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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第 235 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裕王自她开腔就眉头一挑,听她这一通果然不知死活的话说罢,立时便道:“郡主年少无知,有失体统,实乃臣弟疏于管教,皇兄勿怪。各衙署既都来了人,这等朝政要务,皇兄还是传他们传进来议一议才妥当。”


    萧承泽沉沉的面色显见着缓和几分,望着那不大妥当的人,“郡主不在朝中,旁观者清,说说无妨。”


    得了准允,千钟满面足以乱真的怯怯之色顿然消散一空,一瞬也不迟疑道:“苏绾绾死在大皇子府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数着日子,从苏绾绾死,到这会儿,远还没过七天呢。还没过头七,她的魂就还在人间呀,要是有高人能把她的魂招来,兴许也能问出个真相。”


    招魂问案,实在是荒诞不经,闻所未闻。


    裕王寒气森森的脸上已赫然浮出一个大大的“荒谬”,还没出声,跪伏御座旁的皇后已像捉着根救命稻草般,目光一亮,急忙抬头开口。


    “郡主七窍玲珑心,这法子虽奇,却不无道理。事关大皇子清白……还有大皇子府上下一众人的清白,恳请陛下着司天监来得力之人,行法事招魂问话!”


    未听御座上的人决断,先听裕王一声冷笑,“郡主在市井多年,信几分这些荒唐事,也不为怪,但怎的她一句戏言,皇后就这样当真呢?司天监……”


    裕王在唇齿间掂量了一下这个最与鬼神亲近的衙门,“天穿节祭礼是皇后主持,其间不少与司天监往来,皇后莫不是早在那里铺好了什么脱身退路,才如此乐意借郡主这道坡?”


    “倒也不用去外头请人……”又是那个怯怯又胆大的人,“这招魂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要是能信得过,庄统领就会呀。”


    “父王,”这人又愈发胆大地向裕王道,“庄统领是听您差遣的,您肯定信得过他,叫他招出苏绾绾的魂,问个清楚,要真是大皇子的罪过,她还得求您给她个公道,让她好生投胎去呢。”


    “父皇!”那僵如木石的人终于也动了,跌跌撞撞地膝行两步,跪拜上前,“若真能招来苏绾绾的魂魄,儿臣愿与亡魂当面对质!倘若……倘若真是儿臣害她性命,就让她把我一同带下黄泉!”


    争执这半晌,那已然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却还垂手一旁,不见任何反应。


    适才推他出来画像,他也是一言不发,任由这些人争执出个结果,便领命照办去了。


    眼下又是这副样子。


    仿佛场中这一切波澜都与他毫无关系。


    “庄和初,”御座上的人偏就朝他问去,“你办得了?”


    不等那人答话,裕王也向他道:“这可不是儿戏,你若没有这本事,早说清楚,没人怪罪你,但要是办出差错,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本王可也救不了你。”


    好赖话全都听罢,那人才上前来,颔首恭道:“郡主举荐,皇后娘娘与大皇子信重,臣不胜惶恐。诚如王爷所言,兹事体大,臣虽粗通皮毛,但不敢妄言精擅此道,此前也从未有过成功前例,是否由臣担此重任,还望陛下三思。”


    一顿子话说完,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好,”御座上的人不轻不重地一击案,也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道,“你既愿意担此重任,就办来瞧瞧吧。”


    那逆来顺受的人也浑不在意这旨意间的意思与他的话有何不同,面不改色地应了声,转向万喜要了一堆香案符纸之类做法事必须的物件,还要了身素净的青底氅衣,换下那套裕王府侍卫统领威风凛凛的公服,又换以青玉芙蓉冠绾了发。


    再回到席间,一应行法事的排场全都布置齐备了。


    香案不在御前,是依着庄和初的意思,设在了探入水面的船埠上,道是水为阴者,近水最易通灵。


    有他这话,万喜带着一众小宫人安排这些物件的时候,都直觉得晴天朗日下直有一股子湿乎乎的寒凉往脖子里钻。


    这席上自是有信邪的也有不信邪的,但见这人有模有样地摆出这般架势,无一不被这气氛濡染,不由自主定睛屏息,一瞬不眨地望着香案前的那片粼粼水面。


    青影面水而立,缥缈如仙,一丝不苟地燃香祭拜后,执起案上一柄桃木剑,以剑锋于符纸上一翻挥点,不知绘了些什么,忽朝烛火一扬——


    符纸瞬间燃作一团,浴火腾飞,翩跹着坠向水面。


    火团入水,一缕青烟腾起。


    而后随风化去。


    澹澹水面上渐渐只余一片浮光跃金。


    平平静静。


    只见那道青影又面水静立好一阵,才肃然转身,向御座道:“禀陛下,臣招不来。”


