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星睁开眼睛。


    他正躺在向晚的床上。


    虽然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太多天，但枕头上还是留下了向晚的味道。这人在某些地方有些精致的癖好，例如不管到哪个城市，都会带上惯用的沐浴露。


    向晚蹲在床边，拇指在他额发上蹭了蹭，柔声问道：“怎么只睡这么一会？”


    江寻星不说话。


    让向晚看到自己发疯的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江寻星垂下眼眸，眼睫随着这个动作颤了颤，眼尾还残留一点微微的红。


    “抱歉。”江寻星说。


    “抱歉什么？”向晚一笑，避开话题没让江寻星把话说下去，只是拍拍他，说道，“起来把水喝了，嘴巴有点干。”


    刚刚江寻星亲过他。


    不过这事……现在最好先别提。


    向晚又拿来碘伏，小心翼翼的抹在江寻星被抓破的手臂上。


    冰凉的触感混着药味钻进鼻子里。


    有点渗疼，江寻星的手小小的缩了一下。


    “忍一下。”向晚说着，继续手上的动作。


    两个人都没说话。


    抹完碘伏，向晚便拿上空杯和棉签棒走了出去。


    江寻星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调整心情。


    大闹过一场过后，脑子里像是糊了一层浆糊，又沉又难受。


    他穿好衣服。


    穿过袖子时，布料摩擦过刚涂抹碘伏的伤口上，泛起一阵轻微痛感。


    江寻星又在床沿坐了许久，直到疼痛下去了，才推门出去。


    西柚红柚里怀都在客厅，大概是向晚先前提醒过，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没问，没有半点方才询问要不要报警时的慌张。


    见江寻星出来，里怀问：“Pluto，你想吃什么？！”


    西柚红柚顶着张被暖气熏得通红的脸：“今天队长请客啊！！”


    “真的，这几天憋死我了，我要海鲜海鲜海鲜海鲜！！！”


    几个人挤一张沙发，里怀已经坐到扶手上，就向晚身边有个空位。


    江寻星坐下，余光落在向晚脸上。


    他正在看C城的美食，已经点了几家外卖，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无意间舔了舔嘴角。


    江寻星微鄂。


    嘴角处有道伤口，他刚刚发疯时咬的。


    江寻星：“………”


    操了。


    还未来得及收回眼神，向晚便也看向他。


    他将找美食时无意中刷到的C城周边游览攻略发到战队群里，问道：“明天去爬山？”


    C城是有名的海边城市。


    除了近几年被开发的海景之外，同时开发过周边小镇的旅游景点，例如能看到海岛的山。


    向晚看到的那份攻略将这座山称为中国的里约热内卢，坐落于离C城大约一小时距离的小镇，写攻略的妹子除了推荐这座山，顺带把周边一连串美食也安利过去。


    第二天一早，A&S五人前往那里。


    山路不大好爬，窄且高，但人依旧多，游客自觉分为两条道，上山下山互不干扰，沿路有不少人在拍照。


    半山腰看到的景色尤其美，离地面不会太近，也不太远，正正好可以将一望无际的大海尽收眼底，海岛蜿蜒，形状奇特，盖满了五颜六色的屋子，渔网箱整齐排列在海面上，渔船停靠堤岸，随海浪上下起伏。


    江寻星在一块突起的石块边往下眺望。


    他对这里很熟。


    在很久之前，每到过年他都会一个人来爬一次这座山。


    但那时候这里只是普通小渔村，山路曲折，房子外层也没被刷上漆，只有色泽单调的白墙灰瓦。


    爬到山顶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山顶巨岩被一圈麻绳栅栏围住，上面挂满许愿铃，海风吹过，铃声清脆悦耳，混着淡淡然的风一起吻过耳畔。


    江寻星走到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席地而坐。西柚红柚把里怀拖走，在围栏附近各种拍照，向晚去另一边买了个许愿铃，借上笔，坐到江寻星身边。


    他将许愿铃的木牌放在膝盖上，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江寻星无意窥探隐私，眺望远处风景，说道：“我以前住那。”


    他指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海岛，太远了，在视线中只是两个黑点。


    “一座住人，一座空的，要坐船过去。”


    “后来搬走了。”


    他讲起小时候的事，声音没什么起伏。


    “以前我也会来这里，但一次也没爬到山顶。”


    “嗯？”向晚正在写字，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为什么？”


    “累。”江寻星说，“山路太陡，而且人又很多。”


    他喜欢呆在半山腰，呆在那块他刚刚站过的石头上，看向很远的地方。


    他想，他要离开这。


    后来他的确离开了，从小渔村到了C城郊区，从福利院到和司空一起住过的房子，从小到大的记忆都没有多愉快，除了呆在SAT那几年。


    向晚将木牌反过来，撑起下颔望向江寻星。


    海风吹过，许愿铃叮铃作响。


    向晚的声音在清脆的铃声中：“回来感觉怎么样？”


    “还行。”


    “我觉得这里挺美的。”向晚想到妹子写攻略用的略微夸张的形容词，“国内的里约热内卢。”


    “扯淡。”


    向晚低笑一声，起身将许愿铃挂好。


    “你写了什么？”江寻星问道。


    “你猜。”


    “没兴趣。”


    向晚挑眉：“那你还问我。”


    “………”


