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赴荒墟 “今日太幽天灵檀愿认你为主。……
静室的禁忌一启动, 白谡便落下一个结界,抬眸望向辞婴,淡漠道:“我不认为我与黎渊少尊有话可说。”
无论是从前在雷刑台的殊死相搏, 还是现如今的势不两立,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心平气和交谈的一日。
白谡周身气息冰冷如霜, 辞婴同样如此,望着白谡的眸光俨然是结了冰。
无声对峙半晌,辞婴突然开口道:
“你可知她曾虚弱到连烟火城的凡人都能轻易伤她?”
白谡眼睫微动,冰湖般的眸子似有暗流涌动。
与石郭在雷刑台的那一战,她不仅杀了石郭,硬抗九九八十一道神雷之罚,还自分了神魂和真灵,再厉害的神族也无法撑得过去。
若她不是弑神者,而是个寻常的神族, 她早已陨落在雷刑台。
辞婴说她很虚弱, 白谡何尝不知?
可虚弱总比陨落好, 白谡早已为她铺好了后路,只要他夺走她的命格,他便能叫生死木认主。有了生死木,他便能用春生之力治好她的伤。
天墟想要的是她的命格, 不是她的命。待他成为九株神木的主人, 即便天墟改变主意想要杀她,他也有能力护她了,堂堂正正地护她。
日后她想继续率领战部去荒墟, 或是去二十七域当个逍遥自在的神女,他都会给她自由,不会再叫任何天神禁锢她。
雷刑台那日, 白谡用自己的真灵稳住她的神魂,本以为她之后便会留在抱真宫养伤,哪里想到她会瞒着他离开抱真宫,悄悄去了烟火城。
白谡曾经窥探到她的一点记忆,其中一个回忆便是黎渊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了漫长的一截路。
那一日是人间的上元庙会,他从她眼睛里看见了火树银花,看见了熙熙攘攘的凡人以及漫天飘舞的长命灯。
她的下颌软软挨着黎渊的肩膀,呼吸很轻,意识沉浮。明明虚弱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昏厥,却还是要睁着眼充满喜悦地去看这天地。
白谡一言不发,听辞婴继续道:
“会有觊觎她的登徒子趁我不在之时想要将她掳走,拿去当压寨夫人。也会有不要命的穷凶极恶之徒想要霸王硬上弓,甚至还有人见她美貌异常,便想要迷晕她卖给高官巨贾。”
她生了那样一张脸,本就容易招来狂蜂浪蝶。没受伤时,因着神族的肉身之力,便是落单了也吃不了亏。可后来她伤得那样重,辞婴一旦离开她便要出意外。
所以辞婴从来不会让她独处,几乎是寸步不离。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不要命的纨绔砸银钱让江湖中的亡命之徒抢夺她。
“白谡天尊知道我是如何对待那些人的吗?”
伴着随后一个字落下,辞婴掌心五枚戒环飞快凝成一把剑戟,凛冽剑锋直逼白谡眉心!
诛魔剑“锵”一声横在白谡身前,及时拦下剑戟。
白谡道:“黎渊少尊当真想杀我?你若是杀我,你也活不了。”
这一趟的荒墟之行,他们伤得最重,到现如今也只是压制着伤势,真要在战舟里动手,他们谁都讨不了好,甚至会破坏战舟固若金汤的防护之力。
白谡不信辞婴真的敢动手,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竟失去了与诛魔剑的心念感应。
这把万年前重新祭炼的本名剑与他神魂相连,就算黎渊有着九黎族的兵主之力,也不可能叫他的命剑臣服。
锋锐的剑戟荡出一丝森寒兵力,在白谡眉心豁开一道口子。
战主令自动护住,“砰”地撞开了辞婴的剑戟,紧接着白谡复又感知到诛魔剑的回应。
辞婴只能控住诛魔剑一个刹那,但即便是一个刹那也足以叫白谡惊诧。
比起在雷刑台的那一次,他的血脉之力竟是愈发厉害。
他沉下眸色,张手摄过天尊令,北瀛天神族的冰封之力轰然涌出,将辞婴震退三步。
剑戟化作五枚戒环飞回辞婴指根,他没再进攻,只是望着白谡一字一句道:“从她被逼着自献真灵的那日起,你便欠她一命。日后你若敢再强迫她,你欠下的那一条命,我亲自来取。”-
“你不担心黎渊和白谡打起来吗?”
刚刚迈入静室的鹤京轻轻拉过怀生,低声问道。
“不会,师兄很有分寸,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与白谡两败俱伤。”怀生说得很淡定,“要真打起来也无妨,我会用春生之力给师兄治伤。”
鹤京不由得咋舌,心道他们要真打起来,只怕这战舟要毁一半。
灵檀看她们一眼,张手落下一个结界,想了想,似是不放心,又对怀生道:“过来,你再落一个结界。”
怀生忙走过去,乖乖落下一个结界。
灵檀于是又看向鹤京,道:“鹤京少尊当年可是与怀生一同查探过陨界之事?”
鹤京一愣,不妨她竟如此心细如发。
她大方应道:“没错,怀生还是扶桑上神之时我们便开始查探陨界一事。”
灵檀颔一颔首,道:“镇压苍琅的受阵之眼乃是一截凤凰木,那是你给怀生的,我愿意信你,但你须得以真灵起誓,不得将今日之事道与其他天神知晓,尤其是你师尊鬼夔妖尊。”
鹤京闻言没有半分迟疑,干脆利用便落下一道真灵誓,道:“灵檀殿下想说的可是与你预见的天机有关?”
灵檀点点头,掌心凝出一团红莲业火,心念一动业火中间便现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画面。那是她从祖窍渡出的记忆,天机等闲不可泄露,唯有以红莲业火为载体,方可叫他们看见她的记忆。
只见九道神木环绕而成的法阵里,怀生悬立于中央,被怒潮般的因果孽力吞噬。以她为阵眼的天地大阵以及那两眼被大阵封印的漩涡顷刻之间化作了虚无!
饶是鹤京猜到灵檀预见的天机与怀生有关,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惨烈的画面。
就连心绪平和的莲藏都忍不住凝住神色。
比起鹤京和莲藏难掩震惊的神色,怀生却是十分平静。白谡说过,即便有九株神木认她为主,她依旧会陨落。
想来他与灵檀窥见的天机一样,皆是她陨落在因果孽力的反噬里。
见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肃穆沉重起来,怀生笑了笑,道:“能叫你窥探到这天机,想来还存有变数在,说不得会有一线生机。”
她这话却是没能叫屋内的气氛松快半分,他们是神木的护道者,也是一重天域的少尊,如何不知这虚无缥缈的“变数”有多难寻。
怀生心下一叹,道:“我降生于这天地便是为了化解天地浩劫,这是我的天命。”
只要能彻底让荒墟这片极恶之地化为虚无,她便是陨落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莲藏回忆方才看到的画面,道:“那两眼漩涡便是荒墟的那一双‘眼’?”
