人？”


    赵永梅却有些担心：“茉莉，你来文工团上班的时候，文工团里还是前一位老团长。老团长退休后，秦团长才成了团长的。父母不清楚文工团里这么乱，不知道秦团长比她们想象的还不做人。可是倩倩呢？她工作的时候文工团的团长已经是秦团长了。既然秦团长背后的人是徐辉的哥哥，那倩倩为什么还去文工团工作啊？”


    赵永梅问的这么问题李茉莉也不知道。她有些犹豫的说：“永梅，总不能倩倩也被秦团长骗着去给人当情妇吧？”


    赵永梅不知道，她希望倩倩和这些人没有关系，可现在公安查到的这些事情，如果真的都是倩倩举报的，那倩倩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既然公安没有抓徐辉，说明徐辉在这件事里没有做过什么。甚至可能徐辉对这些事情知道的都不多。


    可是这些倩倩都知道，而且倩倩很久之前就和徐辉的姐夫认识，那个时候徐辉的姐夫纠缠着倩倩究竟是为了什么？倩倩和徐辉姐夫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赵永梅猜不出来，也不敢去猜。


    只是从林倩倩受了枪伤到医院可以做枪伤手术的大夫出问题，再到刚才李茉莉说的县医院的某个副院长也是那群人之一，这一切都比较说得通了。


    林倩倩确实知道徐辉家里很多事情，不止是和文工团有关的事情，还有更多公安没有说出来的事情。所以她差点被人杀人灭口，而她捡回一条命之后，很快徐辉家里人开始陆续被抓，到现在，连文工团的人也被抓了，想必其他参与这件事的人也都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赵永梅问李茉莉：“茉莉，你不是说秦团长，刘副团长，江爱军，魏芝都被抓了？秦团长为什么被抓我知道，那剩下的几个人为什么被抓呢？”


    “刘副团长是秦团长的帮凶，他原本就是秦团长的人，秦团长当上团长之后，立刻把刘副团长提成副团长，秦团长做的恶刘副团长几乎都有参与。至于魏芝，她是秦团长的情人，永梅你也知道文工团里没有多少人，一个人负责好几项工作。像是采购，以前秦团长是让刘副团长做的，后来交给了魏芝。我原本以为是因为魏芝心细，实际却是因为魏芝和秦团长有关系，她是秦团长的人，秦团长自然信得过她。”


    “那她被公安抓，是因为秦团长做的那些事她也参与其中吗？”


    “不是，她被抓是因为她贪了单位的钱，像单位采买道具服装，魏芝她都是从私人渠道买的，然后开假发票，多报账。不过秦团长刘副团长做的事情魏芝也一清二楚。另外秦团长也给了魏芝不少钱，秦团长为了让魏芝对他死心塌地，把每个月工资给了魏芝。至于他家里，他自然有其他地方弄来的钱糊弄他老婆。”


    赵永梅说：“秦团长做这种事情，手里可不会缺钱。”


    “是啊，他手机脏钱可太多了。不过魏芝像是对秦团长有真感情，快过年的时候我和你说过，魏芝装病，就是因为秦团长想让她去陪一个市里的领导，她不愿意，所以一直装病。”


    赵永梅想起来这件事，她问：“茉莉，那个时候你不是说魏芝在和你的一个当医生的亲戚在处对象吗？”


    李茉莉说起这个就更气了：“是啊，魏芝和秦团长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她却同时又和人相亲，和人处对象。更气人的是，我家那个亲戚和魏芝还是医院那个有情妇的副院长介绍的。那人估计知道魏芝和秦团长的关系，可是还这么做了，简直是恶心人。”


    李茉莉说起这件事又有些不高兴了：“永梅，当时秦团长让我来找你，估计就是因为对你还有什么心思。还好你有事不愿意去，不然我简直不敢想。”


    赵永梅安慰她：“茉莉，你不是说了，秦团长他们从来都不逼迫人，而是利诱加欺骗，给这些女孩们钱，给她们工作，诱惑她们让她们出卖自己的身体。我当时虽然不知道秦团长这么可恶，但是也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自然不会被他给骗了。而且我也有工作，钱虽然不多，也足够我活。”


    李茉莉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可是秦团长他们骗了那么多人，你看难道魏芝没有工作没有钱吗？但是她就是被秦团长给糊弄住了。就连当时我说的那个文工团新来的小曹，她也是徐辉哥哥的另一个情人，才会直接进了文工团。她明明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什么都不突出，甚至可以说都很差，却能直接把倩倩离开后空出来的名额给占了。”


    “连新来的小曹都是别人的情人吗？茉莉，文工团里的其他人真的不知道秦团长做的这些事吗？”


