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8)
一夜缠绵, **苦短。
虞谣爽到了,在热汗淋漓中忘了烦心事。
并且她知道霍凌也爽到了。
但一觉起来, 烦心事还是要面对。
“唉……”虞谣醒的时候,霍凌早已去处理政务。她就一个人躺在床上, 扶着额头叹气。
宫女听到叹气声,上前询问, 她又摇头说没事。
咋整啊。
虞谣一个头两个大。
她从来清楚自己智商不太高, 看宫斗剧都觉得自己活不过三集。现在不止要她斗,还要她斗皇后, 事情还和政斗有关系, 这不开玩笑吗?
她自问对这种事不在行,可袖手旁观吧,也不行。
如果她自己斗不赢皇后, 就得想个辙让霍凌察觉异样。
能直接觉察霍沂那边有问题更好。
虞谣翻了个身, 趴在床上左思右想怎么搞合适。
从一方面说, 她觉得皇家的兄弟间还是比较容易生疑的。权力斗争放在这儿, 说兄弟间十分信任,估计不会。
从另一方面说呢……霍沂既然有野心, 就总难免有露出马脚的地方。
如果霍沂的马脚能正好让霍凌看到,那就皆大欢喜!
但这么想容易,具体该怎么做呢……
意识世界中的虞谣:“啊啊啊啊啊啊!!!”
白泽皱眉头:“干什么你。”
虞谣虚弱:“_(:з」∠)_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
白泽:“?你才感觉到?”
“……”虞谣翻着白眼叹息,“您有啥书能给我看看吗?政斗这方面的,我想瞅瞅古代皇帝们如何试探藩王们的野心。”
白泽笑了声,点头赞许:“多读书读好书, 我们鸾啾这个思路很好。”
说话间,他挥手绽开法术,在紫色的光弧间,一本本书册掉落。
书册都不厚,不是虞谣脑补的那种砖头般的古籍,翻开一看,原来白泽直接把她需要的相关段落摘录出来了。
文本还是原文,也就是原汁原味的文言文。不过虞谣在古代已经活第二回 了,两次所在的阶级不低,也就导致她的受教育程度都不低,读文言文已然毫无难度。
读了几份之后,她总结出了一个大致的套路。
古代皇帝防止藩王篡权,最常见的设定有两个,一是不给兵权,二是给封地但不让就藩,也就是不让你去封地上,让你在都城待着当闲散王爷。
察觉藩王有异心想兵不血刃和平解决,也有个基础办法,就是想个借口召你入京,然后就此把人扣下。
至于试探藩王有没有异心,方法就很多了。试探口风啦、派探子去封地上一探究竟啦,这些都算。
虞谣仔细想想,以霍凌目前治国的水准,纵使和弟弟们关系都还不错,试探的事应该也是日常做着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端倪。
她突然张口建议他多盯着点,会很奇怪,而且她也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但她或许可以用个逆向思维让霍沂露出马脚?
举个例子,比如自古皇帝想兵不血刃地解决藩王们谋反,都会试着找借口把藩王们扣在京里,那反过来想,皇帝如果突然把藩王们留在京里,那饱读诗书的藩王们联想历史,是不是就会有些慌神?
尤其是本身心里有鬼的,是不是就会开始疑神疑鬼,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就算能按捺住不慌,耽误事也是难免的吧。
就拿霍沂来说,他上辈子最终成事,是因为霍凌变得荒淫无道,他借将军们的势逼的宫。
但眼下,霍凌还好好的呢,将军们也不大可能被忽悠过去。他有野心,只能自己做准备。
偷偷招兵练兵也好、做其他谋划也好,要他忙的事肯定很多。
这个时候如果长时间被扣在京里,他或许能不心虚,但能不着急吗?
虞谣便开始思考如何合理地要求霍凌让霍沂多留一阵,也不用专门留他,可以让弟弟们都留下。
这个理由,还真不难想。
——霍凌是去年册后纳妃的,选妃时看阅了很多秀女,记了不少名,就是为了留给弟弟们。
这些藩王们呢,确实大多数都还偏年轻一些,没到能成婚的岁数。但皇家在这方面其实很弹性,晚点成婚不碍事,早点把婚约订下来也挺好。
这就成了个现成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大概还能让皇后慌一慌。
不论霍沂对皇后的感情有几分真,虞谣都不信现在如此“付出”的皇后,能接受霍沂有朝一日继位后让她屈居侧室。
那皇帝若此时为霍沂定下一个正妃呢?
虞谣暗爽地搓手,打算坐看皇后暴走。
于是在午膳时,虞谣就跟霍凌提了,跟他说藩王们反正都已进了京,不如趁此机会多留一阵,让大家跟记名的秀女们熟悉熟悉,把婚事定下来。
霍凌看了她两眼:“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虞谣若无其事地夹了个虾仁吃,“省得日后专门为这个跑了嘛。便是离得近的,来一趟也要颠簸几日,怪累的。”
说着一顿,又道:“顺便也让他们多陪一陪太妃们,我听说太妃们总念叨。中秋佳节嘛,不妨让他们多聚一聚。”
这话是她信口胡诌的。她根本没关注过太妃们怎么样,只不过按逻辑来说,太妃们在宫里也没啥事儿干,肯定会想孩子。
果然,霍凌稍微沉了一下:“这倒是。”
他与太妃们走动也不多,但不说太妃们,单是母后那边,就没少念叨三弟。
霍凌便点了头,让人去传话,说让藩王们都别急着离京,多留上一阵,让太妃们一享天伦之乐,顺便也忙一忙亲事。
他算了算年龄,自然而然地道:“年纪还小的不着急,二弟三弟四弟的可以先定下来了。”
虞谣心里暗喜,偏了偏头,吩咐宫女:“去请示皇后娘娘一声吧。关系到秀女,还是得劳皇后娘娘多操持。”
提到皇后,他心情复杂地多看了她一眼,虞谣笑笑:“昨晚我喝多了……怪对不住皇后娘娘的,这事我就不沾啦,免得皇后娘娘多心!”
霍凌笑了下,没多说什么,虞谣也不再多言,从容不迫地继续用膳。
消息传到各人耳中,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虞谣不得而知。但三天后,二三四三位藩王连带皇后一起坐到清凉殿来商讨定亲的问题的时候,虞谣一下就注意到了他们异彩纷呈的脸。
老二是没什么太多反应的,直说皇兄皇嫂做主。
老四呢,还不到十六,年纪偏小,觉得这种事很难为情,红着脸闷头坐着,磕磕巴巴地埋怨霍凌:“皇兄怎么突然提这个……”
行三的霍沂则有一种显而易见的不自在,在虞谣看来,不同于老四那种难为情。
他铁青着脸坐着,不看任何人,虞谣解读为他在刻意回避皇后的目光。
皇后还是淡淡的,只是有意无意间,虞谣看到她的视线从霍沂面上划过了好几次。
宦官很快将誊抄好的名册送到了三人手里,名册里附有画像。
霍凌道:“你们自己看,有合心意的,让皇后和贵妃也看一眼,再送去给太后太妃们过过目。都没意见了,就召进来见见。”
虞谣坐在他身边乖巧道:“皇后娘娘拿主意便是了,臣妾和谁都不熟,不好多嘴。”
话毕,她抬眸,静静看着皇后的反应。
皇后眼底轻颤,微微笑笑,也说:“臣妾也与各位藩王都不熟。”
虞谣内心:我呸!
皇后谦和道:“各位直接与太后太妃们商量吧。若有什么旁的想法,倒可以说来与本宫听听,如是原本就有了心上人,皇上和本宫也不逼你们另娶的。”
虞谣:嘁,我就假装听不懂你在疯狂暗示霍沂。
而后便见霍沂很给面子地站起了身,拱手道:“皇兄,臣弟不愿娶妻。”
霍凌看向他:“为何?”
霍沂朗朗道:“臣弟已与一姑娘一见钟情,只是她一时嫁不得。臣弟与她有了约定,来日她能婚嫁之时,臣弟便娶她。”
不得不说,霍沂的声音到很好听。全无他眼中的那种阴冷,字字句句清朗温润。
虞谣看到皇后眼中隐有流光泛出,是爱慕、是动容,又隐忍克制。
讲真,她都有点心疼皇后了。虽然他们的阴谋并不光彩,但皇后对霍沂显是真的动了心。
可霍沂对皇后……
反正她越看越觉得,霍沂的感情不真。
霍凌则不解道:“为何一时嫁不得?”
“这个……”霍沂卡壳了一下,道,“她前不久父亲刚去了,要服孝三年。”
“哦……”霍凌了然。
虞谣暗自啧嘴:呵,我懂了。等过三年霍凌要是催你,你是不是打算说她母亲也去了,要再服孝三年?
再过三年,估计还能拿爷爷奶奶各续一年。
只要再世的长辈亲戚够多,早晚能续到霍凌被你干掉或者皇后不再有用为止,是吧?
虞谣心说你做梦去吧!
她便笑道:“不知是哪家姑娘?殿下不妨把名字和典籍呈来一份,让太后和皇上心里有个数?”
霍沂脸上僵了一刹,又很快释开:“不了吧……”他状似轻松地笑道,“这位姑娘行事低调,若这般惊动宫里,她大约……”
“这和行事低调与否有什么干系?”虞谣截断了他的话,“太后是您母亲,皇上是您长兄。您的婚事,总是要让他们过目的。再者,来日册封王妃也还要有正规的旨意与册封礼。她若这般‘低调’,那这就都办不成了,殿下又如何迎娶她做王妃呢?”
霍沂一时被问住,虞谣只做不知他是临时扯谎扯崩了,笑吟吟又道:“殿下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我只说说自己的看法。”
霍沂硬着头皮和善道:“贵妃娘娘请讲。”
虞谣肩头轻耸:“我只怕殿下是被她蒙了,以为她低调、以为她孝顺,其实不过是一手欲擒故纵,把殿下吊得死死的。”
“这样的故事,话本里都有过。”她一字一顿,仿佛真的只是从话本上看来的一般,“说得更阴暗一点儿,人家暗中已有了相好的也说不定。只是殿下您看上去年轻有为,她便傍着你不放。这样你来日若成大器,她自有好处可得;你来日不成,她也不亏呀!”
是的,她在成心往皇后身上套。
实际上,她并不认为皇后是这种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拿这个挑拨离间呀!
简单总结一下就是——霍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酱紫,如果你成了,她不亏;如果你没成,她也已经是皇后了好吧?
什么?你说你对她也不是真心,你也不吃亏?
但是你想想,如果她对你也不是真心,半截撂挑子不干了,安心当皇后,想要里应外合跟她一起夺江山的你可怎么办哦?
旁边的霍凌费解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把话本里看来的思路拿来这么说不太合适。
但不及他说话,皇后啪地一声,拍了桌子。
第32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9)
殿里一静, 每个人都望过去,带着一分惊诧两分好奇。
皇后面色微白,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但很快缓和了开来。
看向虞谣,她循循地缓了口气:“贵妃莫不是让皇上宠坏了,说话这般口无遮拦。”
——哦呵你还挑拨我和霍凌?!
虞谣斗志乍起, 银牙一咬,轻声而笑:“皇后娘娘这话说的。”
“三位殿下的婚事都是大事。”皇后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 口吻却慢条斯理, 全然听不出是刻意截断她的话,“贵妃拿着话本里看来的东西这样大谈特谈, 恶意揣测三殿下的心上人, 未免贻笑大方。”
“话本里的东西, 大多也是源于生活的!”虞谣毫不示弱,“或许听来荒唐了些, 但皇后娘娘敢说半点没有这样的可能么?若娘娘敢打包票,那也罢了,来日三殿下被‘仙人跳’, 也有娘娘这做大嫂的担着;可娘娘若也不能打包票, 何苦在这里指责臣妾口无遮拦,还赖到皇上身上?”
两个人越怼越有妻妾斗争的味道, 三个当弟弟的都不太自在,先后低下了头。
皇后察觉到殿中的氛围,沉一口气, 不再理会虞谣,清冷地目光直视向前方:“倒第一次见贵妃这般咄咄逼人。说实在话,贵妃所言虽非毫无道理,但放在这件事上,本宫觉得并不至于。三殿下天潢贵胄,寻常姑娘得是有怎样的底气,才敢这样骗他?”