怀生颔首,将他们落入陨界后的经历仔仔细细说来。
“回到九重天后,我落下的封印会被削弱,恐怕坚持不了不多。还有许多同苍琅一样的放逐之地尚未寂灭,封印一旦消散,陨界之涡便会继续将这些界域吸入荒墟,须得寻个法子逆转夺天挪移大阵。”
她忖度片晌,又道:“帝君赢冕正在吞噬方天碑。”
方天碑代表的是天地法则,赢冕一旦吞噬方天碑,便可重定天地法则。天墟对待人界的态度,从少臾那便可窥视一二。
灵檀登时面沉如水,斟酌片晌,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望着怀生道:“既然九株神木皆听命于你,今日太幽天灵檀愿认你为主,阴阳寻木的力量听你差遣!”
说罢她眉心亮起一枚红莲图腾,脚下一个阴阳太极阵缓慢转动。祖窍中的阴阳寻木仿佛感应到什么,飒飒作响,很快便虚影化实,树心处慢慢勾勒出一枚九枝法印。
待得那枚法印成型,她竟能通过阴阳寻木感应到怀生的气息。
阴阳寻木认主后,灵檀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霎时间消散无影。
她平素行事一贯果决,有了决断后反而不会瞻前顾后、思虑过甚。她摸了摸滚烫的眉心,望着怀生郑重道:“回去九重天后,我会助你夺回方天碑。”-
门“吱嘎”一响,落在静室外的禁制顷刻散去。
怀生一出来便见辞婴守在门外,容色苍白的神君静静望着弥漫在战舟外的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辞婴回眸看她,刚要说话,祖窍里的无根木冷不丁响起怀生的声音:“师兄,灵檀、莲藏还有鹤京他们认主了。”
许是多了三道神木认主的缘故,她的面容终于多了点血色。神木是她的力量源泉,认主的神木越多,她拥有的力量便越是浩瀚。
辞婴看不见她眉心的因果孽力,但浮胥说的话他却是信的。她若拥有一整个天地的力量,自也会承担起一整个天地的因果。
辞婴唇角微扬,抬手揉一揉她眉心,在祖窍里回她道:“今日还有一个护道者会认你为主。”
怀生一愣:“你是说浮胥?”
辞婴“嗯”了声,朝浮胥所在的静室一抬下颌,道:“去罢,他在等你。”
战舟甲板空空荡荡,除了辞婴便再无旁的神族在。怀生也不知辞婴何时与浮胥交谈,又是何时得知他在等她。
她道:“你不与我一起去?”
辞婴道:“我就在这守着,你随时可给我传音。”
怀生没再多说,抬脚朝另一侧静室行去,正要给浮胥传音,祖窍里忽又响起辞婴的声音:“南怀生——”
怀生步履一顿,下一瞬,又听辞婴继续道:“我只要你能活着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202章 赴荒墟 “忘记他那个吻,记住我的。”……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却没有半分苦涩的意味。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愿意,她身边再多一个神君又何妨?
从前在苍琅, 他以为他替她背负起苍琅的因果, 她便再不会受头疾折磨。
可这天地间的因果注定只能由她背负, 辞婴可以为她杀敌,可以为她对抗天墟,可以为她献出他的所有。
可他没法缓解她的痛楚,而浮胥可以。
就在这时,她身前大门无声敞开,薄淡的桃花香迎面扑来,浮胥柔声笑道:“怀生师妹进来罢,我等你很久了。”
浮胥本想一上来战舟便叫她入静室的,结果却被太幽天那位捷足先登, 把人给抢走了。
灵檀对他始终抱有一分戒心, 自然不会让他进静室。
浮胥索性便在外头等着了, 他同少臾那蠢货一样,多少有些好奇黎渊与白谡会说些什么。
给黎渊看白谡的那段记忆,不过是要他提防白谡,把对其他神君的敌意悉数引到白谡那里去。
他与黎渊着实没必要敌对。比起在背后给她一箭却又贼心不改的白谡, 他这个在阆寰界陪着她出生入死的苍琅宗师兄难道不是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
若只有黎渊一个, 如何护得住她?当初她被逼得献祭扶桑那一具肉身,黎渊在何处?护住她了么?
只要黎渊愿意与他联手,白谡再厉害也夺不走她。
太虚天神族最擅长揣摩人心里的欲望, 神族也不例外,他看得出来黎渊最害怕的便是她陨落。
失去她的恐惧远甚于其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黎渊从静室出来后没有急着去找她, 而是冷着脸同他道:“我会给你机会问她。若她愿意……我不会干涉。”
望着缓步踏入静室的怀生,浮胥与立在甲板上的黎渊悠然对视,打了个响指便落下个禁制。
禁制一落,静室里的场景霎时变成一片桃林。
太虚天神族的神术出神入化,怀生若不是知道他们还在天地因果之外,怕也难辨眼前这幻境的真假。
浮胥绯红长袖一拂,桃林里便多了一张茶几和一壶热茶,茶烟袅袅,带着怀生熟悉的幽香。
是她最喜欢的七珍桂月茶。
“坐罢。”姿态闲雅的神君端坐在茶几一侧,左掌一翻现出一张七弦瑶琴,道,“你眉心里的因果孽力愈发厉害了,我用天音诀给你缓一缓疼痛。”
怀生有些意外他能看见她的因果孽力,但转念想到太虚一族的神术与因果相关,又有些恍然。
她没有上前,摇一摇头便道:“多谢浮胥少尊,我有旁的法子缓解头疾。”
浮胥正欲拨弦,听见这话不由得挑眉:“我们的神魂十成十契合,唯有我拨出的天音诀对你有效。你说的是何法子?效果可有天音诀好?”
怀生却是不欲深谈这个,只道:“我与你神魂相契,不过是因着神木夭桃与我的关系。我是神木之主,你是神木夭桃的护道者,与我自是十成十契合。”
她十分自然地提起了她与神木的渊源,便是她不提,想必他也已经猜到了。
神木护道者与她之间皆有一份因果在,作为太虚天少尊,浮胥在阆寰界那会便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面上没有讶色,反手收回七弦瑶琴,从容问道:“怀生师妹可是要我认主?”
怀生再度摇头:“我不会逼迫任何护道者认我为主,浮胥少尊自行决定便可。我来静室是想问浮胥少尊在深渊之底与师兄说了什么?”
这话倒是叫浮胥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少顷,他扬唇笑道:“我们神君之间的对话你也要知道?”