    李茉莉苦笑：“都在一个单位，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估计除了我这个没心没肺没头脑的，其他人即便不知道秦团长具体做了什么，怕是也有一些猜测。大家不参与其中，不当那个坏人，但也什么都不说。就连江爱军都知道这些，然后以此为要挟，问秦团长要好处。不然这两年单位的先进个人，凭什么是他和魏芝？不过现在他也被抓了。”


    李茉莉是真的很迷茫：“永梅，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了。秦团长做了这么恶毒的事情，可是在事情被揭露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而我身边的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甚至包括我的父母他们都有所耳闻，可是他们不会说出来，而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放任事情的发生。永梅，为什么会这样啊？”


    赵永梅自然也不知道，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困惑，李茉莉才会来找自己。她现在已经无法面对她的同事朋友家人了。他们要么是作恶者，要么是帮凶，要么是为了不惹事，明明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道。


    赵永梅只能说：“茉莉，可能大家都有顾虑，或者是不想惹事，不想得罪人。”


    “是啊，那些女孩们是被骗了，可她们是心甘情愿被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她们得到的好处也不少，就像小曹，她什么能力也没有，可依旧能来文工团上班。我们工作时候表现的不好，会被领导训，可小曹却从来都不会。所以团里的人即便知道了，又何必为了未来小曹来打抱不平？毕竟小曹自己都不需要别人为她打抱不平。”


    李茉莉越说越难受：“就像其他单位里被抓的人，有的人贪污，有的人以权谋私，他们做的这些单位里真的没有人知道吗？不，很多人都知道，甚至不是本单位的人都知道。可那又怎样？除非有人举报，除非他们被查，不然知道的人都会装作不知道。永梅，除了文工团，这件事牵扯的单位可不少，又有革委会，又有县医院，又有粮食局，又有铁厂，铜厂服装厂。这些单位领导们有情人，他们单位里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可是这些人的单位有管他们吗？没有！”


    李茉莉是真的有些沮丧了：“永梅，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工作，我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可是社会里的人不讲这些。他们只讲关系，只讲人情，只讲利益。说来也好笑，我不就是因为关系，因为我妈妈以前在文工团上班，我才能在文工团上班吗？同样的，我不就是因为人情，因为我爸爸妈妈的人情，所以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难，所以才能像个傻子一样在文工团活着吗？”


    赵永梅抱抱她：“茉莉，你别这么说。”


    “不，永梅，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现在想想我不是傻是什么？我就在文工团里，秦团长所做的一切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发觉呢？我不应该埋怨倩倩，埋怨其他人。我要埋怨，也只能埋怨我自己，是我太傻太天真，没有想过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恶心的事情。我最埋怨倩倩，也不过是因为我觉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当倩倩是最好的朋友，倩倩将我当做最好的朋友吗？”


    李茉莉紧紧握住赵永梅的手:“永梅，我已经看清楚了，文工团的这些人，要么是推人下水的人，要么是冷眼旁观的人，要么是我这样明明长着眼睛，却和瞎子似的人。推人下水的人固然可恨，冷眼旁观的人不可恨吗？眼亮心盲的人不可恨吗？我们都可恨，都一样的可恨。”


    她的手都有颤抖：“永梅，可能倩倩她真的有苦衷，真的有难处，但是她明知道文工团里的龌龊，明知道你是这样年轻漂亮招人喜欢，可她却看着你去文工团，却没有对你哪怕提醒一句。永梅，倩倩她不配当你的朋友。”


    第95章


    赵永梅看出来了, 文工团出的这事对李茉莉的打击太大了。


    也是，即便对赵永梅来说这都是一件荒唐至极无耻至极的事情，她自认为自己相对李茉莉来说对于人性的丑恶要更了解一些, 这件事也依旧是她根本无法想象会真实发生的事情，超出她对人之恶的认知，何况是对李茉莉呢？


    李茉莉她从小生活环境都很简单, 加上她性格活泼可爱，人也长得漂亮, 家世又好，能歌善舞, 能唱会跳, 父母也总宠着她，同学老师朋友们都喜欢她,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


    甚至让她去绞尽脑汁去想最恶最坏的人，她都无法想到这世界上有秦团长他们这样的人。


    赵永梅安慰她：“茉莉，在这件事里做错事的人很多，你觉得自己没有意识到文工团里发生的事情这是一种罪过。但是我们活在世上, 又怎么可能对所有事情都注意到呢。茉莉, 我们是人, 不是神, 我们不可能全知全能。”


