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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一年级的教室里,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跳级能力测试,但因为姜玉英的宣传,不少人都想来看看小天才到底怎么回事。


    张连馨坐在教室中间的空位上, 面前放着二年级上学期的语文和数学试卷。


    姜玉英就站在教室门外, 透过玻璃窗紧紧盯着她。


    监考的李老师看到姜玉英这样子,心里暗暗摇头, 但还是尽职地发放试卷, 宣布开始。


    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细微的议论声。


    张连馨做题很专注, 速度也确实比普通一年级孩子快很多,遇到难题时会蹙起小眉头思考。


    时间一到, 试卷被收走。李老师本想拿回办公室批改, 但姜玉英立刻挤了进来, 脸上堆着笑:“李老师, 就在这儿批吧?也让大家都看看结果, 咱们公平公开透明嘛。”


    李老师无奈,只好就在讲台上现场批改。


    数学卷子, 最后一道附加题也做出来了,只有一个单位名称忘了写, 扣了一分,九十九分。语文卷子, 基础知识全对, 作文语句通顺, 还用了两个超纲的优美词语,批卷的李老师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了满分。


    两张卷子批完,教室里外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哇!真的几乎全对啊!”


    “二年级的题哎!太厉害了吧!”


    “看来她嫂子没吹牛……”


    姜玉英一把抢过那两张打着鲜红分数的试卷, 声音因激动而拔得更高:“看看,大家都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家连馨就是这块料,一年级就是浪费时间。李老师,这下没问题了吧?跳级,必须跳级。”


    李老师看着分数,也无话可说了。


    成绩摆在这里,确实远超一年级水平。


    她点点头:“成绩确实很好。我会尽快把情况上报教务处,办理跳级手续。”


    刘姐看完了张连馨跳级测试的热闹,一路小跑回了家。


    “妈,妈,您猜怎么着?”刘姐还没站稳就急吼吼地开口,脸上因为兴奋和快步走而泛着红晕,“那张连馨,真考过了,数学九十九,语文一百。人家老师当场就说了,给办跳级。”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马大姐停下手上的活计,“张连成那几个弟弟妹妹,有一个算一个,看着吧,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刘姐连连点头,凑到马大姐身边:“可不是嘛,您没看见姜玉英当时那样子,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张连馨要是真成了才,以后当了工程师、干部什么的,她姜玉英不就是功臣?可不就等着享清福了。”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马大姐的话匣子上。


    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感慨:“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年轻时候拼工作,争先进,那都是虚的,到老了,你就知道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孩子是真的。”


    马大姐掰着手指头给刘姐数落:“你看咱们厂里,那些没孩子的老职工,老了什么样?病了床前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有点好东西都没人惦记着给你送一口,孤零零的,看着就心酸。你再看看那些儿女有出息的,老了那是真享福,儿子闺女在跟前围着,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有点头疼脑热,几个兄弟姊妹抢着来照顾,还生怕排不上自己、显不出孝心呢,那才叫天伦之乐,那才叫没白活。”


    她说着,叹了口气:“唉……要不是当年生你小妹的时候,伤了身子骨,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生了……我跟你爸,怎么也得再生他个七八个,人多力量大,兄弟姐妹多了,互相有个帮衬,走到哪儿都不怕。”


    刘姐知道,她妈心里一辈子最大的疙瘩,就是没生个儿子。


    马大姐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刘姐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差点没了命,虽然最后母女平安,但医生明确告诉她,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不能再生育了。


    从此,没给老刘家留下个根就成了马大姐一块无法愈合的心病。


    尽管丈夫老刘从来没埋怨过什么,反而常常宽慰她女儿一样好,但马大姐自己绕不过这个弯。


    刘姐凑过去挽住马大姐的胳膊:“妈,您看您又说这个,亏您还是妇女委员呢,生儿生女都一样,我们姐妹三个不也挺好?我和妹妹们不也孝顺您跟爸?再说,现在厂里谁不说您能干?工会里里外外哪件事离得了您?您可比那些光会生儿子的强多了。”


    马大姐被女儿这么一哄,心里舒坦了些,但心里还是有遗憾。


    她反手拍了拍刘姐的手背,扯出个笑容,语气却还是有些发涩:“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妈也就是这么一说,就是有时候想想,要是能有个儿子,将来也能顶门立户……哎,不说了不说了。”


    她挥挥手,像是要把这扫兴的情绪赶走,重新把话题拉回到张家和姜玉英身上:“姜玉英自己没生,现在当然能把小姑子小叔子当宝似的捧着。等她以后自己生了孩子,你看吧,说不定就不是这个光景喽!”


    马大姐语气斩钉截铁:“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才是心尖尖上的肉,那才叫真的不一样,到时候,心思肯定全扑在自己娃身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紧着自个儿的先来。那张连成的弟弟妹妹?哼,能顺带着管管就不错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处都堆给他们?难喽。”


    刘姐听得一愣,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马大姐最后说道:“所以啊,闺女,咱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心里得明白。这世上,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生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感情,别的,都是锦上添花,说变就变。”


    周末,韩里从子弟学校回来。


    一进门,他的侄女在等他。


    没错,就是黄豆。


    韩里弯腰摸了摸黄豆的脑袋。他实在想不明白,嫂子和哥哥为什么要把狗当女儿。


    一个荒谬又让他有点担心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哥哥生不出孩子?所以嫂子才用小狗来弥补遗憾?


    他在学校里听那些大孩子偷偷说过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好像生不出孩子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是对于男人而言,他心里顿时有点沉甸甸的。


    这时,林颂从屋里出来。


    看到韩里对着黄豆发愣,笑了笑:“回来了?”


    韩里收回思绪,点点头。


    林颂心情很好,她刚收到京市的来信,随信还寄来了不少全国粮票和一笔相当可观的“营养费”。林建国果然欣喜若狂,信里写满了对外孙女的期待。


    “对了韩里,告诉你个事儿,咱们黄豆有大名了。”


    “大名?”韩里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我侄女有大名了?”


    “猜猜看?”林颂卖关子,眼睛弯弯的。


    韩里绞尽脑汁,把他能想到的词都想了一遍:“乐乐?平安?喜宝?……”


    林颂一直摇头,笑得越来越神秘。


    韩里实在猜不出来了,有点着急:“嫂子,到底叫啥啊?告诉我嘛。”


    林颂蹲下身,摸了摸黄豆,然后抬头对韩里说:“这样,让黄豆自己告诉你。”


    韩里瞪大了眼睛:“啊?黄豆怎么会说话?”


    “你叫黄豆一声,不就知道了?”林颂眨着眼睛说。


    韩里将信将疑,觉得嫂子在逗他,但还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黄豆?”


    黄豆果然很给面子,立刻“汪”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韩里:“……”


    他看看狗,又看看笑得促狭的嫂子,更加一头雾水:“这算什么名字?”


    林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黄豆湿漉漉的鼻子:“我们黄豆大名叫林望。”


    “林汪?”韩里重复了一遍。


    他小脑袋瓜有点疑惑,这跟旺财有什么区别?


    晚上,韩里写了会儿作业,有点无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和小伙伴们玩的游戏,便蹭到韩相身边。


    “哥,”他小声说,“我们玩会儿游戏吧?玩‘瞎子抓瘸子’怎么样?”


    韩相在看学习文件,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点兄长的威严:“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羞不羞?”


    韩里被噎了一下,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反驳:“你才羞呢,你都那么大个人了,不也玩游戏?”


    韩相闻言,终于从学习文件里抬起头,眉头微蹙,带着点疑惑和警告:“我什么时候玩游戏了?别胡说八道。”


    韩里一看哥哥不承认,有点急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脱口而出:“我就看见了!就上个周末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你用嫂子那条丝巾蒙着眼睛,在屋里——”


    他话还没说完,韩相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韩里眼睛瞪得溜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


    那不是游戏是什么?蒙着眼睛在屋里摸索,不是瞎子抓瘸子是什么?


    韩相看着弟弟懵懂又委屈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松开手,表情极其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甚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赶紧洗洗睡去。再瞎看瞎说,下周末别回来了。”


    韩里看着哥哥罕见的窘迫和威胁,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不敢再问,只能扁扁嘴去洗漱了。


    韩相看着弟弟的背影,松了口气,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那天晚上,他和林颂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玩游戏。


    第42章


    晚上, 韩相同林颂说了韩里知道的事。


    林颂眯了眯眼:“那咱们玩点隐蔽的?”


    韩相被她这话撩得心头一热,顿时忘了被撞破的尴尬。


    两人笑闹了一阵,气息都有些紊乱。


    韩相勉强拉回理智, 说起正事:“今天下午, 冯主任红着眼眶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了。他一进去就做检讨,说自己之前思想狭隘, 目光短浅, 对领导不够尊重,请求厂长批评处分。说着说着还真挤出几滴眼泪。”


    老冯之前跟刘兆彬有过争执, 生怕刘兆彬给他穿小鞋,便唱了这么一出。


    韩相洞若观火道:“我记得冯主任前几天找过你。”


    “我可没给他出主意, ”林颂摆手, “我就是跟他说‘刘厂长是抓生产的领导, 您是老行政, 工作上有点不同意见, 再正常不过’。”


    老冯听完林颂的话一咂摸,对啊, 刘兆彬没必要刻意针对他一个科室主任。除非自己把他推到对立面。现在关键不是怕,而是要想办法化解这点不快。


    对于这种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 自然知道该怎么表演。


    窗边,张连馨在写作业。


    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手中的铅笔在作业本上飞快地移动。


    窗外是厂区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但她仿佛听不见,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习题上。


    这不是学校布置的作业,是姜玉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二年级提高题。


    自从跳级测试后,这样的额外作业就成了她的日常。


    笔尖停顿了一下,张连馨微微蹙眉, 思考着一道稍微复杂的应用题。


    不过几秒钟,她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笔下又响起沙沙声。


    做完最后一题,她放下铅笔,轻轻舒了口气。


    转头看向窗外,几个同龄的孩子在空地上跳皮筋,笑声随风飘进来。


    她看了一会儿,对姜玉英说:“我写完了。”


    姜玉英接过本子,看到满页的红勾,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说道:“咱们连馨就是聪明,明天嫂子再给你找点难的!”