“三殿下又没说那人是寻常姑娘……”虞谣小声嗫嚅。
这话自是说给霍沂听的,让他自己掂量皇后有没有诓他的底气和资本。
皇后只作未闻,轻笑一声:“所以贵妃也不必这样拿此事来将本宫。非要本宫打包票,本宫打便是。”
说罢,她的目光投向霍沂:“三殿下不必因贵妃的无稽之言而心生顾虑。世上善用心机者固有,但痴情者更多。你们既有多年相思牵绊,本宫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三殿下又年轻有为,想来那姑娘不会负你的。”
一席话不卑不亢,听来端是长嫂对弟弟的口吻,威严,又不失宽慰。
但落在虞谣耳中,就是另一番滋味了——皇后这显然是在给霍沂安心,让他不要被她的话挑拨嘛!
霍沂没有多说什么,端正一揖:“是,皇嫂放心,臣弟心里有数。”
虞谣啧一啧,又小声碎碎念:“皇后娘娘说得轻巧。还‘多年相思牵绊’,听着仿佛自己经历过似的……”
皇后黛眉一竖,怒意又起:“贵妃!”
与此同时,她却看见皇帝攥住了贵妃的手。
霍凌手上攥了攥:“阿谣。”
虞谣便闭了口,不服不忿地安静坐着。
皇后只好也转回头,心里虽气,却不好再多说一句。
如此不开心了一下,这场召见就草草结束了,反正几人的亲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定下。
霍凌嘱咐他们回去好好看看册子,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又告诉霍沂,还是把那姑娘的典籍送一份进宫,道就如贵妃所言,不管那姑娘再如何“低调”,总还是要让太后过一过目的。
霍沂也没一味地拒绝,敷衍地应下,与二哥四弟一并告退。
他们走后,皇后也没有多留,朝霍凌福了一福,便回去歇着了。
虞谣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打着哈欠气呼呼地回寝殿,说要睡觉。
霍凌径自坐在殿中,沉吟半晌,叫身边的掌事宦官近前:“别惊动三弟,暗中查查,他那心上人到底怎么回事。”
掌事宦官稍有一怔,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躬身应下,依言去办差。
霍凌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别的。
眼前的这点子婚事问题,并未让他觉得三弟有什么不妥,只是这一问一答间,听起来确实蹊跷。
三弟心里有了喜欢的人,这不打紧,但就像虞谣说的,不肯让宫里看典籍,这反常啊。
背后究竟有什么事,他犯不上瞎猜,可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反常了,查查总是不打紧的。
若真是那姑娘有问题,他好赶紧拦一拦三弟;若是有什么别的……也要另作打算。
寝殿里,虞谣和皇后互怼引起的火气还没消,让宫女切了半个冰西瓜来,抱在怀里吃着小火。
吃了小一半时,她突然听见:“当前还债率,35%。”
虞谣:“?”
还债率已经很久没太提升了,她觉得自己和霍凌过得如何甜蜜都没用。怎么现下霍凌在外头料理政务、她在屋里吃着西瓜,还债率反倒说升就升?
转念想想,哦,怕不是霍凌察觉了什么?
她便又愉快地挖了一大口西瓜掖进嘴里。
不错不错,旗开得胜,再接再厉。
就这样,虞谣一个目标,两手准备。一边每天紧绷心弦仔细观察,准备一旦发现什么细节问题,就再在霍凌面前有意无意地说点什么;一边死死缠着霍凌,准备在一切他应该去见皇后的时刻,把他困住。
第一种,她平时没什么显露。第二种嘛,只让霍凌觉得她最近格外的……嗯,风情万种。
虞谣一度担心自己这样显得妒意太重会起反效果,问过霍凌:“我是不是太能吃醋了?你会不会觉得烦?”
霍凌没直接拣好听的敷衍她,沉思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在吃醋,不过……也挺好的。”
更明白的话他没有说,但她自己摸索了出来。
——她吃醋,他觉得挺好的。如果她完全不吃醋,他才更忐忑不安,更心情不爽。
虞谣:QAQ……
他是皇帝哎,她以前得是作成了什么样,才会让他这样患得患失?
从前的霍凌、以及那一世的霍凌,可真是一往情深喂了鸟(……)。
过了约莫两个月,霍凌差出去的人回来禀了话。
他手下能去暗查藩王的人很多,有一波早在京里查完了,另一波去了封地上,这才回来。
两方人马碰面后综合了一下意见,结果综合处一个很诡异的结论。
去回话时,禀话的官员都小心翼翼的:“皇上……”
他声音压到低得发哑:“臣等……臣等无能,能查的人都查了,没见三殿下有心上人啊。”
霍凌:“?”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霍沂差了宦官来,将那姑娘的典籍呈到了御前。
霍凌心中存疑,状似随意地问了句:“典籍罢了,何以拖这么久才送来?”
对方倒对答如流,说那姑娘并不是官宦女儿,原本并无典籍存在官府中,此番是专门造册,把家中几代都查了个明白,写清楚才敢往宫里送。
霍凌点点头,让来者告退了,扭脸就将典籍又交给了手下的人去查。
这回底下的官员回话很快,说人确是有这么个人的,与户部记录人口的档对得上,家中亲眷都未见有假,父亲也确实前不久刚去世了。只是,先前他们细细查过三殿下身边的每一号人,敢用脑袋担保,这位姑娘和三殿下毫无交集。
“臣等虽未曾见过此人,然细查过三殿下出入各处的记录、及外人进出封地王府的记录,均无此人在册。”回话的官员如此说。
霍凌眉宇蹙起,斟酌片刻,道:“着人盯住这姑娘,别惊扰三弟。”
同时,心底自然疑云更甚。
三弟在骗他,为什么?看不上宫里为他选的人?恐怕不止是吧。
“当前还债率,40%。”
虞谣冷不丁地又听到了提示音。这回她无比确信,霍凌绝壁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已经对霍沂起疑了。
看来她抛砖引玉的作用起得很好,在拨乱反正的道路上走得一往无前。
又过几日,虞谣歪在清凉殿的寝殿里闲闲地把西瓜挖到碗里,又一点点挑干净籽,打算一会儿端出去给霍凌吃。
最近秋燥很明显,霍凌又火气重,嘴上不是气泡就是掉皮。
秋天的西瓜又不太好吃了,而且有籽,他看着奏章吃起来也不方便,太医再怎么劝他多吃些降降火都没用。
她便想把籽挑了,他吃着方便一点,可能就愿意吃了。
虞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霍凌也慢慢动了感情。
这种感情和宋暨不同,她和宋暨是从初时开始的,年少青春的爱恋蓬勃而起,坠入热恋。又因为阶级鸿沟横亘眼前,一度有虐有甜。
而和霍凌不一样。她来的时间节点上,霍凌和“她”已经爱恨痴缠许久了,她突然过来,虽然拥有完整的记忆,但还是一度觉得不太真实,没啥代入感。
但现在,毕竟也很长时间了。与他朝夕相处,白日打打闹闹斗斗嘴,夜里躺在他的臂弯里安睡,情愫润物细无声般地滋生蔓延。
现下觉察时,她已是有意无意间都会想到他了。
还差三两块就能把籽挑完时,外面响起宦官尖细的声音:“皇上,三殿下求见。”
嗯?
虞谣竖起了耳朵,蹑手蹑脚走到寝殿门口,扒着门缝听动静。
很快,霍沂的声音朗朗传来:“皇兄,臣弟已在行宫待了许久了,想尽快回封地去,为百姓们做点事。”
虞谣不自觉地开始撸袖子:妈的说得好听,你有啥幺蛾子你说!是打算赶紧回去练兵逼宫还是搞什么篡位阴谋?
她边想着边伸手推门,刚推开一条缝,霍凌的声音带着三分慵懒,清清淡淡地荡过来:“二弟四弟都没提回封地的事,怎的偏生三弟如此着急?”
殿里的气氛,若有似无地滞了一下。
霍沂恍惚品出了两分提防的味道,又硬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没道理。
第33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0)
静下心,霍沂回道:“臣弟的封地上, 冬日格外湿冷些, 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是以臣弟想赶紧回去, 安排一二。”
霍凌赞许地点点头:“三弟心系百姓, 是好事。”说着话锋一转,“但想治理好封地, 事事亲力亲为也是不行的。像这冬日御寒之事,一年一度, 你手下的官员早该知道如何安排。还要你这堂堂亲王亲自督办……看来你手底下的人马不太行啊。”
他口吻懒洋洋的, 带着笑音,一分嘲弄三分关怀, 听得虞谣想给他鼓个掌。
霍沂脸上有点挂不住, 僵了僵,笑揖说:“让皇兄见笑了。”
“无妨。你有这份心,不怕干不好事。”霍凌又捧了他一句,说罢想了想,道, “这样吧, 朕调个有本事的人给你,让他先去把御寒的事办了,你安心在行宫再留些时日。”
霍沂滞了一下。
皇帝这般留他,令他愈发不安。
霍沂心弦崩得更紧,小心探问:“可是有什么事吗?”
霍凌轻轻一喟:“你不在,母后总念叨你。”
霍沂微哑。
“朕平日想召你来, 母后又总怕你路上颠簸劳累。所以这回既已来了,朕便想多留你一阵,陪一陪母后。”霍凌道。
百善孝为先,这种要求,霍沂是不好拒绝的。
是以短暂的踟蹰后,他便只好应下:“那……好吧,臣弟遵旨便是。”
霍凌点点头,霍沂见他似乎无话要说了,便又一揖:“臣弟告退。”
霍凌却忽而又开口:“对了。”
霍沂抬起头。
“你喜欢的那姑娘……”霍凌出言,但说及此,又摇一摇头,“罢了,没事。”
霍沂心里一悸,想询问又忍住,出于谨慎,不多言一字。
他告退出殿,迈出殿门的刹那,霍凌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
关于那姑娘的事,他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霍沂若问,并无什么不妥。
——心上人被无端提及,按常理说,都是要问一问的。
不问,才是真的有问题,至少是有他所不知的顾虑。
寝殿门内,虞谣又瞧了瞧外头,继续推门而出。
她把西瓜放到霍凌手边,状似随意地问他:“三殿下要回封地了?”
霍凌淡声:“他想回,但朕把他留下了。”说着拿起奏章,没心情吃西瓜。
虞谣又端起碗来,舀起一勺送到他口边:“吃一口,太医让吃的!”
霍凌哑笑,只好吃掉。又接过碗来,乖乖吃剩下的。
虞谣坐到旁边,有意无意地端详他的神情。
嗯,他绝对起疑了,起了大疑了。
疑心果然是帝王的基本素质。
她打算再扇扇阴风。
自顾自地坐了会儿,虞谣宛如忽而想起什么般,扑哧一声笑出来。
霍凌当然会下意识地看她,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突然在想,凌哥哥不拦三殿下也好,他赶紧回去,能免去一些风言风语。”
霍凌奇道:“什么风言风语?”
“宫人嘴碎呗。”虞谣耸了下肩头,“好像是三殿下去陪伴太后时,有那么三两回碰上皇后娘娘也在。宫人们闲得无聊,便胡言起来,说什么‘皇后娘娘看三殿下时含情脉脉’,编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我偶然听见,觉得不妥,原本想罚一罚。转念又觉得底下人嘴碎是难免的,说说就说说吧,抓出来一罚倒把事情闹大,让皇后娘娘把脸往哪儿搁?”