    赵永梅的声音让人有一种心绪平静的魔力：“茉莉, 在这件事之前, 你甚至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情，在你的生活里，你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当你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没有意识到也很正常。就像我们没有见过甲壳虫一样大的可以飞起来的蟑螂一样，茉莉, 这样的蟑螂出现在你面前，你能意识到它是蟑螂吗？不能吧？”


    赵永梅紧紧握住李茉莉的手：“而且，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见不得人的，肯定是会避着人。你又怎么能轻易发现端倪呢？就像你说文工团里其他没有参与进这件事的人或许也有所觉，但是他们没有参与进去，自然也没有证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那些女生心甘情愿的情况下，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李茉莉说:“可是如果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可以告诉公安。如果没有证据，公安不能把他们抓了，至少我可以提醒提醒那些女孩们。她们先一步知道了秦团长的那些手段，也就没那么容易再被蛊惑被诱骗了，不是吗？”


    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是最容易被骗的，如果有所准备，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什么事情，或许可以更坚定一些。


    李茉莉还是无法原谅自己，这些被秦团长欺骗的女孩们都是她的熟人，即便她们感情上没有很深，她与她们也不是像赵永梅似的这么投缘，但是那也是她身边活生生的人啊。


    她们很多人来文工团的时候就像永梅一样，年轻漂亮，充满了生机和希望。她和她们也愉快的相处过，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聊天打闹，一起表演，一起接受观众的喝彩。


    可是这些女孩们没有永梅那么聪明，那么敏锐，那么有自制力，那么果断。


    她们被人往手里递了一根漂亮的绳子，绳子上裹着五彩的线，让人忽略了它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都不需要伸手将绳子绑在她们身上，只需要给绳子上挂满昂贵难得的礼物，这些女孩们就跟着绳子往前走了。


    甚至到了后来，舍不得放开绳子的不是绳子另一边的猎人，而是绳子牵着的猎物。她们或许也怀疑过，犹豫过，害怕过，退缩过，可是心底的贪婪被人引出来之后，就像是打开的潘多拉的魔盒，再也关闭不上了。


    当被诱惑包围的时候，人的堕落是如此的简单。人想往上走很难很难，比登山还难。想往下走，就太容易了。


    这些女孩们充满了侥幸，她们并非发现不了猎人布下的陷阱，可是她们还是走向了陷阱。她们心存幻想，万一没事呢？


    可是命运并不会眷顾她们，那根绳子虽不能从身体上杀死她们，但已经从灵魂上将她们绞死了。


    她们用自己的身体换到了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钞票，换到了体面的工作，漂亮的衣服，美味的佳肴，换到了亲朋好友们羡慕称赞的眼神。可是，这些交换来的东西又能拥有多久呢？


    她们很快就失去了这些，不仅失去了这些，同时还失去了自己的名誉和尊严。


    李茉莉兼职无法想象她们以后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李茉莉很难过，很心痛，可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难过心痛的资格，因为她生来拥有的家庭生来拥有的父母让她不会被秦团长这样的人盯上，她父母虽然不是什么高级干部，但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已经算是很有本事的人了。


    李茉莉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只想在这个小城里生活，工作。她没有想过去市里，去更大的城市。所以她的父母能庇护住自己的女儿，让自己的女儿简单干净的长大。


    她不知道刘玉娇她们经历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她们面对的诱惑的时候究竟多么挣扎，多么痛苦。她能去想象，却又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她觉得自己的难过痛心有些高高在上了。


    赵永梅却不太赞同李茉莉的说法，因为诱惑是没有尽头的。对于赵永梅他们这些出身家庭不太好的人来说，一件得体的衣服是诱惑，一次毫无顾虑的下馆子是诱惑，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更是诱惑。这些都是李茉莉所拥有的，但是这不代表李茉莉就不面对诱惑了。


    百货大楼里好东西那么多，国营饭店里美食那么多，甚至还有消费更昂贵的华侨商店，还有黑市卖的上海货，北京货。即便是李茉莉，也不可能想要什么就拥有什么。


    李茉莉她家境好，也是相对于赵永梅她的家境好。或者说，在物质上，她拥有的是比赵永梅比刘玉娇比林倩倩她们多一些，但也仅仅只多一些。和她们无法拥有的相比，李茉莉所多拥有的那一些简直不值一提。


    难道李茉莉不想要更多的衣服，更多的皮鞋，不想要更多的手表，不想要更大的房子，更高的工资，更有能力的对象？不想要出门回家车接车送？若真去问了，这些李茉莉自然也是想要的，但是李茉莉可以知足。


    当然，李茉莉的知足源于她已经拥有了这个社会上定义的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幸福生活应该拥有的东西。但不能因为她的这份幸运，就否定了她的善良。