    张连馨没说话,这种夸张的表扬,她已经习惯了。


    自从跳级成功后,姜玉英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玉英不再让她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而是特意去供销社扯了块的确良布,给她缝了一条新裙子。吃饭时,她的碗里也会多点肉,甚至偶尔会有一个专属于她的煎蛋。


    这些变化,张连馨不排斥。


    虽然她知道姜玉英是有目的的,但哪一个父母生孩子不是为了收获果实。只不过有的含蓄,有的直白;有的期望少些,有的期望多些罢了。在张连馨看来,姜玉英只是更加直白和急切罢了。


    总之,既然能因此过得更好,她并不介意暂时扮演好“天才”这个角色。


    “嫂子,”她对姜玉英说,“我想去隔壁韩里家玩一会儿。”


    姜玉英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去找他玩什么?他跟你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了,玩不到一块去,有那功夫不如多学会儿习。”


    她现在恨不得张连馨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玩耍?那是普通孩子才需要的消遣。


    她培养的是天才,天才就应该争分夺秒地学习。


    张连馨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姜玉英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了些:“不是嫂子不让你玩,是为你着想。你看你现在跳级了,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跟上,是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姜玉英心里已经开始活络起来。


    去韩里家?那不就是去林颂家吗?


    姜玉英心中一动,林颂和韩相现在还没孩子,正好让他们看看,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小天才。


    这么一想,姜玉英立刻改变了态度,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温和:“去吧去吧,去找韩里玩会儿也好,放松一下。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嘛。”


    她站起身,帮张连馨理了理衣领和辫子:“不过别玩太久啊,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对了——”


    她压低声音,叮嘱道:“人家问起你学习,要谦虚一点,但也不用太藏着掖着”


    张连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到了门口,张连馨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敲了敲。


    门内立刻传来一阵欢快的犬吠声和脚步声。


    开门的是韩里,他看到张连馨,眼睛亮了一下。


    “来找你玩。”张连馨目光越过韩里的肩膀,落在院子里那只摇着尾巴的小黄狗身上。


    这时,林颂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张连馨,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快进来吧。”


    韩相也闻声从屋后转出来,手里拿着把锤子,看样子刚才在修理什么。他对张连馨点点头。


    张连馨规规矩矩地打招呼:“林姐姐好,韩哥哥好。”


    黄豆摇着尾巴凑过来,好奇地嗅着张连馨的裤脚。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黄豆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舒服地眯起眼睛,甚至翻过身露出肚皮。


    “她叫黄豆。”韩里在一旁介绍道,“大名叫林望。”


    昨天他搞错了,黄豆大名不是林汪,是林望。


    张连馨轻轻挠着黄豆的肚皮,小狗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她注意到墙角生长着几丛茂密的狗尾巴草,忽然灵机一动。


    她采了几根最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编织,不过一会儿功夫,一顶小草帽就成型了。


    在韩里惊讶的目光中,张连馨轻轻地将这顶别致的草帽戴在了黄豆头上。


    黄豆显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顶着那顶草帽,懵懂地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眨巴着。


    韩相端着一个搪瓷盘子走过来,盛着炒得香喷喷的花生。


    “吃点东西。”韩相把盘子放在小石桌上。


    “谢谢韩哥哥。”张连馨礼貌地说。


    韩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花生剥着壳。张连馨则小心地取了几颗,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剥着吃。


    韩里吃着花生,问道:“你在新班级怎么样?有交到新朋友吗?”


    张连馨轻轻摇头:“他们都不太和我玩。”


    “为什么啊?”韩里不解,“你那么聪明,跳级成功,多厉害啊。”


    “他们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张连馨说。


    二年级的孩子比她大了一岁多,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小伙伴圈子。


    她这个突然插入的“小不点”,还是个名声在外的“天才”,显得格格不入。


    大家要么觉得她太聪明不敢接近,要么出于莫名的嫉妒疏远她,要么干脆觉得她不是同类。


    韩里皱起眉头,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好主意:“那你可以装得笨一点。这样一来,就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了。”


    张连馨听完:“我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为什么?有朋友多好啊。”韩里说着有朋友的好处,“可以一起玩,一起写作业,有什么好吃的还能分享。”


    “一个就够了,太多了,会很吵。”张连馨说道。


    韩里张了张嘴,他不理解但尊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连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韩里:“我们玩过家家吧。”


    韩里早就过了玩这个的年纪,但看着张连馨那难得闪着期待光芒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行吧。”


    张连馨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抱起黄豆,一本正经地安排起来:“我和黄豆是爸爸妈妈。”


    她顿了顿,看向韩里:“你当我们的孩子,可以吗?”


    韩里瞬间石化,表情扭曲,差点把嘴里的花生喷出来。


    夜幕降临,韩里已经睡下。


    韩相在帮韩里检查作业。


    林颂洗漱完:“你还挺重视韩里的学习的。”


    韩相解释说:“韩里跟我不一样。”


    “嗯?”


    韩相回忆起一件往事:“有一年,我带韩里去一个朋友家里,他叫陈重,我们俩小时候一起光屁股在村里跑的,后来他去当兵了。人家招待我们吃的是精白面馒头和红烧肉,还有那种裹着白糖的炸果子。”


    林颂边搽脸边听。


    “韩里去了,就是好奇地看看,玩人家的玩具小汽车,吃完人家准备的点心,回来还是老样子。”韩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他不会说‘哥,咱们家也要那样’,或者‘我以后也要住这样的房子’。他就好像看到了,经历了,然后就过去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你觉得这样不好?”


    “也不是不好。”韩相说道,“这样的孩子,心思单纯,容易满足,是好事。但有时候,看到好的,看到差距,有一点羡慕,有一点想要,才有可能变成动力。”


    就像他一样。


    “韩里身上,好像没有这根弦。”韩相继续说道,“他理解不了‘差距就是动力’这种观念。看到好的,他不会想要;看到差的,他也不会嫌弃。就是很平静地接受一切。”


    “每个人感知世界的方式不同。”林颂说道。


    “我知道。”韩相点了点头,“所以,我不能指望他自己产生那种向上的动力。我只能告诉他,学习是件重要的事情,让他有这个意识。”


    第43章


    临近国庆, 工会忙了起来。


    马大姐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大茶缸子,溜溜达达地凑了过来。


    “小林,忙着呢?”马大姐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林颂抬起头, 笑了笑:“马大姐, 早啊。”


    马大姐吹了吹茶缸里的热气,眼睛滴溜溜地在林颂身上转了一圈, 压低了些声音:“小林啊, 你这都结婚有些日子了,跟韩秘书就没打算要个孩子?”


    林颂还是那套说辞:“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马大姐一拍大腿,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女人啊, 最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


    林颂已经关上耳朵了。


    心里感叹:马大姐真是催婚催育的一把好手。


    马大姐的话还没说完:“人家姜玉英, 虽说自己还没生, 但把小姑子培养得那么出息, 将来照样享福。你跟韩秘书条件这么好, 不生个孩子多可惜。”


    “有女儿了,”林颂看着马大姐, “就是黄豆。”


    “黄豆?”马大姐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你和韩相生了个狗女儿。”


    林颂眨眨眼:“是,闺女随爹。”


    旁边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几个干事都没忍住, 噗嗤笑了声。


    马大姐张着嘴, 半天没合上,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哭笑不得:“好你个小林,拿你马大姐我开涮呢,还闺女随爹?你这张嘴啊。”


    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拍了林颂胳膊一下:“净胡说八道。”


    林颂也跟着笑:“哪能啊, 马大姐。”


    正笑闹着,钱主席在里间喊:“林干事,你来一下。”


    林颂收起笑容,起身走向主席办公室。


    大伙议论起来。


    “肯定是国庆节的事儿。”


    “往年这种节日的筹备,钱主席不都是先跟马大姐通气的吗。”


    “你小点声,马大姐还在呢。”


    “……”


    林颂走进钱主席办公室,带上门。钱主席示意林颂坐下。


    “林颂同志,找你来是商量一下国庆节活动的事。”钱主席开门见山。


    “您说。”林颂坐直身体,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往年咱们都是厂里自己搞搞联欢,表彰一下先进。今年有点不一样。”钱主席手指敲着桌面,“县里下了通知,要搞个‘向祖国献礼’的汇报会,让几个厂子选出优秀工人代表去县里讲话。这是政治任务,很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按理说这事该和马大姐商量,她是老工会了。但是,”钱主席显得有些为难,“最近有些工人同志反映,马大姐……太热心肠了。”


    适当热心讨喜,过分热心讨嫌,无论哪个年代都适用。


    “这次汇报不同以往,是要面对全县的,代表的是咱们六五厂的整体形象。”钱主席继续说,“人选要精挑细选,发言稿也要把握好分寸,既体现先进性,又不能太过。我觉得你心思细,做事有分寸,文笔也好,由你来主要负责比较合适。”


    林颂沉吟片刻,语气诚恳地说:“钱主席,感谢您的信任。这次汇报会确实是展示咱们六五厂工人阶级风采的重要机会,不能出半点差错。”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么重要的工作,我一个人怕考虑不周。马大姐是老工会了,对厂里职工的情况最熟悉,谁干活好,谁思想红,谁有代表性,她心里有本账。我觉得最好还是请马大姐和我一起负责,她来推荐人选,把握政治关,我来主要负责材料的组织和与县里的沟通协调。您看这样行吗?”


    钱主席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他本来也有点担心直接绕过马大姐会让她有情绪,影响工会团结,林颂这个提议正好解决了他的顾虑:“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们俩搭档,我最放心。”


    从主席办公室出来,林颂没有直接回自己座位,而是走到马大姐桌前。


    马大姐正捧着茶缸子,看似在喝水,眼神却瞟着这边。


    林颂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语气亲昵又带着几分求助的意味:“马大姐,刚钱主席交代了个重要任务,国庆节县里要搞汇报会,让咱们厂出人去讲话。这事政治性强,责任大,钱主席点名让您和我一起负责呢。”


    马大姐脸上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是吗?”


