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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5

    第131章 惊变 “再过一年,我就要死了。”……


    事实上, 在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从施莺莺口中说出来之前,不少人都持有跟这位雄鹰基地的学者相似的想法:


    其实偶尔放慢一点脚步也没什么不好吧?大家现在赶进度赶得那叫一个没日没夜,再加班下去就要猝死了, 真的,半点不夸张。


    然而施莺莺的这番话当即把这位敢来当面询问的人, 所代表的背后所有的反对者都吓破了胆。


    虽然听起来很吓人, 但介于施莺莺从来不说假话——是的没错她只会选择性地说部分真话来坑外人,还真的不会对着自己阵营里的人说谎——这个消息便格外令人恐惧不安了。


    这位前来提意见的雄鹰基地的学者也不例外。他当场就被施莺莺语焉不详的这么一句话给骇了个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之后, 便一迭声地追问道:


    “怎么会这样,施老板?好歹看在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哪怕没能弄懂您的用意,也在老老实实地跟着您的脚步往前紧赶慢赶, 听话得要死的份上,能不能给个准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可是长空基地里最有办法的人了, 要是连您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真没人知道了!”


    施莺莺本就有此意,只不过要借着这个流程, 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立刻研究出疫苗的紧迫性”而已。


    眼下既然已经有人实在不堪压榨, 起了这个头;又有人过来把意见摆在了明面上, 在得到了自己的回答后愈发担心;这人的身上还带着录音设备, 一看就是代表绝大多数反对者有备而来, 今天她说的话必然要被公布在实验室里,施莺莺也就不瞒着他们了: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答案,那么三日后,在实验室内召集所有与你想法类似的人, 我一定能给你们个交代。”


    等这人惊疑不定地领命离去后,系统才满头雾水地开口问道:


    “你能给他们个什么交代?虽说病毒这次毫无预兆的衰弱的确是难得的良机,但长空基地内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才,就算错过这次机会,把相应数据全都保存下来,留待日后慢慢研究也不是不可以……”


    它说着说着,便在施莺莺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慢慢住了口,半晌后才敢小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你知道了多少?”


    施莺莺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褒奖系统识时务的退步,又像是在嘲讽它上面的那个更高的、更难以违抗的存在,终究功亏一篑:“从一开始。”


    “这不可能!”系统惊诧得都破了音,“按理来说,你每个世界的记忆都会被清洗掉,就算你之前曾推断出‘上面’的身份,也早该在更换世界的过程中忘掉了,你怎么可能还记得?”①


    然而施莺莺并没有正面回答系统的问题,反而换了件看似不甚重要的事情,就着这个新话题聊起来了:“你似乎对我很熟悉的样子。”


    “每次我记不得部分人物的名字时,你会默契地提示我,给我举人物提示牌,很多时候甚至还不用我求助,你的援手就已经伸过来了。”


    系统底气不足地反驳道:“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这样做的可不仅只有你一人。”施莺莺继续道,“我第一次见谢北辰的时候,只觉他莫名眼熟,甚至不是那种‘看着脸熟’的感觉,而是那种因为相处太久,所以烙印在灵魂里的熟悉与默契。可不管是原主还是我的记忆里,都与他从未深交。”


    “如果说你们是来阻碍我的,可看你们的行事作风,又完全不像;如果说你们跟‘上面’的那位是两路人,可是看你这束手束脚的样子,分明又在它的管辖之下。”


    “据此可见——你姑且不论——我和他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还并肩战斗过;而我能容忍这样一个对我知之甚详的人站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作战,心中却没有半点杀意与不耐,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系统的沉默里,施莺莺得出了已无比逼近真相的,对“谢北辰”此人的结论:


    “他必然为我流血、甚至为我而死过,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了我的容忍与信任。”


    “说完了这个人,那就让我们再说说异能衰退的事情。”她话题一转,终于回到了令无数长空基地的异能者们困惑不已的那个过分紧迫的时限话题上:


    “在原主的记忆里,异能莫名衰退的情况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要是当时,异能衰退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足以让异能者与普通人无异的地步,那么根据傅墨霆得到的‘终结末世的关键在原主身上’这条预言,为了稳定异能,维护自己的地位和统治,他早就该徒手掏了原主的心脏,而不是慢吞吞地等到好几年后才动手。”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系统的注意力很神奇地偏去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施莺莺者容易跑偏:


    “你记得原男主的名字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太不容易了,傅墨霆九泉之下有知,应该也瞑目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施莺莺温柔道,“死者为大嘛,对每一个死在我手下的人们,我都会心怀敬意和悲伤地记住他们名字的。”


    系统:“记住名字很有可能,心怀敬意我看未必。”


    “说正事。”施莺莺屈起食指,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虽说此刻没有外人,但如果此刻有外人在场,也只能从她无波无澜的表情推断,她在思考极为重要的事情,根本没人敢上前打扰她:


    “可眼下异能衰退的速度和程度太不正常了。虽说现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甚至普通异能者们根本感受不到变化,但作为异能者中,位于实力金字塔顶端的精神系异能者,身负‘精准分析’的我,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的背后潜藏着的危机。”


    “这次的衰退实况,与原主记忆中的截然不同。原主记忆中的异能衰退,是不分情况针对所有异能者的;但这次的异能衰退所针对的,只有我一人。”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施莺莺笑了起来,然而只有位于她脑海中的系统才能瑟瑟发抖地辨认出,她的笑意里半点真心都没有,只有满满的冷意:


    “我觉醒了最罕见也最强大的精神系异能之后,异能衰退的强度便只针对我了;绝大部分人的异能强度都只是在缓慢下降而已,可到了我身上,便让我现在连精神力都无法外放了,对精准把控和分析数据的能力也在飞速衰减,就好像专门有什么人要为难我似的。”


    系统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半晌后才语气滞涩地承认道:


    “……你说得对,的确如此。”


    “而且这种病毒也很奇怪。”施莺莺扫了一眼桌上的报告,这些天来源源不绝呈现在她面前的数据,已经堆成数座小山了,也就物质丰足的长空基地能拿得出这么多纸写报告:


    “精神力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空之又空的东西,怎么会有病毒能够进化到可以直接以它们为食?它们简直不像是与我们同在一个世界的生物,更像是高纬度的生物投放进来的,类似于‘bug代码’之类的东西。”


    说完这番话后,施莺莺便不在多言,倒是弄得就差最后一道身份没被看穿的系统本人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战战兢兢地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上面’在针对你,那你打算干点什么?”


    “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施莺莺温声回答道:


    “它想通过削减精神系异能的方式,让我的身体衰弱下去,引发长空基地的内部叛乱,让掌控力不再、威慑力不再的我死于我的部下之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可能一直都有人忠于我。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任谁都可以背弃往日的誓言与情谊,对伙伴和战友痛下杀手,而我想,偌大一个长空基地,足以成为这种极具煽动力的筹码。”


    哪怕在谈论自己未来将要经受的背叛和死亡之时,施莺莺的声音依然十分平静,可蕴藏在这份平静中的,是能够撼动天地的大威能,是人类精神中最璀璨的光辉:


    “所以我要更快下手,先走一步。”


    “我就算是被世界之外的伟力针对而死,也要死得有价值。我的死亡要为后人引路,要为他们破开黑暗,引来光明。”


    ——就这样,三日后,长空基地实验室里人才齐聚,无一缺席。


    他们中的确有人心存疑虑,想要在今天从施莺莺这里得到个解释;有人虽有疑虑,但还是愿意相信施莺莺,觉得今天的会议可来可不来,但还是姑且来听一听;然而更多的人是被同伴硬拖来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怀疑过施莺莺的决策,眼下站在这里,只不过是碍于人情和从众心理而已。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了,那么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施莺莺环顾了一下全场,开口道:


    “我知道现在的工作强度让诸位十分为难,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如果异能衰退的情况没有好转,依然这样持续下去,那么再过一年,我就要死了。”


    这个堪称爆炸性的消息尚未出口,施莺莺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向来如此,从不以全部真心待人,哪怕决定借力打力、开诚布公,也要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


    于是在她的命令下,长空狙击队早已在远处架好了最先进的晶核枪。这种枪支的子弹在造成贯穿性伤害的同时,还能斩草除根地造成爆炸性伤害,别说异能者了,就算变异丧尸来,也得被安排个明明白白。


    不仅如此,她还请来了本该坐镇雷霆基地的谢北辰埋伏在暗处。在推断出自己和谢北辰在别的世界也有交情,而这人绝不是那种会对自己捅刀子的卑鄙小人之后,她利用起这人来更是毫不手软。


    可以说眼下,放眼全燕都、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正在被空间系异能者和长空狙击队齐齐注视着的这间小小实验室安全。


    然而出乎施莺莺意料的是,怀有异心、情绪浮躁的人,竟然……


    如此之少。


    正如她所推测的那样,这次的异能衰退与原主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实验室里的学者中,的确有几位侥幸觉醒了异能的人,但他们的脸色依然红润得很,颇有光泽,半点看不出来衰竭的迹象;可施莺莺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精准分析”的异能正在飞速衰弱下来。


    原本在她眼中,会被自动分解成各种几何图形和函数图像的人脸、桌椅板凳、鲜花绿叶等画面,都在自动回归这些事物最本质的样子。她再也无法用这种特殊能力,在见到他人的第一眼便判断出他的品性是否值得信赖,是否够资格为她所用,进入长空。


    ——可在无数轮回世界里锻炼出的能力,是不会随着异能的减弱而消失的。


    就这样,做好了最坏准备的施莺莺迎来了她意料之外的东西。


    她看见了人心浮动,看见了人皆逐利,看见了背叛与离开。


    有不少从别的基地被送来的学者们开始想,要不要将这个消息报告回去;也有不少长空基地内部的异能者兼学者们开始蠢蠢欲动,试图趁着这座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开诚布公虚弱下去的时候,趁机为自己谋点好处,篡夺权力。


    然而更多的人一听这不祥之言,便纷纷争先恐后地开口,或安慰她不要这么悲观,或恳求她告诉大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或满怀希望劝她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竟衬得心怀不轨的那些人的数量,看起来少得可怜。


    数百人的言语交织在一起,那迎面而来的、半点不掺假的担忧,几乎要将未能算到这一点的施莺莺,给兜头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暖的海里:


    “这是怎么回事,施老板,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了?”


