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自打沈贵妃死了之后,沈辛夷就闭门谢客, 除了沈桂旗之外, 谁上门她也不见。
陆衍也一直没再回来,甚至连捎带一个口信都没有, 让她心里越发忐忑。
她只好逼着齐叱说些外面的消息, 齐叱倒也不瞒她。
陆衍杀了沈贵妃之后, 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文昌帝本想借此发作,狠狠训斥陆衍一番,但陆衍却突然在宫中摆了一场酒宴,邀请朝中重臣和宗亲前来赴宴——宴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总之宴会过后, 文昌帝便把手中紧攥的权柄一点点交给陆衍,原本有些反对陆衍的朝臣也闭了嘴。
沈辛夷估摸着陆衍是搞了杯酒释兵权那一套。
要知道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就是因为他从小所受到的政治培养, 和获得的政治资源和其他皇子是不一样的, 可怜陆衍是个半路当太子的光杆司令, 文昌帝又不想给他太子应有的政治资源, 若非他是天纵之才,现在只怕已经被架空了。
如果说原来陆衍有名无实,那么这场酒宴上,他从皇上手里夺取了那部分本该属于他的政治资源,终于成为这大魏朝名正言顺的太子。
最新的进展是,文昌帝被这个逆子气的卧病在床, 陆衍正在忙着消化吸收新的资源。
好容易等陆衍忙了个七八,他却还是没有回府,搞得沈辛夷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此惶惶不安过了小半个月,沈辛夷正半靠在迎枕上看书,玉烟急匆匆过来:“娘子,太子和几个宫人回来了!”
沈辛夷一怔,匆匆套上鞋冲出府门。
陆衍立在马上,手里攥着几只花,他似是消瘦了一些,眼底还有两团青黛,不过他刻意收拾过,看着倒不大明显。
他还特地选了身宝蓝色的广袖长衣,腰扣玉带,头上戴着玉冠,衣裳不知是用什么料子织成的,在日光下泛着靛色的光晕,衬的他面白如玉,整个人艳光四射。
其实他穿衣服一向以简单为主,但想到她夸他穿锦绣点好看,他就逼着宫里的秀女赶制出这么一件,特意穿来让她瞧瞧。
沈辛夷瞧他打扮的招蜂引蝶,就更想捶他了,不咸不淡地道:“殿下今儿是忙完了?”
陆衍还没张口,他身边的宫人就谄媚一笑:“回太子妃的话,咱们已经把东宫收拾好了,太子惦念您得紧,今儿特意接您入住东宫的。”
沈辛夷怔了怔,东宫也是太子身份的象征之一,文昌帝当初本就对陆衍忌惮甚深,陆衍说是要搬出宫外,他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所以这些年,陆衍这个太子一直不上不下的。
如今这般隆重地让他住回去,是不是代表文昌帝已经认命了?陆衍的心愿要达成了?
陆衍听到宫人后两句,耳根微微泛红,冷冷看了那宫人一眼。
沈辛夷□□晾了那么多天,心里没点气是不可能的,她瞄了陆衍一眼:“太子惦念我了?我还真瞧不出来。”
陆衍在人前比谁都正经,淡淡地理了理襟口:“我几时惦记你了?只是东宫还有些庶务不曾理清,缺个主持中馈的人,我没法子才来接你的。”
沈辛夷转身:“我愚笨,对料理庶务也不大擅长,既如此,我还是回去吧。”
众人见太子两口子闹别扭,都不敢说话,低着头装死。
陆衍见她真要回去的样子,一时也忘了颜面,翻身下了马,一把握住她手臂,皱眉不快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住在东宫?”
陆衍说完这一句,才意识到周遭有不少人看着,他玉面上泛出红色,恨不得把在场人的眼睛全戳瞎,但还是坚持地握住她的手臂:“跟我一道入主东宫吧。”
他见她不语,又有点不高兴:“近来不少人劝谏我纳妃妾,你难道不怕我纳其他的女人进东宫?”
这是在威胁她?还是用这么幼稚的法子。
沈辛夷诧异地看他一眼,还是跟他打着太极:“殿下既然去东宫住,我随着去也是本分,但我也不能撂下一摊事说走就走,容我处理几天,如何?”
她瞄见他手里的花,不紧不慢地调戏他:“这花瞧着不错,不知殿下是打算送给哪个‘其他女人’?”
陆衍反复思量,抿了抿唇,正想着怎么回答,太史捷实在看不下去了,在背后推了陆衍一把,用下巴虚点着他手里的话。
陆衍这才如梦方醒,把手里的花放到她手里,动作不怎么温柔:“太史公早上在路边捡的,我瞧它品种名贵,扔了有些可惜,干脆拿来给你,是扔是留都随你。”他神色看似淡淡,其实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太史捷:“”
太子是王者智商,青铜情商,辣鸡队友,带不动带不动。
他实在看不下去:“这束‘蓬莱紫’是太子五更天起来,特地去山上采的,太子妃您看,这花上还带了露水呢。东西什么的可以让下人慢慢收拾,只要您人来了就好。”
旁边人也瞧出门道来了,叠声道:“太子在意您得紧,本来半个时辰前就到太子府门口了,太子硬是收拾仪容收拾了半天,这才肯请您出来。”
底下人立即跟着起哄什么‘太子思念您’‘太子这几日一直惦念着您’,喊的沈辛夷都脸红了。
陆衍恨不得以手挡脸——可惜不能,所以他只好维持住了面无表情
沈辛夷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才上了马车:“你们几个别嚎了,我去东宫就是。”
太史捷得意一笑,当即吩咐人启程进宫。
东宫虽然在皇宫里,其实和皇宫是两处体系,皇上和皇后轻易不得插手东宫之事,东宫的一应庶务也全交给太子妃处理——沈辛夷知道这点才放下心。
她是第一次来东宫,正准备四下瞧一瞧熟悉环境,就听陆衍关上了门,他慢吞吞道:“不是五更天,是三更天。”说的慢也就罢了,每个字都咬的极重。
沈辛夷一头雾水,迷茫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好笑道:“你会三更天起来为我摘朵花?我才不信。”
陆衍冷哼了声,点了点自己的眼眶:“为了这朵花,我昨晚上一宿没睡,眼睛都青了。”
他又一脸不悦地说:“哪个大丈夫会有踏青摘花的兴致?我这一路走来捧着朵花,没有半分男子气概。”他说完目光定在她脸上,等她开口。
沈辛夷难得见他送点像样的,便也不吝表扬:“没想到殿下为我差点连男子气概都失了,殿下有心,我甚是感激。”
他这才满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这一套穿起来颇是麻烦,我费了半天功夫才折腾好,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陆衍这是退化到三岁了吗?