    林颂点点头:“钱主席说了,您对厂里职工最了解,谁去合适,谁讲得好,谁的政治觉悟高,都得您来把关。我这方面没经验,全靠您指点呢。”


    马大姐立刻来了精神:“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厂里这些个人,谁几斤几两我心里门儿清,保证选出最靠谱的。”


    “那太好了。”林颂顺势接话,“您看咱们初步想想,哪几类比较有代表性?我觉得劳模肯定得有,技术革新能手也不能少,还有学主席著作积极的……”


    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向了具体工作,和马大姐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最后,两人初步商定了四类代表人选:吃苦耐劳、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在技术革新上做出成绩的技术能手;学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代表思想先进性;再选一位在旧社会受过苦的老工人,忆苦思甜,更能体现新社会的优越性。


    方案报给钱主席,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接下来,林颂负责对接县里了解具体要求和撰写修改发言稿,马大姐则风风火火地去各车间科室物色、动员人选去了。


    名单和初步事迹材料弄好后,林颂去县工会对接国庆汇报会的具体事宜。


    到了县工会办公室,她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一个男干事正翘着二郎腿看报纸,见是生面孔,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什么事啊?”


    “同志您好,我是六五厂工会的,来对接国庆汇报会的事。”林颂微笑着递上介绍信。


    那干事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接过介绍信瞥了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六五厂的啊?以前不都是马大姐来吗?怎么换人了?”


    他上下打量了林颂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材料放这儿吧,有消息会通知你们厂的。”


    林颂不动声色,将材料袋放在桌上:“这次我们厂初步选定了四类代表,这是名单和简要事迹,请您过目。”


    干事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材料,嘴里嘟囔着:“行了知道了,放这儿吧,我们会看的。”


    他的态度明显带着怠慢,继续拿起报纸,一副“你可以走了”的架势。


    林颂也不恼,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麻烦您了。不知道大概什么时候能有反馈?我们好安排后续工作。”


    干事不耐烦地摆摆手:“急什么?那么多厂子呢,等着吧。”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杨书记的声音,林颂快走几步过去,打了个招呼:“杨书记,您好。”


    杨书记看到林颂,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哟,这不是六五厂的小林同志吗?怎么来县里了?是张厂长有什么事吗?”


    林颂落落大方地回答:“杨书记,我是来对接国庆汇报会工作的。我们厂初步选了几个代表,来报备一下材料。”


    杨书记点点头,很感兴趣地问:“哦?你们都选了哪些方面的代表啊?六五厂是咱们县的重点厂,要选出真正有代表性的同志才行。”


    林颂顺势将刚才赵干事懒得细看的材料取出,条理清晰地向杨书记汇报:“我们考虑了四个方面:一是吃苦耐劳、贡献突出的劳动模范;二是技术革新上有成果的技术能手;三是学主席著作积极的积极分子;最后还选了一位在旧社会受过苦、忆苦思甜的老工人。”


    杨书记听得连连点头:“好,想得很周全嘛。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转头对那位男干事说,“小赵啊,六五厂的材料要重点看,尽快给出意见。”


    赵干事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杨书记,我这就看,这就看。”


    杨书记又关切地问林颂张光林的近况。


    “张厂长很好,前阵子还来信关心厂里的情况呢。”林颂从容应答,“他说在工业厅能更好地为全省三线建设服务,但也时常惦记着县里的老同事。”


    杨书记感慨道:“老张是个重情义的人啊!你有空代我问他好。”


    “一定带到。”林颂微笑道。


    杨书记又和林颂聊了几句厂里的近况,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赵干事:“小赵,好好配合小林同志的工作,六五厂是咱们县的标杆,要重点支持。”


    杨书记一走,办公室里的气氛完全变了。赵干事忙不迭地给林颂搬椅子、倒水,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林同志您坐,您坐,刚才不知道您是……您看这事儿闹的……”


    林颂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赵干事太客气了。那就麻烦您尽快看看材料,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的,我们及时调整。”


    “没问题,没问题。”赵干事连连保证,“我这就看,六五厂的材料一向扎实,我们都信得过。”


    他翻开材料,这次看得格外仔细,不时还点头称赞:“这位老工人王师傅的事迹很感人啊,忆苦思甜很有教育意义……技术能手李师傅的革新成果也很实在,能提高生产效率……”


    不到半小时,赵干事就把所有材料看完了,给出了几点不痛不痒的修改意见,很快走完了流程。


    “好了,林同志,材料我都收下了,”赵干事满脸堆笑地送林颂到门口,“后续有什么安排,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六五厂。您放心。”


    林颂对赵干事前后的态度,心里毫无波澜。


    她只是对觉得人情世故重要的人表现了一点人情世故而已。其实,她心里不以为意、也不以为然。


    林颂骑着厂里那辆二八大杠,离开了县革委会大院。


    她蹬的很慢,悠哉悠哉地欣赏着路边的景色。


    第44章


    六五厂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工会今年准备的福利是搪瓷杯。


    一面写着“六五厂”的字样, 另一面则是“国庆留念”和年份。既实用,又有纪念意义,大家伙儿都挺喜欢。


    库房里, 干事小红带着人清点数目。一边清点, 一边心照不宣地挑出品相好的。剩下的,大体也都是好的, 只是偶尔会混上一两个有点小毛病的。


    很快, 东西被搬到了库房门口开始发放。


    车间来的代表们兴高采烈地排队领取。


    “厂里今年挺大方。”


    “终于不是劳保手套和毛巾了。”


    “……”


    队伍有序地向前移动。


    一个眼尖的女工发现领到的搪瓷杯杯把内侧有一小块釉面烧制时留下的淡淡黑斑,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红干事, 麻烦您看看这个,这儿, 好像有个小黑点?能给换一个不?”


    另一个女工, 闻言也立刻检查起自己刚领到的杯子:“我的这个……好像也有点问题。”


    后面排队的人心里暗自祈祷, 可千万别轮到自己也拿到次的。


    小红有点为难。好的都已经被工会内部的人提前挑走了。她支吾着:“这个都是统一发放的, 有点小瑕疵难免, 不影响使用嘛。”


    “话是这么说,”先前那女工语气倒不算冲, 但态度很坚持,声音也稍稍提高了一些, 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可谁不想要个好的呢?”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后面等着领杯子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马大姐闻声过来, 打起圆场:“哎呀, 同志们, 同志们,发扬一下风格嘛。就是一点点小毛病,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你看我这不也……”


    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显然,她自个儿的是没问题的。


    林颂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不太对,便走出来看看。听了两耳朵,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对那两个不满的工人笑了笑:“这样吧,这两个给我和我爱人吧。小红,给同志们换好的。让大家高高兴兴过节。”


    她话说得大方又痛快,没有丝毫勉强。


    女工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哎呦,林干事,这怎么好意思,其实也能用。”


    另一个女工换到了新杯子,脸上也是讪讪的。其实她那杯子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怕自己会吃亏,便跟着说了。


    其他工人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觉得暖烘烘的,觉得林颂真有觉悟。


    “看见没?这才是当干部的样儿,有好东西先紧着咱工人。”一个老师傅说道。


    旁边的人附和道:“没错,林干事这人,话不多,但办事真是这个。”


    他竖了下大拇指:“你看上次联谊舞会,也是她提的吧?搞得多红火。”


    “可不嘛。”立刻有人接话,“还有五一劳动节那大汇演。人家文化水平高,但一点儿不摆架子。”


    “以前还觉得林干事挺有距离感的。现在看,人家心里头是真装着咱们这些普通工人呢。”


    “……”


    小红趁着这气氛,赶紧加快速度发放。


    这下再没人挑剔什么了,就算偶尔拿到一个有点瑕疵的,也都笑笑就过去了,没人再当回事。


    马大姐松了口气:“小林啊,还是你有办法,三两句话就解决了。不过你真用这个啊?”她压低声音:“要不我那还有个多的……”


    林颂笑了笑:“马大姐,算了。一个好点的搪瓷杯和一个次点的,喝起来的水还能有两种味儿不成?”


    名声可比搪瓷杯子值钱多了。


    国庆放假,林颂睡到自然醒。


    东墙根那几棵南瓜藤结了几个金灿灿的南瓜。林颂看中了其中一个大小适中的,便摘了下来。


    林颂把南瓜抱进厨房,又去米缸里舀了瓢米。


    她打算做个南瓜焖饭。


    林颂会做饭,尤其馋的时候,也是有点厨艺的。


    她先将南瓜洗净,削去硬皮,掏出瓤和籽,然后将南瓜肉切成均匀的小块。


    黄豆好奇地蹲在厨房门口,歪着头看林颂忙碌。


    米淘洗干净,用水泡着。林颂又切了些腊肉丁,泡发了几朵香菇,也切成小丁。


    她先将腊肉丁煸炒出油,再下香菇丁炒香,最后倒入南瓜块翻炒。待南瓜边缘微微透明时,倒入沥干的米,加适量盐和酱油调味,翻炒均匀后全部转入小砂锅中,加入适量水,盖上盖子,文火慢焖。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林颂揭开锅盖,橙黄的南瓜块已经变得软糯,几乎要与米饭融为一体,腊肉丁和香菇丁点缀其间,令人食指大动。


    她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吸饱了南瓜的甜润和腊肉的咸香,颗粒分明却又软糯适中,她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饭,她搬把藤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黄豆趴在她脚边打盹。


    于此同时,韩相在加班。


    厂部办公楼里,大部分办公室已经落了锁。只有三楼厂长办公室隔壁的秘书室的门打开了。


    韩相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报表和稿纸,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厂长明天要去开一个紧急会议,临时需要补充材料,要得急。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小李。小李敲门进来:“韩哥,还没忙完呢?我给你续点热水?”


    “正好渴了。”韩相拿起凉茶杯递过去。


    小李赶紧走进来,接过杯子。他现在对韩相的态度,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尊重。


    小李把温水杯放回韩相手边:“这么短时间,这么些数据,换我我可抓瞎。”


    韩相笑容谦和:“都是厂里现成的数据,就是汇总分析一下,谈不上辛苦。你以前没少整理资料,经验丰富着呢,怎么会抓瞎。”


    小李听了,心里舒坦了不少,那点因地位变化而产生的隔阂感也消弭了许多。


    他觉得韩相这人,位置升了,但人没变。


    小李摆摆手,但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你尽管吱声。”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你,”韩相也不客气,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去年下半年的耗材清单,归档时可能归到行政科那边的旧档里了,能帮我找找吗?”