    “对啊,你得说清楚点,我们才能帮得上忙。”


    “是得了什么重病吗?是不是癌症?如果是的话,我在雄鹰基地有个认识的朋友,末世前是做医生的,只要你能造出相应医疗器械,我这就发电报让我们那边把这人押送过来给你治病。”


    “施老板,这种丧气话你可千万别再说了。你看看你治下的长空基地多好啊,名声远扬得让最东边的那群人都想过来投奔你,前些日子还发来电报讨论这事儿呢,最后被通讯处的人用‘冒着被丧尸啃得七零八落的风险,穿越大半个中国只为了换个地方住’这种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干得出来的,这才打消了那边人的念头。”


    “我说句不吉利的,就算你没了,那谁能上位接管长空?接管了长空,就约等于接管了燕都,这……根本没人有你的能力、手腕和威望,谁敢在这时候趁火打劫上位,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是不是异能衰退的情况影响到你了?我们虽说没什么感觉,但袁姐前几天也提过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是不是越稀有、越强悍的异能,就越受这种负面影响?”


    “施老板也别这么悲观,没准异能衰退的情况过段时间就自己消失了呢?”


    “是啊,这段时间我们加紧研究药物,你好好保重自己,再暂缓对城外丧尸的清理,把狙击队召回来保护你。双管齐下,肯定不会有大问题。”


    “你年纪轻轻的,很不该这样心怀死志。哪怕多挣扎一下呢?”


    在满室愈发高涨的关切声中,施莺莺抬了抬手,虚虚向下一按,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原本满室鼎沸的人声便刹那间消失了,半秒钟前还热闹得仿佛菜市场的实验室,此刻已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她在长空基地内的威望多高,就此可见一斑。


    “你们以为我是想要在死前,见到能够消灭丧尸的药剂,好让我自己安心吗?你们以为我是想要抓紧时间研发出能够巩固我话语权的东西,好让我如果失去异能,依然能稳坐高位吗?”年轻的黑发女子含笑与实验室里的学者们视线相接,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诸位。”


    她虽然半句重话也没说,可不少心怀叵测的人被那双暗蓝色的双眸看过后,只觉神魂大震,宛如被一桶冰水洗过三魂六魄,连带着心中所有的算计都被看穿了,便情不自禁地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任由施莺莺的声音回荡在所有实验室人员的耳边:


    “我深知‘功成不必在我’的道理。只要你们这些人还聚在一起,那么终有一日,结束末世的钥匙要诞生在诸位的手中。”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如此催逼,让诸位紧赶慢赶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话音未落,就在脑海中听见了系统的阻止声:


    “施莺莺!别说了,别再说了——”


    这个系统虽然有的时候很傻逼,有的时候又在“上面”的压制下做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更多的时候只是个负责举人物提示牌的工具统,但偶尔……


    在极其偶尔的时候,这个系统会展现出与施莺莺不相上下的机敏与聪慧。


    就好比现在,在实验室里久负盛名、智慧超群的数百名学者,都没能搞懂施莺莺的想法的当口,它就明白施莺莺这是要干什么了。


    原主的体内为什么会有只有丧尸才会有的晶核?


    它和施莺莺一开始,都以为这是原主被家庭压迫所致,情绪波动太剧烈又不敢表现出来,以精神力的形式被压缩成了这玩意儿。


    然而根据这些年来对所有异能者的观察,像原主一样,以活人的躯壳拥有晶核的,只有她一人。


    遭遇悲惨的人并不是没有,有更多人的遭遇比原主还要凄惨百倍:


    有的女孩十多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卖去了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山村,多次逃跑未果后被打断了双腿又割了舌头,成天只能呆在猪圈里,一年接一年地生孩子给“丈夫”传宗接代。


    如果不是末世让那个村子里的人全都变成了丧尸,只有她因为多年来太过苦痛而直接变成了异能者,怕是再给她二三十年,她也无法离开那种黑暗的地方,只能等死。


    有的男人太重义气,一听说朋友身患重病,便倾囊相助,拿出了自己原本准备做生意的五十多万去给朋友治病。他的朋友见到这笔重金后泪如雨下,还打了欠条,说一定慢慢还钱,可不过三月后,这人便因为吸毒过量,又欠了赌场一大笔钱,死在了冰冷的水中,借给他的那笔钱自然也没有要回来的指望了。


    就在此时,他的母亲又被查出身患白血病,需要换骨髓,哪怕这笔钱没被骗走,可对于天价治疗费而言,也不过杯水车薪。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骨髓库那边很快便传来了消息,说有能成功配型的捐献者,而这位捐献者也同意了捐献,不过不是无偿的,她私下里跟男人要了好一大笔钱,说要给自己当营养费。


    为人子女者,有谁能将养育自己的父母看得更重?他当即便答应了这个要求。结果就在他借了高利贷,求爷爷告奶奶地凑齐了第一个疗程,做好全套检查后把母亲亲手送入病房的那一刻,传来一个天降噩耗:


    捐献者喜欢的明星突然要开演唱会,如果如期做捐献手术的话,漫长的修复期绝对无法让她成功追星。为了能够与心爱的明星近距离接触,这位捐献者立刻人间蒸发,原地失踪,医院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失效了。


    虽说她在失踪前,把私下拿的钱全都退了回去,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骨髓移植的过程十分痛苦,过程中几乎要将患者的骨髓抽出不说,手术前还要做大量的让患者的骨髓失去正常造血能力的药物,好让捐献者的健康骨髓一换上,就能正常工作造血。


    就这样,捐献者为了心爱的明星临阵脱逃的同时,也顺手宣判了他母亲的死刑。虽说后来他找到了律师,险些成功起诉这位临阵脱逃的捐献者——确认捐献后临阵反悔是犯法的,要进局子的——可他的母亲,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比起这些人的痛苦来说,原主的痛苦都显得可以忍受起来了。


    可为什么就连人生经历如此颠沛波折的两人,都没能产生晶核,只有原主产生了?


    施莺莺半晌都没有应声,系统心下便愈发慌张,连声劝道:


    “别看这帮人现在的心是好的,可谁能说得准以后?他们不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它又絮絮叨叨地劝了好半天后,施莺莺终于有了反应,年少高位的长空基地领导者忽然在精神世界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里不含任何意味,却仿佛将她日后的路都看完了,走尽了,而她在这个世界的命运,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都要因此尘埃落定:


    “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异。”


    “你不懂人类,没有人类的心,只能按照‘人心叵测’的理念,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们。”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系统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论点来反驳施莺莺:


    在机械盛行的星际时代,没有感情才是常态;像施莺莺这种能体察人心,有着与古地球上的古人类十分相似的喜怒哀乐的人,才是不正常的“基因残缺者”。②


    “但我不一样。”在系统长久的、无言以对的沉默中,施莺莺开口继续道:


    “我在见识过人心险恶,又被背叛过多次后,已然练得一手操控人心的手段,实不相瞒,这些话语虽然能令别人热泪盈眶,感动不已,其实根本不能打动我。可即便如此——”


    她单方面终止了与系统的对话,只留最后一句回荡在精神世界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我也依然相信人性,相信未来。”


    在精神世界以外的现实世界里,一人一统的对话全程不过耗费数秒钟而已,半点异常都没有。


    于是施莺莺站在高台上,对着台下数百双或焦灼或疑惑、或不安或担心的双眸,宣告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是丧尸病毒抗体的持有者。”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比之前的对她身体状况的关心还要热烈千百倍的议论和询问声立刻哗然地汹涌了起来:


    “施老板,你说的是真的吗?”


    “怪不得这段时间来,你一直没有安排我们进行病毒灭活实验,原来是这样啊!”


    “施老板,虽说这个消息的确能帮上我们的忙,但我还是得劝您三思而行。据您所说,这段时间的异能衰弱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你的健康状况,那么再从你体内提取丧尸病毒抗体的话,必然会造成更严重的、不可修复的损伤!”


    不难怪他们的反应如此激烈,实在是施莺莺的这一举动太无私了,甚至可以说无私到了骇人的地步,就跟对着饿了快十天的灾民打开自家粮仓说“我这里有吃的”没什么两样——


    但凡这帮人里有一个半个心怀不轨的,这便是开门揖盗,以身似虎!


    然而施莺莺半点反悔的迹象都没有,还在继续道:


    “长空基地资格最老的人们应该还记得,我在抵达这个基地的开头那段时间里,一直都在发烧,直到后来觉醒了精神系异能,我的病情才略有起色。”


    “可我近日发现,原本只该存在于丧尸体内的晶核,竟然在我的体内也有存留。于是我便分析了一下它,便得到了一个让我本人都惊讶不已的消息,这枚晶核,赫然便是在我刚刚抵达长空基地不久,重病昏迷未醒的那段时间形成的。”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用她说了,但凡是个长了脑子的人,都能推断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施莺莺虽然在赶往长空基地的路上意外感染了丧尸病毒,但因为她本人是极为罕见的丧尸病毒抗体拥有者,所以这东西竟没能如常态一般将她变成丧尸,可部分病毒的功能依然留存了下来,将她的精神力压缩成了晶核。


    对于颇受丧尸之苦的末世人民来说,这无异于天降福音,是生的希望,是未来的象征,更是末世结束的开始:


    长空基地之前研发的,一直都是药剂,比如土壤恢复剂和异能恢复剂,因此航空基地实验室的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要研发的药剂,也是能够将丧尸消灭的药剂,仅此而已。


    但在施莺莺承认了自己是丧尸病毒抗体的拥有者之后,这些可以说汇集着全国最顶尖智慧的学者们,也终于明白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要研究的,不仅仅是消灭丧尸的药剂,更是能够带给千千万万普通人和平安宁的疫苗!