说完顿一顿声,又长声叹息:“不过我也真好奇皇后娘娘究竟怎么想的。到底都和凌哥哥成婚了,却总避着不见面……我想来想去,不愿意嫁的话,当时直说就行了呀?凌哥哥也不是会逼她硬嫁的人。”
她每一句话都说得轻松随意,但细细观察霍凌的神情,这些话显然都深扎进了他心里。
而她,其实也不算说了谎。
她不仅是看到过霍沂与皇后的激吻密语,也确实听到过宫人嘴碎。
宫人们只是说得没有那么过分罢了,大致是在议论三殿下也这么大个人了,总和皇后这当嫂嫂的碰面,即便是在太后处,其实也多有不妥。
说这话的宫人没有恶意,当下的礼法规矩就是如此。不过落在虞谣耳中,就不一样了。
她觉得,霍沂和皇后就是故意去那里碰面的,至少动了真情的皇后是。
不过宫廷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许多风言风语,都会刻意地绕着皇帝走。
这件事自然也是如此。皇后的行为别无不端,这点事虽有瑕疵,但也不算大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谁都怕死的是自己。
可虞谣不怕啊,她早就在想怎么找个合适的契机把事情透给霍凌了。
果然,霍凌听罢后陷入沉默。
直至把一整碗西瓜都吃完,他挥退宫人,才迟疑开口:“阿谣你说……”不确信地复又顿了下,续道,“你说皇后会不会真喜欢三弟?”
“?”虞谣给了他一脸无辜和诧异,还搭配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嗤笑,“不是……凌哥哥,这就是宫人瞎传,你怎么还信了呢?”
望着他不解地扯一扯嘴角,她又续道:“而且你想,这也说不通啊!大婚以来,三殿下是头一次进宫,皇后娘娘若真与他相爱,那就得是成婚前便认识——可若成婚前就已情愫暗生,皇后娘娘当时直接同你直说就是了,不敢同你说也还能同太后说,太后肯定会顾及三殿下。”
听似辩解,实则在点破反常之初。她要他忍不住地深想,若真有私情,皇后这样的“委屈”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所以她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她口气轻飘,“也不存在什么事让她不得不进宫啊?”
霍凌的目光,如料一厉,又很好的迅速冷静下来。
如果存在呢?他这般想。
如果存在让她不得不进宫的事呢?
比如,为了三弟,在做什么事?
接下来的时日,让虞谣充分感觉到了,天子的疑心宛如大裂谷。
只要裂开一条缝,就很容易扩张蔓延,让无数人摔死在里面。
几日后,十月十五,虞谣免去了使劲缠着霍凌的项目,因为霍凌绝口没提去皇后宫里的事。
又几日,有官员上奏,弹劾沥州一官员行贿受贿、徇私枉法,霍凌当朝说了四个字:斩首示众。
沥州,在霍沂的封地上。
虞谣刚开始以为这事只是巧合,官员正常弹劾同僚,正撞上霍凌心情不好,导致那人送了命。
她还因此想劝一劝霍凌,因为他毕竟是皇帝,因为情绪波动就滥用重刑的话,不是好事。
然而霍凌却告诉她:“是我让他们弹劾的。”
虞谣:“?”
“我调了几个官员去三弟封地上,帮三弟办差,也暗查其他问题。”他道。
所以,这不是一时兴起,是有“预谋”的。
他要查的重点,自是看三弟有没有什么大不敬的举动。查办贪官的事,属于一个“附加项目”。
贪官总是有的,没有哪个朝代的官员完全干净,而他专门挑了一个与三弟交往密切的官员来办。
他要看一看三弟的反应。
如若三弟有什么不敬之心亦或心虚之处,手下信重的臣子被办了,便都难免会有些情绪显露。
况且,这样严办一个人,总可以有点意外收获。
譬如在斩首之余,霍凌还下旨让人抄了那人的家。抄家,明面上最大的举动不过是清点钱财上缴国库,但钦差带着人去了,把院子一封,究竟更看重什么东西,就没有外人知道了。
霍凌要他们把一切书信纸张都整理清楚,送入宫中,他要一一过目。
十二日后,钦差带人抵达沥州,即刻就有疏奏传来。
——在那官员府邸之中,没找到什么书信。
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钦差自己为是当过地方官的人,知道在这个位子上,经手的书信再少也不可能少到这个份儿上。
但是是何人先他们一步取走的?
钦差在疏奏中说,尚未查明。
没有证据,他不能信口胡说。
可还能是谁,他心里有猜测,皇帝心里也有。
三弟,有问题。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扎定时,霍凌怔忪了许久。
这个问题,恐怕还是大问题。
因为把书信取走,这个疑点太容易落到他身上,他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可三弟依旧这么做了。
唯一的解释是,让他看到这些书信比背负偷走东西的嫌疑对三弟而言更加危险。
“当前还债率,50%。”
提示音又一次在耳边说想就想,虞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又无奈又美滋滋:“这也太爽了吧……”
她笑一声:“啥都不用干,就启发一下霍凌,还债率就自己往上涨啊?”
她真的只是动了动嘴皮子,深入思考的是霍凌自己,干活的是朝中官员。
这感觉,简直就像随手买一支股票,买完就扔下再也没管,但经常听说这支股票涨停消息一样。
类似于不劳而获的感觉,令人无比酸爽。
“不,这回不是因为你的抛砖引玉。”白泽无情斩断了她的享受感。
虞谣看了他一眼:“那是为啥?”
白泽说:“你又怀孕了。”
虞谣一秒懵掉。
“这个孩子的缘分根源在霍凌身上,有六成缘。”白泽道。
虞谣:“啥意思?”
“就是,他的命数是成为霍凌的长子。但缘分不算特别深,究竟能不能做到,事在人为。”
换言之,如果有人想搞掉他,也是能搞掉的。
上一个孩子走的时候,白泽直接告诉虞谣是因为缘分尽了,虞谣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就没太难过。
但现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小腹:“我作天作地那回,这孩子怎么着了?”
“哦,那时候……”白泽阖目冥想,探知了一点点信息,“是一个小嫔妃怀上了他。”
虞谣:“然后呢?”
白泽说:“这在当时,霍凌的最后一点支撑。”
“如果当时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父亲的责任会把他慢慢拉回正常轨迹。”
“他或许也无法像原本的命数那样成为明君,但至少也不会变得那样昏聩。”
他的这种措辞和口吻,让虞谣心底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强咽了口口水,她道:“但这孩子没能生下来,对吗?”
白泽点一点头:“七个月的时候,母子俱损。”
虞谣心里开始冒冷汗了:“皇后的手笔?”
“追根溯源,是皇后的手笔。”白泽的措辞严谨起来。
虞谣想了想:“但当时大家认为不是皇后?”
白泽嗯了声:“当时,大家认为是霍凌的错。”
“而且连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所以,在文人的口诛笔伐之下,他认为自己逼死了心爱之人。
接着又认为自己杀了亲生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什么样的恶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就索性去做了真正的恶人,真正的昏君。
第34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1)
“这么惨的吗……”虞谣被霍凌的悲惨遭遇搞得想哭。
和霍凌相处得越久、相知得越深, 她越清楚霍凌是一个多么温和儒雅的男人。再去设想他是如何被这一桩桩一件件逼得堕落, 她无比心痛。
她不由满心怜爱, 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对霍凌。
是以虞谣依旧按照流程让太医来把了脉, 等太医公布她有孕后,她便去找了霍凌。
霍凌正在正殿里看奏折,虞谣从后边搂住他的脖子, 他一哂:“别闹,等我忙完。”
“给我点时间,就说一句话。”她凑在他耳边, 声音轻轻的。
他偏一偏头:“你说。”
她却说:“不, 你起来, 转过来跟我面对面。”
霍凌失笑:“干什么啊……”边说边已站起了身, 带着些许无奈和宠溺面朝向她。
虞谣伸出双手, 很有仪式感地环住他的腰。
霍凌不明就里, 也伸手搂她。
四目相对, 她含笑的双眼盈盈润润的,就像浸了蜜。
他听到她低而清晰地说:“我怀孕了。”
霍凌微吸凉气,霍凌短暂地怔忪, 而后问了句:“什么?”
“我怀孕了。”虞谣重复了一遍, “太医刚来搭过脉, 我怀孕了。”
他仍自愣着。
她一声低笑, 不作催促,等着他自己慢慢反应。
几秒后他回过神,却一把拉住她, 大步流星地走向寝殿。
“哎……”虞谣猝不及防,小跑着跟着他,“干什么?”
他没吭声,好似有些慌。进了寝殿,他把她按坐在床上,径自蹲在面前,眉心轻轻蹙着,目不转睛地审视起她来。
“……”虞谣茫然。
要不是两个人一直感情很好,她会觉得这种情境中他要说出的台词会是:“孩子是谁的?”
她便哑哑地问他:“怎么啦……”
霍凌张张口,思绪有些乱,只说了句:“是不是太快了?”
虞谣:“啊?”
“我是说孩子……是不是怀得太快了?”他道,“你刚小产才几个月就又怀上……这样好吗?”
虞谣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在现代吧,没怀孕过;在宋暨那个世界呢,没小产过。所以对于小产之后过多久能再怀,她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知道如果怀得太快,似乎对当母亲的不好。
然后她又迟钝地想起,在她小产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霍凌都不愿跟她滚床单,那时太医都说没关系了。
直到她被皇后激励,开始走“狐媚惑主”路线。
所以……嗯……
她不知道该说他太体贴还是该说自己太大条。
不过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担心这些好像也没啥用了。
这个年代到底医疗水平有限。霍凌为什么只能用不行|房来避免她再次怀孕?因为避孕技术不行。喝药什么的,对她来说都伤身体。
为了养身子让她再打一回胎,那更伤身体。所以既然已经怀了,那就踏踏实实养胎吧。
再说,白泽说了,六成缘分呢!
六成,四舍五入那就是百分之百啊!【不
虞谣便给霍凌顺一顺毛:“别紧张,我感觉挺好的。”
这是真的,她觉得这位丞相千金的身体素质真心不错。小产后一坐完小月子,她就立刻活蹦乱跳了起来,一点儿不带觉得身体虚的。
但霍凌还是陷入了焦虑,低头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闷头就往外走:“我让太医院挑个专精妇科的大夫住到清凉殿来。”
虞谣:“……”
我觉得……不用……这么夸张……
最后达成的安排还要更夸张一点。清凉殿其实并不专指一个殿阁,而是一大片宫殿群。
霍凌一道旨意,侧殿住进去四个医女,隔了几丈远的西殿阁里住了俩太医,东殿阁里放了四个接生婆、四个乳母。
虞谣:“接生婆和乳母也太夸张了吧?!”
她把霍凌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摸摸,现在可还什么都感觉不到呢!我就算是早产都还得再过五六个月,你现在让接生婆和乳母来干什么,镇宅吗?!”
霍凌一边按着她的肚子,一边深沉地道出一个字:“呸。”
虞谣:“?”
他绷着脸:“什么早产,乌鸦嘴。”
“行……呸呸呸!”她先乖巧地连呸三声,然后继续抗议,“这样太不自在了,感觉干什么都有人盯着。”
不仅是不自在,而且人多手杂。她觉得就现在这么个局势,人少的话还好,大家知根知底,出了事也容易被查出,谁都不好轻易下手。
人一多,反倒更容易有问题。小二十号人调过来,有一个被皇后收买她也受不了啊!
然而,霍凌的顾虑其实跟她是一样的。
他双手搭在她肩头,沉然道:“现下局势乱,我怕你出事。你放心,就是每天多请一次脉,其他时候不多搅扰你休息。”
虞谣踌躇了一下,迟疑着说了自己的想法:“可你……不觉得人多更容易出问题吗?”
“不会。”霍凌淡然,“这十几号人都拖家带口,而且都挑的家庭和睦美满的人家。”
虞谣呆滞脸:“那也……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犯糊涂啊?”
人嘛,都很容易心存侥幸。这些人如果在重金之下帮人做坏事,十有八|九会自我安慰说兴许查不到自己身上,兴许上面不会怪罪。
但霍凌摇摇头:“不会的。”他勾起点浅淡的笑,“在调他们过来前,我就把话都说清楚了。”
贵妃如有差池,这十几号人、连带全部家眷,一概殉葬。
虞谣打了个寒噤。
他可真是是佛是魔一念之间的真实写照。
这也让她更坚定了一个念头——这个孩子必须平平安安生下来!