“是。”怀生想也不想地道,“师兄从来不会提任何会叫我不开怀的事,我若问他,他必然不会说。”
浮胥循循善诱:“他既然只要你开心,你只管开心便是。”
怀生笑了笑,诚恳道:“正如师兄不愿我不开怀一样,我同样不舍得他不开怀。是以我只能来寻你,还望浮胥少尊如实告之,如此我便知晓如何哄他了。”
浮胥慢慢敛去面上笑意。
他见识过许许多多深埋在人族或神族心底的私欲,比谁都清楚所谓的情有独钟有多稀少又有多难得,这世间多的是移情别恋或是三心二意者,连天神也不例外。
浮胥从不觉着三心二意有什么不好的,情之一事,合则来,不合则散。他生出了心欲,只要能得到她,她身边多几个神君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如此的相契,又曾在阆寰界并肩作战过那么久,他还生了一张不比黎渊、白谡逊色的脸,浮胥本以为他能在她心中夺下一席之位的。
可眼下瞧着,她的心神全都被黎渊占据了。
望着怀生清澈的眼眸,浮胥沉默了许久,方缓声道:“我给他看了白谡的一点记忆,还同他说了你遭受因果孽力反噬之事,他知道我的神魂比天音诀更能舒缓你的头疾。”
怀生追问道:“白谡的哪一段记忆?”
“雷刑台下,发生在结界里的事。”
竟是那一段?
怀生愣了下,没想到浮胥给辞婴看的竟是这一段记忆,难怪他要跟白谡“借一步说话”。
“多谢浮胥少尊告之。”怀生神色平和道,“下回还望少尊莫要给师兄看这些不重要的记忆。”
她转身离开幻境,不片刻便出了静室。
浮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垂下,良久,纷纷扬扬的花瓣里传出一声哂笑。
他甚至没有机会问她要不要和他试试神魂相契,太虚一族的神魂之力最能缓和神魂里的伤痛。
可她没问都没问,她只在乎黎渊看到的是哪一段记忆。
甲板里的辞婴见怀生不到半刻钟便出来了,下意识皱了皱眉。
时间太短,不足够让护道者认主,浮胥这是不肯认主?
怀生看他一眼,转身迈入一旁的静室,道:“师兄你随我来。”
天墟战舟比旁的的战舟要华丽不少,静室里一水儿华贵的摆设,连立在角落的花瓶都是上等灵玉所炼制,凡花插入其中能保多日不谢。
怀生拂袖摆将静室里的摆设丢入须弥戒,旋即落下一个结界,把庆忌神官给她备好的诸如书案、茶几之类的摆设通通丢了出来。
鎏金色三足香炉徐徐吐起暖香,茶几上的铜炉汩汩冒着水泡,茶香四溢。
怀生给自己沏了一杯灵茶,望着辞婴道:“师兄,你可知神木之主意味着什么?”
辞婴端详她面色,有些摸不准她是不是在生气。
“意味着什么?”他问道。
“意味着神木的护道者若不得我承认,我可让神木切断护道神契,重新择选新的护道者。”怀生语速和缓道,“所以护道者认不认主不重要。”
当然了,神木择选的护道者与神木最契合,本就是神族里的翘楚者,能得护道者认主自是最好。
但正如她说的,护道者便是不认主,她只要让神木认主便可废掉护道者。
辞婴道:“浮胥可有说他的天音诀和神魂之力——”
“师兄,”怀生不客气地打断他,“若你担心的是我承受的孽力反噬,你不也能替我缓解疼痛?有你在,我何须旁的神君?”
说罢她再不多言,让辞婴自个想通。
听见浮胥说他的神魂之力比天音诀更有用之时,她顿时便明了辞婴为何要说那句“只要你能活着便足够了”。
他是想让浮胥用神魂给她缓解疼痛。
从前他提起白谡的名字都能吃一大碟干醋,看着别的神君与她神魂交融他能好受?
偏偏他再难受也愿意将浮胥送到她身边给她做止痛的工具,真是叫人又生气又心疼。
怀生舍不得朝他发火,干脆抛出一把阵石,在宽木案几上摆弄起法阵。
辞婴本来还在因着她说的话而愣神,目光触及她抛出的阵石,他神色微变,脑海里冷不丁蹿出一段记忆。
宽大的乌木案几,摆在案几上的阵石,竖在阵石旁的铜镜,以及站在乌木案前的神女。
所有的一切竟与他在烟火城做的预知梦重合了起来。
辞婴的心跳霎时急促起来,擂鼓般“砰砰”作响。
那个梦应的便是这里?在白谡与浮胥都在的战舟里?
这念头刚浮现在心头,辞婴尾椎骨竟诡异地攀起一丝战栗,血液翻沸,直往身下奔涌。
他闭了闭眼,想要缓下这股冲动。然而梦中的画面像是扎了根一般,在他脑中迟迟不肯消散。
挣扎的意志在一步步迈向她的步履里土崩瓦解。
辞婴从身后搂住她,手臂紧握住她腰肢,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我要如何做才能缓解你的孽力反噬?”
铜镜里倒映着他深邃的眉眼,怀生望着镜中那张俊美的脸,那点又酸又涩的气恼慢慢散去。
“他的神魂如何比得过师兄你?神魂交融这种事,只有师兄你才能给我带来欢愉。黎辞婴,你可以再贪心一些,也可以对我再过分一些。”
他习惯了失去,习惯了不拥有,所以才会在真正拥有时不敢去贪心。
可她却要他再贪心一些。
辞婴的呼吸微微窒了下,良久,他轻轻掰过她的脸,用指腹摩挲她红润的唇,在她张唇之前,俯首吻住了她。
他看过白谡的记忆,清楚他在结界里是如何亲吻她的,于是分毫不差地复刻起那个吻。
唇分之时,他轻轻咬着她唇,哑声道:“他曾经这样吻过你。忘记他那个吻,记住我的。”
怀生乌亮的眼眸漾出一点笑意,她张唇回吻他,纵容他愈发猛烈的进攻,一字一句道:“只有你能这样对我。而我,也只对你这样。”
辞婴掐在她下颌的手沿着她细长的脖子没入她衣襟,熟练地往侧边一拨,指腹近乎眷恋地抚摸起她锁骨上的牙印。
梦中的一切一点一点复刻入现实里,她的身体开始发颤,裙摆高高撩起,堆在他腕骨。
她双手撑着案几,映着她侧脸轮廓的铜镜在震颤中不断后滑,就在那面铜镜滑到边沿即将坠落之时,五枚戒环凭空而落,将铜镜禁锢在案几。
辞婴望着镜中那双湿润的眸子,将兵主之力运转到了极致,嗓音低哑地道:“把祖窍打开。”
战舟在幽暗的空间乱道里轻轻摇晃,时不时被来自虚空的罡风撞得偏道。少臾望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白谡,道:“怎么了?”