    一片难以言状的沉默里,裕王冷哂一声,没待说出那些要处置这人的话,又听这人道。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庄和初接着道,“招不来,是因为人还没有死。”


    沉默间嗡地漫开一片低低的惊愕声。


    庄和初听若惘闻,径自又道:“臣看到,苏绾绾尚在人世,就在这宁王府里。”


    “在这里?”萧承泽眉心一动。


    “是,臣不敢妄言。但臣道行浅薄,再多的,也看不出了。”


    “听来甚是荒谬。”萧承泽徐徐道了声一众人的心里话,又一转话锋道,“不过,既已让你做了,不彻底见分晓,就处置了你,也是不公。左右宁王府就这么大,就这么些女子,拿着画像一个个查对,想也用不多久。”


    萧承泽唤过万喜,吩咐了他拿画像去办,又一挥手示意离席的人各自回去,“不必在这儿干耗着,酒且晚些再说,这些饭菜都已验过了,能吃,就边吃边等吧。”


    高墙外吵嚷声绵绵不绝,眼前又有毒酒在案,怎么看都不是个吃饭的气氛。


    但旨意已下,一众人也不得不谢恩动起筷子,一个个要么味如嚼蜡,要么心不在焉,满席间望去,就只有千钟吃得全神贯注。


    万喜匆匆回席时,千钟正啃着一块烤羊排。


    “陛下……”万喜一路过来,面上见鬼似的神色还没退尽,道御前一开口,仍忍不住有些喉头发紧,“果真如庄统领所言,在府中寻得一人,样貌与画像奇似。”


    那人就由羽林卫带着,随在万喜身后一路过来。


    北地来的人对这身形全然陌生,但萧廷俊再熟悉不过,人还没走到近前,已惊得手上一颤,差点掉了筷子。


    人一生见过一次死而复生之人,已足可称是奇闻怪谈,何况这是他第二回见这道身影死而复生了。


    更惊心的是……


    这人死而复生,其身所在,竟是由这样一场法事算出来的。


    席间本就了无食欲的人纷纷都搁了筷子,千钟还是趁机快啃了几口,才抬头擦手。


    被羽林卫带上前的人一身王府粗使婢女的装扮,极不起眼,低垂着头簌簌抖着,一到御前,就忙不迭跪伏下身,颤颤道了声拜见的话。


    怎么看都与当初那泪水涟涟地来御前与萧廷俊对质的人判若两人了。


    面貌相似也不足为凭,萧承泽道:“验指印看看。”


    睽睽众目下,那簌簌发抖的女子被万喜引着净过手,在宫人备好的纸页上按下手印,呈上御前。


    萧承泽正与那记档簿子上的手印比对着,林家质库的人已被带来驾前,一眼看到那跪地之人,立时便惊呼道:“是!来存那些箱子的正是这位姑姑!”


    两处指印也是一模一样。


    萧承泽扬扬手中那记档簿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说吧。”


    “奴婢苏绾绾罪该万死!”那面色一片惨白的人颤声伏身拜道,“是……是裕王派给奴婢的差事,让奴婢佯作出逃,逃去大皇子那里,再以大皇子府的名义,去林家质库存那一批大箱子……那些箱子不许打开,奴婢也不知里面装是什么。之后,裕王就要杀奴婢灭口,奴婢实在害怕,便做了些手段,自大皇子府假死脱身,逃命来此……原想着此处裕王轻易进不得,今日又有宴席,多需人手,奴婢也熟悉王府规矩,就……就冒死混进来,藏身于此。”


    颤颤然道罢,又一叩首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但求以功抵罪,全奴婢一条性命!”