    赵永梅能想通这些，因为她和文工团众人的关系没有那么近。县文工团里和她相处最好的就是李茉莉了，剩下的秀娟姐，林副团长他们也没有牵扯进这件事里。


    但李茉莉和她不一样，李茉莉可以说是自小在文工团长大的，文工团里很多人是看着她长大的。


    赵永梅记得曹华曾经说过一句话，对孩子来说，父母工作的单位是全世界做好的地方，是孩子最向往的地方。她的这种说法赵永梅不太理解，但是不管是郑若愚还是大队里的其他知青们，他们都很认可曹华的这个说法，想来这个说法放在李茉莉身上也是适用的。


    对于小时候的李茉莉来说，文工团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都很好，很能干。她不懂大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指桑骂槐，她看不懂大人们的不好，她父母也尽量不会让她看到这些不好。


    所以对她来说，文工团里什么都好。但是那只是小孩子的看法，现在李茉莉虽然长大了，可因为文工团里的人依旧是她熟悉的人，所以她无法客观理智的看待他们。如今文工团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出事的人对李茉莉来说不止是同事这一个身份。


    她们有的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发小比如魏芝，有的是她小学时候就认识的叔叔比如秦团长刘副团长，有的是她工作后新交的朋友，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茉莉自然无法接受。


    赵永梅可以安慰李茉莉，可以尽自己努力去劝她，但是对李茉莉来说她需要的就是时间了。除了时间，再没有什么能抚平这一切。


    对于李茉莉介怀的另一件事，也就是林倩倩的事情，赵永梅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看着李茉莉说：“茉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应该去找倩倩，亲自问一问她的想法。”


    李茉莉愣住了：“亲自去问倩倩的想法？”


    “对，我们不知道倩倩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我们是朋友，那总该件见一见她，问一问她为什么。如果她给出的理由情有可原，那作为朋友，原谅一次也无妨。老话说，事不过三，我们也不好因为一件事就直接否定一个朋友不是吗？”


    “那如果倩倩撒谎找借口呢？”


    “茉莉，如果倩倩撒谎找借口，那不正说明她确实知道一个年轻姑娘去了文工团会面临什么，她已经先背叛了她的朋友，选择了对朋友的境遇冷眼旁观，那我们也不过是失去一个朋友罢了。”


    “那如果倩倩直接承认，连借口也懒得找呢？”李茉莉又问。


    “那说明倩倩对自己任由朋友可能遭遇不测的事情毫无愧疚。她不仅背叛了她的朋友，更是对她的朋友怀有着恶意，希望她的朋友也陷入深渊。”


    “永梅，我可以接受倩倩是出于自私为了保护自己所以不去提醒朋友。但是我无法接受倩倩对我们有着恶意，无法接受倩倩希望你也像刘玉娇她们似的失去尊严，失去灵魂。”


    赵永梅很坚定的说：“茉莉，这就是我们要去找倩倩所问清楚的原因。如果我们不去找她，而是单方面的直接对倩倩进行了判决，这对倩倩不公平，对我们也不公平。如果我们不问清楚，在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件事来，只会觉得自己草率，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问个清楚。”


    李茉莉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去问问倩倩，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倩倩现在在哪里。”


    赵永梅也不知道：“倩倩具体在哪里估计是保密的，等这些事情全部都尘埃落定了，她可能才会出现。也不知道她现在枪伤好些了没有。”


    刚才李茉莉说起林倩倩的时候还怒气冲冲，但赵永梅一提到林倩倩的伤，李茉莉态度就变软了，她有些担心的说：“希望她的伤已经长好了，好好养一养，不要影响她以后的生活。也不知道等她再出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她还能回市里的文工团工作吗？她还能继续唱歌跳舞吗？”


    赵永梅说：“倩倩当时的枪伤手术我对象也有参与，他说倩倩伤口恢复之后，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但是，她想要继续跳舞怕是不容易了。”


    李茉莉气的拿手锤了一下空气：“徐辉他们一家人怎么这么坏，徐辉的爸爸妈妈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徐辉的哥哥将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当成掌上玩物，徐辉的姐夫更是敢拿枪杀人。永梅，我虽然埋怨倩倩，但是又忍不住想，倩倩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苦衷。她手里的证据能直接把徐辉一家都送进去，把文工团还有其他牵扯进来的人都送进去。那倩倩又是怎么拿到这些证据的？想来也知道。这些证据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获得。”


    李茉莉看着赵永梅说：“永梅，或许倩倩一直都是被徐辉一家人逼迫威胁着的。她甚至差点因为徐辉姐夫连命都没有了，如今徐辉家里除了徐辉和那个逃犯，其他人都被逮捕了，不会有人再要杀害倩倩了。可因为倩倩对徐辉一家的举报，牵扯出来的事情太多了，进去的人太多了，这些人在监狱里不能对倩倩做什么，那他们的家人呢？倩倩以后怕是会一直生活在这些人的憎恨与埋怨中了。”