白衣神君垂睫盯着盏中不住摇晃的茶汤,淡漠道:“无事。”
他神色如常,声音亦是与平时无异,可握着茶盏的五指却在渐渐收紧,仿佛在隐忍着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来啦~剑主当初在烟火城做的预知梦成真了,刺不刺激[撒花]
第203章 赴荒墟 “白谡天尊,与我合作罢。”……
“白谡天尊, 你不是想取她而代之吗?与我合作,我便让你成为真正的天地意志化身。不,你不会成为真正的天地意志化身。作为意念化身, 天地一旦回归正轨, 你便会消散。
“我助你欺骗天道, 夺走她的力量如何?你只需要她的一部分命格便足够了,届时陨落是她,你却能拥有她的命格和力量。
“你如今窃走的命格还不够,她提防着你,不可能让你继续偷窃她的命格。但只要你愿意信我,我便能助你继续窃走她的命格。我与她的对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她会拖着一整个九重天埋葬在荒墟,你舍得吗?
“白谡天尊,与我合作罢。只要她消失了,九重天便永远都不会消亡。”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白谡祖窍柔声说着, 每一句每一字都带着蛊惑之意。
这声音与扶桑一模一样, 但白谡知道声音的主人乃是深渊里的那只白影。
当初黑雾分开他们后, 他虽没在扶桑身侧,却是将她与扶桑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扶桑封印两眼漩涡后,她被逼回了冥水之涡,可她没有陷入沉睡。白谡回到战舟后, 祖窍里便开始出现她的声音。
她是天地极恶, 白谡不曾理会过她。只要战舟重回天地因果,进入另外一片天地,白影便再不能给他传音。
少臾见他神色冰冷, 以为是黎渊所致,便转移话题道:“马上便能回到天地因果里了。”
说罢朝窗外望去,只见晦暗无光的虚空慢慢现出了一点微光, 来自九重天的光芒在黑暗中犹如一粒璀璨的星子,给所有从荒墟归来的战将指引着一条归家的路。
白谡淡色的瞳眸映着那一点微芒,祖窍里仍回响着白影的声音:“白谡天尊,若你不与我合作,你此生都无法夺走她的力量。你,忘记你们洪巫一族的宏愿了吗?”
就在那道声音渐渐弱下之时,他握着茶盏的手霍然一松,回道:“你要如何助我?”-
往常从荒墟回到天墟只需数月光景,奈何两艘战舟坠入深渊时损了一部分光盾,此番用了将近九个月方顺利回到天地因果。
静室里的禁制始终亮着,出行荒墟的所有战主皆在闭关。
怀生端着茶盏靠在窗边看渐渐清晰的天域轮廓。
九重天以天墟为中心,朝外蔓延出八重天域,从虚空望去,像是一张流光溢彩的瑰丽巨伞。
这巨伞庇护着九天之下的二十七域和万千人界。
从前怀生率领战将归来,最喜欢的便是看见飘荡在虚空中的这一把巨伞。
她手中的茶盏已经空了,辞婴拿走茶盏,将她揽入怀里,与她一起看遥远的天域。
怀生懒洋洋地倚靠在他身上,眼睛依旧盯着窗外。
“我第一次从荒墟回来时,在战舟最前方盯着这把‘巨伞’看了许久。那会我便下定决心要守护这片天地,涤荡荒墟。”
她的声音犹带沙哑,唇色红艳,青色长袍松松散散披在身上,隐约可见残留在肌肤上的痕迹。
辞婴同样套了件宽大的玄袍,他用下颌贴了贴怀生鬓角,嗓音散漫道:“你一直在守护,我远在青辞宫都听说过上神扶桑的名号。”
赫赫有名的扶桑上神,曾经是九重天最受崇拜的天神。九黎族的一些小辈还曾跑来青辞宫寻紫乔神官,要她带他们去南淮天一睹扶桑上神的真容。
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怀生侧仰起头端详他,若有所思道:“徐师姐说的话还真管用。”
徐蕉扇?
辞婴垂下眼睫,问道:“她说了什么话?”
怀生煞有其事道:“在合欢宗那会,徐师姐曾教导我和灵檀,说这世间没有一场双修解决不了的醋坛子。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来两场。”
这是在拐着弯说辞婴是醋坛子。
辞婴掐她腰间的软肉,道:“哪里来的歪理?九黎一族从来不吃醋。”
怀生笑而不语,想起徐蕉扇便想起了阆寰界的苍琅宗和苍琅界里的所有守山人。
一眼便叫她惊艳的九重天,她如何会不喜欢?可她日后却会亲手毁掉这片神族栖息的天域。
怀生面上笑意转淡,“师兄,你知道天墟的神族都是如何称呼我的吗?”
不等辞婴回答她便调侃道:“他们唤我‘弑神者’,因为日后我会毁掉这片神域。没了神域,这世间便再不会有神族。”
“他们不过是在惧怕,明知你是应天地浩劫而生的存在,却以为给你冠一个‘弑神’之名,便可将背叛正当化为正义。”辞婴嗤声道,“还记得象尧国吗?他们便像象尧国那些宁愿国破家亡,也不愿散点家财给前线士兵送去冬衣粮草的守财巨贾。”
那是一个他与怀生途经过的西域小国,因着盛产玉石,这小国孕育出不少豪富。这些豪富明知前线将士缺衣少粮,却始终不肯开粮仓捐钱财。
国破了家没了,这些钱财便是留下来他们也不会有命去享。唯有国在,家方能在,国民方能活。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们却被私欲蒙蔽了双目,始终看不懂。
怀生想起那个烽火不断的小国,不由得道:“好在吞并象尧国的敌国国君还算有仁心,并没有大开杀戒,反而让象尧国皇族继续治理象尧国,只是那时的象尧国已经成为了象尧城。”
当然了,敌国国君没有大开杀戒,却也掠夺了不少城中巨贾的钱财。
说来,脱离天地因果的烟火城便是烽火战乱不断,也不过是一国吞并另一国。人族的传承香火却不曾断过,连象尧国这样的弹丸小国都守下了传承。
九重天里的凡人国度却是不一样,修士们的一场战斗便能彻底灭掉似象尧国这样的小国,更遑论是仙人神族这样的大神通者了。
祖神决心引灵气下渡,便是因为上古时天神们的争斗灭绝了无数凡人国。
怀生复又将目光投向黑暗中的“巨伞”,问道:“师兄,倘若没有遇见我,你会喜欢烟火城吗?”
倘若没有她,烟火城对辞婴的意义自然是不再一样了。
他认真思忖片晌,道:“我不讨厌那里,虽是个绝灵之地,却很鲜活,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界域。”
怀生笑道:“我与你不一样,便是没有师兄你,我也会很喜欢烟火城。”
辞婴哼笑一声:“当初你在归云镇那会便舍不得离开。”
归云镇里的人都喜欢她,还有不少慕少艾的少年郎成日在院子外头荡来荡去,就为了同她制造一场“偶遇”。
明明是数万年前的事了,可再想起来,也依旧历历在目。
辞婴唇角抿出笑意:“好罢,我收回我先前的话。不只是不讨厌,我还挺喜欢那里。”
怀生跟着笑了笑,道:“你说祖神为何要将神族的历劫之地放在烟火城?”