    “成,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档案室翻翻,肯定给你找出来。”小李接过单子,拍着胸脯保证。


    韩相深知在这厂子里,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至关重要。


    厂长看重的是他的能力和忠诚,而像小李这样的同事,需要的是一份尊重和认可。他从不因位置变化而拿架子,该客气时客气,该请教时请教,该让人帮忙时也坦然提出,这让他在厂办的人缘相当不错。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韩相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仔细检查了一遍数据和文字,确认无误后,将材料整齐地叠好,放在厂长办公桌显眼的位置。


    韩相刚要起身离开,一转身,发现林颂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韩相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意外。


    随即化为掩不住的欣喜,他放下笔,快步走过来。


    “来接你下班啊。”林颂目光在他脸上扫过,“韩秘书这加班,还神采奕奕呐。”


    韩相无奈地笑了笑,引着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厂长急要一份稿子,刚赶完。你没午睡?”


    “睡了又醒了。”林颂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忽然想起来,韩秘书近来忙于工作,好像忘了某项重要的家庭职责。”


    “嗯?”韩相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些许困惑看向她,“什么职责?家里有什么事?”


    林颂转过身正对着他:“跟我装糊涂?‘公粮’拖欠几日了,心里没数吗?”


    韩相瞬间明白过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


    他看了眼关着的门后:“胡闹……这在办公室里呢。”


    “办公室怎么了?”林颂挑眉,“厂长也没规定,秘书下了班还得继续禁欲吧?还是说韩秘书只顾着为厂里增产增效,忘了自家田地里也该按时播种,不能荒了?”


    韩相被她这大胆又刁钻的话问得心头猛震。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没忘。”


    “哦?”林颂故意拖长了语调,审视着他,“那就是库存不足?不然——就是上交积极性不高?”


    韩相被问得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窜遍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句:“库存充足,积极性很高。”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又补了一句:“回家就交,足额足量。”


    第45章


    林颂开始缓慢地移动腰肢, 韩相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双手不自觉地扣住她的腰侧。


    “手拿开。”林颂命令道。


    韩相立即松开手,将手臂放回身侧。


    林颂满意地继续她的节奏, 平日里冷静的眸子里此刻氤氲着一层水光, 眼尾染上一抹动人的绯红。韩相汗湿的胸膛上抓挠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风停雨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暧昧的气息。


    韩相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心脏擂鼓般跳动, 震得林颂耳膜发颤。


    林颂慢慢平复着呼吸, 神经似乎还有过电般的酥麻感觉。


    她抬起手,轻轻搭在韩相的胸膛上。


    韩相微微撑起身子, 伸出手,拨开黏在她颊边的发丝, 动作带着事后的温存。


    林颂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


    她贴着韩相的耳朵, 语气带着调侃:“辛苦韩大秘书了, 白天当牛, 晚上还得当马。”


    第二天。


    林颂先醒了过来, 浑身酸软。她侧过头,看着身旁还在沉睡的韩相。


    那双深邃的眼睛闭着, 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果然,当牛做马就是累啊。


    林颂轻轻起身, 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清新的空气带着凉意涌入。


    小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就是有些乱糟糟的。


    等韩相起来, 林颂对他说:“趁着今天没什么事, 把屋子打扫一下。”


    韩相点头:“行。是该收拾一下了。”


    两人说干就干,吃完早饭,便开始了大扫除。


    林颂属于那种一打扫,就要打扫彻底的类型。


    她找来一根长竹竿, 顶端绑上干净的旧毛巾,仔细地清扫房梁和墙壁高处的蛛网和浮尘。


    韩相打来清水,浸湿抹布,从门窗开始,一寸寸仔细擦拭。


    黄豆兴奋坏了,在两人脚边窜来窜去,以为这是什么新奇游戏。一会儿追着扫帚跑,一会儿又对着扬起的灰尘汪汪叫。


    “黄豆,别闹。”韩相第三次把黄豆从水盆边推开无果后,只好指着院门口,“去,守住大门。”


    黄豆歪着头看了看韩相严肃的表情,似乎真听懂了,“汪”地应了一声,摇着尾巴真就跑到了院门口,一屁股坐下,一副认真的模样。


    韩相露出老父亲的笑容。


    打扫完屋里,韩相拿起铁锹和耙子,将院子里的土地重新平整了一遍。


    特别是鸡窝附近被刨得有些坑洼的地方,填土夯实。


    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鸡窝,加固了有些松动的栅栏。


    林颂则专心拾掇菜畦。她把老了的菠菜和小白菜秧子拔掉,抖净根上的泥土,老叶喂鸡,嫩叶捆扎好放在一边,准备中午清炒。


    韩相走过来递给她一碗凉白开:“歇会儿,喝点水。剩下的我来。”


    林颂接过来,喝了几口。


    她指着那两畦新地:“我想好了,这边种豆角,那边种点黄瓜。”


    “好。”韩相拿过她手里的小耙子。


    忙活了一个上午,整个家焕然一新。


    林颂看着劳动成果,心里充满了无比的舒畅和满足。


    中午吃的是今天刚拔下来的小白菜,简单用蒜末一炒,清香扑鼻,勾人食欲。韩相又热了几个馒头,熬了一锅米油浓厚的小米粥。


    劳累之后,吃起来格外香甜。


    韩相蹬着自行车,林颂抱着黄豆坐在后座,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厂食堂买的几样软和点心。


    快到村口时,黄豆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从林颂怀里支棱起脑袋,耳朵竖得直直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显得有些警惕。


    “没事儿,黄豆,快到了。”林颂轻轻抚摸说。


    自行车在自家院门口停稳,里面传来切菜的声音。


    只见王秀英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个肚大口深的褐色陶罐,脚边堆着好些大白菜。她正拿着一把菜刀,熟练地将一棵白菜的根部削平。


    “妈。”韩相喊了一声。


    王秀英闻声抬起头,一见是他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你们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看到林颂怀里的小狗:“这就是黄豆吧,长这么大了。”


    林颂笑着把黄豆放到地上。黄豆初到陌生环境,有些怯生,紧紧贴着林颂的腿,小尾巴谨慎地低垂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新院子。


    “哎呦,这小狗,真稀罕人!”王秀英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


    黄豆大概觉得没有恶意,尾巴开始小幅度地摇摆起来。


    韩相把自行车支好,取下网兜。


    王秀英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老头子,儿子儿媳回来了。”


    韩大山应了一声,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韩里呢?”韩相问王秀英。


    “去别人家玩了,说是晚上才回来。”王秀英解释道。


    她目光又落回地上的白菜和陶罐上,对韩相说:“我正腌白菜呢,大娃你给我搭把手。”


    王秀英重新坐下,拿起一棵晾得差不多的白菜,在根部厚实的地方细细地撒上盐,用手仔细揉搓,让盐粒充分渗透。


    韩相把带来的东西拿进屋里放好,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下,顺手拿起刀,帮着处理还没削根的白菜。


    韩大山就坐在门槛里边,偶尔插一两句话:“今年这白菜长得足,腌出来肯定好吃。”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滋啦响了几声。接着传来村支书带着浓重乡音的通知:“全体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吃完晚饭,都到村口打谷场集合。公社宣传队来咱们村巡回演出啦,有扭秧歌,有革命样板戏。大家抓紧时间,都来看啊。”


    王秀英一听,对韩相和林颂说道:“宣传队下来一回不容易,你俩别急着回去,看了表演再走。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一两回热闹。”


    韩相看向林颂,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林颂倒是真觉得挺新鲜:“好啊,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王秀英见她答应,进屋拿了两个石榴出来,塞到林颂手里:“拿着,看热闹的时候磕点零嘴儿。”


    林颂看着手里红艳艳的石榴:“谢谢妈。”


    到了打谷场,人已经不少了。孩子们最为兴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欢笑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林颂搬了个小马扎,不少人看到她这个生面孔,投来好奇的目光。


    “秀英,这就是你家京市来的儿媳妇?真俊呐!”


    王秀英便乐呵呵地应着,语气里满是自豪。


    韩大山腿脚不便,早早找了个靠前又不挡视线的地方坐下。


    锣鼓突然猛地敲响起来,表演正式开始了。


    林颂想起了手里的石榴,韩相帮她用力一掰,石榴便裂成了两半。


    林颂剥下一小把晶莹剔透的籽粒,送入口中。轻轻一嚼,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迸开,又酸又甜。


    首先表演的是扭秧歌。


    公社宣传队的队员们穿着红绿绿、色彩鲜艳的绸布衣服,脸上涂着红红的胭脂,眉毛画得又黑又粗,一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手持红绸子,随着唢呐高亢嘹亮的引领和锣鼓点密集的节奏,甩开膀子,扭动腰肢,踩着十字步,欢快地舞动起来。


    红绸翻飞,队员们脸上的笑容夸张而富有感染力。


    围观的村民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和哄笑声。


    孩子们更是兴奋得不行,挤在人群最前面,模仿着大人的动作,扭动着小身子,惹得大人们笑得更欢。


    林颂坐在小马扎上,被这种充满生命力的欢乐气氛感染了,嘴角一直不自觉地上扬着。


    韩相站在她身旁,目光偶尔从舞台上移开,落在她的侧脸上。


    演出到一半,有个互动环节,要请观众上台学动作。好事的村民们一下子就把目光投向了场边最打眼的这对小夫妻。


    “韩相家的!来一个!来一个!”起哄声此起彼伏。


    林颂愣了一下,随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真的就上台去了。


    学的是秧歌里的十字步,扭腰摆胯,虽然动作略显生疏,但架不住她身段好,模样俊,脸上还始终带着落落大方的笑容,引得台下叫好声一片。最后还得了个红纸糊的小灯笼作为奖励。


    她拎着小灯笼走下台,回到韩相身边,把灯笼递给韩相:“喏,拿着。”


    韩相接过来,低声说:“很好看。”