    如果这东西真的能够被研发出来,那么从此往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不慎受伤而被迫变成丧尸,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生离死别,不会有任何的刻骨悲伤。


    在无数人炯炯的目光下,黑发蓝眸的长空基地领导者从高台上翩然走下,弯下腰去,将一位惊喜过度、险些跌倒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扶起。


    她迎着这位年迈的学者似悲还喜、又因为要送她去死而满怀愧疚的复杂眼神,笑道:


    “虽说‘功成不必在我’,但我愿亲自以身试药,所以功成必定有我。”


    “除我之外,这四五年来,我再未见到任何一位丧尸病毒抗体的拥有者;可根据我的身体状况来看,留给我的时间,委实不多。”


    她双手一拍,发出一道清脆的击掌声,回荡在人头攒动的实验室里,不绝于耳,便宛如与这些人、与长空基地,也与千百万尚且存活在末世的人定下未来的契约:


    “所以行动起来吧,各位,我们还剩——也只剩最后一年!”——


    作者有话说:①我郑重承诺系统是个好人,但是现在没办法,大家都在给主脑打工嘛。


    第28章,施莺莺刚通过第一个世界,主脑就针对施莺莺修改了第二个世界。


    第62章,谢成芳和谢北辰的交谈,透露出谢北辰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一事。


    ②施莺莺是星际时代的“自然诞生基因残缺者”,详见87章。


    第132章 试药 “那就先在我的身上试验吧。”……


    十个月后, 长空基地的实验室里终于传来喜讯,两种针对丧尸而研发的药剂终于成功问世。


    两种药剂无论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可以使用,毕竟不管有怎样的特殊能力, 人体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唯一不同的, 便是二者的作用差异:


    一种是专门用来消灭丧尸的药剂, 类似于末世前在俄罗斯熊出没的地区大受欢迎的“驱熊喷雾”,只要喷出去,就能让丧尸病毒当场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 任由宰割;一种是给人类用的疫苗,只要提前注射,那么即便被丧尸抓伤或者咬伤,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 被同化成丧尸。


    只不过这两种新药也只是停留在“推出”的阶段而已,没能进行任何临床试验。


    前者的话还好说, 让全副武装的异能者小队出去逮一只丧尸喷一下就行了, 可后者怎么试?灭活疫苗的主要成分, 其实说白了,就是用物理或化学的手段让病毒失去活性, 再加一点别的东西进去调和, 让这些低风险的病毒把人体内部的免疫系统激活, 从而产生抗体。


    问题是, 在经历了丧尸和末世带来的最为深重的痛苦后, 还有谁敢冒险来成为试药的志愿者?


    因此,就算长空实验室开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价——那个价钱按照末世前的物价折合一下,都能在小县城全款提房了——可足足三天后,愿意前来试药的人的数目也依然是触目惊心的零。


    这几天来, 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那叫一个愁,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然而对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一事依然半点帮助都没有。


    正所谓有压力才有动力,在被“找不到试药的志愿者”这一难题困扰了足足一周之后,刘爱国的那两个已经成为了正式研究人员的女儿,对施莺莺提出了个看似病急乱投医,但细细一想很有道理的提议:


    “反正这些疫苗都是我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我们也知道它的安全性其实很高,要是一直没有人愿意来当志愿者,那就让我们作为志愿者来试药吧——”


    “说什么傻话呢。”施莺莺伸出手,在提出这个建议的姐姐头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个爆栗,嘣儿:


    “你俩是长空基地的人,以后要是我不在了,这间实验室还要在你们的领导下前行,我怎么可能让你们来冒这个险?”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施莺莺神情的妹妹发现,她并没有觉得这个提议不好,只是对她们给出的人选不满而已,便开口道:


    “那就从长空狙击队和实验室里找人?施老板放心,这两边的人都对你忠心耿耿,要不是你明令说要保留有生力量以防万一,我们早就排着队去当志愿者了。不过现在也不迟,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绝对可以——”


    她这话根本就没能说完,因为第二个清脆的爆栗子已经精准地敲到了她头上,梅开二度,嘣儿。


    打完这个爆栗子后,施莺莺无奈地摆摆手,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原本还想借你们之口提出这个建议,可现在看来,还得我自己来。”


    姐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没弄懂施莺莺想干什么。不过她们也不是没有眼色的木头,一见施莺莺的手在扶手椅上撑了撑,就知道这是她想站起来的表示,便快步走过去,一人一边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搀了起来。


    她们如此谨慎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施莺莺的身体状况飞速恶化得触目惊心,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的状态究竟有多糟糕:


    她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是纤弱得好像一阵风便能吹倒,淡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在雪白的腕间浮现出隐约的痕迹,愈发有种我见犹怜的脆弱之美。


    原本宛如泛着初春樱花般好看的淡粉色的双颊和嘴唇也失却了血色,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漠然的、冰冷的美感,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那样,虽无损于她的美貌,却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没什么活人气儿了。


    哪怕是最受她倚重的袁爱珍等人,深知她的意志坚定,不会被身体上的疼痛与衰弱打败,在对她说话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生怕自己动静一大,就把面前的白雪堆成的人儿给吹化似的。


    就连施莺莺本人近日来也很懒得动了,只有在提及她最放在心上的丧尸疫苗一事的时候,她那双朦胧的深蓝色双眸中,才会有一点跳跃的光火:


    “那就先在我的身上试验吧。”


    刘家姐妹俩当即就被施莺莺这句虽然听起来细声细气很是柔弱,可包含在里面的意思丁点都不柔弱的话给骇了个三魂去了七魄:


    “施老板,你在说什么疯话?绝对不可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根本就没有让一个基地的最高领导者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的道理!”


    “是啊,实验室和狙击队已经把悬赏挂出去了,虽说现在还没什么人敢来,但只要再过几天,肯定能招到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在施莺莺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止住了,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份许以重利的招聘告示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


    根本不会有人来的。


    既有长空基地久负盛名的实验室作保,又有足够让前来报名的人花天酒地到下辈子都没问题的报酬诱惑,可那张告示都挂出去一周了,也没能招到半个前来试药的志愿者。


    可见丧尸留给人们的心理阴影多大,要让他们把灭活疫苗注射进身体里,又有多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就是那个没能产生抗体的倒霉蛋怎么办?万一自己原本在长空基地里过得好好的,可最后竟然因为去实验疫苗失败而变成了丧尸,那才叫死得冤枉!


    纵观全局,施莺莺的这个办法,竟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她是长空基地的领导者,又是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如果连近来身体状况欠佳的她,都能注射疫苗后安全无恙,那说服力岂不是成倍攀升?


    施莺莺想借由她们之口提出的建议也正是这个。


    只不过一见她们不愿意把自己推出去送死,施莺莺就干脆自己来了。


    她按了按办公桌旁边的铃,便有一队穿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鱼贯而入,身后还拉了个专门低温保存疫苗的柜子,可见她这段时间来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算这对姐妹和她们所代表的实验室人员不愿意再压榨她,可她依然会把自己送上死亡的绝路。


    虽然这帮送疫苗来的人脸上还带着不情不愿的情绪,可毕竟施莺莺是实验室的负责人,她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无法违抗。


    就在施莺莺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的当口,从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刚刚结束了病假赶来上班的袁爱珍险些没被施莺莺的决策给吓得去了半条命,要不是有牢记“安全千万条,消毒第一条”的实验室相关人员在门口拦着,袁爱珍早就扑过去,把施莺莺的手强行拉下来了:


    “莺莺,你别这样!”


    她被实验室工作人员拦下后,浑身上下都消毒了一番,才三步并作两步地扑过来,又在施莺莺的轮椅边踉踉跄跄地停下了脚步,生怕自己的手劲没轻没重,把施莺莺愈发纤细的手腕给握青了,只能半跪在她的轮椅边哽咽道:


    “你怎么……你怎么真的要这么做!如果你没了,我们怎么办?”


    “我已经听说了,你本身就是丧尸病毒抗体的携带者,你要怎样测试疫苗?除非……除非你打算先把自己给废掉一半,重新产生抗体,别以为我对生物这方面就真的一窍不通!”


    “你这个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长空没有谁都可以,但是不能没有施莺莺你!”


    施莺莺耐心地听着情绪激动的袁爱珍颠三倒四地劝完,才摇摇头,温和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傻话了呀,袁姐姐。”


    “现在的长空基地,难道还真的需要我吗?”


    袁爱珍刚想脱口而出,整个长空基地就是在你的领导下建立起来的,怎么可能不需要你,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自己吞回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来半句反驳的言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空基地的内部秩序已经恢复得和末世前并无二致了。


    出城巡逻的队伍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作战方式,原本属于施莺莺的定夺各项大事的权利,也逐渐按照职能交付到了每个部门的手中,比如对入城者的检查和审判便交由户籍、法律部门,对生产计划的负责就交给农业、工业部门。


    长空基地内部,土壤的生机也不必再靠她的精神力强行恢复,毕竟之前与各大生存者基地做第二次人才交易的时候,便已经将足量的土壤恢复剂提前支付出去了。


    施莺莺迎着袁爱珍越反应过来,便越震惊的眼神,继续道:


    “所以我才会说,我们只有最后一年的时间。”


    “只有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研制出丧尸疫苗,让这种本不该存于时的怪物从世界上消失,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生产状况才会恢复正常,才会真正的用不到异能者。”


    然而这并不能让袁爱珍完全放心:“可是到那时,万一存活下来的异能者变成特权阶级怎么办?要我说,还是得有个你这样的强者坐镇,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她没能说完这句话,便看见施莺莺竖起了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


    “你以为疫苗消灭的究竟是什么?”