十几户人家,少说也是几十条人命,她可不要背,也不能让他背。
于是在安胎的日子里,虞谣展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听话。
太医让运动就运动,让躺着就躺着,让喝鸡汤就喝鸡汤,让吃燕窝就吃燕窝。
有些药膳味道并不太好,但只要太医让她吃,她就捏着鼻子照单全收。
除此之外,霍凌找人寻来的什么山参啊、灵芝啊,她也都按时按点乖乖吃。
唯一让她拒绝食用的就是鱼翅。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知道鱼翅的采集过程多么血腥残忍。人类杀鸡宰鱼都可以理解为正常的食物链程序,但取鱼翅,叫虐杀。
她担心吃这种东西搞不好会冥冥之中影响福报,反倒导致孩子出问题。
如此安着胎,不知不觉到了五个月,天气渐渐冷了,虞谣的肚子也渐渐显形了。
“舅舅,目前为止还行吗?”虞谣自我感觉良好,但出于谨慎,还是找白泽确认了一下。
白泽斟酌了会儿,跟她说:“单说安胎状态的话,挺好的。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个状态优秀的孕妇了。”
虞谣:“……那别的方面呢?”
“有点复杂。”白泽纠结地笑了下,“我不能说让你不这样安胎,可你现下的路线,确实和上次达成悲剧的那个小嫔妃完全一样。”
虞谣:“哈???”
白泽道:“她小产的真正原因是皇后出了手,下了活血的药物。但皇后收买了太医,让太医在原因上隐瞒了霍凌。”
“不可能……”虞谣怔怔道,“至少这一次不可能。霍凌那个威胁人的手段,但凡是正常人都不敢被收买!”
“但是皇后授意太医的那一套说辞,是把错推给了霍凌自己。”白泽说。
他做出的重重威胁,都是为了防止他人毒害皇嗣。防护得如此周密,依旧母子俱损,他的愤怒也会比正常情况下面对嫔妃小产更重。
得知“凶手”是自己是,怒气的反噬也就更厉害。
所以当时原本就在承受重压的霍凌,被击溃了。
因为在那之前他还没有成为昏君,得知“真相”后,他便也没有迁怒旁人,没有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几十号人殉葬。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责怪自己。
这感觉就像亲手铺上一块又一块地砖,铺开走向昏君的道路。
虞谣齿间打颤:“皇后到底是怎么推给他的?”
白泽沉吟了下:“我通过法术只能看到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所以当时我也不太明白。但最近看你这么安胎,我明白了。”
虞谣:“什么?”
白泽说:“‘虚不受补’。”
虚不受补是中医里的一个说法,大致是说一个人的身体太弱的话,反倒不能大补,只能慢慢调养,否则会受不了。
皇后用让太医用这个说法给霍凌交代,说那嫔妃小产是因为虚不受补。但药膳都是太医精心配制,若说补得过了火,便只能怪霍凌赐下的补品太多。
其实如果霍凌当时状态正常,很容易分辨出来,这事的责任并不在他。因为就算是他着人额外寻来的补品,也都让太医过过目。况且补总是一点点补起来的,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补到受不了的份上,太医最后才说虚不受补,早干嘛去了?
可那个时候,他本身已处于崩溃边缘,又沉浸在内疚之中,哪还有精力去想那么多。
皇后与他再貌合神离,也毕竟同在宫中,想了解他十分容易。
所以,皇后洞察了他的崩溃,无情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她在他最需要人对他说“并不是你的错”的时候,淡漠地告诉他:“皇上再期待这个孩子,也不该这样心急,正所谓揠苗助长,宫中嫔妃便是不舒服也不敢忤逆皇上,腹中之子更不可能自己说不吃,哪里受得了呢?”
这话等同于在说“都是你的错”。
“他们只是不敢违背你”。
“是你亲手杀了他们”。
“是你揠苗助长,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第35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2)
虞谣看不到白泽所描述的经过, 但白泽毕竟是脑子里装着万卷书的神兽, 文采奇佳, 描述得栩栩如生。
虞谣于是被惊呆了, 皇后好狠一女的,搁电影里就是那种全身黑色自带烟熏妆而且法术高强的反派女boss吧。
能一只手捏碎雷神的锤子的那种。
不过还好,当下的霍凌精神状态良好, 是个正常且偏于优秀的年轻皇帝,同时她也还有时间,不是立时三刻就要生。
是以当天晚上, 太医再来请脉时, 虞谣看一看坐在几步外想事的霍凌, 意有所指地问太医:“那个……陈太医, 您看本宫现在胎像怎么样?”
陈太医笑道:“贵妃娘娘胎像安稳。”
虞谣又道:“那本宫自己呢?”
陈太医略显不解。
她说:“就是……本宫身子虚不虚?本宫这两天闲的没事翻了翻医书, 发现里面有说‘虚不受补’什么的。本宫这日日山珍海味吃着, 皇上赐下的补品又多, 本宫就有点担心,怕受不住。”
陈太医此时显然还未被皇后收买,听言释然道:“娘娘放心。娘娘身子健壮, 一点不虚。皇上赐下的补品, 也都是问过太医院的, 若有娘娘有所不妥, 就不会让娘娘用了。”
虞谣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你说的哦!
有了这席话,她就堵住了一条路。等皇后想要说服陈太医的时候, 他自会想起这些。
霍凌循声看过来,打量两眼,笑了一声:“真是孕中多思。”口吻责备,眼底却一片宠溺。
虞谣淡淡地瞥他,他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就捏她的脸:“别多想,你会平平安安的。”
虞谣点点头,心里却是没底,因为她并不知道皇后到底会用怎样的手段来搞掉她的孩子。
白泽看到的片段是碎片化的,并不包括这一环,所以她只能自己分析。
她觉得,往吃的或者熏香之类的东西里下药的概率比较大,有可能还是小剂量长期下药。
因为这样的话,她会慢慢变虚,先逐渐有些不适,最后失掉孩子,看起来更像自然流产,不容易引起怀疑。
如果是让她摔倒之类的意外,就太明显了。
结合先前冯美人中毒的事和她上次小产的事,可见宫里虽然防范严密,有心想下手也不是下不了。
那两次,皇后都太顺利了,而且事后愣是一点嫌疑都没让自己沾上。若不是她对霍沂心存怀疑去跟梢听壁脚,估计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是皇后所为。
照这个逻辑又可以推出,在宫中的各个角落,很可能都有皇后或霍沂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们连手作案,下毒的下毒、销毁证据的销毁证据。负责查案的宫正司也未必多干净,先前查不到真相可能是因为皇后的安排太周密,也有可能是宫正司里压根就有她的人,刻意隐瞒罢了。
虞谣希望自己是孕中多思脑洞大,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问题就很棘手。
斟酌之后,她等太医告了退,跟霍凌透了点底。
她说:“你别嫌我多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都小产过一次了,这回真的也不□□心。”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又说:“上次的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这回会不会也这样?你虽防范得周密,但我还是怕出事。而且吧……我也有怀疑的人。”
她说完望着他,等他问她怀疑谁。
霍凌却道:“你怀疑皇后。”
不是问句。
虞谣没准备,不禁一懵:“你怎么知道?”看一看他又说,“你也怀疑皇后?”
她一直在扇阴风点鬼火,但他们都没有明确说过皇后的不是。
是她扇得火候够了?
霍凌目光沉沉:“就像你说的,她这般避着我,实在奇怪。”
而且宫里的那些风言风语……
他着意让人留心打听了,三弟在的这段时间,皇后似乎是和他走得过于近了些。
虽然也不曾独处过,总是在太后那里偶然碰面。可二弟四弟虽非太后亲生,去太后那里问安的次数也不少,怎么就一次都没和她碰上呢?
三弟,又明显是有问题的。
察觉的端倪越多,霍凌的疑心就越深,近来总做些有的没的的推测,推测有没有可能是三弟有谋逆之心,同时皇后又对三弟存有私情,便这样勾结着,里应外合,谋夺皇位?
这个猜测既让霍凌觉得有道理,又同时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但总之,在这个想法从心底冒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刹不住了。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如此,皇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他心里始终喜欢虞谣,也不可这般随便怀疑,可还是挡不住疑心的蓬勃蔓生。
虞谣盘腿坐在床上,拉他也坐下来,双手往他肩上一拍:“如果我们想的是真的,我这一胎真的还是很危险!”
霍凌没有否认,点点头,一喟:“所以我才那般威胁宫人们。”
“可是有千年当贼的,却没有千年防贼的。”虞谣啧一啧嘴,“万一她就是有本事下手,宫人们一个疏漏就有可能出事,到时候你把他们都杀了有什么用?”
霍凌边沉吟边问:“那你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虞谣一缩脖子,“我不知道啊!”
霍凌正看着她,一见她这样,蓦地笑了。
“笑什么啊!”虞谣打他,他别过头又笑了一阵:“刚才一晃神……我想起了母后养的那只鹦鹉。”
虞谣怔了怔,知道了他说的是哪只鹦鹉。
太后宫里是有一只鹦鹉,蓝色的,很大只,漂亮又灵巧,养了很多年。
那鹦鹉会简单的算术,比如你问它一加一等于几,它会趾高气扬地告诉你等于二;再问它二加二等于几,它会傲气凌人地说等于四。
但是太难的题它当然是算不出的,霍凌小时候就总拿这个捉弄它。
在问完一加一、二加二之后,他会猛地说:“一千六百八十七加五千四百三十二等于几!”
鹦鹉就会一下往后缩了脖子,梗在那里,黑溜溜的眼珠子惊慌失措地转啊转,引得霍凌和虞谣捧腹大笑。
可霍凌现下忽而这么说,让虞谣想到的却是宋暨也说过她像小鸟。
小鸟又不是个很常见的比喻,他们却都总能从她的某个小动作就开启这样的联想,让她总觉得自己掉马了。
你们也太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吧……!
虞谣心中揶揄着,霍凌忽地想出了法子:“你回家安胎吧。”
“……嗯?”她一时还没回过神。
他边思忖边道:“若要十全十美的办法,怕是没有,我不能因为怀疑就把皇后废了。你回家去,暂且离开皇宫,不论是谁想害你,都会困难一些。”
皇后可能事先在宫里布置好了势力,做这种事信手拈来。
但她总不可能也在丞相府做出了布置。
所谓鞭长莫及。
虞谣觉得靠谱。
同时,她心里打起了另一番算盘。
皇后不能让她生下孩子的原因是一旦霍凌有了儿子,霍沂这个当弟弟的就没了继承权。那么就算她回家安胎,皇后“为了爱情”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必定还是会想办法出手。
但丞相府是她的地盘了,她比皇后更了解那个地方,更了解府里的每一个人。
在宫里,皇后势大,她只能防御。安插在暗处的人想都挖掉是不容易的,即便现在霍凌也明确地对皇后产生了不信任,也依旧难以做出大的改变。
但在家里,她就未必只能防御了。
诚然现下的局面也不适合她做出什么“攻击”,可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应该至少可以使诈?
比如,她是不是可以留一个口子,一个弱点,诱使皇后来动手,然后瓮中捉鳖?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会省很多心力。
她原本不好摸清皇后会如何动手,只能处处设防。但若自己留出一个口子等皇后来跳,大多精力放在盯这个口子上就行了。
嘿。
给霍凌扇够了火候,让霍凌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皇后产生怀疑,是天时;
回自己家的地盘上,是地利;
就差皇后往里跳给她达成人和了!
虞谣心里默默地自拍肩膀,觉得自己实在很有进步。
以前搁宫斗剧里,她活不过三集。现在应该勉勉强强……能活到第五集 片头了?
当日晚上,皇帝下旨,命贵妃回家安胎。
但日后,贵妃收拾妥当,准备离宫。
离宫前,却出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贵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贵妃动怒,当众抽了一个耳光下去。
宫里打宫女通常不打脸,一旦打了,就是极其丢人的事。那宫女当时就红了眼眶,羞愤交集,又不敢多言,只得连连告罪。
贵妃原本要将人发落去浣衣局,最后好歹被旁人劝住了,可算是照旧带她一道出宫伺候。
行宫此时已经很冷了,圣驾原是为了照顾贵妃安胎,才一直没有回宫。
现下贵妃启程回家,皇帝便也没了留在行宫的兴致,第二日就阖宫启程,浩浩荡荡地返回京中。
是夜,虞谣歇在了官驿里。
古代交通的不便利程度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二十一世纪,从天津到北京也就半个小时,从行宫回皇宫的距离还没有那么远,却总是要走三天两夜才道。
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有一行宫人匆匆赶来,说是皇后体恤贵妃有孕,怕贵妃颠簸劳顿,特地差人来看看,还送了些补品。
所有东西,虞谣照单全收,然后客客气气送走了他们,既不着人盯着,也不表露任何提防。
很快,马蹄声又从夜色中远去了。一个大宫女打帘进来,脸上依稀还挂着微肿的指印,却是笑吟吟的一福,带着点惊喜:“娘娘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找奴婢说话了。”
虞谣点点头,夸自己可以大约可以在宫斗里再活一集!