九重天的天神只将烟火城看作一个历劫之地,却从没想过为何祖神要让神族在一个无仙无神无灵气的地方参悟自己的天命。
怀生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
“我从前以为祖神是为了让神族明悟苍生多艰,神族当应天命护佑弱小,不因一己之私而叫数不清的凡人凡城断绝传承。明悟神族没了神力便与凡人无异,乃是真正的同根同源。”
每一个入烟火城的天神皆要以人族的身份轮回一世,祖神将烟火城作为历劫之地,想来是有这些思量在。
然而当怀生看见“天机”,得知自己会用九重天镇压荒墟后,她心中竟隐隐约约摸到了祖神的另一层用意。
“师兄,若九重天当真‘毁’在我手中,作为灵气之源的神木不复存,你说这天地会演化成什么样的世界?”
辞婴眸光微动,顷刻便明白了怀生的话中之意:“你是说,烟火城?”
“没错,没有了仙神,没有了天地灵气,诸天万界会慢慢演化成另一个庞大的‘烟火城’。”怀生缓缓道,“祖神创立烟火城之时,或许也存有一分试验的心思在。她想看一个无神无仙无灵气的天地,能否将天地传承世世代代绵延下去。”
唯有让善凌于恶、生多于死,这片天地方能守住人族的香火,长长久久屹立不倒、生息不断。
怀生作为扶桑的那数万年,曾在烟火城行走了数百上千年。她见过家国覆灭,见过被鲜血淹没的城池,见过被烧成灰烬的国都。
然而令她惊叹的是,那些化作灰烬的废墟在多年后又会建起新的城池,凡人们在曾经的废墟之地安居乐业,从灰烬里脱胎而出的新生生机勃勃、香火鼎盛,更甚于过往。
就像在凛冬被风雪淹没的草原,只要来年一把春风,便又能烧出一片愈发灿烂的春天。
没有仙神没有灵气,连天道都隐没不显的烟火城是祖神对天地演化的试验之地。
早在预见这场倾覆天地的浩劫之时,祖神便将选择留给了这片天地。倘若烟火城在天地浩劫降临之前依旧存活,等到她来,这片天地的走向将会不一样。
也的确是不一样了。
怀生将头挨向辞婴肩膀,缓缓地道:“师兄,我喜欢烟火城。”
一壁之隔的静室里,莲藏睁开眼,静静望向立在窗前的灵檀。
怀生离开静室没多久,鹤京少尊便也跟着离开了。
七叶菩提根可净化残魂怨力,莲藏便没有离开,留在静室给灵檀净化她祖窍里的怨力反噬。
每净化完一部分怨力,莲藏便要入定恢复七叶菩提根的净化之力,而灵檀却会来到窗边,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那片虚空。
莲藏每一次从入定中醒来,看见的都是她的背影。
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灵檀平静地收回眼,转身注视莲藏。
随着战舟渐渐靠近九重天,虚空再不是阒暗一片,薄光从窗牖漫入,面容俊秀的佛君沐浴在光雾里,愈发显得圣洁无暇。
灵檀看了他片晌,突然问道:“你修炼的九转涅槃术很难吗?母神说连虚元佛尊都无法修炼至第九重。”
似是意外于她对九转涅槃术的好奇,莲藏显而易见地愣了下,须臾,他轻轻颔首,温和道:“九转涅槃术乃是无上佛法的根生之术,过往能修成此术的佛尊屈指可数,每一位修成此术的佛尊皆会给这天地带来一场大造化。”
大造化……
灵檀又问道:“第九转涅槃后,你会修出什么佛术?”
莲藏道:“生灭之术。”
灵檀听说过无相天的生灭之术。这是能将浩瀚死气渡化,转死为生的无上之术。
无怪乎虚元佛尊如此看重他,能修成此术的佛尊自天地诞生以来便只有寥寥几位。
莲藏是无相天最有佛性也最有悟性的佛君,无论是指间浮屠术还是九转涅槃术,皆是无相天唯一修炼至登峰造极的佛君。
灵檀沉默地望着莲藏,良久,她道:“岳华上神说你第九转涅槃的契机与你去苍琅历劫有关,我与怀生会送陈晔和虞师叔回苍琅。莲藏佛君,你可与我们同行,说不得在那里能寻到你的契机。”
话音未落,战舟冷不丁一阵剧烈震颤。
灵檀侧眸望向窗外,只见旭日东升,庄严恢弘的大罗金宫正静静立在晨光里,等待他们归来。
出行荒墟一十六年,他们终于又回到了九重天——
作者有话说:来啦~上一章说的预知梦就在104章,当时好多宝子说看不懂来着,现在再回去看就懂啦。当时104章的春.梦就那么几行字就被锁了,所以上一章只敢点到为止。
不过正文完结前咱们怀宝和剑主还会有一次正式的车(or车尾气[菜狗]),大纲里给他们安排的每一个车车都有特殊的意义,最后这个也是,到时会在作者公告预告更新时间~
第204章 赴荒墟 很好,帝建木也还没有认主。……
战舟停摆时卷起的风漩将大罗宫外的桃花刮得簌簌坠落。离开时是萧肃的秋日, 归来时却是明媚的春三月。
东方既白,霞绮漫天,大罗宫长玉梯下已经立着一道身影。
天帝赢冕仍未出关, 来相迎的是大罗宫的洞奚神官。
这位神官挂着万年如一日的笑容, 道:“诸位辛苦了。帝君尚在闭关, 只允两位掌令者入方天碑觐见。几位上神和南仙子是想留在天墟闭关,还是回洞府?”
“我回横霄宫。”灵檀率先道,说罢看一眼怀生,“你可要随我回太幽天?”
怀生摇头道:“我与师兄先回南淮天。”
灵檀点了点头,道:“待得虞师叔和陈晔的魂力能脱离净颇梨镜了,便来太幽天寻我。”
说罢又一瞥莲藏,“届时我会往无相天送符信。”
莲藏颔首温润道:“从荒墟带回的残魂,待我净化完所有怨力后,会让寒山送去太幽天。”
灵檀抿了下唇, 目光在他眉心停顿片晌, 旋即骈指夹住一张符箓。
写满血红篆字的符箓无火自燃, 一只九头青狮从袅袅烟雾中撕开空间,停在在灵檀脚下,驮起灵檀便消失在天墟。
她一走,莲藏、鹤京以及绛殊也相继离去, 三位护道者离去时皆朝怀生告了一礼。
因怀生与辞婴并肩站着, 洞奚神官只觉是这三位脾气最温和的少尊在践行一个少尊该有的礼仪。
洞奚神官恭送完三位少尊后便看向太虚天浮胥,这位少尊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喜欢挂着个恣意不羁的浅笑,今日不知为何, 却是没再笑。
他先是看了一眼大罗宫外的桃树,之后又望向怀生。他望来的这一眼,白谡和辞婴比怀生还要早察觉, 一个不动声色地瞥向他,一个目光锐利地回望他。
作为天墟第一神官,洞奚神官一见太虚天和九黎天这两位一对视,便又默默地望起了天。
正当他默念着该望天多久时,便听浮胥道:“怀生师妹还没见过天墟的帝建木罢?来都来了,我带你去瞧瞧如何?正巧我也没见过。黎渊少尊若不嫌弃,也可一起来。”
帝建木乃是天墟神木,怀生的确不曾见过。眼下已经有五株神木认主,再加上必定会认主的生死木,便是六株了。
余下的三珠神木有神木夭桃、三珠木和帝建木,帝建木必然是难度最大的。帝建木认主的那一日,将是她与帝君赢冕争夺权柄的开端。
那一日不远了。
怀生朝浮胥大方一笑,道:“多谢浮胥少尊,我的确不曾见过帝建木,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请少尊带我和师兄去开一开眼界。”
他们二位一唱一和便定下了行程,奈何这事儿洞奚神官做不得主,只好将目光投向少臾,道:“太子殿下,您看?”