她忍着笑:“殿下神姿高彻,穿这一身宛如瑶台玉树,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说完似笑非笑地道:“那么好看的殿下是不是能跟我解释一下,你这小半个月为什么不回家?”
陆衍下意识地掩唇咳了声:“沈贵妃被我杀了”他踌躇了下,缓缓道:“她死有余辜,但她毕竟是你姑母,我担心你多想,便”
沈辛夷知道他心情复杂,伸手捂住他的嘴:“罢了,你别说了。”
他屈指轻敲桌面,过了许久:“你可恨我”
沈辛夷轻轻摇头:“姑母罪有应得,为了那把金龙宝座,她戕害了不知多少人。自从她给你下毒的那刻起,她就不再是我姑母了。”
陆衍紧绷的面色这才松了下来。
他还有话想说,敲门声却响了起来,他一脸不愉地推开门,齐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转过头歉然道:“最近事情繁多,我又得出去了。”
沈辛夷点了点头:“无妨,你出去吧。”
陆衍转头出门,过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他又大步流星地跑回来,步子很急。
沈辛夷正准备给自己泡壶茶,被他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你又干什么?”
陆衍缓了口气,托起他的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忘亲你了。”
沈辛夷:“”
他这回是真得出去,被齐叱和魏毅一左一右地硬拖走了。
沈辛夷想到陆衍的种种表现,忍不住想笑,干脆把脸埋在胳膊肘里笑了个够。
她笑的花枝乱颤,又听外面一阵敲门声:“殿下可在?”
沈辛夷听出是太史捷的声音,开门道:“太史公过会再来吧,太子不在。”
太史捷捋须笑了笑:“我是来找您的。”
沈辛夷一怔,瞧他神色严肃,便比了个手势:“咱们去别处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偏厅,才堪堪落座,太史捷立即道:“太子妃得小心了。”
沈辛夷一怔:“太史公何出此言?”
太史捷喟叹了声:“如今瞧着是大局已定,但皇上毕竟还是皇上,只要他不主动让位,太子暂时也不能奈何他,毕竟太子总不能跑去逼宫造反”
沈辛夷若有所思:“太史公的意思是”
太史捷撩起眼皮,沉声道:“假若皇上想要趁机翻身,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妃。”他慢慢道:“太子看重您,满朝皆知,皇上很有可能会用您辖制太子,退一步说,沈家如日中天,皇上为了不让沈家成为以后的齐家,也很难容您继续做这个太子妃。”
沈辛夷冷笑了声:“这亲事还是皇上当初千方百计求来的。”
太史捷声音越发低沉:“当初太子‘重病’,皇上为了制衡八殿下,这才让您嫁给太子,如今您没了这等价值,陛下如何能容您?”
沈辛夷面色一沉,又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都说虎毒不食子,皇上怎么就对太子这般歹毒?”
太史捷面色古怪起来:“这也并非没有原因,天家自古都是无父子的,再说陆家人素来长寿,按照高祖太.祖和上辈的几个王爷的寿命推算,皇上今年五十岁,至少还能活二三十年,若等他平安老死,到时候太子已经四五十岁了,这时候已经过了施展抱负,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期,太子如何能甘心?皇上如何不忌惮?”
沈辛夷:“唔你别告诉我陆衍早就有二心了吧?”她一直以为陆衍是被动防守的那个,没想到这货拿的居然是反派大BOSS剧本。
太史捷叹了声:“太子知道先太子和先皇后的死因之后,就已经有了这等心思,只是他那时候阅历尚浅,被人看出端倪,皇上忌惮无比,这才命人给太子下毒”
这父子俩真是奇葩,老子想让儿子变成废人,儿子想夺老子家产
沈辛夷无语地摇了摇头,转回话题:“太史公以为我该怎么做?他是皇上,背地里用手段还好说,我尚且能防备,若是他明面上要折腾我,我也没法子。”
太史捷笑笑,捋须缓缓道:“您可效法唐宣宗之事”他吐出二字:“装疯。”
沈辛夷:“”
她默默地擦了擦额上冷汗,幽幽道:“太史公,我可是个正经人。”
太史捷同样回以幽幽一眼:“傲天老大”
沈辛夷:“”
她默默道:“那我试试吧”
傲天老大好久没出来,她还以为自己彻底好了呢,没想到现在还得假装自己是傲天老大,这叫什么事啊
她还以为要等一阵才能用到装疯这个法子呢,还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没想到下午的时候,文昌帝就已经等不及了,他派了内侍来东宫:“太子妃,皇上身子仍旧不适,既然您来了,那就麻烦您替太子略尽孝道,请您前去御前侍疾吧。”
沈辛夷借口更衣,问太史捷:“依太史公之见,我该不该去?”
