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回到刚才的大厅。


    见池玥仍靠在沙发上，像脱了力似的、大口喘着气。陷在沙发上的身躯真的好瘦，玥玥怎能经历那么多苦痛。


    克制住拥抱他的冲动，裴聿在沙发上坐下。


    许是感到身边多了个人，池玥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难道这人发现了他们的埋伏？


    只好马上改口追问：“裴聿，你也对我有印象，对不？”


    裴聿一惊——


    玥玥？是你吗？


    你也重生了？专门回来找我？


    可那句“不见”又时时提点着他的誓言：爱他，念他，并远离他。


    裴聿只能装得冷淡些：“我只知道我的确发过这样的贴，对你本人完全没印象。只是好奇并想问清楚，你会找上我结婚的理由。”


    又拿起纸巾递过去。


    可凑近时，腿却不小心碰到池玥那条看起来瘦了一圈、废用性萎缩的左腿。


    马上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


    了解他们对别人触碰残障肢体会特别敏感，裴聿小声道了歉：“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池玥生了会儿闷气，恶声恶气：“裴聿，你究竟结、还是不结？”


    裴聿再柔声追问：“结婚是双方的意愿。你想与我结婚，只是为了复仇？难道就没考虑过，你也被绑定了？”


    池玥注视着他，很久才慢慢说：“如果我告诉你，冥冥中，我们有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裴聿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可声音都在颤抖：“大池……一斤？”


    脱口之际便后悔。


    这是上辈子他们的床第之语，承载着两人最想与对方融为一体的渴望。


    可是，面前的池玥：？？？


    “大池一斤？好名字！立即把我吃鸡游戏的id改了。知道吧，我玩儿吃鸡可是钻石段位，我爸还送了我一个专业战队，我专门过来和他们开黑的。”


    同时，裴聿也蓦地清醒——


    如果面前的玥玥不记得他，那，他就更应该远离。


    他的声音尽量放得温柔些，但再不是恐吓：“对不起，缘份什么的这么不靠谱的理由，请原谅我实在无法接受。”


    池玥露出一副“你果然不信”的神情：“你就不尝试相信一下？想和我结婚的人，无论男女，怕是能绕地球一圈。”


    这倒是真的，以江氏的资产。


    “裴聿，我给你钱。”


    “呵呵。”


    “我给你不动产……股份我就没法啦，不过可以让人考察一下你的科研项目，给你投资。”


    “呵呵。”


    ……


    “裴聿你究竟要什么？”


    “一个能支持结婚的真正理由。”


    池玥马上现出星星眼、双手作祈求状：“冥冥中，我们有天赐良缘……”


    演技浮夸得，要是上综艺得评d。


    裴聿：“呵呵。”


    这理由九成九是小男生随口一说、信口开河。


    现在他坚信，这不是上辈子与他深爱过的玥玥，不是那个“生于黑暗、却放光明”的画师赤月。


    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甚至性格也不相像的皮囊。


    至于为什么弄个理由找上他裴聿，无非是场利益计算：


    他出身医疗世家，临床功底扎实，多篇高分科研论文在手，早早向父母提出经营转型。算是表现还不错的豪门二代之一。


    可他转念一想——


    以江定邦的性格和手段，不会护不住儿子。


    更何况，若池玥仍留有一丁点儿画师赤月灵魂里的，那份足以联名发起创作者联盟、并与资本博弈的坚韧心志，他自己就是王者。


    何必呢？


    两人的对话，从“天赐良缘”，到“我给你钱”。


    裴聿的回答依然是“呵呵”。


    循环n遍。


    背景杂音当然是王守财的：“老裴，走了没？”


    最后池玥烦了：“知道什么叫大佬的强之爱吗！”


    大佬的强之爱，就是放弃申辩。


    叫人拿来电脑、移来桌子，在米国某州市政厅的在线婚姻登记里，输入两人的护照信息。


    闻着身边人的温香，男人的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何必呢，池玥。我不是什么好人。”


    男孩却瞬间反问：“你说我叫池玥？”


    他不叫池玥叫啥？哦对，他已经被江家认领回去。裴聿连忙再补救：“江玥？”


    江定邦的儿子当然姓江。


    却被否认：“谁说我叫江玥。”


    “那你叫啥？”


    “池玥。我奶信玄学，说我必须姓池。”


    裴聿：……


    那请问我说错哪了？


    哦，错在这辈子，根本不应该认识这个人。


    他连忙找补：“你别误会，刚才你提到江总，我倒是想起来了，几年前他向我们裴氏咨询过脊髓损伤的国内外先进技术。”