    灯笼好看,人更好看。


    他发现林颂无论在哪里,都能很快地找到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


    秧歌过后,是革命样板戏的选段。


    锣鼓节奏一变,气氛变得庄重起来。


    演员们穿着简单的戏服,脸上化着浓妆,虽然设备简陋,没有布景,但每个人唱念做打都极为认真投入。


    台下的老人们看得尤其专注,时不时跟着哼唱两句熟悉的腔调。


    孩子们也安静了不少,虽然可能听不懂唱词,但也被那种严肃的气氛所感染,睁大眼睛看着。


    秋风吹来凉丝丝的,但林颂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第46章


    昨天韩相回来, 小河村老支书颇为感慨。


    村里的后生不少,可这么些年,真要说有出息、让他老脸觉得有光的, 掰着手指头数, 也就两个,一个是韩相, 另一个是陈重。


    韩相那孩子, 性格沉稳,从小就知道顾家, 学习好,干活也利索, 在大队当记分员, 账目清清楚楚, 没有人不服气。如今更是了不得, 不声不响就进了六五厂, 听说还当了领导秘书。


    至于陈重,小时候就是孩子王, 虎头虎脑,胆子大, 带着一帮半大小子上山下河,没少惹祸, 但也透着一股子闯劲。后来去当了兵, 真是对了路子。


    几年部队锤炼下来, 肩膀宽了,腰板直了,说话办事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穿着那身军装, 甭提多精神了。


    说起来,陈重每年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回来。


    正思量着,村东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老支书眯眼望去,只见陈重家那小院外围了不少人。


    他心里一动,估摸着是陈重回来了。


    踱步过去,果然看见陈重被乡亲们围在中间。


    陈重脸上带着爽朗又不失威严的笑容,正给围上来的孩子们发糖块。陈重爸妈站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支书来了!”有人看见老支书,喊了一声。


    人群自动让开条道。陈重也看见了老支书,站得更直了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老支书,您老身体还硬朗。”


    “硬朗,硬朗!”老支书笑着摆摆手,上下打量他,“好小子,越来越有派头了,这次回来能多待几天?”


    “三天假,回来看看爹娘,也看看乡亲们。”陈重声音洪亮,透着股精气神。


    老支书接过陈重递过来的带过滤嘴的香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没舍得点,别在了耳朵上。


    “重小子,如今在部队里,是越来越出息了。”老支书缓缓说道。


    “都是部队培养得好。”陈重回答得挺标准。


    “嗯,部队是个大熔炉,能炼出真金。”老支书点点头,话锋一转,“你如今见识广了,在队伍里也说得上话。咱村里好些后生,都惦记着跟你一样,去部队锻炼锻炼呢。眼下又有几个娃到了年纪,身子骨也不错,就是这当兵的门路……你这次回来,正好帮着掂量掂量,看看谁家的娃有指望,需要打点些啥?咱村里也好提前有个数。”


    陈重听了,脸色认真了些:“老支书,这现在当兵,身体素质、政治审查一样都不能少。回头您把那几个后生的名字、家里情况跟我说说,我看看今年咱们这边招兵的具体要求,有机会的话,肯定帮咱自己村的孩子说话。”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支书用力拍了拍陈重的胳膊,“咱小河村就指望你们这些有出息的娃,多拉拔拉拔家里的后辈呢。”


    他又跟陈重聊了几句村里的琐事,状似无意地问了句:“这次回来,媳妇孩子没一起带回来看看?”


    陈重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笑了笑:“她工作忙,孩子也幼儿园了,就没折腾。下次,下次一定带回来给您老看看。”


    老支书人老成精,怕是这城里媳妇嫌弃乡下,不愿意来。


    但他也不点破,呵呵笑着:“工作要紧,工作要紧。你们年轻人都在外头奔前程,好着哩。”


    老支书眯着眼,像是感慨又像是总结:“说起来,咱们村就属你和韩相最有出息。他现在在厂里当上厂长大秘书了,了不得啊。”


    提到韩相,陈重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认真和探究:“哦?老相他现在这么厉害?都当上厂长大秘书了?”


    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韩相这个厂长秘书的位置,能量恐怕不小。


    自己虽然在武装部,但多条人脉多条路,何况是发小,这关系得重新捡起来,好好维系才行。


    “哎呦,这我可就说不忒清了,”老支书笑了笑,“咱庄稼人,就知道是个六五厂的厂长,管着千号人呢,秘书就是最大的那个帮手,对吧?反正村里都这么传。前阵子村里唱戏,他回来了一趟,瞅着那气度是更沉稳了,说话办事,妥帖。他那个京市来的媳妇,人也和气,没一点架子。这两口子,真是般配。”


    “京市的媳妇?”陈重皱了下眉。


    老支书点头:“人是真好,每次跟韩相回来,见人都笑眯眯的打招呼,一点不拿乔。村里人都夸呢,说韩相有福气。”


    陈重笑了笑:“是吗?那还真是难得。老相确实好福气。” 又说:“我俩也好些年没见了,这次回来一定得去找他聚聚,好好聊聊。”


    “是该聚聚!”老支书欣慰地说,“你们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如今都在外头混出了人样,互相也能有个帮衬。咱们小河村走出去的娃,就得像蔓上的瓜,扯着藤连着筋,抱团才好使劲儿嘛。”


    “您老说得对,太对了。”陈重连连点头“回头我就去六五厂找他。好好叙叙旧,也看看他现在的工作环境。”


    他又跟老支书保证了一番一定会关心村里后生当兵的事,态度显得更加诚恳。


    又闲聊了几句,看着日头渐渐西沉,陈重便起身告辞,说还要去别的长辈家走走。


    老支书看着他军装笔挺的背影,缓缓吸了口烟,浑浊的老眼里目光复杂。


    他抬举韩相,固然是真心觉得那孩子好,但也未尝没有借此敲打一下陈重的心思。


    这孩子,出息是出息了,就是有点飘喽。


    第二天下午,韩相正在厂办秘书科的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就听到门外传来洪亮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同志,请问韩相是在这办公吗?”


    “请问您找韩秘书有什么事?”外面办事员的声音传来。


    韩相一听这声音,是陈重。


    他站起身,刚走到门口,陈重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老相,可以啊。”陈重毫不客气地四下打量,目光扫过办公桌、文件柜,然后重重拍了拍韩相的肩膀,“韩秘书,啧啧,真行。”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都好奇地看过来。


    韩相对同事们笑了笑:“我发小,在武装部,好久没见了。”然后对陈重说,“走,去会议室聊。”


    领着陈重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韩相给他倒了杯水。


    “条件不错嘛老相,”陈重接过水,没喝,放在桌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姿态放松,“比我在武装部那挤巴巴的办公室强多了。”


    “就是个干活的地方。”韩相在他对面坐下。


    “欸,这话说的,位置不一样嘛。”陈重往前倾了倾身体,压低了些声音,“厂长秘书,这可是心腹岗位,前途无量啊。怎么样,跟着大领导,见识不少吧?以后提拔肯定快。”


    韩相笑了笑:“就是服务工作,处理好领导交办的事情是本分,没想那么多。”


    “你看你,跟我还打官腔?”陈重用手指点了点他,一副“我懂”的样子,“机会难得,得抓住啊。该表现的时候就得表现,该走动的时候也得走动。”


    “嗯。”韩相转移话题,“这次回来,叔和婶身体都还好吧?”


    “好,硬朗着呢。”陈重挥挥手,随即又打量了一下这间小会议室。


    他不由感慨道:“真是想不到啊。当年咱俩还一起在河里摸鱼,上树掏鸟窝,这一转眼,你都坐进厂办大楼了。”


    “是啊,时间过得快。”韩相附和了一句。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沉吟片刻道:“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你也难得回来一次。”


    韩相笑了笑,起身去跟科室负责人打了个招呼,很快便回来了。


    “走吧,咱们去国营饭店。”


    “不去家里呀?”


    “家里没什么准备,怕招待不周。饭店清净点,说话也方便。”


    “行,国营饭店好,我请客,咱哥俩好好喝点。”


    韩相也没跟他争谁请客,只是笑了笑:“走吧。”


    到了国营饭店,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粮食酒。几杯酒下肚,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种称兄道弟的热络。


    陈重话多了起来:“说真的,哥们儿,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还是京市来的干部,感觉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韩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没有立刻接话。


    陈重没察觉到韩相细微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瞒你说,部队里好些人,提了干,最后都会找个城里的老婆。为啥?带出去有面子啊!谈吐、见识、待人接物,那真不是一个层面的。过日子也舒心,懂的多,会来事,还能在关键时候帮一把。咱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跳出农门,过上好日子?谁还想天天回去面对那些……唉,不是说不好,就是差距太大了,说不到一块去,憋屈。”


    韩相喝了口茶,这样的情况确实很多。


    举个最近的例子,他的老丈人林建国。


    但韩相对陈重的话,不敢苟同。


    部队有些人找城里的老婆改善生活,这种个人的选择,他不作评价。


    但吸吮着土地的养分长大,回过头却因为见识了所谓的繁华,就开始嫌弃那片土地孕育出的生命和情感,觉得它们上不得台面,岂不是吸着别人的血,还说别人的血不好?


    陈重的变化,韩相看得很清楚。


    但看清一个人,不代表就要彻底否定他,只是更明白了交往的界限在哪里。


    第47章


    厂办三楼。


    工会钱主席捏着一份拟定的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名单, 站在陈书记办公室门外。


    他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陈书记的声音。


    钱主席推门进去,脸上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陈书记, 没打扰您工作吧?关于工会副主席的人选, 我们工会初步拿了个意见,请您过目。”


    陈书记正伏案批阅文件, 闻言抬起头,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老钱。名单我看看。”


    钱主席连忙双手将名单递过去, 然后才小心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透着一丝紧张。


    这位老书记, 从前年就说要退, 可现在稳坐钓鱼台。厂长刘兆彬是他一手提拔, 对他言听计从。在六五厂, 陈书记才是那个真正说一不二、定盘掌舵的人。


    陈书记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名单。


    上面第一个名字是马大姐, 在预料之中。


    他的目光向下移,停在第二个名字上, 眉头皱了一下。


    “林颂?”陈书记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看向老钱, 带着审视, “我记得她刚从行政科调到工会没多久吧?把她放在这个候选位置上, 会不会不太妥当?”