    第133章 分权 血战之后,敢问苍天。


    这两人的交谈声很低, 这次前来的实验室研究人员又全都是普通人,没有异能者灵敏的感官,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她们到底谈了什么。


    只见数分钟后, 袁爱珍颓然地跪在了地上,仿佛周身的力气全都被抽走了似的, 半晌后, 才头也不回地哑声道:


    “把药剂留下,我亲自给莺莺注射,我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别人手里。”


    实验室的研究人员们立刻便看向了施莺莺, 在得到了她轻轻一颔首的许可后,这才放下了他们带来的医疗物资,离开了这里。


    数分钟后,袁爱珍凝神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又从窗户向外看了看,这才对施莺莺汇报道:


    “莺莺, 他们全都走了。”


    袁爱珍一边说, 一边从实验室研究人员带来的低温保存的药剂柜子中, 取出了一支淡蓝色的药剂递给施莺莺。她的面上看似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微微颤抖的手, 已然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展露无遗:


    “你真的要这么做?”


    施莺莺从袁爱珍的手中接过药剂, 想要跟以前一样, 拔开药剂瓶的塞子, 将这些出自她的建议的研究成果一饮而尽, 同时笑道:“总不能让我造假吧?”


    可她的手从那个木塞上滑落了好几次,直到最后,那双曾经能掌控整个长空基地的手有气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轮椅一侧, 也终究没能成功。


    年轻的长空基地领导者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虚弱地抬起那只握着药剂瓶的手,将它递给面前已经眼眶通红的女子,温声道:


    “幸好你来了,否则我还得费心思想想,怎么把足够可靠的人叫到我身边,帮我完成这件事呢。”


    袁爱珍努力抑制住喉咙里哽咽的声音,沉默地将药剂瓶接了过来,略一用力,就轻轻松松将塞子拔了出来,发出一道轻微的“啵”声。


    然而在她将异能恢复药剂交付回施莺莺手里的时候,终于还是破防了。


    这个末世前被强行困在平庸家庭中的女人,在施莺莺的帮助下觉醒了异能、克服了心魔后,在没有任何外物牵绊的全新的世界里,展示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魄力与行动力,成为了长空基地人人信服的领导层重要人员之一,这些年来更是领导着长空基地狙击队,在与各大基地的外交中和出外城清理丧尸的战斗中,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


    然而不管人的意志再怎么坚强,也终究是有极限、有尽头的。


    这位被盛赞为“流血不流泪”的铁娘子,终于在这一刻,在没有外人的施莺莺的办公室里,对着施莺莺这无异于自杀的行为泪落如雨:


    “早知道我来,竟然会被你说服,让我看着你、帮着你、送你去死……我就很不该来。”


    “我和我那死得早的废物丈夫之间没有半点感情,自然也就没有女儿。可我一直想,要是我有个女儿的话,我肯定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十分妥帖,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要我没有死,我就不会让她遭受到外界的半点风雨摧折;就算她要经受磨练,我也不会送她去最危险、最困难的死路。”


    她伸出只手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只觉触手之处一片凉意,不知是她的眼泪的温度,还是她在为自己的行为心寒所致:


    “可谁知我不仅没能拥有一个女儿,甚至连保护你都没能做到?”


    正在她自责不已的同时,袁爱珍忽然感受到,有一只更加冰凉、更加柔软的手,轻轻触碰过她哭得通红的眼角。


    这一抹来自他人的温度终于让袁爱珍冷静了数分。她缓缓将手放下,便看见施莺莺唇角含着一点温柔责备的笑意,对她摇了摇头:


    “你可不能这么想。”


    黑发蓝眸的年轻女子对着窗外的明净天光,将手中盛着淡蓝色药剂的瓶子略微举高了数分,任由那些梦幻的光影跳跃着落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的话,那么你留下来,保护长空保护人类,不也是等于守护我的遗志又守护我吗?”


    话音刚落,施莺莺便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将手中的强效异能恢复剂一饮而尽!


    异能恢复剂和土壤恢复剂大有不同。


    后者原本生产出来的时候是翡翠色的,只一滴碧绿的药剂,便能让千百亩枯竭的土地恢复生机。这个效应实在是太吓人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让土壤恢复剂的真正作用传出去,肯定会有无数人冒着被精神系异能者杀死的风险,也要前赴后继地来抢夺这极为罕见的稀世珍宝。


    于是长空基地在和别的基地做生意的时候,往土壤恢复剂里添加了无数能将它的作用加以缓和的稀释物质,把它的颜色越改越浅,到最后,在末世里通行的土壤恢复剂,便是众所周知的浅绿色了。


    然而在研究异能恢复剂一事上,施莺莺只提供了异能恢复剂的制作思路,具体的研究过程全都交给了长空基地实验室的人自己琢磨,可以说这是一支凝聚着普通人智慧的药剂,施莺莺在其中起到的最大贡献,除去相应构思外,就是这个提议了:


    纯度越高、效果越好的异能恢复剂,颜色就应该越浅。


    这样一来,在和别的基地做交易的过程中,他们就会默认“颜色越浅的药剂效果越好”,也就不会深究土壤恢复剂的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袁爱珍才会在看到施莺莺拿出的异能恢复剂,竟然是极为晶莹剔透的浅蓝色之后,心头便涌上一股汹涌澎湃的悲伤:


    原来她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甚至连动用异能改造自身,都要用上如此强力的药剂强行激发自己的潜力,才做得到。


    而这支异能恢复剂的效果也很对得起它的颜色所展现出来的纯度和强度,刹那间,施莺莺的身上就发生了极为奇异而美丽的变化:


    她暗蓝色的双眸中,陡然闪过星辉般的银芒!


    这道光芒流转之下,几乎要将她原本的眸色都掩盖下去了,宛如夜空中有千万流星齐齐划过,大放异彩,刹那间辉煌得令人不敢与她对视。


    就连袁爱珍都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几步,遥遥望向轮椅上的施莺莺,只觉百感交集:


    她上一次见到这缕银色的光芒,还是在数年前,末世初临、长空基地刚刚易主的时候。


    那时的袁爱珍,还是个被家庭和婚姻困扰,被外界的批评和道德准则束缚的庸人;然而被这道银色的光芒带领着,回顾过自己的人生之后,她便成了长空基地中,数一数二的雷霆属性的异能者。


    谁知一别经年,再次与这道精神力的银辉相遇,便是永久的、不可逆的诀别?


    在她无声的哭泣中,在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泼洒下的万丈天光中,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施莺莺一如以前每次动用精神力时那样,将她此刻白得半点血色都没有的、过分苍白病态的十指指尖,一一吻合。


    在她十指指尖相对的那一刹,此刻分明是白天,可袁爱珍十分确信,自己亲眼目睹了一场明亮的银色烟火。盛大的光芒一瞬间满溢了室内,明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却又带着一点冰凉而沉默的温柔。


    这些星辉月色般的光芒都是施莺莺一瞬间无法自控被迫放出的精神力,由此可见,那支异能恢复剂的效用委实超群,可她的身体状况,也委实堪忧:


    换作以往,她的身体还没有被异能衰退的异况牵连得衰弱下去的时候,保准能把这个级别的精神力辖制得死死的,半点都不外漏;然而现在,她不仅连使出自己健康状况下的异能都要借助药剂的力量,甚至连这个在以往来看不过寻常强度的异能,都无法精准操控了。


    然而施莺莺的异能不愧是精神系的“精准分析”。哪怕因为过分衰弱的身体无法第一时间掌控这些满溢的异能,她也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


    将多余的精神力暂且外放后,再借由已然恢复的“精准分析”将这些多余的精神力细细分析,逐一收回,投入使用。


    因此,这场盛大的银色花火的绽放,从头到尾,也不过数秒钟的时间,完全没引发外界的半点动荡和猜疑。


    除去被施莺莺特意留在这里的袁爱珍之外,竟几乎无人得见这场精神里外放的盛况;唯有远处的实验室里和更为遥远的雷霆基地中,有两人刹那间心有所感地抬头,将担忧与释然的目光投向长空基地中心那座巍巍的高楼。


    最终,所有的银色光芒都渐渐隐没在了施莺莺的体内,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象征着注射疫苗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已然完成:


    她强行服用高纯度的异能恢复剂,催发了自己的所有潜力,用外放的、凝成实体的精神力,将自己身体里的丧尸病毒抗体全部剔除!


    这样一来,她才是个完美的试验疫苗的志愿者,经由她这具没有任何丧尸病毒抗体的身体得出的数据,才有最极致的说服力:


    看啊,她已经虚弱得连异能都无法使用了,还病成这个样子,从身体强度上来说,甚至连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不如。可就连这样的她,都能够在注射疫苗后平安无事,同时在体内生成丧尸病毒抗体,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疫苗的安全?