太史捷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得去,要让皇上瞧瞧您疯了。”
沈辛夷:“”
他笑着宽慰:“我已命人去信给太后和太子了,您只管放心去。”
她这才点了点头,走出去跟内侍道:“走吧。”
龟寿殿里,文昌帝正在喝药。
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姬长昼。
文昌帝被陆衍逼到身边竟无可信之人,他不得不信任这位才请来的仙师,掩嘴咳嗽了几声之后,他低声问:“仙师,朕该不该把户部吏部工部这三部的侍郎撤换掉,擢升他人,确保权柄不被分散?”
姬长昼一农村,不对,南疆人,压根没搞懂这帮子汉人想干什么,但他拿着人家的工资,于是装模作样地摇头。
文昌帝一拍脑门:“是朕糊涂了,九卿位同副相,哪能说撤换就撤换?这般作为,反而更将臣心推向太子。”
姬长昼看着手里的药碗不语,一派高深。
文昌帝定定看了会儿,面色大喜:“仙师是想让朕暂先按兵不动,并且刺激太子先动手,这样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是何等不孝不悌之人,一旦有了不孝的名声,百官和万民都会站在朕这边!”他感激地握住姬长昼的手:“多谢仙师!”
姬长昼:“???”
这时沈辛夷被宫人带了进来,她瞧见姬长昼,心里亦是讶然,面上却一派平静。
文昌帝定定看了她一会,忽然遣退了殿内旁人:“太子妃好大的架子,朕这些日子三催四请,你才肯过来。”
沈辛夷深吸了口气,负手而立,一派高人风范:“毕竟我是傲天门的门主,诸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探望皇上。”
她慢慢地看向文昌帝:“太子妃这个称呼,皇上以后不要再叫了,记着要叫我傲天老大。”
文昌帝:“???”
沈辛夷为了治好自己这个霸总病,还特意跟姬长昼细细请教过一番,姬长昼愕然了一下就回过神了。
文昌帝面色从冷冽改为了迷茫:“什么?”
沈辛夷字正腔圆地重复:“傲天老大。”
她抢过姬长昼手里的药碗,又拔了几根头发扔到药里:“皇上,这不是普通的头发,这头发蕴含了我五百年功力,包治百病,男人吃了貌美如花,女人吃了力大如牛,来来来,我喂您!“
文昌帝:“来人,把太子妃拖下去!”
他很快发现了尴尬的地方,方才他为了辖制太子妃,把宫里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现在作茧自缚,眼看着就这位精神不太正常的太子妃就要把药送到自己嘴里,他忙转向姬长昼:“仙师!”
姬长昼虽然不大懂这帮汉人再搞什么,但他好歹跟沈辛夷是亲近的,看出文昌帝不怀好意,一把按住沈辛夷,配合道:“陛下,若是我没看错,太子妃只怕是疯了!”
文昌帝一头雾水,简直跟不上这剧情“疯了?前些日子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朕一召见就疯了?”他面色一冷:“别是装疯卖傻吧!”
他上下打量了沈辛夷几眼,冷笑:“先是太子装作装病,后又有太子妃装疯,你们倒真是天生一对。”
沈辛夷不以为然:“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皇上,快喝药。”
姬长昼神奇地跟她心有灵犀了:“陛下,先让太子妃下去吧,太子妃这样,您想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文昌帝心有不甘,但也知他说的是实情,更何况他现在又不能对太子妃做什么,只得淡淡道:“太子妃先下去吧。”
沈辛夷:“不,叫我傲天老大。”
文昌帝:“”
他忍无可忍地让人把太子妃叉了出去。
等沈辛夷走了之后,他面上又浮现一个阴冷的笑:“孙青,沈修远的信是不是快来了?”
孙青点了点头,文昌帝又是一声冷笑,他沉吟片刻:“你去把太子叫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孙青点头应了个是。
陆衍听说沈辛夷被文昌帝传召,立时放下手里的事儿赶回宫里,不料半路上却遇见了孙青请他去见皇上,他不置可否,回东宫先确认沈辛夷平安,这才施施然赶往龟寿殿。
文昌帝面色有些复杂,半晌才缓缓道:“九郎,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啊,比朕强。”
陆衍唇角讥讽地挑起:“太子妃顽劣好动,怎敢和母后相较?”他又一挑眉:“可惜母后已经死了,若论寿元福泽,太子妃自然是强于母后的。”
文昌帝被他讽刺的面上挂不住:“你母后之死是沈贵妃所谓,朕已经给你了公道,你还想如何?”
他目光又落在他脸上:“可惜沈贵妃虽死,沈家却还在。”
陆衍神色平淡。
文昌帝稍感失望,看似转了话头:“当年齐家之祸,你是没有经历过,我年幼时看着父皇日日殚精竭虑,看着齐家人视宫规如无物,在宗室面前张扬跋扈,父皇皇叔们惶恐不安,天威扫地,朕当时就发誓,再不能让魏朝再出这等能挟天子以令天子的世家!”
他咳了几声:“沈修远在军中威名远扬,又娶世家周氏女,可以说脚踩文武两道,而他的女儿有嫁了你,若此时不处置沈家,日后只怕他们会是又一个齐家。”
陆衍神色淡淡:“哦?”
文昌帝:“朕知道你和太子妃情好,也不会逼迫你,沈修远,沈桂旗和太子妃这三人你选一人除了吧。”他见陆衍不语,眼底带了几分逼迫:“沈家戕害你母后已经证据确凿,难道你要为一女人放下杀母之仇吗?你如何对得起你母后的的在天之灵?”
陆衍轻笑了一声,眉梢眼角都透着怪异:“若真要为母亲报仇,最先杀的,应当不是沈家人,父皇说呢?”他问道:“既然父皇明知沈家戕害我母后,为何不自己下旨诛沈家九族?”
文昌帝脸色一变,强作镇定:“我是瞧在你的面子上,毕竟沈家如今是你明面上姻亲,但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对沈家人手软?”