    钱主席心里一紧,连忙坐得更直了些,脸上笑容恳切:“书记,您说的是, 林颂同志确实来得时间不长。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肯定,“这位同志能力是真突出!不光是我说,工会上下,甚至厂里好多职工都这么认为。五一汇演那么大一摊子事,时间紧任务重,她愣是安排得滴水不漏,获得一致好评。国庆去县里汇报,也是她顶住压力,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给咱厂争了光。”


    他观察着陈书记的神色,继续加码:“而且这同志不像有些年轻人浮躁,沉得住气,办事有章法,说话在理,人又公道。这才去工会多久?您去问问,现在工会有啥难协调的事,好多工友都愿意找她说说,群众基础比马大姐都好。陈书记,工会确实需要这样有活力、有想法、群众基础又好的年轻血液啊。”


    陈书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沉吟了半晌,就在钱主席觉得手心有点冒汗的时候,陈书记终于又开口了,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林颂同志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年轻有能力是好事。不过,老钱啊,考虑问题要全面。工会副主席的人选,也要兼顾平衡嘛。”


    他拿起笔,在名单上点了点:“这样,你把张大姐的名字也加上去。”


    “你说张秀兰?”钱主席愣了一下,“她不是张光林……”


    张秀兰是张光林的亲戚,在工会多年,表现平平,人缘也一般。


    之前张光林在时还算有点存在感,张光林一走,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了。


    陈书记看了老钱一眼,那眼神让钱主席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光林同志虽然调去省工业厅了,但也是对厂里有过贡献的老同志。他的亲戚,只要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还是要适当照顾一下情绪嘛,总不能人一走,茶就凉得这么快,让人觉得我们区别对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钱?”


    钱主席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什么照顾情绪,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陈书记这么做,无非是做给厂里那些和张光林有旧或者观望的人看,显示他陈书记胸怀宽广、念旧情、处事公道,为他自已博个好名声。


    心里这么想,钱主席脸上却立刻露出恍然大悟和无比赞同的表情。


    “书记您考虑得太周到了,太全面了,是我工作不细致,光想着工作和能力,忽略了这方面的问题。您批评得对。我回去就把张秀兰同志的名字加上。”


    “嗯,去吧。”陈书记挥了挥手,重新低下头看文件。


    钱主席赶紧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他才悄悄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


    办公室里,陈书记却并未立刻继续工作。


    他沉吟片刻,告诉小郑:“让行政科冯主任过来一趟。”


    没多久,老冯就小跑着过来了:“书记,您找我?”


    “老冯,坐。”陈书记示意他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行政科以前那个林颂,现在在工会,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老冯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书记为何突然问起林颂。


    他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林颂同志啊,业务能力很强,写材料、协调事务都是一把好手,做事踏实……”


    他夸了一通,发现陈书记只是听着,脸上没什么表示,心里直打鼓。


    陈书记看似随意地又问了一句,目光锐利:“之前张光林同志在的时候,对她态度好像很不一般?”


    听到这里,老冯咂摸出点不寻常的味道来了。


    他脑子飞速旋转,知道话不能乱说,但也不能不说。


    他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和一点点不确定:“张厂长对林颂同志嘛,好像确实是比较客气。具体因为什么,我倒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有一回,好像听张厂长无意间提过一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显得像是努力回忆偶然听到的闲谈。


    “提过什么?”陈书记看着他。


    “张厂长好像说林颂同志在计委那边有些关系?好像还跟工业厅的谭永进谭厅长能说得上话?当然,这都是张厂长私下说的,是真是假,我可不敢保证啊书记,说不定就是张厂长自己揣测的。”老冯连忙又给自己留了退路,把自己撇干净。


    “计委的关系?谭厅长?”陈书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陷入了沉吟。


    谭永进是省工业厅新晋的副厅长,年轻有为,分管领域正好包括他们这些三线厂,是实权人物。


    如果林颂真能和谭厅长搭上话,那张光林对她另眼相看,甚至带着点巴结的意思,就完全说得通了。


    ——张光林那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钻营,重视关系人脉胜过一切。


    同时,陈书记怀疑,张光林是不是过度解读或者一厢情愿了。


    不过退一步讲,就算这背景有水分,也说明这个年轻女干事不简单。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陈书记挥挥手,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冯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告辞。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陈书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能让张光林产生误判,并且因此对她礼遇有加。


    要么就是极其善于利用信息,要么就是极其善于营造态势。


    无论哪一种,都不一般。


    正思索着,厂长刘兆彬敲门进来了:“书记。”


    陈书记头也没抬:“东风系列’量产攻关,进展怎么样了?我听说最近遇到点麻烦?”


    刘兆彬脸上立刻现出愁容和焦虑:“唉,别提了,精密加工和热处理那两个班组,王工和赵工,彻底杠上了,我去协调了几次,根本压不住,那两个老倔头,仗着手艺好、资格老,谁的话都不听!”


    他眉头越皱越紧:“技术问题还好说,可现在关键是这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两个班组的人现在互相看着都不顺眼,交接流程敷衍了事,甚至私下里使绊子的风言风语都传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按期完成攻关任务,都快开成批、斗会了。”


    陈书记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刘兆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再到副厂长,直至如今的厂长,每一步都倾注了他的心血。


    他欣赏刘兆彬对技术的钻研劲儿,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以及对待工作的热忱和对待老同志、下属的那份难得的义气。


    厂里不少老师傅都念他的好,说他没架子,肯帮人。私下里,陈书记也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但刘兆彬有个致命的缺点,遇事容易情绪化。


    尤其是面对需要政治智慧的人际矛盾时,显得力不从心。


    甚至可能因为急于求成而方法失当,反而加剧了冲突。


    “好了,情况我知道了。”陈书记终于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困难是有的,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先回去,稳定住局面,不要再激化矛盾。”


    刘兆彬点头说:“是,书记。”


    看着刘兆彬带上办公室门,陈书记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上。


    工会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门开处,进来的是厂党委办公室的小郑。


    “林干事,陈书记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书记?”林颂抬起头,有些意外。


    “是的,陈书记让您马上过去。”小郑确认道。


    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干事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望过来。马大姐更是瞪大了眼睛,冲林颂使了个“怎么回事”的眼色。


    林颂心中念头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站起身:“好,我这就去。”


    第48章


    陈书记找她, 绝不可能是工会那点日常事务。


    想起老冯跟她透露的消息,林颂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书记,林颂同志来了。”小郑在门口通报。


    “进来。”


    林颂走进办公室, 陈书记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 见她进来,便摘了眼镜:“小林来了, 坐。”


    “陈书记, 您找我。”林颂依言坐下。


    陈书记打量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看似随和的笑容:“调来工会也有些日子了, 还适应吗?”


    “谢谢书记关心,工会工作和行政科不同, 更直接面对职工群众, 能学到很多东西。”林颂回答道。


    “嗯, 适应就好。听说你上次去县里对接国庆汇报, 杨书记还特意表扬了。”陈书记语气温和, 像是拉家常。


    “都是钱主席领导有方,我也就是跑跑腿, 传达清楚厂里的决定和同志们的成绩。”林颂立刻将功劳归于上级和集体。


    陈书记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态度, 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是啊,能把各方关系理顺, 把意图传达清楚, 把事情落实到位, 这就是本事。搞建设,不光要埋头苦干,也要会抬头看路,更要会协调沟通。”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林颂脸上,带着一种审视:“最近‘东风系列’量产攻关遇到点困难,听说了吧?”


    “东风系列”量产攻关是六五厂近一年来的头等大事,是上级下达的重大军工配套任务。


    技术难度极高,生产流程复杂,关系到厂子未来的发展和地位。


    攻关小组由刘兆彬亲自挂帅,集中了全厂最顶尖的技术力量和老师傅,但进展一直不尽如人意。


    林颂谨慎地回答:“听到一些议论,具体技术上的事情不太懂,好像是精密加工和热处理两个班组在协调上出了点问题。”


    “不只是点问题喽,”陈书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些,“王工和赵工,都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上一等一的好手,可偏偏就是卯上了。现在连底下工人都受了影响,人心浮动,很影响进度啊。”


    他看向林颂,目光里带着一种看似无奈的期望:“我呢,想了想。你这个同志,虽然年轻,但看问题比较客观,处理事情也讲究方法。你不是技术出身,反而可能少了些技术人员的门户之见和固有思维。我想,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请你出面,去帮忙协调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先把生产理顺了再说。”


    显然,这个任务是个烫手山芋。


    成功了未必有多大功劳,一旦失败,或者处理不当,极易里外不是人。


    林颂一点儿也不想干。


    她立刻委婉拒绝:“陈书记,您太高看我了。这是重大的技术攻关项目,牵扯的都是厂里的核心技术骨干,我一个外行,贸然插手,只怕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老师傅们觉得厂里不重视、瞎指挥,激化矛盾。我觉得,技术问题最终还是得依靠刘厂长和技术出身的领导们,从技术层面找到根本解决方案才行。”


    她充分强调客观困难,句句在理,表明不是自己不愿意,而是实在能力不足、身份不合适,硬凑上去反而坏事。


    陈书记听完,语气更加明确,几乎不容置疑:“不要有负担,就当是代表厂里,去了解了解一线的情况,收集一下反映。”


    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等于直接下达指令了。


    林颂面上只能露出服从组织安排的诚恳表情:“既然书记您这么信任,那我一定尽力去了解情况,做好沟通协调工作,及时向领导和刘厂长汇报。”


    陈书记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一点笑意:“好,有这个态度就好。放心去做,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或者刘厂长汇报。”


    “谢谢书记信任。”林颂起身。


    消息很快传开,果然引来一片质疑。


    “让工会的林干事去解决王工和赵工的矛盾?这不是开玩笑吗?”


    “技术问题最终还是得技术解决!她一个外行,能干什么?”


    “估计就是去听听抱怨,回来写个报告,走个过场罢了。”


    “……”


    两个当事人班组更是没把林颂当回事。


    精密加工班组的王工,听说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书记这是啥意思?觉得咱们是闹着玩?”