面上淡淡道:“你坐,慢慢说。”
第36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3)
那宫女坐下, 虞谣顺手从桌边的小几上拿了药递给她敷脸, 又问:“他们怎么说的?”
宫女笑道:“那几个人里,有两个是先前奴婢去凤仪宫走动时碰上过的人, 算相识吧。他们倒也没说什么,就是嘘寒问暖,宽慰宽慰奴婢,也说了那么点儿……编排您的话。”
虞谣点点头。
行,看来皇后是冲她开着的口子来了。
启程前的那一出戏就是做给皇后看的,闹出个主仆不睦的样子,给皇后一个挖墙脚的机会。
只是皇后比她想得要沉稳一些,在她的脑补里, 觉得皇后会借这个旅途颠簸的机会直接买通她身边的人,把孩子搞掉,现在看来皇后打算一步步铺垫, 慢慢套近乎,十拿九稳时再动手。
行吧,还是皇后段位高些。
她若是没有白泽, 一定是斗不过皇后的。
——虞谣心里很有逼数。
翌日晌午时分,虞谣回到了丞相府。
府中上下都过来行大礼迎接, 不过礼数是做给外人看的, 进了家门后,就是一片其乐融融。
她做了贵妃,虞老丞相按规矩来说得隔一道帘子跟她说话,霍凌为此专门下了道旨, 让大家都随意一些,不必那么多礼数。
所以虞谣深刻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宠女狂魔。
她爹经常只是看着她都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胡子直颤,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除此之外,各种好东西也没完没了地往她院子里送。丞相府里的物质条件比宫里也差不了多少,还有不少民间的有趣玩意儿,虞谣安胎安得心情愉悦。
愉悦之余,她也没忘了正事。在没有外人时,她小心地跟她爹探问了一下:“爹,兵部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虞老丞相愣了一下:“兵部尚书?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嘛。”她这般道,虞老丞相便心领神会,猜到可能是后宫里有什么事,便先告诉了她:“颇有掌兵之才,也忠心。”接着又问,“怎么,你和皇后娘娘处得不睦?”
“没有。”虞谣敷衍过去,“就是随便问问。他们父女关系怎么样?”
“……这是人家的家事,爹就不清楚了。”虞老丞相道,“不过他妻妾多,女儿也多。若说父女感情特别亲密无间,大抵是不太会。”
说罢禁不住又问了一次:“阿谣,究竟怎么了?”
虞谣掂量了一下,考虑到霍凌也已起疑,便将皇后与霍沂有所勾结的事说了。
“现在苦无证据,爹爹也别同旁人多讲。”说完,她立刻提醒。
虞老丞相大感意外,愣了一愣,才点头:“爹知道……”想了想,又问,“当真?”
虞谣低头,轻声说:“当真。而且,我比皇上还拿得准些,因为我撞见过皇后与三王私会……此事我还没同皇上说,爹爹心里有个数便是。”
虞老丞相目瞪口呆,显然被震裂了三观。
虞谣又说:“方才那样问您,只是因为我想知道此事和尚书大人知不知情。若与尚书大人无关,大约能好办些。”
若是兵部尚书也有所牵扯,事情就更大了。
虞老丞相抹了把冷汗:“爹知道了。爹会多加留意,你先好好安胎。”
虞谣点一点头,心里又踏实了一些。这种大事,有没有父亲这种资历深厚的老丞相坐镇,是不一样的。
翻过年关,虞谣的胎就七个月了。
离生产还有两个多月,但按照白泽给出的时间点算,皇后应该已经完成了技能读条,随时会准备发起进攻。
同时,霍凌也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逐渐从原本的四五天来一次演变到每天过来打卡,偶尔还直接留宿在虞谣院子里。
虞老丞相几度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在某个傍晚义正辞严地出言劝谏,大致就是说皇上您是一国之君,麻烦您克制一下个人感情,每天一往一返浪费多少时间?您折子看完了吗?
霍凌微笑着,也用了一番长篇大论反驳,虞谣在脑内翻译了一下,基本意思就是:丞相您看啊朕还年轻,当皇帝的时日还长,折子也会没完没了一直有新的。当然,这是朕分内之事,朕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朕也不能光为看折子活啊,朕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阿谣怀孕生产很重要,朕这阵子得多陪陪她,过了这阵,朕保证专心国事,您看行不?
虞谣光看父亲的神色,都能看出他这个宠女狂魔已经被皇帝打动了。
但身为丞相,他还是绷住了脸,端端正正地揖道:“皇上,这国事……”
霍凌索性站起身,没脸没皮地把他往外推:“丞相,天色已晚,有事您明日早朝再说。朕有话要和贵妃单独讲,就不多留您了——”
说话间已顺利把虞老丞相推至门外,一关房门,霍凌还提高了三分声恭送:“岳父大人慢走啊!”
虞谣:“扑哧!”
他扭过脸,看见她正抱着枕头笑,娇俏嗔怒。
“你就故意气我爹!”虞谣瞪一瞪他,“小心他生气了,真写奏章到早朝上纠劾你去。”
他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毫无顾忌地在她脸上一亲:“放心吧,我没真耽误事。”
他倒想为她当昏君,却不愿让她背上妖妃的罪名。
这晚他又赖在了虞谣这里睡,第二天的早朝不能耽误,便在丑时不到时就起了身,急匆匆地往宫里赶。
虞老丞相其实也要上朝,但都没有他这么急。眼看他风风火火地出去,虞老丞相心生愧疚,还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昨天是不是太严肃了的问题。
虞谣则一点没被搅扰,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洗脸时,为她递帕子的宫女小心地唤了声:“娘娘。”
虞谣抬眸,两人视线一对,她便明白了。用早膳时屏退旁人,她问那宫女:“有动静了?”
“是。”那宫女将手往怀中一摸,摸了个纸包出来,“奴婢按娘娘说的,近几个月他们说什么便听什么,也表过愿向皇后娘娘效忠的意思。昨儿个奴婢回宫去领份例,他们给了奴婢这个。”
东西放在桌上,虞谣没敢碰,睇视着道:“什么东西?怎么用?”
那宫女压着音,低着头说:“是一味香料,气味清淡,不易察觉。原说是混在您日常所用的熏香里,用上七八日便会胎死腹中。奴婢提起皇上的旨意,说一旦被察觉,我们前前后后的人都活不了,还会牵累家人,他们就说……”
她的脸色忽而泛了白,虞谣目光微凛:“说什么?”
“说让奴婢在皇上来时,把这香料添进皇上随身所用的香囊里。”
“?”虞谣皱了眉头。
虽然同样是推给霍凌,但这两回事可不一样。
“虚不受补”那次,是真的推得实实在在,让霍凌都认为是自己赐下补品过多的错,他才崩溃了。
但这回,把会致胎死的熏香添进他的香囊之中,他还是会觉得是旁人动了手脚,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啊?
宫女躬身解释道:“奴婢听闻后也觉得奇怪,便去查了,原是这香颇有些渊源。说是十余年前西域所供,因为气味清淡又清冽,一度颇受年轻男子喜爱,皇上原也用过。后来宫中连续出了几个嫔妃胎死腹中,太医才查出这香会致死胎,且对西域女子无碍,中原女子体质不同才会如此。后来,宫中不再使用此香,却也未曾销毁,只是封存起来,听闻御前那边也一样。”
虞谣缓缓点头,算是懂了。
霍凌原也用过,御前那边也还收着。他的香囊里出现这东西,事情就有了说头。
可能是有人陷害,也有可能是他身边侍奉的人不小心添错了,罗生门,慢慢查去好了。
以皇后的阴毒,更没准会出言中伤,指责霍凌对身边的人管束不言,间接害得贵妃再度失了孩子。
霍凌虽然这一世的状态很正常,但这种指责埋进心里,也必是很难过的。
虞谣冷笑一声,又看看那纸包:“这就是全部的用量?”
宫女摇头:“不是,是一日的。他们让奴婢每日去巷口取。”
虞谣点点头,当晚就在霍凌来时,与这宫女一起,将来龙去脉都说给了他听。
霍凌听完也很有些震惊,大约是没见过宫斗把锅甩给皇帝的思路,半晌都没说出话。
虞谣大佬般地喝了口汤盏里的汤:“明天差人跟着她一道去巷口,就能人赃俱获了。”
霍凌:“嗯……”终于缓过神后,他摸了摸她的头,“本事见长。”
按照那宫女所言,“接头”的时间是在翌日晚上。
于是虞谣为这个事兴奋了一整天,坐立难安,总下意识地往外张望。
晚上霍凌再过来时,把她往床上按了好几回,但总过不了多久她就又如同弹簧一般弹起来,继续向外张望。
霍凌不满地挑挑眉头:“总看外面干什么,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虞谣讪讪地转回头来。
终于,她的耳边响起了象征事成的提示音:“当前还债率,60%。”
约莫一刻之后,院子里热闹起来,宫人们点亮廊下的灯,虞谣和霍凌一并走向门外。
一个宦官被穿着便装的御前侍卫押入院中,按跪在地。
御前侍卫抱拳道:“这人臣见过,是凤仪宫的没错。拿住他时,他还想吞药自尽,被夺了下来。”
虞谣侧首,看到霍凌清俊的面目变得一片寒凉。
“不许让他死了,也不必交给宫正司,你们直接押下去审。”
语中微顿,他又道:“凤仪宫搜宫,皇后暂且押去乾德殿,着人看紧。”
第37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4)
这晚, 两个人都睡了个好觉。只是虞谣可能有点心有余悸, 一直紧抱着霍凌的胳膊。霍凌早上要去上朝时,不得不慢慢挣开。
她浑浑噩噩地抬眼皮扫了下, 看到他捶着胳膊坐起来,望着她笑笑,俯下身来亲了她一下。
她一闭眼就又睡得沉了,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梦境乱七八糟,醒来之后一点剧情都说不清,就是觉得挺甜。
梳妆时,身边的宫女过来回了话,说御前侍卫昨天直接在丞相府借了间空屋子用作审问, 那宦官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虞谣转过头:“告诉皇上了吗?”
宫女回说:“正赶往宫中禀话。”
虞谣颔了颔首,想一想,又道:“去跟我爹说一声, 今日我回宫一趟,让他别担心。”
凤仪宫的人拿住了、皇后暂被看在了乾德殿,今天必然是很关键的一天。
虽然她回去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不回去,她不安心。
是以用完早膳, 虞谣便向宫中赶去。
进宫时早朝还没结束, 她在通往乾德殿的宫道边等了会儿,才等到霍凌。
霍凌看见她,脚步下意识地快了起来,上前便攥住她的手:“这么冷, 怎么在外面等?”
虞谣暗暗一吐舌:“本来想去乾德殿,想到皇后娘娘在那儿,我又瘆得慌。”
他笑一声,解开斗篷给她披上,又一道向乾德殿走去。
乾德殿离早朝的地方不远,但霍凌从丞相府赶回宫就直接去了早朝上,没回乾德殿。
到殿门口时,他便问守在门口的宦官:“皇后怎么样了?”
宦官躬身:“娘娘一夜没睡,坐在侧殿等您。下奴们备了茶水吃食送进去,娘娘也不肯用。”
虞谣轻笑,低语呢喃:“怎么着,自己精于下毒,就怕别人也下毒害她?”
宦官低头不敢接话,霍凌板住脸一瞟她,揽着她进殿。
他先去更了衣,而后便往侧殿走。虞谣原吃着点心,看他独自过去,立刻招呼人跟上他。
“凌哥哥!”她托着肚子小跑着追他,他赶忙回身:“干嘛?”
她指指身侧:“你带两个人进去。”
不然皇后万一精神崩溃,给他来一出困兽之斗咋办?