沈辛夷装逼完,一脸虚脱地回了东宫,她向太史捷感慨:“我这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了,传出去得给人笑死。”
太史捷努力忍笑:“等这件事过去就好,以后您成了皇后,谁敢笑您就让太子砍谁。”
沈辛夷正欲回嘴,就见玉烟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仿佛没了主心骨,她紧紧握住沈辛夷的手:“娘子。”
沈辛夷一惊:“怎么了?”
玉烟看了眼太史捷,面露犹豫。
沈辛夷立即道:“太史公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玉烟颤声道:“娘子,三郎君传消息说,侯爷,侯爷突然中了一种奇毒,现在已是危在旦夕!”她咽了口口水,艰涩道:“三郎君还说,江南多少名医都对此毒束手无策,恐怕唯有太子身边的太史公可解。”
沈辛夷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就能写完正文,?( ????`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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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沈辛夷大惊之下,竟觉着一阵晕眩, 她闭眼缓了缓才睁开眼:“阿爷是怎么中的毒?毒是谁下的?这些可查出来了?”
玉烟声音惶急:“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 侯府已是乱做一团了,还是夫人出面才勉强震慑住底下人。”她又转头看了眼太史捷:“当务之急, 是给老爷解毒才行。”
沈辛夷立即转向太史捷:“太史公”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衍厌恨沈家, 太史捷身为陆衍的左膀右臂,能答应去救陆衍的杀母仇人吗?
她迟疑了一下,想到父亲危在旦夕,还是站起来福身一礼:“求太史公救我父亲一命。”
太史捷忙避开,虚扶了一把:“太子妃快快请起。”
他捋须叹道:“您是何等灵慧之人, 怎么遇到这等事就糊涂起来?您求我是没用的, 哪怕我答应去救您的父亲,只要太子不允,拦着不让我去南方, 我也是没法子啊。”
沈辛夷就是不想面对陆衍, 这才直接求太史捷, 没想到问题又抛了回来, 她先请太史捷下去,又吩咐玉烟:“你找个面生的去找姬仙师,问问这毒他能不能帮着解了。”
别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沈辛夷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万一陆衍拦着不让太史捷去,她还有个应对的法子, 更甚者,若是姬长昼能解毒,她也不用拿这事儿去问陆衍了。
姬长昼如今明面上是皇帝的人,她不好明着派人去,乔装一番才找到了姬长昼。
可惜结果却让她失望了,姬长昼擅长的是制蛊和解蛊,毕竟他学的不是正统医术,遇到跟蛊术无关的奇毒就没了法子。
沈辛夷听到回信,神思不属了许久,忽听宫人报道:“太子到。”
她打了个激灵,慢慢抬起头。
陆衍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瞧她脸色不大对,不由握住她的手,皱眉道:“你怎么了?”他脸色微变:“父皇吓到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辛夷回过神来,声音极低,显得有气无力:“殿下”
陆衍摩挲着她的脸:“到底怎么了?”
沈辛夷知道父亲的病耽搁不得,她忽然起身,对着陆衍行了个极大的礼。
这可真让陆衍吓了一跳,他一把扶住她:“你到底怎么了?”
沈辛夷逼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他:“我父亲突然中了一种奇毒,据我所知,世上只有太史公能解。”
陆衍扶着她的手顿住了,神情冷淡下来:“你想说什么?”
沈辛夷微微躬身,声音带着轻颤,语调里满是犹疑:“求殿下派太史公救我父亲。”
陆衍沉默了片刻,忽问她:“你可知父皇今日叫我过去,都说了什么?”
沈辛夷不解,他继续道:“父皇说魏朝再不能有外戚之乱,所以他让我在你,你兄长,和你父亲之间择一除去。”
她身子一震,喃喃道:“皇上当真歹毒。”
假如沈辛夷死了,陆衍对沈家再不会手下留情,假若死的是沈修远或者沈桂旗,沈家就要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前有血海深仇,后有皇上逼迫,于公于私,陆衍似乎都没有救她父亲的理由,这次父亲中毒,甚至给了他一个不用亲自动手的理由。
沈辛夷脸色微白,轻轻道:“殿下确定不会让太史公去救了吗?”
陆衍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深吸了口气,握住陆衍的手:“当年之事尚有疑点,我阿爷因为惧怕皇上,一直不肯细说此事,你难道不想了解当年的真相吗?”
陆衍脸上又带了一贯的讥诮:“当年的真相便是你姑母要杀我母亲,你父亲在背后推波助澜,这还需要怎么了解?”
沈辛夷语调带了几分哀求:“就算是公堂审问,也该听听犯人怎么说,我阿爷是除了皇上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当年全部事情经过的了,皇上自然不会说出来,若凶手另有其人,你岂不是让齐皇后平白蒙冤?”
陆衍眼底似乎掠过几分怒意,沈辛夷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慢慢垂下头。
他淡淡撂下一句:“我会亲自带太史捷去南边看看。”他顿了一下,神色如水:“这是为了报你当初陪我圈禁之谊。”
沈辛夷心里急跳,很快压制住了:“京中事情繁多,皇上又你不若让太史公一个人去,若是放心不下,多派几个人保护也就是了。”
陆衍:“我跟他去。”
沈辛夷抿了抿唇,坚定道:“那请殿下也带上我。”
陆衍没做任何表示,掠过她身边,径直出了东宫
沈修远身上的毒不能耽搁,沈辛夷本想着尽快带太史捷上路,没想到陆衍的速度更麻利,不到两天就收拾好了行装。
他这个时候去南方,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陆衍并非莽撞之人,他敢此事离开京城,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沈辛夷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无事也不去烦扰他,只把路上的琐事打点好。
她也不知怎么的,原来做了多少次船都没事,这回却恶心反胃起来,幸好恶心的不严重,她不欲为此耽误时间,把提早备下的酸杏果脯吃了几颗,症状自然就缓解了。
这一路难得顺风顺水,再加上她赶路之心迫切,十来天居然就赶到了南边。
周氏带人在岸边迎她,她性子外柔内刚,此时却两眼红肿如桃,神色憔悴,见到女儿回来,抱着女儿哭个不住。
她哭了半日,这才看见女儿身边站着的姑爷,忙以帕拭泪,招呼了声:“殿下。”
陆衍神色僵硬,不知该不该回礼,到最后也只点了点头。
沈辛夷顾不上那么多,看她神情悲怆,心里一紧:“阿娘,阿爷呢?你怎么没在府里陪着他?”