    热处理班组的赵胜利赵工,也对徒弟摇头:“方案对不对,数据说话。别的,说了也没用。”


    总之,林颂的到来,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厂里形式主义的走过场,无足轻重。


    林颂没有贸然行动。


    她先找人了解了一下情况。


    周工正在画图纸,见到林颂有些意外。


    林颂态度谦逊:“周工,打扰您了。厂里让我参与‘东风项目’的协调保障工作,我年轻不懂技术,心里没底,想来向您这样的老前辈请教学习,听听您过去处理类似难题的经验,免得走弯路。”


    周工打量了她一下,大概也听说了她这个临时协调员的事,示意她坐:“林干事客气了,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


    林颂顺势坐下,拿出准备好的几个问题。


    周工话匣子慢慢打开,绘声绘色地讲起当年如何克服困难,如何平衡不同的技术意见,最终找到最优方案。


    林颂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头。


    适时提出一些引导性的问题,让周工越讲越深入。


    气氛融洽之时,林颂看似无意地轻轻叹了口气:“周工,听您讲这些,真是受益匪浅。现在东风项目遇到的问题,其实和您当年遇到的问题很像。要是大家都能像您说的那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抛开成见,坐下来一起商量,问题肯定能解决。可惜现在——”


    她适时停住。


    周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干部,态度诚恳,虚心好学,话语间透露着对技术的尊重和对解决问题的渴望,倒是让他生出几分好感。


    他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小林同志啊,这事,唉,老王和老赵这两个人,我都了解。手艺都是好的,就是脾气犟。老王觉得他的手艺能搞定一切,老赵呢,又太迷信本本数据。其实啊,搞咱们这行的,经验和数据,就像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啊。”


    他顿了顿:“你别看他们吵得凶,但异常在乎自己在徒弟们面前的威信。而且,他们心里头,对厂子、对这项目,那是在乎得紧,不然也不会争得面红耳赤。”


    林颂点头:“是,是。”


    回去后。


    林颂研究了王、赵的几位主要徒弟的情况,选定了两人,王工的大徒弟小何,技术好,为人稳重,很得王师傅真传和信任;赵工的徒弟小刘,心思细腻,好学好问,是赵师傅的得意门生。


    她分别约谈了两人。


    谈话中,她绝口不提他们师傅的矛盾,而是从关心项目、关心青年工人成长的角度出发,充分肯定了他们各自师傅的技术和高要求。


    然后诚恳地提出,现在项目到了关键期,任何一点沟通上的小误会都可能造成大损失,厂里希望他们这些技术骨干、老师傅信赖的徒弟,能主动担当起来,成为班组间技术协调的“润滑剂”和“联络员”,加强日常工作的确认和沟通,确保万无一失。


    她还暗示,这样做不仅能更好地保障项目,也是他们展现综合能力、为师傅分忧的好机会,厂里领导都会看在眼里。


    小何和小刘都是聪明人,早就为师傅们的争执和项目的停滞感到焦虑。


    如今厂里派了人,不是来施压,而是来求助,话语里充满了对他们师傅的尊重和对他们能力的信任,这让两人都感到了责任重大。


    同时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厂领导面前展示能力的机会。


    两人都郑重地表示,会尽力去做工作。


    时机成熟时,林颂建议召开一次技术研讨会。


    刘厂长主持,陈书记端坐主位,两位老师傅分坐两侧,各自的核心徒弟和班组骨干位列其后。


    大家都以为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恶战。


    然而会议开始后,王工和赵工虽然依旧坚持己见,但言辞克制了许多,不再人身攻击,而是更多地摆数据、讲道理。


    甚至,在王工阐述完自己的方案后,赵工居然沉吟了一下,说了一句:“老王你这个方案,在稳定性上确实有优势,这一点我同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陈书记都微微抬了下眼皮。


    王工显然也愣住了,他看向赵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多年来,这是赵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他方案的优点。


    短暂的错愕之后,王工轻咳一声,语气也缓和下来:“嗯,老赵你的思路,也不能说没道理,确实……有可能提升性能。就是吧,冒险了点,对各个环节的要求太高了。”


    看着这一幕,林颂心中了然。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就事论事?所有的“事”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第49章


    工会换届选举的日程提了上来。


    钱主席又找了一次陈书记。


    陈书记接过名单, 目光扫过三个名字,在张秀兰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钱主席心里有些打鼓,摸不准陈书记的心思。


    ——陈书记到底是对张秀兰什么意思, 之前可是按照他的要求加上的。


    终于, 陈书记开口了:“老钱啊,三个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钱主席有点没反应过来:“书记, 您的意思是?”


    “副主席选举, 候选人一般两个就够了嘛。”陈书记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常识, “搞得太多,显得不严肃, 也容易分散票选。”


    钱主席心里暗骂了一句。


    之前是您非要加上张秀兰搞平衡, 现在又嫌人多?


    他脸上赔着笑:“是是是, 书记考虑得周到。您看, 去掉哪一个名字?”


    毫无疑问, 肯定是去掉张秀兰了,毕竟她分量最轻。


    钱主席在心里骂了句陈书记反复无常。


    却见陈主席拿起笔, 停在了马大姐的名字上方。


    然后,划下了一道横线。


    钱主席:“!”


    划掉的竟然是马大姐?不是张秀兰?


    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主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从里面抽出几页信纸,递给了钱主席。


    “老钱, 你看看这个。”


    钱主席疑惑地接过来, 低头一看, 是几封群众来信。


    信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反映马大姐的问题。有的说她调解家庭纠纷时,不顾当事人隐私和感受, 咋咋呼呼,弄得人尽皆知,反而让矛盾升级。


    有的说她执行上级政策时,有时凭个人理解发挥,不够严谨,尤其分发福利的时候。


    还有的反映她听不进不同意见,喜欢以“老工会”自居,有些独断。


    信里的字句谈不上多么尖锐激烈,但反映的问题很具体,时间、地点、事情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看得出不是空穴来风。


    钱主席看的功夫,陈书记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却又不容置疑:“马大姐的热情和付出,厂里是肯定的。但是,老钱啊,工会工作,尤其是走上领导岗位,光有热情不够,还得讲究方法,要细致,要能团结人,要经得起群众的评议。你看看这些反映,这说明她的群众基础,还是差了点意思啊。让这样的同志担任副主席,恐怕难以服众,也不利于工会下一步工作的开展。”


    钱主席看完后脸色凝重,额角甚至微微渗出了细汗。


    他没想到,马大姐竟然积攒了这么多“民怨”,还被人写到了纸上,直接捅到了陈书记这里。


    陈书记语气中带着点语重心长:“所以啊,我看,候选人就定林颂和张秀兰两位同志吧。张秀兰同志呢,工作年限长,也算稳重,代表一部分老同志。林颂同志虽然年轻,但有文化,有能力、有潜力。国庆、五一的活动,也搞得有声有色,群众反响好。在职工里,特别是年轻职工里,很有号召力。我们要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嘛。”


    钱主席顿时明白了陈书记的意图。


    划掉马大姐,是出于对群众反映的重视。


    留下张秀兰和林颂,显然,张秀兰只是个陪衬。


    而林颂,才是陈书记真正属意的人选。


    看来,陈书记对林颂“东风系列”攻关项目的协调工作很满意。


    “陈书记,林颂同志确实优秀,就是年纪是不是太轻了点?提拔这么快,会不会——”钱主席还是有点担心。


    陈书记看了他一眼,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引用了一句最高指示:“主席说过,要培养和造就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嘛。干部要年轻化,革命化,知识化。年龄不是问题,能力最重要。我们这些老家伙,思想要解放一点,要敢于给年轻人压担子,让他们在实践中锻炼成长。这才是对厂里未来负责的态度。”


    话已至此,无可辩驳。钱主席只能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这就去安排,把候选人名单确定下来,按要求进行公示和选举。”


    “嗯,去吧。工作要做细,特别是思想工作要做好。”陈书记挥了挥手。


    钱主席心情复杂地退出了书记办公室。


    当“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张秀兰、林颂”的名单贴在厂务公开栏上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最兴奋的莫过于张秀兰本人。


    她一开始心里还嘀咕着不知道马大姐和林颂谁能赢。


    可看到名单,目光扫过那两个名字时。


    张秀兰?是她吗?


    她往前又挤了挤,几乎把脸贴到了公示栏的玻璃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没错,就是她张秀兰。


    不怪她吃惊。


    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


    这些年她在工会,不能说是混日子,但也绝对算不上积极。


    很多琐事、累活,她能推就推,能躲就躲,仗着是厂长的亲戚,大家也多给她几分面子,不太跟她计较,重要的工作自然也很少落到她头上。


    张光林调走,她还担心日子不好过。


    万万没想到,张光林走了,她运气来了。


    狂喜很快压倒了疑虑。张大姐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钱主席办公室。


    她一把握住钱主席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钱主席,真是太感谢您了,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谢谢您的信任,我真是没想到您这么看好我……”


    钱主席被她的热情搞得有点尴尬,想抽出手又不好太明显,只能讪讪地笑着:“张大姐,别激动,别激动。这是组织上的考虑,要感谢就感谢组织吧。”


    张大姐仿佛没听见,依旧紧紧抓着钱主席的手。


    她甚至觉得光感谢还不够,必须得表表决心。


    “钱主席,我知道,我以前可能工作上不够积极主动,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含糊地提到了过去,但很快话锋一转,坚定地说道,“但是您放心,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一定深刻反省,改正缺点。只要组织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我以后一定积极主动,努力工作,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和您的信任,您就看我的行动吧。”


    钱主席看着她这幅样子,还能说什么:“好,好,有这个态度很好,好好准备。”


    这才把张大姐送出办公室。


    而马大姐那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马大姐的女儿刘姐在厂广播站工作,消息灵通得很。


    厂务公开栏工会副主席候选人名单刚一贴出来,就有人悄悄给她递了信儿。


    她挤过去一看,眼睛瞪得溜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上面竟然没有她母亲的名字。


    反而那个奸懒馋滑、好吃懒做的张秀兰赫然在列。


    刘姐顿时觉得一股火直冲头顶,扭身就往家跑。


    “妈,妈,”她一把推开家门,声音都带了哭腔,“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马大姐被女儿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又咋了?火烧屁股似的?”