    赵永梅觉得以林倩倩的聪明，她根本不会继续留在他们这个小县城。林倩倩将这么多蛀虫举报了，这是大功一件。在枪击她的人没有被逮捕之前，林倩倩依旧是有生命危险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林倩倩的安危，公安也会给林倩倩转户口，重新安排工作，让她到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对林倩倩来说，他们这个小城市也丝毫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只要她妈妈陪在她的身边，不管去哪里她都是有家的。


    现在赵永梅只希望，在林倩倩离开宁安之前，愿意提出来见一见她。她确实有一些问题想问一问她。


    有了赵永梅的开解，李茉莉不那么沮丧了。


    赵永梅拉着李茉莉，走在校园里。


    走了一会儿，李茉莉说：“永梅，听着学校里朗朗的读书声，我好像一下也回到了我上学的时候。真的好怀念那个时候的我啊。永梅，你说人是不是只有在读书时候才是无忧无虑的？”


    李茉莉的这个问题赵永梅没有办法回答，因为赵永梅在读书的时候也并不是无忧无虑的。她出生在父母愿意供养女儿读书的家庭已经很幸运了，更幸运的是因为赵永梅从小更聪明一些，所以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去学校，总是那个更容易受到偏爱的人。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份聪明，让赵永梅小小年纪就有了忧虑。她小时候最多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永梅这么聪明，生在这个小村子真是可惜了。尤其赵永梅开始上学，并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时候，这样惋惜的话就越来越多了。


    在赵永梅开始读小学没多久，高考就已经取消了。赵永梅失去了对她来说最公平，最有可能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而她父母又都是农民，她也没有接班当个城里人的可能。


    即便她小时候表现的再聪明伶俐，对她的老师亲人来说，她将来最大的出路，也不过是嫁给一个城里人，靠着丈夫家的资源，搞个城里户口，当然，如果能搞到城里工作就更好不过了。


    这些话赵永梅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甚至于她表现的越优异，这样的话也就越多。


    他们是真心实意为赵永梅感到惋惜，可他们越是真心为赵永梅惋惜，赵永梅也越难受。


    赵永梅是从小都没有真正无忧无虑过的，她心里其实一直绷着一口劲儿，一直憋着一口气。她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也不过是为了在遇到机会的时候不要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的原因错失了。


    好在她虽然很要强，但很清楚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如果有，那只可能那个馅饼是奔着砸死她去的。


    她一直都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她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仅对自己在学习上有高要求，就是在为人处世上，她也一直要求自己以诚待人，一直用那些好的品格要求自己。或许她不一定能真的做到，但是她希望自己可以更靠近一些，可以变得更好一些。


    她也正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收获了很多人的肯定，收获了现在这份工作，收获了很多朋友，更收获了秦穹这个对象。


    如果说无忧无虑的话，赵永梅现在虽然还到不了无忧无虑的程度，但是现在的她反而是她懂事以来，忧虑最少的时候。因为现在的她已经能做到她小时候梦想着的事情了，她已经有了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了。


    赵永梅笑着看向李茉莉：“茉莉，无忧无虑固然很好，可是我们都是普通人，很难幸运到一辈子都无忧无虑。所以有一些忧虑，让这些忧虑督促着我们成长，也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是啊，成长，即便再不情愿人总是要成长的。永梅，我其实一直都很不愿意长大，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当个孩子。我心里知道，我应该长大了，应该懂事了，我也学着长大，学着像是个大人一样人情往来，学着处对象，学着当一个大人。可是永梅，当大人真的好难啊。”


    “茉莉，别害怕，别着急，我会陪着你的。”


    在赵永梅的陪伴下李茉莉心情好了很多，中午，秦穹来接赵永梅回家，赵永梅先请刘校长帮她上下午的课，她下午准备亲自把李茉莉送回去，不然有些不放心。


    然后她先邀请李茉莉去她家里，一起吃顿午饭。


    见赵永梅的朋友来家里了，钱玉娟非常热心的招待，一直招呼李茉莉多吃一些。


    在文工团出事之后，李茉莉一直郁郁寡欢，整个人瘦了不少。今天中午在钱玉娟的招呼下，又有赵永梅陪着，她胃口好了一些，倒是吃了不少。


    在赵永梅家吃了饭，赵永梅又拉着李茉莉去睡午觉。李茉莉这几天估计也没有睡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眼睛下的黑眼圈也特别明显。