周氏一边把沈辛夷往侯府引,一边抽噎道:“他是和隋罗打仗的时候出了事,现在人还在军营里,他现在颠簸不得,我本想去营地照料他的,他也死活不允,硬是把我强送了回来,我再回头去寻他的时候,守门的怎么都不让我进去了。”
沈辛夷心里更紧了紧,低声道:“那阿爷近来怎么样?”
周氏神色越发悲凉:“能吃饭能走路,平时看操演练兵都不耽搁,只是头发白了大半,每日都在咳血,大夫说也就这两三个月了。”
沈辛夷差点跟着她掉泪,下意识地看了眼陆衍。
陆衍见她一脸惶惶不安,心头复杂,淡声道:“你和沈夫人回府。”
沈辛夷问:“那你呢?”
陆衍:“我和太史公去水师军营。”
沈辛夷嘴唇一动,却不能再问。
陆衍只说来南方看看,但终究没允诺什么,假若他后悔了,不打算治她阿爷,她也说不了什么。
她低声道:“你,你路上小心点。”
陆衍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翻身上马,带着人走了。
沈修远所在的水师,大概离这里有二三十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是晌午下的船,到水师军营的时候,已经到黄昏了。
陆衍道明了身份,军营守门的不敢耽搁,忙进去通报了一声,他很快又弯着腰跑回来:“殿下,沈帅请您进去。”
陆衍并未踌躇,带着太史捷径直进了军营。
沈修远的状况比他想的要糟糕很多,犹记得上回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俊美过人,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现在已是头发花白,骨立形销,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陆衍见仇人如此,面上不见喜悦,神色平静地走了进去。
沈修远手里捧着卷宗,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殿下不会来。”
陆衍嘲讽一笑:“你特地引我至此,又何必惺惺作态?”
沈修远叹了声:“什么都瞒不过殿下。”他淡声道:“既然殿下来了,那我索性全说了吧,是皇上下令命我杀死陈远,这次的毒,其实也是我自己服的,皇上要使殿下分心,所以下密令让我服毒。”
陆衍隔着一张案几跟他对视,须臾,他慢慢坐下来,嘲笑:“早猜到了。”
他手指轻点着案几:“我本该早就杀了你的,若不是看在素素的份上”
其实除了素素之外,他还有件事想问沈修远,素素和他心里的疑问,是他一直犹豫着没动沈修远的原因,但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有个了结了。
他淡淡道:“把当年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沈辛夷本想分辨几句,她怕万一陆衍和父亲起了冲突,她也好在中间缓和几句——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但陆衍甩下她直接就走了,她也没法子,只好和母亲回了侯府。
走到一半,她才发现路线不对:“母亲,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周氏握着她的手,轻轻摇头:“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又调任到另一个军营去了,虽然两个水师军营都在南边,但离的不算近,咱们当年买的宅子是方便你父亲当差,特意选了近的,现在那处宅子来回不大方便,就把那处宅子卖了。”
她轻咳了声:“新买的宅子是宁王的一处别院,改建之后我和你父亲才搬进来的,一直没工夫去信告诉你,现在带你认认门。”
沈辛夷随着她去新宅,这处新宅极为清幽,是沿着一方高山修建的,山清水明,景致极好,又因为临近群山的,路上几乎没有来往行人。
她有意哄穆母亲开心,便笑道:“这宅子极清净,阿娘好眼光。”
周氏强笑了一下:“别的倒还好,只是离泉州城里太远,来回采买不方便。”
沈辛夷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住处,只能辛苦负责采买的管事多跑几趟了。”
周氏到底放心不下,低声问:“素素,太子真的肯救治你阿爷吗?“
沈辛夷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嘴上还是得宽慰:“太子若无心救治,何必大老远从长安赶到这里?阿娘放心吧。”
母女俩说着说着,马车就到了宅邸门口,沈辛夷看着匾额上写着大大的‘沈府’二字,扶着周氏就要进府。
习惯使然,她一下马车,下意识地扫了周遭一眼,总感觉哪里奇怪,这里似乎也太安静了点。
周氏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突然轻轻‘咦’了声,转向守门的侍卫:“这护卫好眼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正要细问,沈辛夷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凉意,她一把把周氏推上马车:“不好,阿娘快上车!”
小心无大患,她下意识地想让众人退出去,就见府里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他身后跟着姬长昼和内侍孙青,后面还跟着几队护卫。
他哈哈一笑:“太子妃果然机警聪慧,难怪能得太子的喜欢。”
沈辛夷没想到文昌帝居然能从自家府门走出来,一时诧异地忘了行礼:“父皇不是在长安吗?”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心下后怕。
文昌帝不管是想干什么,但这般阵仗,他必然是先控制了侯府里的人,又布好了人手,再来个请君入瓮,若是她方才和母亲直接走进府里,后果不堪设想!
文昌帝果然冷哼了声:“朕命人乔装成我的样子,假替我在宫里养病,朕自己又在你们走了之后,加紧私下到了南方。”
他手里的折扇轻敲着手掌,阴沉一笑:“朕本是想能把太史捷引来南方,斩去太子一左膀右臂,分太子的心倒罢了,没想到太子竟亲自过来了,沈卿当真是能臣。”
沈辛夷听出他话中深意,脸色瞬间白了
沈修远一脸淡然:“齐家败落都是因为我,齐元昊之死也是我干的,前皇后之死又是我妹妹做下的,太子还想问什么?”