    “还咋了?”刘姐胸口剧烈起伏,“公示了,副主席候选人名单,没有您,有张秀兰。她张秀兰凭什么啊?要能力没能力,要人缘没人缘,不就仗着是厂长的亲戚吗,肯定是她在背后搞鬼。是不是她写了黑信投诉您?我要去查,我非要把这个写举报信的缺德玩意儿揪出来不可,太欺负人了。”


    她越说越气,为自己热心肠了一辈子的母亲感到无比的委屈和不平。


    马大姐其实比女儿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也从钱主席那知道了投诉信里说的是些什么内容。


    说实话,那信里头说的未必全是瞎话。


    她这辈子,就喜欢个热闹,好打听个事儿,谁家有点啥事都想凑上去说道两句。


    以前也不是没人私下里嘀咕过,只是没想到被人捅到了上面,还成了拿掉她候选人资格的由头。


    马大姐拉住冲动的女儿:“名单上没有妈的名字,就没有呗。”


    刘姐不敢相信母亲这么平静:“您为厂里、为大家伙儿跑了多少腿,磨了多少嘴皮子?这口气我咽不下。”


    马大姐反过来安慰女儿说道:“有时候话多了点,事管得宽了点,没准哪句话没说对,哪件事没办到人家心坎上,所以啊,没啥好怨的。”


    她看得很开:“当官有啥好?要是因为当上了这个官,连句痛快话都不能随便说,街坊邻居的趣事都不能凑上去打听唠嗑,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得活活憋死我啊?你妈我可受不了那个罪。”


    刘姐看着母亲,还是替她委屈:“可您帮他们那么多,都是好心啊,这不公平。”


    “什么公平不公平?”马大姐打断女儿的话,语气通透,“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痛快,图个自己喜欢吗?妈就喜欢现在这样,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聊,谁家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自由自在,挺好。”


    她甚至开起了玩笑:“就怕啊,有时候你不想要什么,它偏偏来什么。现在这样,正好。”


    刘姐听着母亲的话,看着母亲似乎真的不像很难过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下去一些。


    选举大会如期举行。工会委员们无记名投票。


    结果毫无悬念。


    张秀兰只获得了寥寥十几票,大多是和她关系近、或者同样看重资历、以及对马大姐落选心存疑虑的老同志投的安慰票。


    而林颂以压倒性的、毫无争议的多数票当选。


    第50章


    工会副主席的任命文件正式下达。


    林颂像往常一样推开工会办公室的门。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响了起来。


    “林主席, 恭喜恭喜啊!”马大姐一个箭步迎上来,声音洪亮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


    那由衷的兴奋劲儿, 仿佛当选副主席的是她自己个儿。


    马大姐紧紧握住林颂的手, 用力晃了晃说道:“咱们工会有了您领头,往后肯定更上一层楼!”


    “林主席, 以后可得多指导我们工作啊!”


    “是啊林主席, 我们都跟着您干!”


    “林主席,工会以后就靠你了!”


    “……”


    其他干事, 无论年纪大小,也纷纷围拢过来, 笑着道贺。


    语气里既有真诚的祝福, 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林颂站在众人中间, 脸上挂着笑容:“谢谢大家。”


    “组织信任, 把更重的担子交给我, 这是荣誉,更是责任。”她看向大家, 从容开口,“以后工会的工作, 千头万绪,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 还得靠在座各位支持, 咱们劲儿往一处使, 才能把工作做好,真正为厂里职工服务好。”


    她脸上没有丝毫因升迁而显露的得意或倨傲,这让大家心里更添了几分信服和好感。


    人群中,小红暗地里琢磨,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林主席这么年轻,能力又强,陈书记都看重,对方指不定要怎么大刀阔斧地改革一番,好好显显身手,树立威信呢。


    对此,小红准备了一个崭新的工作笔记本。


    她想的是,之后好随时随地记录林主席的重要指示和新的工作思路,生怕反应慢了,被当成落后分子。


    可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预想中的那“三把火”并没有烧起来。


    办公室依旧是那个办公室,工作也依旧是那些工作。


    林颂只召集大家开过一次简短的会议,内容也出乎意料的简单:希望大家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先把手头积压的、正在进行的各项事务稳妥处理好。


    这让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新变化的小红有些惊讶。


    年关临近,小红负责年关职工福利物资的发放工作。


    这是工会年前的重头戏,也是极容易出纰漏、引发矛盾的地方。


    她参照往年的标准和流程,仔细拟定了清单和发放方案,心里打着鼓,拿去给林颂做最后的审定。


    她脑子里已经预演了好几种可能:林主席会不会觉得标准太低,要求提高福利档次?或者觉得物品太老套,要求换成更时新、更花哨的东西?


    她甚至准备好了好几套说辞,以应对可能的质疑和修改意见。


    林颂接过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看得很仔细。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和小红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终于,林颂抬起头,看向紧张等待的小红,开口问道:“这些物资的种类、标准和数量,都是沿用厂里定的老规矩?”


    “是的,林主席,”小红赶紧点头,补充道,“都是按照厂办和财务科联合下发的标准拟定的,和往年一样。”


    “各车间、科室的在岗人数和退休人员名单,都核对过了吗?有没有遗漏或者重复?”林颂又问。


    “核对过了,”小红连忙汇报,“和劳资科提供的最新在册名单仔细对过两遍,确保人数准确。”


    “嗯,”林颂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将那份清单递还给了小红,说道,“既然标准和流程都没问题,人数也核实准确,那就按这个计划和流程发吧。过程中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或者职工有什么突出的困难反映,及时沟通。”


    就这么……简单?同意了?


    小红愣愣地接过清单,有点不敢相信。


    没有质疑,也没有要求修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批准了?


    她带着点试探地追问了一句:“林主席,您看……今年年关,咱们要不要……换点新花样?弄点不一样的福利品?也好显得咱们工会有新气象?”


    她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林颂。


    林颂闻言,目光在小红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微微笑了一下:“大家习惯了发什么,心里都有个预期。突然换了花样,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现阶段,稳定、公平、顺利地把福利发到每个人手里,比追求新花样更重要。”


    小红连忙称是:“您考虑得周到,是我欠考虑了。”


    她拿着清单,退出了办公室。


    心里觉得林主席真好。


    这天林颂下班。


    推门进去,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麻辣鲜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炉子上坐着一个黄铜锅子,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和诱人的香味。


    锅里的汤底红彤彤的,翻滚着辣椒和花椒。


    粗瓷盘子里,摆着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嫩生生的白菜、水灵灵的萝卜,方正的豆腐块,泡发好的黑木耳。


    桌角还摆着一小碗捣得细腻的蒜泥,和一碟醇厚的芝麻酱。


    韩相正从厨房里端出一小簸箕洗好的菠菜,放下手,伸手接过林颂的包:“今天吃火锅。”


    “嗯。”林颂应了一声,将包递给他,随口问道,“黄豆呢?”


    “跟韩里出去撒欢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韩相将包放好。


    林颂走到铜锅边,深深吸了一口:“你这底料从哪搞来的?可别说是你自个儿炒的。”


    韩相帮她拉开椅子,故作随意地说道:“食堂刘师傅,他老家是重庆的,我找他帮的忙。羊肉是村里现杀的羊。”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颂知道,肯定是费了些功夫的。


    这时,铜锅里的汤底沸腾起来,红油翻滚,香气四溢。


    “快,下肉片,这时候最好。”林颂催韩相。


    韩相拿起筷子,夹起几片薄薄的羊肉,在翻滚的汤里轻轻一涮,肉片瞬间变色卷曲。


    “林主席,想吃什么蘸料?”韩相故意叫林颂“林主席”,“麻酱、香油、辣椒油?”


    林颂觉得韩相今天有些奇怪,但不妨碍她回答:“都要。”


    韩相得了指示,调好蘸料。


    林颂夹起一片韩相刚烫好的羊肉,在蘸料里滚了一圈。


    酱料充分包裹住肉片,放入口中。


    羊肉的鲜嫩、底料的麻辣、芝麻酱的醇厚香浓,以及香菜独特的清新气息,同时在味蕾上炸开。


    林颂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韩相看她吃得香,不停地帮她涮肉、下菜:“慢点吃,还有好多呢。”


    饭后,韩相利落地收拾了桌子。


    他又烧了热水,兑好温度适中的洗脚水,端到林颂脚边。


    “烫吗?”他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温,抬头问她。


    林颂垂下眼睫,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的姿态,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没作声,只是将脚伸进了水里。


    韩相没有离开,就蹲在旁边,偶尔用手撩起些水,淋在她的脚踝和小腿上。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薄茧,一点一点触碰林颂的皮肤。


    “刘厂长下午来找过我,”韩相汇报工作般说道,“问我对技术培训有什么想法。我说了些初步考虑,但总觉得不够系统,怕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颂:“林主席,您见识广,思路活,能不能……指点我一下?这类规划报告,该怎么写才能既体现高度,又落到实处?”


    林颂心里门清,韩相这副虚心请教的姿态,分明是另有所图。


    她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故意沉吟着,不立刻回答。


    韩相也不催促,就那么蹲着,仰头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耐心。


    林颂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从政策依据讲到需求分析,再到具体措施和预期成效,条分缕析,逻辑清晰。


    韩相听得极其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显示出他确实思考过。


    “……大致就是这样,关键是要有数据支撑,有案例佐证,避免空泛。”林颂说完了。


    “听您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韩相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握住了林颂的脚踝。


    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林颂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韩相抬起头,眼神深处那点温和谦卑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林主席,”他声音低沉,“您教导得对。我觉得光听理论还不够,需要……更深入的实践和领会。”


    他俯下身,气息拂过她的小腿:“请您……再具体指导指导我,好吗?”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敬,但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颂看着他眼中翻滚的暗色,心里那点捉弄变成了实质性的兴趣。


    她抬起另一只还带着水珠的脚,用脚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


    “哦?你想怎么——深入领会?”她语调上扬,带着明显的戏谑。


    韩相抓住她作乱的脚,低头,在她小腿上印下一个吻。


    “方方面面,”他抬起头说道,“我都听林主席的。”


    他不再多言,用毛巾仔细擦干她的脚,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里屋。


    身体骤然悬空,林颂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


    韩相将她放到床上,动作却并不急切,反而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恭敬。


    他俯身看着她,月光在他眼中闪烁:“林主席,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林颂看着他这副扮演下属的模样,勾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


    “小同志,看来,你很想进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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