    这个安排看起来实在太合情合理了,就连袁爱珍都无法拒绝。


    她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尽可能轻声地缓缓接近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一闭上眼就跟死过去没什么两样的施莺莺,按照她的吩咐,从一旁低温保存着疫苗的药剂柜中取出针剂,极为艰难地开口:


    “那我开始了。”


    施莺莺已经半点多余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了,只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袁爱珍心惊胆战地将手中的药剂注入她的身体后,却没见到施莺莺身上有半点变化。比起之前,施莺莺将丧尸病毒抗体从自己身体里强行剔除干净时候,精神力外放,光华大作的盛况,眼下的状况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简直就像这支药剂半点作用都没有似的。


    ——然而最大的变化,也正是在最平静的时候悄然发生。


    正如能够隐没星月、令湖泽满盈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定然有长久的、骄阳烈烈的万里晴空。


    哪怕明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可施莺莺能明显地感觉到,刚刚被自己用精神力强行剔除出去的丧尸病毒抗体,已经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体内。


    然而只要施莺莺略一感知,就可以发现,这些全新的丧尸病毒抗体并不是原主体内的漏网之鱼,而是被刚刚那支疫苗催发出来的。


    经过全面灭活的丧尸病毒刚一注入体内,就能令免疫系统做出如此剧烈的反应,可见丧尸病毒的威力究竟有多恐怖,而这支疫苗的效用,也得到了完全的验证:


    哪怕用在一个眼下已如此虚弱的人身上,她几乎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和免疫系统,也不会任由灭活过的病毒死灰复燃将她改造成丧尸,甚至依然能够在疫苗的面前,按照自己的原计划那样,产生人类所需要的抗体!


    于是施莺莺暂且松了口气,对着僵硬地站在一旁的袁爱珍招了招手,柔声道:


    “我觉得丧尸疫苗的研制十分成功。不管是安全性、时效性、有效性,还是成本和制作简易程度等因素,都完美的达到了我的预计成果。假以时日投入量产,一定可以从根源上解决末世的问题。”


    正在袁爱珍高兴得险些一蹦三尺高的时候,施莺莺接下来的这番话便又将她的心给提到半空中了:


    “所以趁着我现在还有精神,我们来商讨一下末世结束后,长空基地的权利归属问题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办公桌上堆叠的纸张里抽出了数张,半点不容许反对地一把塞进了袁爱珍的怀里:


    “以后这些原本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就全都交给你了。”


    袁爱珍被这峰回路转的一波三折给砸得头晕眼花,反应不能:


    她还没从施莺莺强行动用精神力伤害自己的身体,只为更好地实验疫苗的效用这件堪称悲壮的事中缓过来呢,就得到了“丧尸疫苗的确有用”的好消息;可她甚至还没有为这个好消息而庆祝片刻,就被不知为何,看起来更加虚弱了的施莺莺给委以这样的重任,半点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都说人生就是起起落落,大起大伏,然而袁爱珍却觉得,哪怕把自己以后的一辈子所经历的波折都浓缩在一起,都不会有今天这么精彩。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这几张纸,在看清楚了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之后,只觉这几张薄薄的纸顷刻间重逾千钧:


    “……莺莺,容我提个意见,这么多权力全都集中在我的手里,真的好吗?要我说,你还是把谢姐姐叫来吧,让她和我一起接受这些安排,才是真正的适材适所。”


    为了增强自己这番话的说服力,袁爱珍苦苦思索之下,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了一点“谢成芳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的相关证据出来:


    “好几年前,你还在殚精竭虑研究土壤恢复剂的时候,不是一不小心昏过去了来着?我那个时候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谢姐姐第一时间把你给接住,送你回去休息,安排人去给你做饭,又让我们赶紧封锁消息。”


    然而袁爱珍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像谢成芳这样出色的人,能够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冷静地掌控大局,安排纷乱复杂的各项事宜,为什么这些年来却在长空基地的领导层里并未占据太重要的位置呢?①


    这个问题袁爱珍之前好像也和谢成芳讨论过,但不知为何,那场讨论的结果就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似的,在她的脑海里,只有个隐隐绰绰的大致印象,至于讨论的具体结果,反而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说这些年来,她在有意将自己从长空基地的权力中心摘出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在避嫌,但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尤其是当年照顾你的时候,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我有女儿,也无法做到像她照顾你那样好。”


    “这种人不可能对权力有什么独揽之心,只要你们俩好好开诚布公谈一谈,你就会发现她真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把一部分权力分给她也可以……”


    施莺莺含笑听了片刻后,温柔而坚定地否决了袁爱珍的提议:


    “不行,她不是长空基地的人。”


    袁爱珍本来“不能我一个人在这里吃香喝辣,更有才华的人却在外面受苦平庸”的心思立刻就被施莺莺这句话给敲了个七零八落,震惊道:


    “不会吧?!我完全没看出来她是哪个基地的探子,这人可真会藏啊,藏得够深的!”


    她之前还因为自己即将被交付这样多的权力而颇感惶恐不安的心思,瞬间就被要保护施莺莺的心思给冲刷得什么都不剩了。


    要不是施莺莺及时制止了她,袁爱珍当场就能撸袖子冲到外面去,召集起长空狙击队去查一查这个“不是长空基地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混在长空基地的管理层里这么久:


    “是谁派她来的?雷霆,雄鹰,还是现在已经住在我们外城了的那些小基地?我这就让狙击队的人去查,莺莺放心,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肯定把她查到底朝天,连她八辈祖宗的姓名我们都能翻出来——”


    施莺莺轻轻咳了几声,以手掩唇笑了起来,边笑边说:


    “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好了,我们先暂时不说这个,继续说刚刚的权力划分问题吧。”


    “如果末世真的可以就此结束,那么长空基地必然会因为拥兵自重而遭到各方势力的忌惮和打压;可这支狙击队是我一手从无到有拉扯起来的,要让我把他们给解散掉,把他们惯于征战的、勇敢的脊梁折断,消磨在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中……”


    年轻的领导者垂下双眸,低低叹了口气,柔和的声音里却蕴藏着仿佛能够改变世界的坚定力量:


    “哪怕是我,也做不到。”


    她抬起头,定定凝视着面前的袁爱珍,继续道:


    “你可以开始着手构建对外军事力量了。他们要不安,就让他们不安去,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所有的不安就都是笑话!”


    然而施莺莺惯用的、几乎永远有效的打太极扯开话题的办法,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失去了效力,袁爱珍对她的关心力度不减反增。


    要是换做以往,袁爱珍十有八/九真的会被施莺莺的糊弄大法给糊弄过去;可现在,施莺莺的身体都衰弱成了这个样子,对她的关心已经成为了压过所有事物的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袁爱珍的注意力半点都没被施莺莺转移开来,只坚定如初地一叠声问道:


    “我只要个准话,莺莺,你直接告诉我她对你来说有没有危险就可以,剩下的事情不用你吩咐,长空基地狙击队也是你手里最好的一把刀,会为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的!”


    眼见这个话题是转移不过去了,施莺莺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脑海里对系统吩咐道:


    “屏蔽一下与‘上面’的链接。看来我今天一定要拿个具有足够说服力的答案出来,才能让她安心。”


    说完这话后,施莺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明明一脸焦急却还是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的袁爱珍身上,开口解释道:


    “她不是别的基地派来的奸细,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袁爱珍刚松了口气,这口气就被施莺莺的下半句话给搞得哭笑不得地卡在了半中腰,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好生折磨人:


    “硬要说的话,你就把她当做一大助力好了,类似于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做完新手任务就会发给你的NPC。”


    袁爱珍:……不知道为什么,你这话听起来虽然不像是真的,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很有道理。


    而施莺莺在与袁爱珍交谈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地听见,脑海里的系统闪过好一阵电流的呲啦呲啦声,就好像她脑海里的这个系统,正在竭尽全力地屏蔽来自外界的窥探,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对抗之下,发出互相干扰的杂音。


    在做出“谢成芳不是会危害我们的人”的保证之后,施莺莺又指点道:


    “而且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想想末世之前咱们的制度是怎样的,你就照葫芦画瓢地抄过来好了,将这些权力和眼下长空基地各部门的职权一一对应分配下去之后,留在你手里的,其实也只有最终决定权这一点。”


    眼看着袁爱珍还有继续拒绝的意思,施莺莺不得不使出了最终杀手锏,笑道:


    “再说了,我都能感受到疫苗正在起效,我的体内正在形成新抗体,要是我能撑过去,这些活也落不到你的头上。眼下只是做最坏的情况的交代而已,你又何必急着推辞呢?先把这担子接过去,权当为我减负吧。”


    袁爱珍沉默了好久之后,才犹豫地将手中的纸张折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随身口袋中,满怀希望地看向施莺莺,恳切道:


    “那就这么说好了,这只是以防万一、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一手,并不是真的要我来坐这个位置,对吧?等你恢复好了之后,一切就都会走回正轨,和之前的那几年没什么两样,对吧?”


    施莺莺凝视了袁爱珍的神情好久,才欣慰地展颜一笑,点头应允:


    “当然。”


    ——就这样,施莺莺完成了对袁爱珍的最后一次试探。


    她先是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馅饼,毫不避讳地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日益恶化,尽可能地削弱自己这几年来留下的强硬形象,给人以“老虎已经变成了病猫”的错觉,最大可能地挑起人心中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欲望;然后又亲手将长空基地的绝大部分权力交到了袁爱珍手中,约等于走了合情合法的明路后,又紧接着飞速收回权力,就差没把“我之前是耍你的你根本拿不到这么多好东西”这句话给摆在明面上了。


    只要此时,袁爱珍的心中有一丝半点的邪念,就定然会展现出来:


    你不愿意分权,却又把这些东西提前交给我?你别是在耍我吧!