霍凌嗤笑:“用不着,她又打不过我。”
说完转身又要走。
虞谣拽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霍凌略作踌躇,怕皇后伤她,又改口叫了几个嘴巴严的宫人同去。
侧殿的殿门打开又合上,旁的宫人都奉命退远。霍凌与虞谣一并在殿中落座,原本僵坐在榻边的皇后站起身,朝霍凌福了福:“皇上万福。”
一夜没睡,她双目红着,眼下一片乌青。
霍凌沉默了一下:“想来皇后也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朕就不跟皇后兜圈子了。”语中一顿,又说,“你差出去的那宦官,什么都招了。”
皇后疲惫的脸上没有太多反应,淡淡地看看霍凌:“皇上信了?”
霍凌笑了声,眼底透出些许玩味:“怎么,皇后难不成想说是贵妃设局,买通了你身边的宦官来害你?”
皇后诘问:“皇上既也想得到,为何还只疑臣妾?”
霍凌说:“因为贵妃不是那种人。”
皇后语气陡然转厉:“那臣妾就是吗!”
义正辞严,铿锵有力。虞谣要不是听白泽描述过那一世的事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霍凌也没说话,平静地和皇后对视着。
皇后银牙紧咬,撑了一会儿,外强中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妾相信,总有人能给臣妾清白的。”
虞谣睇了她一眼,恰到好处地开口:“谁?三殿下霍沂么?”
显而易见的,皇后身子一颤。
接着便秀眉蹙起,扭头睇着她,欲盖弥彰地反问:“贵妃在说什么?”
虞谣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皇后娘娘真的觉得三殿下喜欢您吗?”
她说着托腮,带着三分思量,一字一顿道:“人和人的喜欢或许有所不同。但怎么说呢,我觉得不论是谁,只要真的喜欢一个人,都不会把她推进深宫。”她说着指指霍凌,“后宫是什么地方?连凌哥哥都不觉得它有多好。若非我自己愿意,他也不会强让我进来,遑论推进旁人的后宫。”
皇后一下子急了:“你懂什么!”她怒视着虞谣争辩道,“深宫妇人,岂懂旁人的胸怀大志。”
虞谣欣喜地一拍桌子:“娘娘承认了!”
皇后一懵。
“娘娘承认了,就是跟三殿下有关!”虞谣愉快道,“那他的‘胸怀大志’是什么?皇位对不对?你们里应外合,是想谋反对不对!”
皇后凉气轻吸,乱了阵脚。
短暂的安静后,她冲向虞谣,但被宫人拦住。
“贵妃血口喷人!”她喊道,虞谣笑吟吟地看向霍凌:“凌哥哥你看,皇后娘娘适才是不是自己默认了?有这许多宫人听着,也算有了人证。依我看三王那里真是要好生查一查,不管是谋反还是与皇后有私,可都不是小事呢。”
“贵妃你……”皇后面上血色褪去,眼中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却还在,看起来凶神恶煞。
“够了。”霍凌冷冷地看着她,问旁边的宦官,“凤仪宫搜完没有?”
大宦官躬身:“已连夜搜完了。”
霍凌点点头:“押皇后回去,好生照看着。召兵部尚书入宫问话。”
“不关我父亲的事!”皇后的声音突然尖锐,失控和崩溃尽在其中,“皇上,不关我父亲的事!”
“朕自会问清楚。”霍凌不再多理会她,摆一摆手,宫人便捂了她的嘴,将她押了出去。
相较于问皇后话而言,传兵部尚书的过程更让虞谣忐忑。
因为她实在很担心兵部尚书牵连其中。
幸好,并没有。
兵部尚书听闻事情后,先是怒斥贵妃陷害皇后,狐媚惑主,而后证据摆到面前,这位年近半百的武官一下子愣住。
他颤抖地看完宦官的供词、又听大宦官叙述了皇后方才的失言,满目的不可置信:“这不可能……”
霍凌问他:“尚书一点都不知情?”
“臣不知……”兵部尚书怔怔地摇头,“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进宫。”
皇后会被选上的原因很简单。本朝天子选后,从来都是选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子,范围本身就不大。虞谣这个丞相之女当时不干,底下紧跟着就是六部尚书。
尚书们也不是人人都有适龄的女儿,皇后在这样的小范围遴选内被挑中,很是正常。
至于宫中一环环地查验,主要查的的祖辈父辈和旁支亲属有没有不妥当的政治往来,至于皇后本人——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在这个时代的社交圈通常都是极其简单的,谁也不会轻易去想她竟然与亲王有这种勾结。
况且,兵部尚书身为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知她与霍沂交往密切,可见他们的来往多么隐蔽。
事情大致搞清楚,虞谣心里直摇头:瞧瞧,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害人害己吧!要是大家不主观认定女孩子不会沾染政事,这堆隐患可能早就避免了!
但这吐槽还没想完,几步开外的兵部尚书倏尔转身,直朝墙壁撞去。
“尚书大人!”虞谣嘶声尖叫,两侧的宫人急忙去拽。虽然拽住了,但尚书也仍撞到了柱子,虽然被拽着缓掉了大部分力度,也还是顿时头破血流。
“快传太医。”霍凌道,又忙连声宽慰撞得头晕目眩的尚书。
在乾德殿险些闹出高官命案的同时,宫人们也整理好了凤仪宫搜出来的东西。其中倒不见什么直接涉及谋逆的书信往来,盛得上“微妙”的东西,却很有些。
譬如皇后最近在缝制一双靴子,不是皇帝的尺寸。底下人到尚服局查过档后,发现跟三王的尺寸对得上。
当日晚上,霍凌以皇后与三王私|通为由,开始彻查霍沂。
“私|通”,这个理由当然不好听,说出来叫丑闻。但这个理由,能有效避免旁人指责皇帝疑心重、也避免太后为了保护霍沂出来和稀泥。
“当前还债率,70%。”
霍沂入了被幽禁,禁军围了京中的三王府,另有二十万大军压向三王封地,避免兵乱。
霍凌将这些旨意一道道布置下去的时候,虞谣托着下巴在旁边看他,觉得他好帅哦!
半个月后,事情便已基本尘埃落定。
虞谣一度好奇皇后跟自己不过前后脚入宫,怎么能在宫里铺开那么大的人脉网,跟开了挂似的。
刑部禀上的结果解除了她的困惑。
——那些人,并非皇后所铺,而是霍沂的人马。
刑部说,霍沂“苦心孤诣多年”,步步为营。
但这回,霍凌困惑了。
“苦心孤诣多年。”他品着这六个字,满目费解,“三弟今年才十八。”
“……”虞谣也哑了一下,边磨指甲边道,“宫里容易出人精呗。”
霍凌未作置评,沉吟了一会儿,只说:“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兄弟感情还不错。”
这样看来,至少在霍沂那边,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可能是从十四五岁开始的?也可能更早。
最终,从霍沂那里搜出来的罪证堆成了小山。
涉及谋反的事情,皇帝查起来,证据总是会很多,因为底下人为了立功都会拼命地搜罗,其中不乏有一些子虚乌有的成分。
所以很多东西,霍凌也只是看看。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让他真正关注了一下,还拿去告诉了虞谣。
他跟虞谣说,霍沂曾经通过皇后结交过一些将领和兵部官员。皇后要瞒着父亲,便把事情做得很巧妙,只从兵部尚书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人的喜好和近来的差事告知霍沂,而后便由霍沂自己想法子结交。
“三弟还真有些本事,一环环结交下去,认识了镇远王。”
镇远王是大穆朝唯一的异姓藩王,战功显赫,现在还驻守在边关,手里握着三十万大军。
白泽在脑内提示虞谣:“这个是那一世最后逼宫让霍凌退位的主力。”
虞谣啧了下舌:“那你要派兵镇压镇远王吗?”
“那倒不用,从书信来看,现下也只是正常结交,尚未谈及谋逆之事。”霍凌轻松说着,哑哑一笑,“只是有一处很有趣。”
虞谣:“什么?”
他把一封专门拣出来的信递给她:“霍沂向镇远王提亲了,有意迎娶其幺女为正妃。”
虞谣讶然。
这一点,对她来说其实不算意外。
但对皇后来说,一定很意外。
虽然从那一世原本的情形来说,霍沂也未必在逼宫前就顺利地取到了这位镇远王的女儿。
但这封信的存在,也已足够打破皇后对于爱情的幻想了。
第38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5)
所以这封信, 当然会被拿给皇后看。
这些日子,她被幽禁在凤仪宫里, 都还在等着。等着或还有一线机会,霍沂可以夺得皇位, 她便还能保住后位。
想想这些,虞谣有点心疼皇后,同时又有种与之矛盾的暗爽,想看到皇后得知真相时的崩溃。
白泽啧一啧声:“我还可以让她看一看原本这一世发生了什么。”
三月,宫权正式落到了贵妃手里。不久之后, 贵妃平安诞育皇长子, 因为皇后还在的缘故,暂且晋封皇贵妃。
还债率在虞谣和霍凌一起抱着孩子看的某个瞬间, 上升到了80%。
很快,霍沂的案子结了案,板上钉钉的谋反。
太后出面为他说情, 霍凌免了他的死罪, 但和历史上的无数谋逆大案一样,与之交往密切的人死了一百多号,他从此被幽禁府中, 注定这般终了一生。
于是在虞谣出月子的之后, 霍凌带她一道去见了皇后。
走进凤仪宫大殿再次看到皇后的时候, 虞谣都佩服她了。
这么长时间的禁足,背负着谋逆和私通的罪名,她依旧将自己收拾得端庄威严, 除却消瘦了些,捕捉不到其余的落寞痕迹。
真是没给世家贵女丢人。
虞谣边在心里暗赞边坐下来,霍凌轻叹一声,把手里的信递给她:“皇后自己看吧。”
皇后神情淡淡地接过去,寻不出分毫惧色。
趁着她打开信封,虞谣先开了口:“有的话,我怕皇后娘娘看完信就再也没心情听,便先说了。”
皇后拆信的手一顿,抬眸看看她:“什么?”
“等到了阴曹地府,我希望皇后娘娘还是好好跟阎王爷谢个罪。”虞谣诚恳地看着她,“娘娘可别觉得自己只是为爱献身,并无大过。娘娘这份爱,搭上了我腹中孩子的命;如若霍沂谋逆事成,还会搭上更多的不相干的人命,这些阎王爷都记着呢。”
她的话抑扬顿挫,带着属于妖妃的特有妩媚。
皇后滞了滞,仿佛突然恍悟了些什么,又终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继续拆信,虞谣静静等着,也不再置一词。
这封信,并不长,薄薄两页纸,大部分内容都是提亲相关的事情。
皇后很快颤抖起来,最初只是手,后来牵动胳膊,最后整个人都连带着战栗。
“不可能……”情绪激动令喉间肌肉紧绷,她看向霍凌,嗓音变得沙哑怪异。
“是假的……”她怔怔地望着霍凌,“是假的,皇上骗我,是不是……”
她迫切地想得到一个可以宽慰她的答案。
霍凌沉默地看着她,她愈发激动:“不会的,不会的……”
她连连摇头:“他说过他只爱我一个。他说过,只要我进宫帮他几年而已,他不会委屈我的!”
“让你进宫,就已经是在委屈你了呀。”虞谣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霍凌没有硬和她圆房,是因为他是个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可不论是他强求还是让皇后独守空房……这不都已然是很大的委屈了?
“皇后娘娘可真是让霍沂哄得死心塌地。”虞谣叹息,“我就不懂,皇后娘娘凭什么觉得他非你不可?”
霍凌静静道:“况且,他的这些谋算,朕虽是刚知道,皇后却是早已知道。”
他打量着她:“他自己承认,是从朕被正式册封太子那时起,他便不服,宫中人脉在那时便已铺开了。”
“那年他才十四岁。”
“一个十四岁便阴险至此的人……朕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信他?”