少臾是帝建木的护道者,也是天墟太子。他若是不允,浮胥和怀生今日再想看也看不了。
浮胥处处与自己作对,那人族修士又生了张与那位极其相似的脸,少臾自是不愿。
可他是天墟太子,是有蟜一族的后裔,他要像父神一般礼待所有天神,做一个重礼尚义的有蟜一族储君。
是以再不愿,他仍旧是和颜悦色地道:“我与白谡自去方天碑便可,洞奚神官你带两位少尊和南仙子前去九丘山。”
九丘山是天墟灵气最馥郁的洞天福地,除了帝建木,温养神魂的长生池和少臾的神殿紫宸宫皆在此地。
洞奚神官亲自驭着一辆辇车,将怀生他们送到了九丘山。
帝建木生在九丘山之巅,这株代表天墟的神木生就青叶紫茎、玄花黄实,树身足有百仞之高,上有九欘,下有九枸,遥遥望去,像是一根擎天之柱。
怀生还未靠近便能感应到帝建木森严的雷压,只见朝天而生的九根桠枝隐有紫电流转,乃是来自雷泽之域的神雷。
“帝建木雷威极重,等闲不能靠近,两位少尊和南仙子莫要靠得太近。”
洞奚神官在帝建木的外围停下辇车,毕恭毕敬地叮嘱了一句。结果话音刚落,便听“咚”的一声,一枚金黄色的建木之果从树梢坠落,不偏不倚地掉入怀生手里。
因她与辞婴挨着,建木之果落下之时,洞奚神官只看见那枚黄色果实落在他们中间,下意识便觉着帝建木将果实送给了辞婴。
这位少尊到底有着一半的有蟜一族血脉,能得帝建木青睐倒也说得过去。
“建木之果有长生之效,可绵延神族的寿数,等闲不让天神采摘,连天墟神族都难以靠近。黎渊少尊今日怕是要叫不少天墟神族眼红了,只是建木之果紫电萦绕,服用时要万分小心——”
洞奚神官缓步上前,正要给辞婴说一说服用建木之果的禁忌,哪里知道建木之果根本没在辞婴那里,而是老老实实窝在怀生手中,话匣子霎时一停。
浮胥似笑非笑地睨着洞奚神官,“帝建木瞧着很喜欢怀生师妹呢,怀生师妹不若上前摸一摸帝建木,让它再落两颗果子,好叫我与黎渊少尊雨露均沾一下。”
洞奚心道建木之果一颗难求,今日他们能得一颗已经是走了大运。
怀生收起建木之果,客客气气问道:“我能摸一下帝建木吗?”
洞奚神官见她双目澄澈,眸子里满是对帝建木的崇拜与喜爱,心一软便颔一颔首,道:“若感应到雷电之力,务必要及时松开。”
怀生伸手摸向帝建木的树身。她祖窍中的神木虚影就数帝建木和三珠木最淡,尤其是帝建木,只有浅浅一个轮廓。
当她五指触碰到帝建木之时,祖窍里的帝建木虚影竟凝实了一些,甚至轻轻摇晃了起来。
这里到底是天墟,怀生不敢贸然探入神识,掌心贴向帝建木抬目去看头顶那九根弯曲得犹如蛇身的桠枝。
干秃秃的桠枝悬着一个个色泽艳丽的黄色果实,乍眼望去,竟像是一枚枚栖息在树梢的日轮。
即便没有探入神识,怀生都能隐隐绰绰捕捉到一缕欢悦的意念,就来自她掌心的神木。
很好,帝建木也还没有认主。
从前夺走她命格的是葵覃,怀生本是担心拥有有蟜一族血脉的葵覃已经叫帝建木认了主。如今得知帝建木还未认主,多少安心了些。
为免洞奚神官起疑,怀生掌心一触即分,很快便收回了手。
偏就在这时,又有一颗建木之果从头顶落下,精准落进她手中。祖窍中的帝建木虚影再度摇晃了一下,好似在挽留她一般。
洞奚神官面露诧异,心道帝建木今日也忒友善了些,瞧着竟是格外喜欢这位来自下界的人修,一来便给了两颗建木之果。
它对待少臾太子和葵覃帝姬甚至赢冕帝君,都不曾这般友好过。
他不由得道:“帝建木与南仙子有缘。”
怀生笑道:“我同帝建木许愿再要一枚建木之果,如此孟春天尊和黎巽天尊都能尝到建木之果的滋味了,没曾想帝建木竟如此善解人意。”
孟春天尊受天机反噬真灵损耗严重,黎巽天尊年岁已大,建木之果对他们二位的确是有奇效。
怀生环视四下一眼,又问道:“洞奚神官,我能否在九丘山四处转转踏一踏春?”