    如果真的这样,袁爱珍的异况就绝对瞒不过玩弄人心如家常便饭的施莺莺;施莺莺也可以再度提前安排后路,寻找继承人。


    幸好袁爱珍的表现,完全对得起施莺莺这些年来对她的倚重和培养。


    哪怕在面对偌大的长空基地的领导者的位置之时,她的心头也一丝半点的窃喜之情都没有,有的只是对施莺莺身体状况的关心,还有对自己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胜任这个位置的惶恐。


    于是施莺莺垂下眼,轻轻笑了笑,示意袁爱珍离开这里:


    “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会。你现在就把这些权力分散下去吧,我这段时间要安心养病。”


    袁爱珍立刻应声而去,与此同时,系统在施莺莺的脑海里悲愤地捶打了起来,控诉施莺莺刚刚的行为之激进:


    “你推断出我们的身份之后,现在是一点也不避着我了对吧!万一我没能拦住怎么办?!”


    施莺莺沉默了三分钟,这才真心实意地柔声开口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真的还没有推断出你和谢成芳的真实身份。”


    系统:“?那你还这么放心地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哇,实不相瞒,我的确有点感动……”


    施莺莺:“但我们偶尔会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就对了,没错吧?”


    系统:“……那倒没错。”


    施莺莺:“那你肯定得拦住你‘上面’的窥探吧,要是拦不住,咱俩就捆在一起死。加油,我看好你哦。”


    系统当场如遭雷击地呆了足足五分钟后,才声嘶力竭地悲愤控诉起来:


    “施莺莺!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冷血无情的资本家啊!!你好歹装装样子吧!!!”


    施莺莺:“诶嘿。”


    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确认那支丧尸病毒疫苗正在体内兢兢业业地工作后,便阖上了眼睛,打算难得地来个白日小憩。


    毕竟这些年来,哪怕后期她已经有意将权力分散下去了,可许多攸关基地生死存亡的大事的最终决策权依然留在她这里,比如晶核枪和晶核炸/弹的生产规模与威力调整,比如与其他各个基地做交易的具体内容和流程,再比如近日来,对怀有异心的背叛者的灭口……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集合在一起发作的时候,可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尤其是背叛者和丧尸,更是爱挑夜黑风高的晚上搞事。


    以至于这些年来,哪怕长空基地再怎么福乐安宁,一派和平,欣欣向荣,留给她的能安然入眠的时间,也从来不会超过五小时,她只能在工作不是很忙的空隙里,来一次忙里偷闲的小憩。


    然而就在施莺莺正准备再次开展摸鱼大法的时候,异况陡生——


    一道剧烈得仿佛要把她从中撕裂的剧烈疼痛从胸口传来,刹那间便让她只觉五内俱焚!


    这股疼痛甚至还仿佛具有自己的生命似的,半点也不留情地便在她的体内好一阵搅动,当场便逼得她呛出一口血,暗红的光滑桌面上便立时绽开鲜红的颜色,格外鲜艳,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门外还传来了极有规律的敲门声,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遥遥响起,赫然便是此刻原本应该身在雷霆基地的谢北辰本人:


    “莺莺,你在吗?我听说你身体状况欠佳,就想来看看你。”


    然而此时,施莺莺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清瘦有力的手用力地扣住了桌角,但凡她身上还有一星半点的异能,光看她用力得指节处都隐隐泛出青色来的力道,只怕当场就能把坚硬的木头给握成齑粉。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的双目、双耳、口鼻之间涌出,鲜血浓郁的腥甜气息立时在室内散开来,一时间她的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留在她视野里的,唯有铺天盖地的、浓郁的猩红。


    ——我不能倒下。


    在剧烈到恨不得让人直接抄起利器在喉咙上扎一下,好结束这漫长的折磨的疼痛中,施莺莺缓慢地眨了眨眼,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固执得仿佛本能的念头,又似乎有人在透过重重星海,将临死前的话语传到她的耳边:


    你不能在这里倒下,施莺莺。


    因为你生来便身负重任,你是要改变世界的英雄,千万人、亿万人的灵魂与生死,全都牵系在你的身上,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这种事,万不能在你身上发生。


    站起来,施莺莺,只要你没死,你就须得向前行!


    于是她又一次茫然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似乎这样就能够阻止那些鲜血的奔涌,能将来自高纬世界的那个存在的恶意扼杀在摇篮里似的。


    ——我不能……在区区一个小世界里认输。


    她咬紧牙关,十分确定自己半点惨叫声也没有发出,而她也惯于如此,从不将痛苦展现在任何人的面前,正是她的一贯作风。她强行运用起几近于无的精神力,在自己的体内探查了一番,果然得出了她想要、而高纬世界的那个存在却十分不愿看见的景象:


    她成功了,长空基地成功了,人类也成功了!


    这一针疫苗,不仅能够在人类的体内形成丧尸病毒的抗体,甚至还能将精神力都一并瓦解。


    此刻施莺莺的痛苦,并非是因为有人暗害她,也并非是因为疫苗的功效出了问题,仅仅因为“异能会为人类加强体能”的这一效用消失了之后,她“强行将原本存在于原主体内的抗体剔除出去”的这一行为的后遗症,终于全都展现出来了而已!


    她无声地大笑着,滚落在满地的鲜血里,被鲜血蒙住的双眼里刹那间便有刀剑的清光,宛如血战后的女王将长剑指向苍穹,发出震荡天地的审判声:


    你还想怎样为难我?


    你还能怎样为难我?


    你赐予的痛苦无法摧折我,你设计的人心不能打败我;你赐予的荣华无法侵蚀我,你编织的安逸无法蒙蔽我。


    ——恰如他们所言、所祈求、所寄托,我绝不可能在这种世界倒下!


    ——但是真的……好痛啊。


    在极致的疼痛导致的茫然间,施莺莺只觉得听见办公室的门轻轻响了一下,似乎有人推门进来了。


    按理来说,施莺莺眼下已与瘫痪在床的废人无异,可她过分强悍的意志力依然催使着她的身体行动了起来,顷刻间便抓紧了手边的办公桌的暗格里的手/枪:


    哪怕她现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可只要她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在多个轮回世界里生死磨炼出的战斗本能,也足以让她把手/枪里的六发子弹精准地送入这人的胸口。


    可这人半点趁人之危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在施莺莺不远的地方缓缓半跪了下来。


    伴随着他的动作,施莺莺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少了一些,刚刚被疼痛逼出的阵阵刺耳的嗡鸣声,都逐渐从耳边褪去了,她甚至都能听见这人的衣物在满地的鲜血里互相摩擦的沉甸甸、湿漉漉的声音。


    这时,她被来自灵魂的疼痛折磨得只剩一点清醒的意志里,才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哦,这条狗子好像不是来趁火打劫的,不过我量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这样一想,她便更觉奇怪了,谢北辰既然不是来趁火打劫的,又能是来干什么的呢?


    而施莺莺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年轻英俊的雷霆基地的新任领导者,以格外疯狂和偏执的目光,凝视过她的双眸。


    要是施莺莺现在能看见谢北辰的状态的话,肯定半点解释和缓冲的机会都不给他,当即就能把手/枪里的六发子弹一发接一发地送进他的心脏:


    因为这人的眼神,一瞬间竟然和傅墨霆等人的别无二致!


    ——可也幸好施莺莺没能看见他的失态。


    因为这个被从孤狼驯化成疯狗、又在她的桎梏下被驯化成家犬的家伙,在经历了长久的挣扎后,终于将神情里的疯魔与阴暗尽数压制了下去,一如既往地温顺低头,将施莺莺珍而重之地从地上的血泊中抱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似乎这样就能让施莺莺正在经受的痛苦减轻数分似的。


    在满室的沉默与血气里,剑眉星目的黑发男子未趁人之危越雷池半步,只轻轻地呼唤了一声他倾慕多年、九死未悔、永远只会心甘情愿地追随的人的名字:


    “……莺莺。”  ——


    作者有话说:①主脑抹去了察觉到不对劲的所有人的记忆,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详见第四卷《异界维序者》。


    第134章 置换 以身代之。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似乎真的有效, 在谢北辰低声叫出她的名字的那一刻,施莺莺明显地感觉到,正在她四肢百骸内疯狂肆虐的那股疼痛, 骤然和缓了下来。


    她微微一抬眼,哪怕什么都没有说, 谢北辰也十分自觉地将施莺莺扶了起来, 踏着满地的鲜血,将她安置在了不远处那把椅子上。


    然后他又任劳任怨地去拿摆在门后的清洁工具,配合着足以令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心生忌惮的空间系异能, 没过几分钟,就把一片狼狈的办公室给清理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在他像条忠心的小狗一样忙前忙后的时候,施莺莺在他身后的椅子上缓缓直起身来。


    哪怕已经虚弱到了轻轻动一下,就会浑身疼痛、眼前发昏、令正常人只想直接去死的地步, 她的身上也依然显示出一种不可摧折的矜贵之感,清瘦的身形从未因为疼痛这点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弯折半分。


    在积攒够了足够开口说话的力气后, 施莺莺低声开口道:


    “我不记得曾安排你离开过雷霆基地。”


    她说话的时候, 还带着一点被入骨入魂的疼痛折磨出的虚弱之意, 然而讨论起正事来的时候,已然冷静得与日常并无二致了:


    “你今日却突然前来, 定是有要事说与我听。既如此, 便说吧, 我听着。”


    然而谢北辰却并未如施莺莺所预料的那样, “有要事禀报”。他还在默默清理地上和桌上血迹的身影顿了一顿, 才低叹一声,转过身来,不退不让地直视着施莺莺的双眸,温声道:


    “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而已。”


    施莺莺虽然面上笑了笑,似乎对这番话很受用的样子,可她扣在板机上的手指一直都没有松开,保险栓也已经拉开了,但凡谢北辰敢趁着她虚弱的时候有什么异动,那一手从无数个轮回世界里磨练出来的好枪法,便能在数秒之内将这人送入地狱:


    “那你现在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谢北辰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


    新上任的雷霆基地领导者没说什么“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养伤”之类的场面客套话,也没再讨论“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长空基地怎么办”之类的正经事,而是说了一句怎么听怎么假的“废话”:


    “……我见你这么辛苦,便只想以身代之。”


    这番话乍一听起来太亲密、太无私了。


    要是说话的这两人交情平平,便会听起来平生几分虚假。就像施莺莺自以为和谢北辰之间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一样,是互相扶持的盟友和队友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更要命的地方也正在这里。


    施莺莺观察人心、玩弄人心的本事堪称一等一,眼下她的视力已基本恢复正常,自然分辨得出,面前这人说的竟都是实话:


    如果真的有什么异能,能够交换两人的身体状态,把自己灵魂上的伤害完全转移到谢北辰身上的话,这家伙真会去这么做的!