    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正常，江寻星却始终不敢看他。


    昨天他亲了向晚。


    甚至还直白的问他睡么？


    又是在他发疯的情况下。


    ………他没法解释。


    不能逃。江寻星想，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即使说开之后或许再也做不成朋友……


    正欲开口，里怀拖了个游客小姐姐过来，喊道：“队长，Pluto，我们拍张合照！！”


    这合照拍得挺快。


    小姐姐带了一部单反，拍完之后直接蓝牙传给里怀。


    在拍照前，小姐姐不停强调她只是个新手，不大会取景，但事实证明女孩子的谦虚都是假的，要么就是女孩子有种天生的构图基因。


    照片的背景是蔚蓝的大海和海岛，海天相接，五个男生一起挤在正中间。


    西柚红柚一人比了个耶，里怀强行挤进他俩间，从他们身后探出个脑袋，江寻星依旧面无表情，而向晚，却是在快门按下去的前一秒，转头看向江寻星。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更难走，走到山底下时双腿都在发抖。


    饶是如此，里怀西柚红柚一直精力充沛，冲在最前面。


    向晚和江寻星走在后面。


    “寻寻。”向晚唤了一声。


    “嗯？”江寻星偏过头。


    只见向晚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他手边：“给你。”


    看见递过来的东西，江寻星的手指僵了一瞬。


    是司空的信。


    昨天被他撕碎，却又被向晚仔仔细细，一片片拼好。


    捏着信的指尖猝然缩紧，在信纸下角捏出一道明显的折痕。


    江寻星仰起头。


    眼尾晕起一小片红色。


    ——他极力想要忍住眼里的酸涩，但眼睫还是湿了，眼睛是最怕冷的器官，风吹来时，眼睛却像是被冻住了般，睁不开。


    江寻星紧紧抿住唇，拼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收好。”向晚说。


    闻言，江寻星的指尖却是越攥越紧，连手臂都在隐隐颤抖。


    向晚深吸一口气，冬天的空气是冰凉的，裹挟淡淡的海腥味涌进鼻腔中。


    他继续说话，语气很轻：“帮你拼好的意思不是要你走不出来，是要你告别过去。”


    “要先记住，然后才能向前走。”


    在说完话那瞬间，向晚明显感受到，身边的少年似乎放松了下来。


    他的手里握住那张信纸，胶带贴合了所有裂缝，有些硬。


    他们还在下山的路上，全身力气都压再膝盖上，颤抖得尤其厉害。


    半晌，江寻星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向晚，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向晚没问江寻星想要去哪。


    逛遍附近景区吃完晚饭之后，江寻星叫了一辆滴滴，和向晚先行离开。


    两人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车辆驶入市区，又走远，驶上弯曲山路，最后停在墓园门口。


    昨天江寻星刚来过这。


    他一言不发的站在一座墓前，昨天也是这样，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向晚依旧没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也不催促，在不远处等江寻星。


    山上的风很大，卷起几片绿叶，翻转着往前滚，在耳畔拖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向晚没有等太久，江寻星很快便出来了。


    “我刚刚给队长道了个歉。”下山路上，江寻星对向晚说，“为我以前做的事。”


    他很少一下说太多话，但此时此刻，却只有说话才能缓解一些心底里堵住的情绪。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见不到队长，他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来找他，就一定会出现。”


    “……都是骗子。”


    说完这话，江寻星沉默许久。


    向晚也没开口，静静等他往下说。


    大概是已经调整好情绪，江寻星又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件事这样最好，但我还是很难过，我想我一时半会还是没法想通，会难过很久。”


    江寻星曾把所有的偏执都给了司空，所以他会听他的。


    司空要他向前走，他就一定会向前走。


    只是这段路会很长，很艰难。


    比起所有经历过的快乐，遗憾留在心中的时间往往更长。


    江寻星和司空之间隔了太多遗憾。


    但这却是他和司空之间，所能承受的最好的结局。


    “这次我可以自己走出来。”江寻星说。


    临近傍晚，夕阳西沉，山间的温度愈发降低，向晚脱下外套，披在江寻星身上。


    他们还得往下走一段路。


    “这样就很好。”向晚说。


    江寻星的心情低落，向晚并没有问他其他问题，两人一路无言。


    身后由远及近闪过一束灯光，一辆车从弯曲山路疾驰而下。


    江寻星走得比较外面，加上情绪不好，并没有反应过来需要避开，向晚伸手，将他拉近自己身边。


    其实路很宽，不管怎样那辆车都不会撞上来，但向晚还是这么做了，握住江寻星的手腕，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过快的脉搏。


    江寻星并没有马上甩开向晚。他或许是觉得这种时候的确应该有人拉他一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脑子很杂很乱，总之结果就是，向晚拉住他的手腕，走了一路。


    然后，在接近山脚的那段路，向晚用拇指勾了勾江寻星的手腕。


    他忽然问道：“你知道我刚刚在许愿铃上写了什么吗？”


    “什么？”


    “今年过年目标，出线世界赛，谈一场恋爱。”向晚说。


    ——谈一场恋爱。


    江寻星的指尖蜷了下，这才想起他被牵了一路的手腕，想抽离，向晚却用更大的力度握紧他。


    天已经完全黑了，辰星打翻盐罐，给夜空洒上一抹细盐，视线尽头，万家灯火朗照。


    耳畔，向晚的声音像是风一样轻柔。


    他问道：“寻寻，现在开始，我可以追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我超爱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