九丘山作为天墟第一仙山,确实值得再细细探索一番。洞奚神官既然领了他们来看帝建木,自是不会阻拦他们在九丘山踏春,一睹灵山风光。
想了想便道:“那一处是太子殿下的宫殿紫宸宫,葵覃帝姬如今正在紫宸宫里养伤,南仙子记得莫要靠近紫宸宫。还有山腰处的汤池便是天墟的长生池,今日长生池已有神族占用,南仙子若想去长生池只能择日了。”
说到后头,他下意识抬一抬眸,不着痕迹地看了黎渊一眼。
身为天墟第一神官,洞奚神官堪称是日理万机,交待完该注意的事项,便留下两个嘴甜的神官兀自离去了。
怀生隔着山顶晨岚朝紫宸宫望去。
葵覃就在里头,她一日不让生死木认主,葵覃便一日摆脱不得生死木的反噬,只能陷入沉睡。
怀生又将目光投向东边的雷泽之域。那里的天空呈现暗蓝色泽,若是细看,能看见在层云中翻涌的无数雷龙。
怀生一面下山一面不动声色地探查,快到山腰处之时,忽见一名陌生神官穿过宽阔的山道,朝他们行来。
“黎渊少尊,绛羽上神请您到长生池一聚。”
怀生还不曾见过绛羽上神,忙运转神力于双目,朝掩映在浓雾中的长生池望去,只见池边一处凉亭里站着位容色端丽、气度雍容的神女。
辞婴刚想拒绝,却听怀生道:“走罢师兄,正巧我也想去长生池看一看。”
她说罢又看向浮胥,道:“今日多谢浮胥少尊作陪,让我开了眼界。南怀生不日会亲去太虚天,一睹神木夭桃的风华。”
浮胥如何听不出她的话外之意,一睹神木夭桃的风华是假,让神木夭桃认主才是真。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去太虚天的那一日,他便要做出抉择了。
面容昳丽的绯衣神君深深望她一眼,旋即提唇一笑,道:“好,我等着。”-
“绛羽姑姑就在长生池里养魂,也不知黎渊会不会撞上他母神。”
大罗金宫的一处殿宇里,少臾边说边割开掌心,往殿内一面刻有九木神迹的玉璧按去。
鲜红的血液慢慢消失在光滑的玉璧里,玉璧中央不多时便现出一道华光熠熠的光门。
光门后的通道可直通方天碑,少臾率先迈入光门,“走罢白谡。”
白谡翻手现出半块阴煞之气缠绕的腰挂,往上面打入两道森严禁制。
禁制一落,他祖窍里霎时便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白谡天尊还是不够信我,你们九重天这位帝君想必会愿意与我合作,可惜了。”
白谡充耳不闻,紧跟在少臾身后踏入光门——
作者有话说:明天周四夏夏要休息一天,下一章周五更新~
第205章 赴荒墟(补更10) “若你愿意,我可……
随着白谡和少臾慢慢逼近光道的出口, 弥漫在大罗宫的桃花香慢慢散去。
白谡探出神识在光道转了一圈,突然开口道:“少臾,在春晷界收走战舟的是浮胥, 不是我。”
少臾的步履冷不丁一缓,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面上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好似对白谡所暗示的早就有了猜测。
“你可记得母神病重的那些日子,我经常偷偷跑去看她。有一回我便听见她在榻上问父神‘你可是心悦于她’。父神十分平静地回母神,说他与她从来都只是在合作,不掺杂分毫男女情愫,让母神无需介怀她的存在。”
少臾温雅的面容没有分毫笑意。
他到今日都记得母神听罢父神的话,竟是一反常态地笑了起来。她那时很虚弱,离陨落已然不远了。可她却是笑了很久,声音细细弱弱,入耳万分凄凉。
“我没有介怀她的存在, 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终于学会了什么是爱, 又该如何去爱, 但你终究是不懂。如此说来,她倒是适合你。不谈情爱,只谈利益。她那日也在蓬莱阆苑,我若不在, 你选的应当就是她了。”
她叹息道:“我该听孟春的。那一日, 我不该去蓬莱阆苑。”
父神与母神在蓬莱阆苑里定情,能有能力与父神合作又曾经去过蓬莱阆苑的神女不出一掌之数。
母神陨落后,少臾看见父神宫殿外的那一株桃树, 顷刻间便猜到了是谁。
如今听见白谡的话,他心中油然生出“果真如此”的顿悟。
父神从一开始便知他听见了他与母神的对话,当夜便将他唤去大罗宫, 语重心长地与他道:“为天帝者不可耽于情爱,你日后会承袭天墟的帝座,要学会不可因情误事。”
父神教导他不要耽溺情爱,少臾在这一点倒是做得极好。再纵情于声色,也不会对哪位仙子神女真正动心。
终究他是天帝赢冕的儿子,他继承了父神的血脉,也继承了他作为一个帝君该有的薄情。
少臾挤出一缕笑意,道:“无怪乎浮胥总喜欢事事与我作对,他这是将对父神的埋怨发泄到我这了罢?这倒是太虚一族惯有的做派,但天墟的帝嗣只有我与葵覃,浮胥永远都只能当太虚天的少尊。”
父神到今日都没有认他便已道道明了天墟的态度。
浮胥对少臾的态度不过是妒忌,妒忌他得了父神的爱。凭心而落,浮胥的这种妒忌叫少臾不满的同时,又有一些受用。
他打小便想要得到父神的认可,浮胥的态度何尝不是在证实父神对他的看重?
白谡没有接话,赢冕的私事他没兴趣也没资格插手,提醒完少臾便已是尽了心。
与少臾信步迈出光道出口,他仰头看向凌天立在雷海里的天碑。垂挂腰间的天命令这时遽然亮起一道璀璨光芒,须臾间便将两位神君摄入了方天碑。
天帝赢冕端坐在阴阳鱼太极阵的中央,九道神木虚影悬立于法阵之上,空气里的桃花香气馥郁得令人心惊。
白谡望着法阵中的帝君,他的神息比从前更浩瀚了,威压亦是愈发森重。即便没有刻意泄出神威,依旧是令他心神骤凛,不由自主地想要运转神力,抵抗来自他身上的压逼感。
赢冕雍贵清雅的面容很是苍白,他素来冷静从容,此时却是难掩痛色,痛苦之下有着一丝诡异的餍足之情。
他吞噬的力量太过强大,叫他痛苦之余,又觉满足。
待得一缕方天碑的神力被炼化,赢冕终于睁开眼,眸中隐有金芒流转,他望着少臾和白谡道:“如何?”
少臾将发生在荒墟的经历细细道来,包括弥漫在深渊之上的空间裂缝、能吞噬人魂的阴煞之物以及由数百个陨界合并而成正在演化的极恶之地。
赢冕安静听完,又问白谡:“你来说说。”
白谡垂首恭敬道:“阴物虽实力不一,但数量却远超我们预料。有些阴物吸收了遗落在古战场的神血,能施展出好几类神族的术法。若要去净化此地,一支战部恐怕不够。”
赢冕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少顷,他道:“南淮天的新任战主可有蹊跷?”