    李茉莉和赵永梅挨着睡，有朋友在身边陪着，李茉莉的情绪也平稳了一些，渐渐进入了梦乡。


    等看着李茉莉睡着了，赵永梅才轻手轻脚起床，出了屋子，去找秦穹。


    秦穹正在屋里看书，见赵永梅来了，放下手里的书，问她：“你朋友好点了吗？”


    “好点了，不过更多的还要她自己想开。”


    “她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赵永梅把文工团发生的事情和秦穹说了，秦穹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赵永梅也想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叹口气：“可能是因为卑鄙无耻的人获得了权力吧。”


    再想想之前奶奶讲的解放前宋家人做的那些事情，解放前的宋家，现在的徐辉一家人，他们能做出这样罄竹难书的事情，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的品行有问题。如果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敢欺男霸女自会有人去管。可如果这样品行有问题的人掌握了权力，后果就很可怕的。


    下午四点多，李茉莉睡醒，赵永梅又骑着自行车和她一起去了县城，亲自把她送回家。


    李茉莉不是让人操心的性格，她上午临走的时候已经和家里人说了要去找赵永梅，但是她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即便知道她去找赵永梅了，她家里人也依旧很担心。


    现在见她回来，她妈妈一把将她抱住。


    李茉莉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自己想不开，反而害得她的家人朋友们为她担心。


    李茉莉的父母却很高兴，他们发现李茉莉回来后像是放下了一些心结。他们知道这多亏了女儿的朋友，如果不是有朋友开解，有朋友陪伴，女儿怕是短时间还不能从这件事走出来了。


    李茉莉的父母也想明白了，他们不能再将女儿当成孩子，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愿意她知道。他们又无法真的将孩子可能遇到的所有坏事都阻拦开来。女儿现在也不是孩子，她已经成年了，长大了，工作了，她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好，也该见一见这个世界的恶。


    人总是要学着面对，面对了，才能成长。


    很快，这件事在整个县城都传开了。这样恶劣的事情让整个小县城的人都震动了！人们茶余饭后谈的都是这件事。


    文工团出了这样的事情，哪怕文工团里被抓的是秦团长，刘副团长江爱军和魏芝，团里还有几个人被带去派出所调查，但确定他们没有参与秦团长做的这些事情，调查清楚之后也很快被放回来了。


    可是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眼里，一个文工团的团长和副团长足以代表整个文工团了。现在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连累的整个县文工团的名声都坏了。


    甚至有一些人传出谣言，说文工团里其他没有被公安抓的人，并不是他们没有参与秦团长的事情，而是他们隐藏的太深，公安没有发现他们的证据罢了。


    还有人说这事儿原本就是县文工团所有人一起做的，现在被公安查了，秦团长和刘副团长为了保住文工团里的其他人，把所有事都担下了，免得文工团所有人都进去。


    随着这件事越传越广，愈演愈烈，事情开始变得不可控，传言也变得更加可怕。


    渐渐，整个文工团的人都被传成了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作风都有问题。


    只要是文工团的人，都是男盗女娼，猪狗不如。


    就连赵永梅这个只在县文工团呆过一个月的人，都被人询问县文工团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里的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和人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甚至可以和人上床。


    对于这些询问如果是出于关心，赵永梅会耐心解释。但如果面对恶意揣测，说赵永梅也去过县文工团，也不干净这样的话，赵永梅也不和对方多争辩。


    只要这话传到赵永梅的耳朵里，赵永梅会立刻送对方进派出所。短短一个星期，从大队到公社，赵永梅已经送了三个人去派出所了。


    赵永梅这个只短暂去县文工团，甚至还有一半时间在各个公社挨个儿演出，完全在公社众人眼皮子底下的人都被传出不检点不干净的闲话，文工团里其他人面对的恶意揣测只会更多。


    甚至就连就连钱玉娟都红着眼睛担心的问赵永梅：“永梅，你去文工团的时候有被那些人为难吗？”


    她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性格她这个当娘的再清楚不过了。钱玉娟知道闺女不会被这种人这种事情骗到，可是不会被骗不代表不会被为难。


    县文工团的团长简直坏到骨子里了，这样的人还是文工团天的团长，永梅在这种人手底下工作，能不受委屈吗？


    赵永梅有些无奈：“娘，我是那种受了委屈会默默忍着的人吗？您放心吧，我当时在文工团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不愉快的事情，也没有被人占我便宜。”


    “那些人面上对你还算过得去，没有为难你，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我当时就应该不让你去。”