    ——裴氏是国内排名第一的私立高端医疗集团，高端的有私人定制的专业康养，是国内中高阶层人的专业健康护理首选机构。


    池玥若有所思：“那你帮过我吗？”


    裴聿不假思索：“怎么可能，我是集团继承人，这些小事还到我手上？只是听说而已，听说。”


    “就说，像你这么可恶的医学生，怎么会好心眼。”


    男孩凉凉说着，同时坚决推行他的复仇大计——就是，继续输入结婚登记资料。


    前几年，大洋彼岸一个允许同性婚姻的国家，已经开通了线上登记结婚仪式。


    虽然国内并不承认这个法律关系，但倒是成为了同性情侣唯一可以给到对方的一纸纪念，只需要几乎都能负担得起的美刀。


    手续也超级简便：居然只要护照资料，填入表格，下一步……


    最后一步，就是双方共同在摄像头前，与米国那边的法定公证人、以及两个成年证明人共同见证就行了。


    成年的见证人？


    这一屋子黑衣人，起码十数个，随便哪两个不行。


    正当摄像头前出现了三个喜滋滋的人头，米国那边的公证人问：“请问另一位新人是？”


    另一位新人？


    才发现，裴聿所坐的位置空了。


    人呢？


    此时，站在落地窗边的某人，正安然打着电话：


    “喂，江总，您好！打扰您休息。我是大粤省裴氏医疗的裴聿，之前在合安市有幸随家父见过您。


    现有这么一件事：您家大少爷池玥……结婚，对，婚姻登记。不不不，是我不敢高攀，但令郎似乎十分坚持。好，我把电话给他。”


    什么？


    包括池玥在内的一屋子黑衣人定在那儿。


    似乎是，调皮学生被叫家长的即视感？


    叫的，还直接就是掌握上百万人的饭碗大权的，江定邦，本人？


    裴聿好整以暇把电话递给呆若木鸡的池玥。


    ——问就是重生金手指。


    前几年在他建议下，家族集团早早开辟了银发康养新赛道。


    两年前，拥有医疗技术的裴氏，与拥有地皮的江氏，联合相关管理部门共同开发了好几个银发经济项目。


    位于合安市的第一个候鸟养老式度假区项目启动时，他们见过面，江定邦对他印象挺好，甚至加了微信。


    “喂爸爸，我是在登记结婚……哎你们能结，为什么我不能，22岁，法定婚龄！霸总也要守法我知道。您别担心，我用护照登记的，国内无效，不会分走您老的遗产啦……”


    裴聿吓得立马站定。


    且不说无不无效的，对一个身强体健的、不到50岁的壮年人说“遗产”两字，不太适合吧？不知这熊孩子还能不能活到继承遗产。


    “……哎您和我妈闹了十八年别扭才结的婚，您哪来的大脸批评我？……不要啊！李哥，爸爸让你接电话。”


    事情居然如此虎头蛇尾：那个叫李武的凶巴巴保镖头头，接到江总的命令，把他和王守财好端端送了回去。还再三道了歉。


    他们离开屋子时，还听见那小男生不甘的叫嚣：“裴聿，你给我等着！”


    直到下了车，王守财惊魂未定：“那小孩什么脑回路，居然说结婚就结婚，他爹还不知道这事。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他又用手肘撞了裴聿一把：“原来他真的就是江定邦的儿子啊，想想这小子傻是傻些，傻的好拿捏呀。现在回头一想，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就是江定邦的上门媳妇？女婿？男媳妇？儿婿？好复杂。”


    守财又大叫：“哎，话说你不是同么。为什么不结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聿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他当然有喜欢的人，刚才就在他面前。


    为什么不结？


    因为玥玥说了，不见。


    回忆像玫瑰的刺，沁染的是心间的血。


    因为上一世，池玥的遗言是，“不见”。


    “我该遵从你的心愿。”


    *


    刚才的无障碍豪宅中。


    “裴聿你给我等着……咳咳……我要气炸……咳咳！”少年感的声音直嚷嚷，又被自己的咳嗽打断，“赶紧给我查，他这几天会去哪。不把他弄死我不叫池玥！”


    保健医生、护工几人，换下那身“吓人的”黑衣人套装后，好一顿安抚和照顾。


    病弱的小少爷总算安静下来，又让送回卧室的床榻上，渐渐沉入梦乡。


    还喃喃说着梦话：“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