    施莺莺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说话的语气便温和了些许,毕竟这人是真心实意要对她好,虽说暂时看不出原因,但她也不是会任意践踏别人善意的没心没肺的恶人:


    “你取代不了我。或者说,任何人都取代不了我。”


    “因为我有我要行的路,你有你要走的。”


    然而她的这番话并未能劝动谢北辰。毕竟谢北辰和原男主是同一个家族里长大的,自然也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点他那近乎偏执的行事作风。


    于是在施莺莺以为这个话题已暂时结束,正准备开口,让谢北辰回去把他自己的雷霆基地管好的时候,就听见他开口,继续道:


    “如果灵魂能够置换就好了,对不对?”


    他漆黑的双眸里似乎有高涨的、不熄的火,哪怕是意志最为坚定,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让步的施莺莺,也不得不留给他说话的空间以示尊重:


    “如果我可以把你的灵魂遭受的伤痛全都转移到我身上的话就好了,这样就算你最后死去,消弭的也是我的灵魂,而不是你的。”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施莺莺忽然感到了一阵幽微的悸动。这份悸动的反应很微弱,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在她能感知到的这片空间里悄然诞生。


    可与此同时,施莺莺又能精确地感受到,这份悸动并非是她被谢北辰的赤诚打动而生的“爱”,更来自于某种他口中的微妙的“灵魂”。


    正在施莺莺还想细细探寻这分微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的时候,谢北辰又开口了。只不过他这次所说的话中,竟带了一点格外真挚的、恳求的意味:


    “自你一言九鼎,与我人情两讫,把雷霆基地交付到我手中之后,哪怕雷霆基地的现况再困难,我也没跟你要过什么东西,应该能算得上一句‘知好歹,懂进退’了。”


    眼见施莺莺默默点了点头,似是在赞同他的说法,谢北辰这才继续道:


    “那这一次,你就答应了我吧,莺莺。”


    施莺莺思忖片刻,便哑然失笑,心想,这人也算得上是会做生意:


    他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更没有不臣之心,只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来献殷勤,要用一句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以身代之”来讨个好,卖个人情而已。


    既然这样,自己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反正世界上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更别提系统之上的那个存在一直都在为难她,怕是天底下真有这样的法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也只能失效了。


    于是抱着“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游戏人间的玩笑心态,施莺莺答应谢北辰的这个请求答应得毫无心理障碍:


    “当然可以。”


    ——于是这一道契约便在无人的虚空里,以谁都看不见的方式,浓墨重彩地书写在星海。一道特殊的代码以光芒的形式飞跃而出,顷刻间便消散在无穷尽的小世界里,也散落在那个唯一会因此受益的灵魂里了。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见证这道契约的达成,便定然能够听见黄钟大吕齐齐作响,发出无人能及、无人敢听、无人可改的大声,似乎所有的未来与所有的荣耀,便已在这一刻悄然埋下伏笔:


    听啊,看啊,有人已改换门庭,重回光明,再一次向那被他背弃过的、改变世界的英雄低头。


    从此往后,她不必再有任何悲苦;从此往后,她不必再受任何险恶的磋磨,因为本属于她、乃至本属于人类的,已在刚刚的那道契约里尽数归还,永远也不会有人能将其夺走!


    然而很可惜的是,根本没有人知晓这一切,甚至连系统之上的那个存在也没能察觉这次代码的流转与交换:


    怎么会有人将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重要性等同于生命的东西,心甘情愿地交给被他背叛过的人?这跟找死有什么两样?所以这必然不可能!


    ——如果一定要探究的话,也只有谢北辰自己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在得到了施莺莺的回复后,谢北辰终于露出了这数月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眼含眷恋地、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女子,几乎要从那双宛如含有天空的深蓝双眸中,跨越无穷尽的世界与时光,望见星海中的她本人一样。


    他似乎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可到最后,却也只能在施莺莺清凌凌的目光下低头,半跪在地,便好像骑士对他的主君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与约定:


    “我听见你的锋锐与苦痛相配。”


    他深知施莺莺并不需要他的帮助,按照她在这些小世界里磨炼出来的能力,眼下想要做什么不成?


    可人的心,如果真的能十成十地被理智所操控着,那也不能被称作“人心”了。


    只笑他……一个连真正的人类都算不上的生物,竟然也懂这个。


    他深深望了施莺莺最后一眼,语意里有无穷尽的怅然与诀别,便宛如此去一别,生死永隔,不复相见似的:


    “你的杀伐果决下,有着能够拯救世界的温柔。”


    “所以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想,如果我真的要停留在你的身边,就要做你手中最利的一把刀,助你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随着他的开口,施莺莺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本就残余不多的异能,流逝的速度正在飞速加快;然而让她最终认定这并非是坏的征兆,所以没有对谢北辰动手的原因,是她的身体又被外来的某种力量给奇异地、飞速地修补了起来:


    就好像施莺莺本人是穿梭在各个电脑世界里的病毒,正险些被防火墙绞杀的时候,另一道藏在电脑系统里的bug代码顺手拉了她一把似的。


    虽然这一下的帮助很微弱,但对正在僵持不下的双方来说,谁得到了这一下助力,谁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而很显然,最后的赢家是施莺莺!


    比之前施莺莺强行将丧尸病毒抗体从自己体内剔除出去的时候,所使用的精神力更加明亮的光芒一刹那在室内爆开,满室光华大作,仿佛有千百万颗星辰齐齐降临,又仿佛是太阳神的车驾直接从天际坠落于此,燃起似乎将天地山川都要焚尽的火焰,才能有如此无上的、夺目的辉光。


    这道光芒盘旋室内久久不去,然而这一次,依然没有人能发现半点异常。


    之前施莺莺用精神力改造自己身体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光芒没能引起他人的注意,是因为那一过程实在太短了,转瞬即逝:


    没有人会成天盯着自家领导者的办公室窗子的,那不就和变态没什么两样了嘛。


    但这次,没有人注意到的原因,是因为这道光芒并非来自“这个世界”,而是更高层的规则上,有人不惜动用了与自己的生命没什么区别的东西,将“施莺莺哪怕研制出了丧尸疫苗,也得在异能衰退的侵袭下力竭而死”的规则,给强行改变了。


    可是已经注定要死亡的命运和人物,已经被无可撼动的那个至高存在制定了相应的结局,区区一串bug代码,又怎么配去干涉它的决定?


    所以最多也只能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以身代之”,将自己的存在与施莺莺的互换:


    这样一来,明面上在这个世界里死去的,是施莺莺;但事实上,在主脑的监控下,与其断开链接的,是被它寄予厚望、委以重任的谢北辰!


    而伴随着这道光芒的落定,施莺莺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能像以前那样,进入时空乱流的通道,与原主相见:


    此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


    作者有话说:是时候公布113章的选择题答案了,看似活下来的是狗子+系统,但事实上是莺莺+系统!让我们为一级辅助选手谢狗子鼓掌,恭送男德班班长下线吃几章盒饭再回来【。


    马上开始揭晓全部真相,回归主世界!原本应该还有个修仙世界的,但是修仙世界越写越完善,背景都设定齐全了,感觉一写没有六十万字刹不住车,吐血,直接拎出来开个新文,《强吻宿敌后重生成他徒弟》,不知道猴年马月开,先放个文案快乐一下:


    亦正亦邪的合欢宗宗主花阑珊,容色倾国,身家丰厚,法力高强,声名鼎盛。人人都爱她,要做她裙下臣,世间唯一不为她所动的人,只有万剑山剑尊,师长卿。


    外界皆说这两人水火不容,相看生厌,怕是要打一辈子擂台了。可谁知两千年后,花阑珊被人暗算,死在妖魔大战里。


    师长卿来救她时,还是一副无波无澜的冷淡面孔,花阑珊看着那张冰山脸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费劲撑起身,在死前极尽缠绵深情地吻了他: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你这种守身如玉冷静克己的男德班班长肯定下半辈子都要被恶心到再起不能!是我赢了!


    然后花阑珊再一睁眼,便重生在了师长卿门下,入门第一天,就听师兄师姐们眼含热泪地八卦:


    “师尊好苦啊,对合欢宗宗主痴恋多年,情深似海不敢言。百年前那一战,本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谁知造化弄人至此。”


    花阑珊:……?!