陆衍眼底满是阴霾,他用手指轻敲了敲面前的案几:“你知不知道京中发生的事?”
沈修远一怔,他继续道:“皇上承认了我的太子之位,明面上,他现在已无力跟我作对,他如今一时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你也不用再顾忌他了,有什么就直说吧。”
沈修远大惊,脸色变了几变,挣扎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陆衍讥诮地看着他。
沈修远低下头,良久,才重重叹了声。
“我告诉你。”
他盯着案几上摇曳的烛火,似乎陷入的深思:“该从哪件事说起呢?”
陆衍淡淡道:“依照父皇的秉性,在你们帮着他对付完齐家之后,他早该卸磨杀驴了,怎么还会留着你们沈家?”
沈修远苦笑了一下:“皇上之所以信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沈家临时倒戈投向皇上,而是因为我们沈家几代人都是历任皇上安插在齐家身边的探子。”他怔怔看着烛火:“当年太.祖就察觉出齐家有不轨之心,但碍于齐家势大,不好发作,所以派遣我们去齐家身边监视破坏”
陆衍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面露错愕。
但仔细想想,除了这个由头,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能让文昌帝放过沈家。
沈修远长出了口气:“再说说齐元昊之死他的死,是齐家彻底衰落的标志”
他神色恍惚:“我和齐元昊自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剑习武,一起读书练字,就连挨打都是一起挨的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我都是和他睡在一处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吧。”
提起旧友,沈修远神色凄凉,用手捂住眼:“我和他打那场战役的时候,皇上给我传了一道秘旨,让我伺机暗杀齐元昊,我不肯,皇上便命人扣押了我的父母作为要挟,让我不准去带兵驰援他“
有泪光从他指缝里渗出来:“父母性命在皇上手里,我不敢轻举妄动我干脆抛下军营,自己只带了死士去寻元昊,我当时想着,若我救不出来他,那就跟他一道死在苍茫黄沙里谁知等我去的时候,只见了他最后一眼。”
沈修远语带哽咽:“他说他知道我的难处,他不怪我”
陆衍自小最仰慕的就是这位舅父,听沈修远这般说,他想到那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身影,眼神一黯。
沈修远整理好情绪,又缓缓道:“皇上不知此事,大概是觉着我还算忠心,齐家许多残余旧部也需要清扫整合,他一时找不到可用之人,干脆扶持了我。”
他喟叹了声:“我为了不再受皇上辖制,拼命建功立业,皇上这时候虽忌惮我,但我已不是那个他想杀就杀的无名小卒了。但在我父母故去之后,他又以沈家上下几百口族人的性命胁迫我我和皇上互相要挟,他虽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完全不听他的。”
陆衍眸光闪动,忽沉了沉,冷笑了声:“这么说来,你倒是清白无辜了?!”
沈修远摇头:“齐家的败落,元昊之死,都跟我有关,我”
陆衍直接打断他:“我母后呢?若不是你给了沈贵妇那幅好药,帮她把宫里宫外的事情都打点好,母后怎么会中毒身亡?!”
他声音越发凌厉狠辣,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沈修远被当头棒喝,却蒙了一下:“我从未给过沈贵妃什么毒.药!”
陆衍面上厉色稍减,他眯起眼:“我拷问了沈贵妃,她死前亲口说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修远一脸震撼:“我绝对没有给过她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再说我那时还只是军中新贵,怎么可能有本事帮她把宫里宫外都打点好?”他沉吟道:“她说是我当着她的面,亲手把东西交给她的吗?那些帮她打点宫里宫外的话也是我亲口说的?”
陆衍淡道:“她说你托人告诉她”
沈修远:“问题就出在这告诉她的人身上了”
陆衍和沈修远脑子里同时划过一个人——文昌帝。
如果是文昌帝,那就好解释得多了,文昌帝一边唆使沈贵妃戕害先皇后,一边以沈修远的名义,给沈贵妃送了药,还帮她打通了宫里的人手。
沈修远察觉到沈贵妃对齐皇后的怨恨,劝过几回之后,兄妹俩再没联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齐元昊死后,沈修远就再也没和沈贵妃私下见过面,为数不多的接触都是在年节庆典上遥遥看彼此一眼。
不过哪怕两人有私下见面的机会,沈贵妃也不可能问这件事,她总不能说‘阿兄还记得我们一起害人的那些年吗?’所以文昌帝便放心大胆地嫁祸给沈修远——这样一来,就算两个儿子知道了母妃之死的真相,也只会怀疑到沈家头上。
但他低估了陆衍的智商,陆衍还是从别的渠道知道他干的龌龊事了。
陆衍心里是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涉事之人都已死干净了,你大可随意推托,反正死无对证。”
这桩事就是罗生门,你说沈修远干的,也可以,反正没有证据,你说文昌帝干的吧,也不是不行,总之就是死无对证,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是谁干的。
唯一的一条,就是沈修远说他当时不可能有能耐去害先皇后。
陆衍手指收紧,用目光审视着他。
沈修远惊愕过后,却一片看开的神色,他取了桌上药碗:“罢了,不论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就当是我做的吧,再说皇上本就让我服毒引你过来,再动手用营中将士留住你,我自不会动你,皇上那边却无法交代,让我死了倒也干脆。”
他笑笑,举了举那药碗:“这毒我心里有数,也就是个把月的功夫。”他叹了声:“你对素素是有情意的,这我能看出来,我死了之后,只求你好好待素素,我过几日会和她好生说说,我的死和你无关,让她不要迁怒你。”
他说罢就要一口饮尽,被陆衍硬是抢了过来。
沈修远下意识地还击,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他体力不支,到底落了下风:“殿下这是何苦?”