“不会的……不会的……”皇后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跌跌撞撞地向虞谣走了两步又顿住,继续没完没了地重复。
霍凌眉头一蹙,隐约察觉出她的精神状态异样。在她再往前走时,他猛地离座,挡到虞谣身前。
虞谣后知后觉地也有所觉察,身边的宫人亦挡了过来。霍凌一壁护着她,一壁吩咐宫人先送皇后回去寝殿,而后小声同她说:“该说的都说了,走吧。”
虞谣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看过去,看到皇后被宫人半扶半拖的往寝殿“请”,依旧在呢喃不止。
该是有些失常了。
她拽拽霍凌的袖子:“这种事,你别挡我前面好吗?”
虽然说实话,她可感动了,感动得当场就想亲他。可他毕竟是皇帝,她十分不愿看到他因此受伤,耽误国家大事。
他扭头看她,浑不在意地笑笑,只说:“没事,走吧。”
于是虞谣心里的小感动克制不住了,在走出凤仪宫时,她趁周围没什么人,在他侧颊上吧唧亲了一下。
霍凌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但被她撩拨依旧会脸红。
对比霍沂的年少阴险,这样的霍凌显得格外善良。
虞谣便心情大好地又亲了他一回。
她喜欢这个善良的皇帝!他以后一定会是个仁君的,她会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开创盛世!.
皇后的情绪在入夜时稳定下来一些,太医为她熬了安神的汤药,她喝完就睡了。
凤仪宫仅剩的两个宫女退出去阖上门,颇有不满的小声嘟囔:“眼瞧着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偏还要疯疯癫癫惹出这许多事来……”
低语声渐渐远去,一道清风刮开寝殿的窗子,漆黑中,一道白影随风荡入。
幻影入梦,刚刚睡沉的皇后秀眉锁起。她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他生得温文尔雅,独具一种仙气,只一头银灰色长发有些奇怪。
皇后小心探问:“是谁?”
男人遥遥看着她,没有作答,只淡声而笑:“给你看些东西,让你投胎路上清醒一些,来世别再犯傻。”
下一瞬,疾风扑面袭来。皇后被吹得抬手遮挡,再度看去时,男人已不见踪影,面前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霍凌……一个看起来比现下年长些的霍凌,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室中喝得酊酩大醉,怀中拥着两个美女,曼妙歌声不绝于耳。
皇后讶然大睁双目:“皇上?”
紧接着,画面一转,大军逼宫。十数位将领冲入大殿,逼迫霍凌退位。
霍凌在难得未醉酒的时候写下诏书,禅位霍沂。
皇后不由心头狂喜:“霍沂……霍沂还是会成事?我就知……”
话未说完,登基大典已撞至眼前,景象再变,却是天子大婚。
人人贺喜,国都沸腾,一如她与霍凌大婚的时候。
但站在霍沂身边的人,并不是她。
怎么会……
皇后窒住呼吸,惊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婚礼的沸腾被逐渐拉远,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慢慢传来。面前变得模糊的画面重新清晰之后,呈现的是一方破败的宫室。
一名女子衣衫华丽,头发却散乱,被三五个宦官按着,声嘶力竭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见皇上!”
“他说过,让我做他的皇后!”
不祥的感觉令皇后惊然捂住嘴。
她起初没认出此人是谁,但视线穿过那披散满脸的头发,她渐渐地看清楚了。
八|九分像的眉眼,只是比她年纪大一些,端然就是她自己。
面前一个级别不低的宦官端着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娘娘怕是得了癔症。您是先皇的皇后,岂有再给今上为后的道理?”
“先皇昏聩无道,您这皇后……下奴想也好不到哪里去。今上仁慈,留您个全尸,您呐,别闹了,乖乖喝吧。”
说完,几个宦官将她一按,将嘴一掰,褐色的汤汁便灌下去。
明明只是梦境,皇后却仿佛能清晰地尝到汤汁的酸苦味,甚至感觉到腹中的绞痛。
她眼看着那个自己,不甘地大睁着眼睛,就这样断了气。
在那最后一刻,她终于明白,这自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为她鸣不平的,霍凌昏聩,她这个皇后自然要受牵连。霍沂要了她的命,反倒会被万人称颂。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算什么呢?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没有人会怜惜一颗棋子的。
她也在此刻终于依稀想起,曾经的霍凌,是一个多么温和的人。
即便在成了昏君之后,他依旧保留了她身为皇后的一切尊荣。
她原可以好好做个皇后.
翌日清晨,虞谣正缩在霍凌怀里说悄悄话的时候,消息传来:“皇后娘娘殁了。”
两个人都愣了半晌才回神,问宫人怎么回事。
宫人说宫女在夜里时听到皇后啼哭不止,清晨推门进去,发现她用两根腰带将自己生生绞死在了床柱上。
床柱才多高。只要有点求生欲,就能轻松挣开。
她是一心求死。
霍凌一声长叹。
虞谣伏在他胸口上静静抬眸,他被阳光镀成淡金的眼睫轻颤,透着淡淡的伤感。
她小声道:“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立即决定如何安排丧葬事宜,翻了个身,将她拥住,安静地不说话。
最近的动荡很多,但抱着她的时候,他总是安心的。
虞谣也不开口,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感受着他的温度的时候,她也是安心的。
两日后,霍凌下旨,将皇后以妃礼下葬。
旨意上没有太多的话,没有缅怀思念,也没有多做指责。
原本以为皇后身负大罪必定会被抛到荒郊野外的人们反倒一阵唏嘘,自此,嗅到了大事终于终了的味道。
动荡了数月,一切都该了结了。
不论是爱是恨,身后事上退上一步、留上两分薄面,生者再继续往前走便是。
不过既是以妃礼下葬,众人又都知道她犯下了什么过错,国丧守孝自然都免了。
两个月后,皇帝下旨册封贵妃虞氏为后。
婚礼上,他们四目相对,各自含着笑,饮下合卺酒。
“当前还债率,90%。”
第39章 少年皇帝爱上我(16)
大婚之后, 一切太平。
霍凌开始按部就班地料理国事,虞谣按部就班地料理后宫。
三年后, 虞谣连后宫都不用操心了,因为在她怀上“二胎”的时候, 霍凌遣散了后宫。
二胎生了个女儿,俩人从此儿女双全。
不过看起来他们在这一世的子孙福都不算很重,有了这个女儿之后,虞谣再也没再怀过。
朝臣们因此闹过,道皇帝子嗣稀薄, 应充盈一下后宫, 专宠皇后不是个办法。
虞谣对此深表理解,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毕竟不行,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太不保险了。
但霍凌扛住了压力。
两个孩子最终也都平平安安地长大,儿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显示出了治国才能。
彼时,大穆朝已在霍凌治下逐步步入盛世, 政治清明, 海清河晏。
光阴流转,春去秋来。虞谣在平平静静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已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 只有偶然出现的还债率提示音会让她有短暂的出戏。
不知不觉, 霍凌到了五十岁, 她也四十八了。
霍凌在某一日突然跟她提起,说感觉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处理政务也不似从前那边理智客观, 想直接让太子继位。
是以半年之后,儿子就成了皇帝,他们成了太上皇和皇太后。
新君继位,朝中便开始为霍凌和虞谣修书了。
虞谣想自己专宠了这么多年,简直妖妃实锤,在史书中必定没什么好形象,然后被霍凌和儿子一起嘲笑了一通。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
她的夫君是皇帝、儿子是新一任皇帝,朝中史官们哪敢乱写她一个字。
诚然野史的嘴堵不住,但在历朝历代中会被奉为标准记载的正史里,她都会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好皇后。
霍凌退位后的日子格外悠闲,春天踏青、夏天钓鱼、秋天登山。冬日里他偶尔会在虞谣的怂恿下恶作剧,趁夜一起跑到大殿前的空地上堆个雪人。
清晨早朝时皇帝和朝臣们一看,就知道这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又闲得无聊了。
一日日的,他们成了老头老太太。
都说人过七十古来稀,霍凌很罕见地活到了八十三岁。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白泽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今天夜里,霍凌会寿终正寝。”
虞谣打了个激灵,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久违的声音是谁。
她不禁哽咽,问白泽:“那我呢……”她想知道还要独活多久。
白泽说:“按命数来说,这一世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就突然又不难过了。
开开心心地相守一世,最后同年同月同日死,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于是这晚,她最后一次躺到了霍凌的臂弯里,把他的手抓过来,十指相扣。
她说:“我爱你一辈子!”
他许是也察觉了什么,沉默了一下,说:“我下辈子也爱你。”
“当前还债率,100%。”
没有太多悲伤,他们便这样相拥着睡去。
深夜时分,霍凌的魂魄渐渐离体。
身边的人似乎先他一步已经走了,可他也并不害怕,想来追上几步便能找到他了。
一步步地走向殿门,他脚下突然刹住。
“你……”等在殿门口的男子背影俊逸,长发银白,不似书中黑白无常的长相。
然而一股来自于亘古的记忆乍然涌上,做了一世凡人的霍凌在头脑的嗡鸣中想起了他是谁。
男子转过身来,带着三分不满看着他:“你可真会逍遥。”
说着,他掏出一枚白瓷瓶。
霍凌步步后退:“不,不行……阿谣她……”
“你们两个,都需要一个终结。”男子说着,打开瓷瓶,“她还有不得不走完的路,但你可以先歇一歇。”
霍凌还要张口,但瓷瓶泛出白光,强大的吸力令他连说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顷刻之间,殿中四下安静。
床上一双老人的遗体仍自相拥着,带着一世存下的幸福。
病房中,虞谣深吸气,惊坐起身。
这一世太长了,长到比从宋暨那里回来时更难以抽离。她张惶地环顾着四周,抽了半晌地冷气,然后怔怔地摸自己的脸。
白泽在她面前显形,她问他:“我现在多大岁数了?”
“……”白泽说,“你上次在病房里吃烤鸡是两天前。”
虞谣重重地躺回床上,心情很是复杂。
虽然这一世很完满,她陪霍凌走过了完整的一世,连通过《世情书》看他后续的人生都不必了。但突然这样离开,她还是有点怅然若失。
白泽插着口袋倚在墙边:“你缓一缓。需不需要再吃点现代的实物增强一下回来的真实感?”
虞谣点点头。
这确实很管用,虽然她上次回来时狂啃烤鸡主要是因为怀念宋暨。但那个过程反倒让她很好地从原本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不然一星期后就去面对霍凌,她怕是要精分。
这回,虞谣选择了吃蛋糕。
好利来的半熟芝士蛋糕、芝乐坊的鲜草莓芝士蛋糕、华尔道夫的红丝绒蛋糕……她每天吃两三种。
作为一个偶像艺人,她健康的时候为了保持身材,吃的东西总是十分可怜,这种胡吃海喝的生活堪称奢侈。但病了之后,她瘦到只有不到七十斤,都脱型了,长点肉没在怕的。
主治医师对她的病情好转速度再次表达了震惊,同时也对她的胡吃海塞委婉表达了一下“这位病人,您克制一下”的意思。
这一个星期里,虞谣增重了十斤。
第七天晚上,她吃的是芝乐坊的黑漆漆蛋糕,最后一口浓郁的巧克力咽下去,她抹一抹嘴:“我是不是又该穿了?”
白泽微笑点头:“我们鸾啾很有自知之明。”
白光骤闪,充盈四周。
虞谣再度进入意识世界,吁了口气:“所以那个世界的我这会儿在睡觉,对吗?”
“对。”白泽说着拿出《世情书》,“你可以先看看。”
虞谣伸手接书,他却又缩了一下。想了一想,变了把椅子给她:“坐下看吧。”
虞谣:“?”
白泽:“我怕你站着看会惊讶得晕过去,直接拍地上。”
虞谣:“……”
她不在意地摆手:“嗨你搞笑……”
讲道理,她也是只见过大世面的鸟了,连把善良皇帝作成荒淫无道大昏君的剧情都经历过,还有啥能吓到她的!