    喜欢的朋友可以进专栏看看热闹,预计2023年10月开文,轻轻趴下,预订你明年的国庆约会【。_(:з」∠)_


    第七卷:星辰与自由


    第135章 起初 偷看课外书的仪式感。


    【星历1000年, 长昼】


    中心城图书馆的边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的常青木,已经快有合抱粗了。


    虽然只栽种了不到两年,但这棵常青木可是植物研究部门的相关工作人员专门结合了香樟的阔叶、松树的常绿、生长速度极快的毛竹等各种植物的基因研究出的精选种, 所以即便树龄很年轻,也足以长成古地球上, 只有十余年的老树才能有的茁壮的样子。


    今年的“夏日”降水量很足, 这棵常青木的基因里又有香樟的基因,香樟本就是喜爱温暖潮湿环境的树木,被这种环境一激发, 更是蓬勃生长,大有参天之势。


    然而再怎么好看,也终究是假的。


    毕竟自从人类在数千年前,赶在地球资源耗尽之前成功飞跃太空, 在一颗公转极慢、但物资十分丰富,且与地球有着极为相似的大气环境的小行星上定居后, 为了防止过长的冷夜与望不到头的白昼对人类的生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新时代的星际居民便建造了地上城与地下城:


    两座城池里都有着相应的维生系统, 在一百年的永昼到来后,他们便走上地面, 储存和利用这一百年里, 从被他们称作“炽白之星”的恒星那里, 接受极为富饶的光热资源, 同时在维生系统里造出黄昏以供安眠。


    一百年后, 公转到远离炽白之星的极远点后,他们便躲入温暖而黑暗的地下,靠上一个一百年中,收集到的光热资源维持地下城维生系统的运转, 同时造出光芒微弱的白昼以供工作照明。


    只可惜人们在之前的一百年里,收集到的光热资源比起地下城巨大的消耗来说,委实有些入不敷出,所以在人类生活于地下城的永夜期间,很多只有在地上城里才有的安排,便默默消失了。


    而消失的这些安排里,便有古地球上的“四季”。再也没有什么春日万物生长,夏日午燥蝉鸣,秋日硕果累累与冬日的白雪皑皑,在地下城的永夜里,只有固定地、单调地轮转着的真正的黑暗与微弱的晨曦。


    很多人的一生,哪怕在经历过主脑的基因改造后,也最多只能见到一次长昼和一次永夜,传说中因为地球自转而产生的真正的“昼夜更替”,就成为了真正的绝唱,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黄昏与黯淡的黎明。


    除此之外,人们生活在地上城的时候,依然能够看到大部分地方都与古地球并无二致的景象。


    每隔三天固定下一小时的降雨量是固定的,雨后立时放晴的艳阳带来的光照时长和温度是固定的,天边云朵的形状与大小是固定的,每天的日升日落的时间也是固定的。


    常青木的叶子永远鲜绿得宛如一抹上好的翡翠,中心城图书馆里的纸质藏书区永远人迹罕至,吹拂过窗帘与书页的风的来向和温度日复一日永恒不变,图书管理员机械的躯壳光鲜亮丽得似乎永远不会磨损。①


    然而今天,往日里半个活人都见不到的纸质藏书区里突然摸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黑发蓝眸的少女的身手那叫一个利落,她的脚步轻盈得仿佛连一片落花都不会惊起,几个利落的转身之下,便轻轻松松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把自己从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偷渡到另一个摄像头的死角:


    但凡放在古地球,这绝对是个能够从重兵把守的国家博物馆里偷走宝物的绝世大盗。


    幸好这里不是古地球,而是纪律更为严明的星际时代的新蓝星,所以她在这方面的才华也肯定能得到相应的重用,但凡年纪再大个几岁,肯定能够入选国家级机甲队,成为一级机甲师。


    一级机甲师不管是在长昼还是在永夜,都要驾驶着那些高大、威严、美丽又冰冷的机械,穿梭在浩瀚的星空中,将袭来的陨石雨全部阻挡在新蓝星之外;与这种危险的工作形成正比的是,他们每年取得的报酬极为丰厚,不管在哪座城市里都有极高的特权,这种身份说一句“光宗耀祖”都不为过。


    甚至有人开过玩笑,说“如果我能成为国家一级机甲师,那么我父母肯定会撕了族谱,从我这一页重新开始写”。


    ——然而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满打满算最多只有十五岁,因此这一把子好身手,眼下也只能被用在避开摄像头偷书看这一方面了。


    进入星际时代之后,就连普通人类的寿命,都在往两百岁这个以往看来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十分可观的数字上走,所以按理来说,十五岁的小姑娘的确年轻得很,甚至连人类的成年时间,都该往后再拖一拖。


    但不知为何,自从主脑逐渐接管了人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之后,却并未结合人类日益延长的寿命,相应地延长人类成年、结婚、生子的年龄设定,依然沿用了从古地球出来的那一批最早的人类带来的习惯:


    无论男女,均十八岁成年;女性的合法婚龄为二十岁,男性的合法婚龄为二十二岁。如果男女双方结婚的时间超过了这条线,就是晚婚晚育了,以防晚婚晚育生出来的孩子质量不高,主脑将会对所有晚婚晚育的夫妇免费提供人工子宫——这在别的正常家庭中,可是要缴纳很长时间的社保和医保,才能享有的正式居民的福利呢。


    言归正传,不再多说。


    总之,这位少女刚刚从书架上偷偷拿下一本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翻阅的纸质书籍之后,从她手腕上佩戴着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便传来一道无机质的机械化声音:


    “借阅人:谢成芳。借阅书籍:《古地球中国近现代武侠小说合集——金古梁温作品集》。”


    “年龄判定中……十五岁,已通过;借阅理由判定中:……以供娱乐,已通过;请选择你的借阅时长。”


    被称作“谢成芳”的少女满怀遗憾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另一道明显属于人类的声音也从她腕间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传来了,满怀疑惑地问道: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你已年满十五岁,已经可以合法借阅这些书籍了,那还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你不懂。”谢成芳深沉地开口,“这就叫‘仪式感’,要的就是这种虽然安全,但我还是要假装踩着违规的红线来回蹦迪的快乐。”


    通讯那边的同伴沉默了数秒钟后,艰难地对谢成芳的这番回答作出了评价:


    “好家伙,我是一辈子也不会理解你的‘仪式感’了。”


    “比起这个来,既然你已经借到了书,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今天理论课的教授虽然又命令我们自习,但他明显记得多次理论突击考试中都能取得满分的你,在连续三节课没有见过你之后,他今天终于问了你去哪儿了,并让我们转告你——”


    “‘就算生病,也有主脑治好,犯不上一次病能生三天这么久吧’。”谢成芳的声音和便携式主脑移动端里传来的声音精准无差地合在了一起,甚至连语气词都一模一样:


    “‘要是下节课还见不到这个逃课的人,我就要给她把理论课分数通通改判为零’!”


    这话一出,通讯那边的人终于彻底沉默了下来,再次开口的时候,向来冷静得没有半点波动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点细微的颤抖:


    “谢成芳,你别这样。”


    这位男生之前的“疑惑之情”,不过是在长辈和书籍的教导下,做出的“相应的反应”,意思是每当你遇到暂且不能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就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而这也是星际时代的人类常态。


    不知为何,人类的感情一代比一代淡薄,在漫长的星际旅行和异星生存的时间里,他们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失去了一切正面和负面的情感变化,唯一剩下的,便是代代口耳相传的这些教导:


    并非真正的情感,只是礼节的反应。


    然而眼下,这人在面对谢成芳的时候,终于不再只是礼节的反应了,而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从内心涌上来的一股凉意:


    “每次你能精准地算出,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总是觉得心里发冷。”


    “那我下次不这么干了。”谢成芳的表面上依然笑眯眯的,和善可亲得很,然而她那双深蓝的、仿佛蕴藏着地上城的黄昏时才能见到的深蓝星空的桃花眼里,半点真实的笑意也没有:


    “下堂机甲理论课是在什么时候?我这就回去上课,绝对不再逃课,让老教授为难,毕竟他都一把年纪了,也挺不容易的。”


    通讯那边的同伴沉默了数秒钟,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虽然我不了解你说的‘一把年纪了,不容易’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肯定会把你的回复如实地传递给老教授,希望能够在下次的机甲理论课上与你相遇。”


    这人负责说完通知后,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在古地球的人类眼中,这是很失礼的事情;但在星际时代的人类眼中,有话说话说完就挂,实在是再高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什么再见,什么明天见,不过都是从“昼夜交替”的“新的一天”里衍生出的客套词。眼下长昼与永夜间足足隔着一百年呢,要说“明天见”,这跟生离死别有什么两样?不如不说。


    在通讯戛然而止的忙音里,黑发蓝眸的少女仔细地阅读着手中的闲书,看得那叫一个投入,比她看机甲理论课本都认真,属实是星际时代第一摸鱼人。


    数小时过后,直到图书馆外的天色都从烈日当空的正午变成了繁星闪烁、夕光黯淡的黄昏后,谢成芳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把珍贵的纸质书籍塞回了书架里,向外快步走去:


    再不走,就赶不上宿舍门禁了,书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不过看小说这种事,多多少少让人有点上瘾,哪怕在人类感情淡薄的星际时代,对美的追求与沉迷,也永远无法彻底消失,最多是减弱而已。


    要是放在谢成芳这个生来就有点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怪胎身上,对美的追求与感知就更没法减弱了。


    简而言之,就是这人成功跨越数千年的时光和无数光年的距离,和古地球上为了追书追出熊猫眼的读者们达成了历史性的隔空共鸣。


    而众所周知,追书追上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同人。


    于是谢成芳站在图书馆的门口思索了三秒钟,左手握成拳敲在右手上,目光炯炯地对自己宣布道:


    “既然今天借的是武侠小说,那我肯定得给自己起个应景的名字,留着以后给我的机甲起名用,才能显得我足够帅气——”


    “好,决定了,就叫流水惜花!”②——


    作者有话说:完结章,正在整理自己之前的伏笔,略微有点卡,这两天少的六千字明天再补_(:з」∠)_


    ①相应景色描写与本文开篇呼应。


    ②莺树暖。弱絮欲成芳茧。流水惜花流不远。小桥红欲满。原上草迷离苑。金勒晚风嘶断。等得日长春又短。愁深山翠浅。——《谒金门》宋·翁元龙


    第二个古代世界里,谢成芳的代号也是流水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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