    “好个贱婢,空口白牙就敢胡乱攀咬本王。”裕王自席上缓缓起身,冷然盯着跪伏在地的人,“皇兄,这贱婢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臣弟原念着她人死罪消,不欲在这人多眼杂处多说什么,横生枝节,但事已至此,臣弟也不得不说个清楚了。”


    裕王沉声说着,又朝那一手算出这死而复生之人所在的人掠了一眼,“庄和初,你做这场法事,也要自担因果。”


    裕王一步一声,步步向那跪伏之人踱近去,“这苏绾绾,臣弟当初收下她,就是怀疑她身上有蹊跷,所以留在身边细查,正是被她发现臣弟查到了关要处,这贱婢才仓皇出逃。”


    “裕王弟查到什么?”座上人问。


    “这贱婢,是北周余孽安插在先帝朝皇城探事司的细作。”


    席间如遭一阵凛风席卷,陡然一片肃杀之气。


    北周亡国已十余载,要说如今雍朝朝野之间最对北周恨意不减的,就是席间这些曾真刀真枪与北周殊死一战的人了。


    昔年落在身上的累累伤疤,甚至随这一声“北周余孽”隐隐灼痛起来。


    “此人虽自称苏绾绾,但她还有个朝野内外人尽皆知的名字,梅知雪。”这三字一出,席间肃杀之气蓦地一转,转投向另一个与这名字紧紧相连的人。


    “不错,她就是曾被先帝赐婚给庄和初的那个内廷女官,梅知雪。她与庄和初,都是先帝朝皇城探事司的人,那场所谓的突然逃婚,实则,是要为北周护下一个罪人。”


    北周的罪人?


    裕王有意顿了一顿,缓缓在那些都与北周积着血仇的人间扫过,“众位虽远在北地,久未回朝,但一定也听说过,梅知雪的兄长,皇城中那位赫赫有名的说书先生,梅重九。”


    这名字他们纵是从前没听过,来京这一路也听了不少。


    一个自宁州来的盲眼说书先生,又与北周有什么关系?


    裕王由着他们在心中猜了又猜,才曼声道:“说起来,此人与众位有不浅的渊源。因为他与这梅知雪并无兄妹之亲,要说血脉亲缘,他倒是与天家更近些。”


    与天家有血脉亲缘的,北周的罪人?


    眼见那一众肃杀面孔上渐显茫然,裕王便先往这些人亦是萧承泽最清楚的一段上说去。


    “先帝昌和三年,北周向先帝示好,送来公主和亲,尊封为睦贵妃,受尽恩宠,同年便诞下一子,可惜此子先天不足,自小缠绵病榻,否则,以当时睦贵妃之圣宠,定也早有尊封了。然如诸位所知,那场和亲只是北周麻痹先帝的一场阴谋,先帝受睦贵妃蛊惑,疏忽北地边防,终在昌和七年,北周估算时机成熟,猝然发兵,攻打我朝北境……”


    那场战火在北地燃了两年,愈燃愈烈,直至昌和九年,先帝虽对宁王府兵权多有忌惮,还是不得不在朝中百官再三请命之下,派今上领兵出征。


    席上这些北地将领都在其中。


    还有更多本该也在这席上的,早已埋骨边地,化为一抔黄土。


    在此地说起当年之事,那些旧年一同在此开怀畅饮的笑脸,与他们遗骸被送回营中的惨状交相浮现。


    仿佛这一汪静水当真可以下通黄泉,引来那些不屈亦不甘的忠魂。


    裕王静静看着席间渐渐浓烈的灼灼悲愤之色,接着道:“当年战事一起,先帝便下旨废妃,以平朝野之愤,但终究念着情分,只将睦贵妃母子送去寺中软禁,然不多日,就传出母子俱亡的消息。


    “当年人人皆道是先帝使人暗中做的处置,但实不知,是先帝放不下睦贵妃,悄悄将这母子转送回宫,养在了深宫冷苑之中。也不知先帝这份深情持续了多久,总之渐渐也就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了。但北周余孽在亡国之后,向我朝寻仇之心一直未绝。


    “直到昌和十八年,经北周余孽百般筹谋,成功将多人安插进先帝朝皇城探事司中,其中便有内廷女官梅知雪,还有当年的新科状元,庄和初。


    “在先帝要赐婚庄和初时,他们便想方设法促成这二人结亲,不为其他,只为利用一场从宫中出嫁的婚事,将那久居深宫冷苑的北周遗后送出宫去,而后将之摇身一变,以寻找逃婚妹妹下落的兄长梅重九的身份,出现在皇城中。