虞谣眉开眼笑地读下去,
而后笑容逐渐凝固。
这一世的她,是个女皇。坐拥天下,也坐拥天下美男。
《世情书》里提到了三个主要美男。
第一个叫席初,家里是京中的没落贵族。他比她大三岁,在她还是皇太女时被先帝搁到了她身边,算青梅竹马吧。
但是因为家世一般,是个侧室,在她继位后封了正一品贵君。
第二个叫卫玖,出现在她十六岁时,是她大婚册封的元君。
她和这位元君情投意合,一年多后,怀了元君的孩子。
可这个时候,贵君席初似乎嫉妒成性,竟然在元君的寝殿一剑刺死了他。后来又想方设法让虞谣小产,卫玖的遗腹子从此不复存在。
第三个叫卫珂,是卫玖的本家弟弟。
在卫玖离世后,虞谣召他进宫,先封的正二品和君。
几年后,虞谣诞下一个皇女,滴血认亲确认是卫珂的孩子,便册立卫珂为元君。
不久之后,虞谣因病离世。唯一的皇女继位,卫珂垂帘听政。
再后来,卫家逐渐势大,天下易主。
虞谣看完之后,陷入懵逼:“艹……”
上一世,她还是祸国妖妃;一转眼,就要面对妖妃祸国?
看到这里,她认真分析了一下,得出结论:“我知道了,卫玖肯定是比较纯善的设定,是我的命定爱侣。他弟弟卫珂比较阴毒,撺掇着贵君搞死了他,然后自己当元君夺江山。”
“我这一世只要保证卫玖不死,和他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就可以保住江山,对不对?”
这是她在上一世得来的经验:纯善哥哥VS阴毒弟弟。
然而白泽说:“不对。”
虞谣:“?”
白泽:“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卫玖已经死了两年了。”
虞谣:“??”
白泽:“你这一世的命定爱侣,是席初。”
虞谣:“???”
呆滞地咽一口口水,她翻页,继续读。
概述之后,是一些相关细节。
据说元君死后,贵君席初拒不认罪,反指元君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女皇怒极恨极,反倒没有直接杀了他为元君报仇,而是费了些心思,让他生不如死。
首先,她放了狠话,告诉席初,如果他敢自尽,她要他全家的命。
一个没落贵族而已,她想杀,朝臣们都懒得多费口舌。
然后,她保留了他贵君的地位、华丽的宫室,但在细微之处,非常“尽心尽力”地折磨他。
比如夏天炎热,就不给冰;冬天酷寒,就不给炭。
比如她知道席初是个清高傲气的人,就着人给他戴上镣铐。让这样傲气的人,在人前人后都形似囚徒。
再比如,逢年过节满宫喜庆时,她总会差遣宫人去席初宫中进行训斥,让席初一跪就是一整天。
就这样,席初在某年的元月十七,重病缠身,凄惨离世。
“天啊,人死不过头点地啊,我也太狠了吧!!!”虞谣崩溃揉脸,与此同时,这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让她很快有了具象化概念。
她于是意识到,刚过去的这一天,是年初二。
“等等……”虞谣双眼发直,嘴角抽搐地看向白泽,“这不会是……那个年初二吧?”
“我们鸾啾就是聪明。”白泽赞许点头。
虞谣吓晕过去。
距离命定爱侣席初离世,还有十五天。
第40章 温润如玉是席初(1)
这也太难了。
虞谣真情实感地想哭。
上一世的穿越节点上, 她已然作了一阵子,和霍凌的关系尴尬, 她以为这就是极点。
结果现在来了个离男主死亡还有半个月的???
虞谣哭唧唧:“能跳过这个任务吗?我觉得坏账一下也可以有,后面的我发誓好好还。”
白泽持续微笑:“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然后虞谣就醒了。
她绝望地闭着眼不睁, 想再睡过去,然后长眠不醒。
但是显然没戏。
她只好委委屈屈地爬起来,准备好好当女皇。
过年,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很忙的,九五之尊尤其如此。
朝堂上有一堆繁文缛节, 还要接受番邦来朝, 基本上从睁眼开始就闲不下来,一直忙到入夜才能消停。
所以虞谣即便知道自己的命定爱侣快完犊子了, 也没办法立刻赶过去。
歇下来时,天已全黑,后宫早已归入寂静。虞谣问了下时间, 亥时末刻, 接近子时。
也就是快十一点了。
她清清嗓子:“去启延宫,看看贵君。”
启延宫正是席初的住处。
身边的宫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安静又迅速地准备步辇、捧来御寒的外衣, 侍奉她向外走去。
别说, 当皇帝的感觉, 真的不一样。
虽然先前两世她的身份也都不低,但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后,身边的宫人侍奉她时都没有这么紧张。现在, 她清晰地嗅到了他们的情绪,充分感受到自己带来的权力压制。
一刻之后,她便到了启延宫。
下步辇时斗篷难免一松,寒气不经意灌进来,虞谣顿时打了个寒噤。
她便禁不住想到了席初——这么冷的天,不给炭火,更不许升地龙,让人怎么过啊?
她这般想着,身边的宫人已上前推开了启延宫的大门,启延宫的景象缓缓映入眼帘。
这原是处很华丽贵气的居所,虽然出现变故后的这两年都没有进行过任何修葺,也还是气度不减。
只是,太安静了。
除却宫门口处有四个宫侍把守以外,再没见到别的宫人。虞谣也清楚是为什么,因为席初身边的宫人早已陆陆续续地让她发落去了别处,目下只余一人服侍。
大殿里的暖黄光火透出来,但在这过分的安静里也看不出暖意,反被地上的残雪衬出一股凄凉。
走近几步,虞谣听到了中年女官的严厉的训导声。
不同于男权皇朝中用宦官和宫女,这大熙朝是女尊皇朝,朝中百官皆为女子,宫中的“宫侍”是正常男人,女官采用不能生育的女子。
便闻那女官中气十足,读过一段祖训,等了一等,厉声质问:“贵君怎不应话?”
质问过后还无回应,旁边另一女官手中的戒尺便抽下去,跪在殿中的人身子一倾,旁边的十五六岁的宫侍哽咽着扶他:“贵君……贵君撑一撑,就快子时了。”
虞谣恰是在这时迈进的殿门,两个女官一怔,先后跪地问安。那句“陛下圣安”传出来的时候,那宫侍明显打了个激灵,接着便惊慌失措地欲扶贵君转身见礼:“贵、贵君……陛下来了。”
席初没什么反应,一时无法分辨是不想反应还是已无力反应。
虞谣定住心神,吩咐两个女官:“今日就到这儿了,你们先退下。”
两个女官应声告退,殿里很快静了一层。
贵君也已艰难地转过身来,虞谣看清了他虚弱的模样。
这样的虚弱,便是在宋暨身上都不曾有过。
面容消瘦、神情麻木、目光空洞,华贵的衣服挂在身上,直显得无比违和。
可饶是如此,也仍能依稀分辨出,他曾经该是个面目俊美,气质也脱俗的人。
这样的痕迹,更令人觉得心中酸楚心疼。
虞谣向他走去,然而刚半步而已,他身边的宫侍犹如被触动开关,慌乱地膝行上前:“陛下……”他战栗着拦住虞谣,“陛下,贵君已这般跪了四日,每日又只睡三个时辰,现下难免精神不济。求您有什么话都明日再……”
虞谣垂眸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一下噎住。
“……”虞谣内心哭嚎,我有这么吓人吗?
梳理情绪,她定住气,尽量不OOC地淡看席初:“贵君瞧着精神是不太好。”接着偏了偏头,“去传太医来。”
她显然不是啥仁君,身边的宫侍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就退出去照办了。
她复又看向眼前阻拦她的少年:“朕记得你叫阿晋?”
阿晋哆嗦了一下:“……是。”
虞谣点一点头:“外面冷,先扶贵君进去。”
阿晋一愣,显然有些意外,却又不敢问,匆匆磕了个头,转回去扶席初起身。
可是席初腿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从除夕到初三,他接连跪了四天,殿中又既无炭火也无地龙,与跪在冰天雪地中也别无二致。
于是几个御前宫人都凑上去帮了忙,才艰难地将他架进寝殿之中。
虞谣落座在罗汉床的榻桌一侧,递了个眼色,宫人们便会意地扶他直接坐去了另一侧。
寝殿里也是一样的寒意彻骨,御前宫人虽很有眼力见地已在几只大炭炉里都生了炭,但要温度升上来,总还要些时候。
虞谣想了想,离座起身,将手炉放到榻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手扶着桌子才勉强能坐稳,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身边隐现的热意中缓过了三分神,略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看了半晌,他才辨认出她是谁:“……陛下?”他的声音哑得难以辨认,其中的淡漠倒是无比清晰,“有事?”
虞谣不知该怎么答,就又看向阿晋:“去给贵君煮碗姜汤,驱驱寒。”
姜汤驱寒,从古代一直流行到二十一世纪。
然而阿晋却显然一滞,僵了一僵,跪地瑟缩:“陛下,贵君他……贵君他久无热食,肠胃虚弱,怕是……怕是受不得生姜刺激。”
“阿晋。”席初虚弱至极的声音微微一厉,转而就又弱了下来,“快去。”
阿晋怔然,原想要再辩,转而却意识到什么,面色骤然惨白。
他看向虞谣,席初也看向她,她结合从前的记忆,便也明白了是为什么。
席初,是个待下很好的人。所以在他落难之后,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想护他。
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都触了她的霉头,接二连三地被她发落。
直到现在,只剩下阿晋一个。
席初哑音而笑,十分无力:“臣喝就是了,看在过年的份上,陛下别……”
“算了。”虞谣感到无比压抑,缓了一缓,才又开口,“去上两盏热茶来。”
阿晋不敢动,心虚地抬眸,偷眼打量她的神情,她摇摇头:“不怪你,去吧。”
阿晋磕了个头,退出去的速度之快,简直像在逃命。
席初颔了颔首:“谢陛下。”
等到茶端上来,他却又问了一次:“陛下有事?”
清淡的口吻,没有惧意,依旧只是冷漠。
虞谣缓了口气:“许久没见贵君了,过来看看。”
他自嘲地笑了声。
这笑容之凄凉,惹得虞谣心里一搐一搐的疼。
所幸太医在这时到了,她借着看向太医,挪开眼睛,嘱咐太医说:“太医好生诊治。”
这太医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对于女皇竟然会为贵君传太医,显然也很意外。
是以在虞谣问她贵君病情如何的时候,她揣摩着女皇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禀说:“贵君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
席初又自嘲地笑了声。
虞谣下颌微抬:“太医不必诓朕,朕若不想为贵君医治,大可不传你来。”
太医忙跪地,叩首告了声罪,这才敢说实话。
她说贵君病得很重了,寒气积在体内,已是极难驱散。
若非要治,内服外用都要配上。尤其外用,是指药浴,花费必定颇多。
“治就是了。”虞谣不咸不淡道。
席初眼底一颤,侧首看她,满目不解。
她只继续吩咐太医:“既然病的重,那医治就宜早不宜迟。你今晚辛苦一些,这就把药浴先备上一次吧。”
“……诺,臣遵旨。”太医叩首,心里都绝望了。
她总觉得,依照先前的局面,她真尽心给贵君医治,似乎不对;可按陛下方才的话,不好好治似乎也不对。
太医深感自己遇上了道送命题,最后将心一横,还是好好治吧!
医者父母心。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死要死得对得起职业道德!
目送太医退出去,虞谣终于又迎上了席初的目光。
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好找寻她突然前来的原因。
虞谣朝他笑了笑:“别看了。来日方长,贵君好好活着。”
来日方长。
席初心头一紧。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句话。
短短两年,他已经生不如死了,如何敢想来日方长。
“陛下。”他疲累地摇摇头,“您就直接杀了臣,不好吗?”
“不好。”女皇的答案干脆利落。
席初短暂地僵了僵,便又恢复了一片漠然麻木。
虞谣:QAQ。
霍凌和宋暨都从不曾这样。他们不论是在哪个阶段,不论跟她是亲是疏,给人的感觉都是蓬勃的。
而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截枯木,没有生机,随时会随寒风逝去。
要温暖这样一个人,好难。
况且中间还夹着个卫玖的事,她现下觉得那件事应该另有隐情,可一切又都不明不白。
虞谣颓然缓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拯救席初重要。
毕竟他十四天后可能就会死。不救他,这笔账就坏定了。
虞谣便打算先扭转一下宫中对他的看法,免得人人都敢来踩他一脚。
又看看他,虞谣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今晚朕睡这儿了。”
“?!”席初悚然一惊,惨白如纸的脸看向她,诧异得说不出话。
“当前还债率,-5%。”
系统提示音无情响起。
虞谣: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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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