陆衍把里面的药倒在地上,漠然道:“你死了,素素必然会悲痛欲绝。”
沈修远低头看着地上的药汁:“殿下信我说的?殿下难道不怕皇上有不一样的说法?”
陆衍起了身:“我信了你的,就不会再去信他的。”
沈修远神情悲凉:“可我依然是害死你母后的凶手的兄长,还是间接害死你舅父的元凶。”陆衍依然有理由杀他,尽管这个理由不那么充分,但陆衍本就不是需要充分理由再动手之人。
陆衍背对着他,手指紧的根根泛白:“我稍后会派太史捷来为你诊治。”
“你要谢,就谢你生了个好女儿吧,我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
第83章
周氏虽然是深宅妇人,但出身簪缨世家, 她的政治敏感度非常高, 瞧见情势不对,立刻缩回马车里了。
沈辛夷不着痕迹地让护卫护住母女二人, 带了几分求助地看向文昌帝背后的姬长昼, 同时跟文昌帝对峙:“父皇这般说, 儿臣怎么就听不懂?我父亲对皇上一片赤胆忠心,太子对您也是一派孺慕之情,您为何要这般待他们?”
姬长昼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文昌帝压根没把这个儿媳放在眼里,倒也不介意跟她说实话, 他似笑非笑:“太子妃不光貌美无双, 信口胡诌的本领亦是一流,太子何尝把朕这个做父皇的放在眼里?”
沈修远毕竟有异心,哪怕遵从他的意思, 服下了毒, 他还是不放心, 依照太子对太子妃的看重, 他若是能把太子妃攥在手里,才可真正安枕无忧。
沈辛夷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一边以龙傲天的语气,信口和皇上敷衍,以求拖延时间。
文昌帝有了心理准备,也懒得听她这些风言风语, 一声令下:“动手!”
他做了万全准备,下令之后,院墙和过道立刻冒出许多人手。
沈辛夷脸色一变,正在思量怎么脱身,那边姬长昼用手指在袖中画了几个奇怪的符号,一只青色的小虫子就从他袖中飞了出来,轻轻落在了文昌帝身上。
此时天色全黑,这小虫又呈暗色,谁都没有觉察到。
文昌帝见沈辛夷退无可退,面露得色,又开始喊话怀柔:“太子妃还是不要无谓挣扎了,朕保证,只要太子听话,朕就不会动你。”
他已经是撕破脸,沈辛夷也就呵呵:“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文昌帝能听出这是骂他的,他身为帝王这么多年,背地里别人如何评价暂且不说,还真没有敢当面骂他的,他面色一厉:“动手!”
谁知话音刚落,他突然惨叫了一声,直直地倒在地上,孙青吓了一跳,立刻蹲下来扶他:“陛下,您怎么了?!”
文昌帝也是一脸茫然,忽然又痛叫了声,开始疯狂抓挠自己的皮肤,其状癫狂至极。
就是这一瞬的惊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竟没人顾得上沈辛夷。
沈辛夷立刻猜到是谁干的,感激地看了姬长昼一眼,却不好多说什么,直接跳上马车,高声道:“走!”
周氏和沈辛夷带的护卫不少,但还是没法跟文昌帝带来人的数量比,不过此时冲出重围绰绰有余,他们拔出刀剑,一路劈砍出去。
这边才跑出来没几步,文昌帝带来的人应当是反应过来了,奋起直追过来。
沈辛夷大喊一声:“往水师军营跑,去找阿爷和太子!”
沈家护卫是知道路的,立刻走在最前带路。
沈辛夷一手扶着周氏,听着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下大急,撩开帘子一看,就见队伍最后已经和文昌帝带来的人打上了,他们人数不支,很快就落了下风。
沈辛夷心急如焚,忽听前方一声厉喝:“怎么了?!”
她听出这是陆衍的声音,忙寻声看过去。
陆衍自也认出她的马车,立即带人赶了过来,沈辛夷跳下马车紧紧搂住他:“陆衍。”
陆衍瞧她神色惊惧,心下一怒:“谁派人追你?”
沈辛夷咬牙在他耳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陆衍心下亦是后怕,确定她无事,才缓了神色,眼底一片凛冽:“既然父皇要玩,那就陪他玩到底吧。”
他一连下了几条命令,等到齐叱魏毅领命而去。
沈辛夷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别跟皇上正面对上,他是君你是臣,他是父你是子,纵然你这次打赢了,一个遭受万民唾骂之人也不可能登上帝位!”
周氏跟着下了马车,亦劝道:“正是这个道理,若背上弑父的罪名,殿下一辈子都要受人白眼漫骂。”
陆衍本对除了沈辛夷之外的沈家人不假辞色,此时却如换了个人一般,和气笑笑:“岳母说的在理。”
沈辛夷和周氏瞪大了眼睛。
陆衍继续道:“可我也并没有对父皇无礼,只不过是教训一下惊扰了太子妃的贼人罢了。”
沈辛夷还沉浸在错愕中,太史捷在一旁解释:“皇上这次来,是瞒着所有人悄悄潜入的,他又想对太子妃不利,这事儿本就不占理,就怪不得别人把他当贼寇追杀,哪怕皇上出了什么事,太子只要问一句为救太子妃,误把父皇当成贼寇,父皇为何要无端对太子妃下手?皇上就解释不出来了,皇上私下虽多有手段,却不好拿到明面上说。”
沈辛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又转向陆衍:“你和我阿爷”
她欲言又止,直直地看向陆衍
陆衍抿唇一笑,三言两语把当年的误会解释一遍:“当年皇上为了构陷你父亲,以你父亲的名义给沈贵妃送了药,又以你父亲的名义推波助澜,他这才被冤了这么多年。”
沈辛夷越听眼睛越大,似乎在纠结先问什么,半晌才出声:“你信吗?”