    “之后,便是借着庄和初的庇护,在皇城中堂而皇之抛头露面,联络更多北周余孽。”


    裕王在一片如浪的惊愕间徐徐道罢,转向御座上那面色晦暗不明的人道:“自然,先帝赐婚他二人,也有先帝的一番用心。这婚事,先帝原就是安排让梅知雪半途出逃,而后借故迁怒庄和初,让庄和初以心灰意冷的姿态搏得皇兄信任,投入宁王府。


    “如今看来,当年宁王府的一举一动,想必都由这位先帝朝皇城探事司的要员送到了先帝面前,当年宁王府受的诸般委屈,皇兄也委实应该与他好好算一算。”


    裕王一叹,又道:“臣弟将庄和初收在身边,原也是想查个清楚,再向皇兄陈奏。然实在想不到,北周余孽贼心不死,凭着多年教导之便,竟与皇后勾结成奸,挑唆大皇子弑父谋逆。若不是天佑大雍,今日令这些逆贼罪行败露,后果真不堪设想。


    “还有一事,臣弟听闻,大皇子前夜于府中宴请了一群官员。原以为是大皇子闷不住,贪玩罢了,现在想来,那些人可都算得上是在朝堂中唯大皇子马首是瞻的,这些人也都要好好清查,彻底审问一番,万不可再留后患了。”


    话听到此处,席间已没了悲愤,也没了错愕,只有一个个悚然心惊。


    边地军中不比皇城朝堂云谲波诡,但这些北地将领一个个随着宁王府沉浮至今,便是榆木脑袋,也能对这些朝堂谋算开出几窍了。


    眼下境况,且不论大皇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北周余孽又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大皇子今日栽在这里,有清剿逆党及北周余孽的名头在,牵连之众,定一发不可收拾。


    皇城中必是一片腥风血雨,之后,朝堂里就再听不见一丝和裕王相左的声音了。


    御座之下尽是唯裕王马首是瞻的人,那这座上之人被取而代,也在朝夕之间了。


    裕王正在篡位。


    正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堂堂正正,大义凛然地篡位。


    偏他们一言也进不得。


    大皇子若是牵在别的任何一件麻烦上,他们都能说上几句,唯独弑君不行。


    莫说是他们都有子侄在大皇子府中当差,这件事上但凡多向大皇子吹一口风,都要有同党之嫌,就算只是等闲臣子,也断没有为这涉嫌弑君者说项的道理。


    何况,他们随行亲卫全都没被允许入城,天子防备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一言不慎,于社稷无益,还要招来灭顶之灾。


    那高墙外越来越重的群臣躁动声亦如催命一般。


    死生一念,进退两难。


    心惊之间,一众不安的目光纷纷朝席首的陆况投去。


    陆况只沉面端坐,稳如泰山。


    裕王俨然对这一团胶结的死寂甚是满意,转看向千钟,口气稍缓,“郡主年纪小,见识浅,被他们一时蒙蔽,也情有可原。你可知错了?”


    那一向最识时务的人好似这才恍然回神,慌地起身离席,急忙跪上前,“陛下!这些事……我、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裕王难得像个当爹的一样好声好气哄道:“你与庄和初做过夫妻,也与梅重九做过兄妹,和他们一度往来密切,必定发觉过他们身份上的蹊跷。你只管大胆说出来,皇兄一向信赏必罚,定不会让他们的罪过牵累了你。”


    跪伏在地的人小心地抬起头,朝跪在一旁的苏绾绾看看,又朝垂手泰然而立的庄和初瞧瞧,“蹊跷……我、我也说不清有什么蹊跷,父王您提点提点我,那梅……那睦贵妃的那个余孽,他身上有什么好辨的地方吗?痦子,胎记,伤疤什么的,我兴许能记得。”


    算她够聪明,也算她够惜命。


    裕王顺着她便道:“当年睦贵妃生子时圣眷正浓,定有详细医案留在宫中,体貌特征,历来病痛,还有那双眼睛是怎么一回事,该都清楚有记。如今梅重九虽下落不明,但若皇兄准允将医案调来,与郡主之言一一做番比对,也足能为证。”