    “娘，都过去的事情了，您想它干什么呀？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收获，您看，我去县文工团，还交到了朋友，就是前两天来咱们家的李茉莉。如果我不去县文工团，我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吗？还有我去公社高中教书的时候，我在文工团的那次演出也给我帮了不少忙。文工团里确实有一些恶心事，但是我没有接触这些，只全心全意工作，跟着文工团的人学习。即便现在知道文工团的这些事情，我也不后悔前年腊月去文工团的这次演出。”


    赵永梅把钱玉娟的担心安抚住了，但她还是一直念叨：“你当时在大队表演，我和你爹还有咱们家人看了，觉得你演的可真好，我们都可惜我们没有本事，不能想法子让去进县文工团工作。文工团瞧着那么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是呢？”


    “娘，您别总说您和爹没本事，您和爹把我们五个孩子拉扯大，从小没让我们饿着，没让我们冷着，怎么没有本事了？在咱们大队里，若说有本事的人，您和我爹肯定算。”


    “可咱们家没有人家城里人富裕。”


    “是，咱们确实是比不了人家市里县里双职工家庭生活富裕，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您和爹这样，把闺女当成宝呢？在咱们大队，能供着家里所有闺女都去念书的，也就您和我爹了。就连县里市里，又有多少父母能做到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呢？那些来咱们大队插队的女知青，有多少是家里舍不得她们哥哥弟弟插队，所以让她们背井离乡来插队的。娘，我还有我哥哥姐姐弟弟，我们真觉得您和我爹特别好，您呀也别再说什么丧气话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对了，我听你姑姑说，蔚敏对象的姐姐，也就是她未来的大姑姐也被抓了啊？”


    赵永梅把魏芝做的事情和她娘说了，钱玉娟听的咂舌：“蔚敏这还没结婚呢，就摊上这么个大姑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魏芝被逮捕，估计得判个几年，她在监狱里或者在劳改农场又影响不到严蔚敏的生活，严蔚敏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赵永梅这里都被这件事的余震波及到，何况其他文工团的人呢。


    有好事者直接冲到了县文工团羞辱文工团剩下的演员，和林副团长打做一团，最后两人双双进了医院。


    县文工团里本来在团长和刘副团长被抓后，能担得起重任的只有林副团长了。现在林副团长也因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维护文工团剩余众人的名誉进了医院，文工团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了。


    加上不断有好事者过来，林副团长能把一个打跑，能把所有的人都打跑吗？


    所以文工团也不得不暂停工作。


    等赵永梅再见李茉莉的时候，她更憔悴了。她之前的憔悴，是因为觉得自己有罪，受到了内心的煎熬。她现在憔悴，是因为受到了太多的恶意。


    她看着赵永梅流着眼泪：“永梅，我被人侮辱成破鞋就算了，现在还有人说我妈妈也不干净，因为我妈妈以前也是在文工团工作的。可是我妈妈退休的时候，文工团还是老团长管着的时候啊。老团长是退伍的文艺兵，那个时候文工团在他的管理下特别严格，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可现在，连我妈妈，甚至于连老团长的名誉也都被毁了。”


    李茉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过：“永梅，因为这件事，老团长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觉得自己退休前没有发现秦团长人品有问题。在退休时，他推荐了林副团长，可是更上面的领导指定了秦团长接的老团长的位置，老团长悔恨于自己没有强硬一些，坚持让林副团长当团长。如果林副团长当了团长，现在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赵永梅给李茉莉擦着眼泪，心里却觉得即便林副团长当了团长，这件事也未必不会发生。


    徐辉父亲和哥哥都是革委会的，如果当初是林副团长接替了文工团老团长的位置，那让他让出这个位置的办法也多的是。正是因为林副团长没有真的当了团长，文工团也确实需要工作能力强的人，他才能在文工团安安稳稳待到现在。


    现在赵永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茉莉了，她能做的很少，只能努力劝她开解她。


    经过这件事，李茉莉变坚强了一些：“永梅，别人可能不清楚才会误解我，但是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妈妈更没有做过那样的事。那些话对我来说很难听，也确实能攻击到我。但是因为我清楚自己没有做过，所以我绝对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击倒的。”


    赵永梅拍拍李茉莉的肩膀：“茉莉，我相信你，别怕。”


    “嗯，我不怕，不过永梅，我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我还有现在文工团众人遭受的一切，是不是我们该得的惩罚？秦团长他们做了恶，他们的惩罚就是进监狱，去劳改甚至枪毙。文工团被秦团长这样的人掌了权，所以现在文工团的名声臭了。而我们这些文工团的人，要么像秀娟姐这样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秦团长他们的恶行，要么像我这样天真愚蠢，没有发现秦团长的恶行，但不管是装作不知道还是没有发现，我们都放任了秦团长做恶，所以现在我们也受到了惩罚，受到了报应。”