其实她问的不对,应当问你选择信了哪个?本来这事儿就没有确凿的证据,陆衍能信哪个,全凭他自己了。
陆衍手指蹭着她的下巴:“我信你父亲。”他声音渐低:“更是信你。”
沈辛夷眼眶一热,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他手指上移,楷去她眼角边的泪珠。
周氏太史捷等人见两人如此,都主动避开了去。
两人叙话叙了好近一个时辰,齐叱才带着人回来,他身上带了伤,还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他先高声道:“殿下,那起子贼寇奸滑,见我们追过去,直接放了把火,幸好我们已经擒住了贼首。”
他压低声音,凑到陆衍身边:“皇上不知为何,由着我们说他是贼寇,也不出来澄清身份。他在后撤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而且皇上不知中了什么风,身上脸上挠的一块一块的,脸都快毁了,他现在已经昏过去了。”
陆衍嘲讽一笑:“他自己用了下作手段对付妇孺女子,自然没脸承认,堂堂皇帝追杀太子妃,说出去他不得声名狼藉?”
他顿了下,笑容发冷:“偏不让他如意,你这就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皇上为了胁迫太子,欲对太子妃不轨,一路掩藏踪迹欲对太子太子妃不利,而后被太子当成贼寇伤了。”
齐叱得令,沈辛夷不禁一笑:“你是个促狭的。”她要是文昌帝,醒来之后知道这个估计得羞愤自尽。
她又问齐叱:“你可瞧见姬仙师了?就是一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别误伤了他吧。”方才她只顾着激动,差点把姬长昼给忘了,这回她能顺利逃出来,多亏了姬长昼。
齐叱迷惑地挠了挠脑袋:“没见到啊。”
姬长昼手段诡谲,自保还是不难的,沈辛夷放松了神色,点了点头。
她问完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筋疲力竭,一脸倦怠地靠在陆衍身上:“你处理完就带我回京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陆衍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眉心,点头应了个是
时光如水,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月。
陆衍已经带着素素回了京城,顺道把文昌帝一并带了回来。
文昌帝其实伤得不重,没过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他在位一日,陆衍心里就一日不舒服,干脆对外宣称文昌帝一直昏迷不醒,把他强行送到了皇庄上‘调养’。
文昌帝作茧自缚,这次南下目标就是太子妃,为了隐藏踪迹不让人发觉,他没带足够多的人手,无法跟陆衍抗衡,只能任由他摆布。
陆衍先传出了文昌帝欲谋害他的事,又传出他先后谋害先皇后和先太子的事儿,等传言发酵出来,文昌帝已经是声名狼藉,人人唾骂,也因此百姓对文昌帝被送到毫不关心,反而在心里隐隐盼着他早些死了,能让如今的太子即位。
民间百姓尚且如此,朝中那些官员更是见风使舵。
陆衍本就多方布置,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接管了朝政,除了没顶个皇上的头衔,跟皇上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文昌帝被他拿捏在手里,他想什么时候称帝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唯一不美的是,太史捷瞧过沈修远的病情,遗憾宣布他这辈子再也不能舞刀弄枪了——对于一个将领来说,这几乎等于是告诉他职业生涯终结了。
沈辛夷颇是难过,沈修远却看得开,反倒高兴以后能携妻子游山玩水了。
他心胸开阔,身上的余毒清的也快,再加上太史捷悉心调养,他很快就能下地走路。
沈辛夷回京之后,一直住在东宫里,收到阿爷病愈的消息,十分开心,当即就要出宫告诉沈桂旗。
张媪见她要出宫的样子,忙道:“稍等,我下去为您准备仪仗。”
沈辛夷摆手:“不必,我就是出去报个喜,哪用得着费那么大劲,咱们从偏门走。”
张媪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沈辛夷换了身寻常衣裳出了东宫,身后还跟着不少侍从,她走出皇宫的偏门,就见一辆一人多高的马车缓缓行了过来,马车上蒙了黑布,里面隐约能听见镣铐碰撞的声音,马车周围还有监押看守的羽林军。
两队监押的羽林军正要给她行礼,就被她摆手止住了,她指着马车:“这是”
羽林军行礼:“车里关押的是八皇子罪人陆泽,太子已吩咐将他流放至北地,特命我们押送他离开。”
沈辛夷叹了口气。
说来也是陆泽作死,陆衍回京之后,他竟带着人设伏刺杀,陆衍完全不把这点雕虫小技放在眼里,直接把他拿下了。
车里的陆泽似乎听见了沈辛夷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叫了几声‘素素’
沈辛夷不语了,避到一边让囚车先过。
她突然没了出宫的心情,随便指了个人去给沈桂旗报喜,自己回东宫发呆。
陆衍才处理完手边的事儿,一回来就看见她神不守舍的样子,他起了玩心,才洗完的冰凉的手直接贴在她的后颈上。
沈辛夷被冻的一个激灵,轻叫了声,终于回过神来,愤愤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越来越烦人了,你几岁!”
陆衍朝堂上越发成熟老练,私底下就越来越幼稚不正经,有时候故意逮虫子吓唬她,有时候趁她睡着的时候拿羽毛挠她脚心,别提多烦人了!
陆衍对她的嘲讽不以为然,反而还以看她愤愤的表情为乐,略带得意:“有点童心哪里不好?倒是你,脾气那么坏,仔细老得快。”
沈辛夷怒火中烧,把他爆锤了一顿。
陆衍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嗅着她脸颊上的清香:“今儿朝臣又反复跟我提子嗣之事了,素素,咱们要个小公主或者小太孙吧。”
他说到这个,沈辛夷脸色微红,凑在他耳边道:“我昨儿用晚膳的时候干呕了好几回,”她面色更红,含笑等他自己领悟。
陆衍作为一个钢铁直男,还是个头婚的钢铁直男,真没操心过妇人孕育生产的事儿,所以他没往怀孕上想,非常天真地问:“你干呕是贪吃坏了肠胃吧?”
沈辛夷:“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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