    “若为这个……”御座上默然听了半晌的人终于沉吟一声,开了口,“倒也不必取什么医案。昨夜大理寺就来禀,寻见了梅重九,朕还没来得及见,正好,与众位一同见见。”


    万喜领命去传话,大理寺何万川须臾便送了人来。


    人是被两名大理寺官差左右架扶过来的。


    鬓发凌乱,一身衣衫脏污不堪,皮开肉绽,遍体鳞伤,那一贯缠在眼上的缎带也不知哪去了,明晃晃露出一双如覆白雪的瞳仁。


    比自京兆府大牢里出来那回还惨上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萧承泽皱眉问。


    “陛下容禀。”何万川道,“是皇城中有一酒楼觊觎梅重九说书之能,将他绑了去,怎奈梅重九抵死不愿为之牟利,便受了这许多伤。大理寺接线报寻过去,才将他解救出来。”


    那遍身伤处的目盲之人刚要循着声响向御座下拜,萧承泽忙摆摆手,让何万川将人待下去医治了。


    “人既已在大理寺,便不怕他跑了,伤成这样,体貌特征之事也难核查,待晚些再慢慢核对吧。”萧承泽徐徐说着,扫了眼还老老实实伏地而跪的苏绾绾,又转看看那还是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庄和初,“嘶”地吸了口气。


    “裕王弟刚才那些话,听来虽惊心,但也在情在理,不过,朕还有一事不解。皇城探事司虽一直是暗中办事的衙门,但两朝在用人的规矩上,裕王弟应该也知道些。梅知雪和庄和初若都是先帝朝皇城探事司的人,他们又都没有在本朝领用解药的记录,照常理,一定活不到现在。难不成,是有人一直在给他们先帝朝的药吗?”


    裕王森然的目光自那道血肉模糊的背影上拔回来,面不改色道:“庄和初出身道门,懂些道医里邪门歪道的延寿法子,不足为奇,何况,也兴许那些北周余孽留有先帝朝的药,一直在为这二人续寿。皇兄若想验证他二人这道身份,倒是容易,只需将他们关押十日,便见分晓。”


    萧承泽一时不置可否,目光向面前案上一垂,又执起那杯已验过的毒酒,问萧廷俊唤了一声。


    “大皇子,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今日这酒,你是否下过毒?”


    萧廷俊再头脑混沌,听到这会儿,也足够明白这其中最显见的一件事了。


    自裕王给他吩咐开始,他前前后后照着裕王的话做下的所有事,眼下已无一不成了裕王掌握在手中证实他谋逆的铁据……


    唯有一件,是裕王让他做,而他母后命他绝不许做的。


    就是这酒里的毒。


    他还照他母后再三的叮嘱,格外留意酒菜,可这酒中竟还是有了毒。


    萧廷俊实在想不透,也实在没有个像样的话能为自己辩驳一声,只忙跪上前,干巴巴地回答着:“没有……父皇,我绝没有!”


    “你可指使他人下过毒?”萧承泽又问。


    “没有!儿臣没有!”


    “庄和初。”萧承泽又唤过那无动于衷的人,“大皇子自小随你读书,你最了解他,你看,他像在撒谎吗?”


    庄和初颔首上前,看也没看,“臣相信大皇子。”


    萧承泽轻荡着那验过之后只剩半满的酒杯,“以银验酒中毒,时有不准,还是以身来验最为可靠。庄和初,你若相信大皇子清白,就以身验来看看。”


    千钟一惊抬头。


    这一出,全然不在他们合计好的任何章程里。


    以身验毒,这算什么?


    千钟忙道:“陛下,他、他要是真有个好歹,我父王刚才说的那些事,还怎么再审问他呀?要不,还是抓只耗子来试吧。”


    “不妥。”庄和初平静道,“酒无毒时,亦有可能致牲畜亡命,还是人验为准。”


    萧廷俊眼见庄和初上前接了万喜送下的酒杯,心头乱做一团,到底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行——”


    “殿下。”庄和初温然笑笑,“臣相信,殿下说没有做过,便是没有做过。但倘若这酒中真有不妥,也愿最后为殿下代一回罪,以我这条命,抵殿下失察之过。”


    萧廷俊一晃神间,庄和初已换手执杯。


    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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