    李茉莉的话让赵永梅很是担心。


    李茉莉却是挤出来一个笑，说：“永梅，别为我操心，也别替我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开文工团了。”


    “什么？你要离开文工团。可是茉莉你从小的梦想不是当一名文工团的演员吗？”赵永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完这么消息，李茉莉反而有种下定决心后的平静：“是，我要离开文工团了。永梅，我确实从小看着我妈妈表演，从小就盼望着当一名文工团的演员。但是现在看来，我可能并不太适合在文工团工作。可能不管在哪里，都会有肮脏的地方。我看不懂这些人们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勾心斗角，阳奉阴违，指桑骂槐。我不够聪明，听不懂言外之意，看不懂言行不一。我爸爸说的对，我其实不适合这种复杂的工作环境。”


    她又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苦涩：“如果是在之前，我爸爸说我其实不适合在文工团工作，我是一定要反驳他的。但是现在看来，我爸爸是了解我也了解文工团的。而且现在文工团出事，什么时候能再正常工作也不一定，一直这么耗着等着，也挺没意思的。我不如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那你离开文工团要去做什么呢？”


    离开文工团这个决定虽然冲动，但李茉莉同样也经过了深思熟虑：“永梅，我仔细想了想，我其实不是想来文工团工作，而是我喜欢唱歌跳舞，音乐和舞蹈能让我开心。既然这样，那我找个学校去当音乐老师，或者是去少年宫当舞蹈老师，这两个工作都挺不错的。我毕竟有底子，这些工作我也是能胜任的。”


    “可是茉莉你之前不是说你准备今年和你对象结婚，然后调去部队里的文工团吗？”


    李茉莉摇摇头：“现在文工团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许淮印离得远，他的态度我不知道，但是他家里人的态度我却是知道的。他妈他姑姑虽然嘴上说着相信我，但是却到处打听我和文工团里这些出事的人平时的关系，生怕我也真的像被诬陷的那样，也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只是因为我爸爸的关系，我才没有被抓进去。”


    赵永梅听得有些生气：“他们怎么能这么想你？”


    “是啊，我和许淮印已经订婚了，甚至到了只差他找个日子回来我们就能结婚的地步。我也想好了我们结婚之后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这些都没必要了，我也已经想好要和他分开了。”


    “茉莉，许淮印家里人的做法很过分，但是不代表这是许淮印自己的想法。你不是说了，你觉得他人品不错，如果因为他的家里人就放弃这段感情，是不是有些可惜啊？”


    李茉莉眼睛有些红：“是有些可惜，我真的挺喜欢许淮印的。可是永梅，我只要想到他家里人的做法，我就恶心。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人成为我的家人，我接受不了被自己的家人怀疑，被自己的家人羞辱。外人说得再难听，我都能接受，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了解我。可是如果我的家人都这么怀疑我，我无法承受。”


    李茉莉态度很坚定:“永梅，她们现在怀疑我，已经说明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作风混乱，人品低下的人了。不管她们说的多么好听，从她们怀疑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当家人的缘分了。”


    李茉莉的性格很天真也很纯粹，她对家人朋友可以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可以做到完全的信任，那么对于她的家人朋友，她自然也会要求对方能够完全的信任她。


    “那如果许淮印愿意选择你呢？”


    “永梅，我不需要许淮印选择我，如果他选择了我，我也不会再选择他。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脱离父母脱离家庭成为单独的自己。即便我和许淮印在一起了，难道他的妈妈就不再是她的妈妈，他的姑姑就不再是他的姑姑？”


    听李茉莉这么说，赵永梅也没有再劝。但是她心里很难受，李茉莉现在遭遇的一切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可偏偏她都遇上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茉莉并没有被这些事情打到，她虽然做不到越挫越勇，但也很坚强的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李茉莉她真的舍得离开文工团吗？未必。但是她离开文工团，换一份新工作，避开这个风口浪尖，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她父母来说都好，所以她接受了这个决定。


    李茉莉她真的舍得和许淮印分开吗？也未必，但是现在许淮印的家人已经怀疑李茉莉是不检点的人了，即便她们找不到证据，现在把这份怀疑压下去了，那以后呢？以后就不会再怀疑她了吗？没有人知道以后许淮印的家人还会不会再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的拿出来说。可只要有这样的可能性，李茉莉和许淮印即便感情再好，也会因为这件事出现裂痕。


    赵永梅抱抱李茉莉：“没事，茉莉，慢慢来，没有许淮印，还有更多更好的人，不在文工团工作，还有更多更好的工作。”


    李茉莉也抱着赵永梅，从朋友的怀抱里汲取着力量：“对，这世界上的男人这么多，工作这么多，没有什么是无可替代的。永梅，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