“无。”白谡的声音很平静,“她的实力不错,但南淮天如今的战将良莠不齐,战部交予她略有不妥。”
赢冕沉吟道:“我答应了孟春不会插手南淮天战部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让那人修继续当战主了。
少臾道:“黎渊十分宝贝她,留着她当战主也不是不可。父神,净化这片极恶之地刻不容缓,我愿与白谡率领战部前去。天墟可出动两战部,北瀛天出动一战部,再在其他天域点三个战部,六个战部想必足够了。”
他不知那片极恶之地已然生出了意识,想当然地以为出动六个战部便可净化那片极恶之地。
白谡没有出声,始终低着头等赢冕发话。
赢冕半阖眼帘,望着身下的法阵沉默不言。
荒墟本就是从归墟割裂开来的一部分,它与冥渊之水勾连形成了冥水之涡。祖神将荒墟封印在混沌之域之后,便在冥水之涡里布下了禁制,彻底封印冥水之涡。
维持封印的运转需要耗费庞大的灵气,天地间的灵气日渐枯竭,若不采取行动这封印迟早会破禁,届时来自荒墟的阴煞之气会源源不断涌向九重天。
“那位”初诞于天地之际,赢冕曾用她来封印冥渊之水。可惜只封印了不到两万年,葵覃便再无法承受来自天道的反噬。
葵覃一旦陨落,“那位”即刻便能夺回她的命格,从冥渊之水醒来。赢冕筹谋多年的计划自然要落空,只好听从孟春的建议,将她唤醒,再利用生死木徐徐图谋她的力量和命格。
她离开冥渊之水后,祖神留下的封印愈发薄弱。随着天地灵气不断下渡到人界,神木留给九重天的灵气也愈来愈少。
为了釜底抽薪一解困境,赢冕干脆舍掉人界,如此便能一石二鸟,将灵力留在九重天,同时还能改写天地意志。
只他没料到被献祭的人界会阴差阳错地让荒墟焕发出另一种生机,朝极恶之地演化而去。赢冕便是没去荒墟,也知晓那片极恶之地一旦演化出天地意志和天地法则,便再难除去。
孟春窥探的天机恐要成真。
他沉着道:“训好战将,待我出关后,我会亲自率领战部前往荒墟。”
神界十二战部,最重要也最厉害的战部之首便握在赢冕手里。
他是天墟三大战主之一,只是他自接任帝位后便没再出战过荒墟,久而久之,天神们便忘了——
他才是九重天最厉害的战主-
乍暖还寒的春风将长生池吹出一池褶皱。
池边正立着四道影子,玉弗宫的灵乐神官将辞婴和怀生带入池边凉亭后,便笑着对怀生道:“对面水榭备有玉弗宫的秋月茶和人参果,还请南仙子赏脸过去尝尝。”
要搁往常,怀生自然愿意赏这个脸,但眼下她不可能丢下辞婴独自离去,便道:“多谢神官,但我要陪着师兄,还是下回再尝你们玉弗宫的灵茶吧。”
玉弗宫神官面露难色,她有意要给绛羽上神和黎渊少尊留些说话的空间,奈何这位人间来的人修不懂礼仪之道,非要厚着脸皮留下。
正要再温言劝劝,忽听绛羽上神道:“无妨,你下去罢。”
怀生将目光落回绛羽上神身上,不得不说,师兄的母神当初被誉为神族第一美人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辞婴的长相随了他母神,一眼便看出是母子关系。只是他体内觉醒的神族血脉以九黎族为主,因此他的神息与绛羽上神的神息一寒一暖,堪称是泾渭分明、格格不入。
绛羽上神既然发了话,灵乐神官便不好再多言,躬身退下。
绛羽上神侧眸端详怀生,见眼前这少女双目明澈、容貌明艳,虽是下界飞升修士,但在神族面前也毫无怯懦之意,端的是好气度。上次赢冕帝君与岳华上神讨论的便是她罢,虽说黎渊是拿她当作替身,可这感情一事他们彼此愿意便成,她也无权干涉。
她略一颔首便递出个巴掌大的神木匣子,道:“你便是黎渊在人间的师妹?我是黎渊的母神,天墟神族绛羽。这是建木之果,有绵延寿泽之效。人族难以化解建木之果的雷息,你带回南淮天让孟春天尊给你炼成丹药,如此你便能服用了。”
她说话时的语调毫无波动,平铺直述不疾不徐,情绪十分寡淡,只是因着声音极其动听,入耳不叫人生厌。
见她甫一见面便送上一枚珍贵的建木之果,莫说怀生了,连辞婴都有些意外,转念想到这位素来重礼,又觉合乎情理。倘若怀生真是一个寻常人修,这枚建木之果等闲能替她绵延五千年寿泽。
怀生看了看她,问道:“这建木之果你还有吗?”
听见这话,绛羽上神细长的柳叶眉往上一杨,道:“还有一枚。”
她是天墟唯一掌管巫山古神乐的神女,建木之果虽珍贵,但她依旧是得了三枚。一枚留在九黎天,一枚给了怀生,余下的最后一枚是给灵乐神官留的。
绛羽上神以为怀生问这话是为了多讨一颗果子给黎渊,结果那人族少女听说她还有一枚竟是放心地笑了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爽快接下她递来的木匣,绛羽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怕她没给自己留。
倒是个好孩子。
怀生扫一眼她垂在腰间的神木埙,又问道:“这是无根木雕刻的神木埙,上神您平素便是用这木埙修炼古神乐一道的?”
绛羽上神闻言又是一怔:“是,这神木埙与我心念最契合。”
这神木埙有重溟离火的神息,九黎天神族唯有辞婴这一脉能修炼出如此精粹的重溟离火,神木埙只可能出自黎斐之手。
这是黎斐留给绛羽上神的遗物。
怀生下意识看向绛羽上神眉心,道:“看来黎斐上神跟师兄一样,都很擅长木工。”
绛羽骤然听见“黎斐”这名字,平静的心湖像是被风拂过,漾起淡淡一圈涟漪。像是想到什么,她看向辞婴道:“我梦见你父神了。”
说是梦见也不尽然,她只是听见黎斐在对她说:“若你愿意,便回来看一看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却无端觉着熟悉。祖窍里骤然响起这话时,心还无端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片剧痛。
她知道黎斐说的“他”是谁。
她不久前才与黎渊在帝君那里见过,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对她有多抗拒。
她对黎渊亦不愿亲近,与九黎族有关的一切都会叫她旧病复发。尤其是黎渊,只要一靠近他,她便会头疼欲裂、痛苦不堪。
绛羽听见黎渊来了九丘山,本没想过要见他的。可不知为何,方才瞥见他身影之时,鬼使神差地又想起黎斐说的这句话,于是便让灵乐神官将他喊了过来。
既然黎斐要她看一看他,那便看一看罢。
此时绛羽莫名有些庆幸没让灵乐神官将怀生领走,若不然她与黎渊之间怕是要相顾无言,跟从前一样。
有这人族少女在,眼下这气氛竟难得的融洽,就连提起黎斐,她也难得平和。
辞婴自打来了凉亭便始终不发一言,盯着绛羽上神眉心看了片晌便淡淡挪开目光。及至此刻,听见绛羽上神提及父神,方又将目光转了回来,道:“您梦见什么了?”
绛羽上神语气平淡道:“他让我来看看你。”
辞婴闻言愣了下,不自觉地朝她眉心又看了眼。
绛羽上神接着道:“如今我已经看过了,他应当不会再入我梦来。”
说罢一顿,又道:“我虽是你母神,但没有养育过你,自也没资格管你。只你记着,我既然得了古巫族神乐的传承,便会践行神乐之道。若你与你师妹因守卫九重天而受伤,尽可来玉弗宫找我讨一只虚灵兽。”
说完该说的,绛羽上神朝怀生点了下头,御风离开了凉亭。
她离开后,辞婴一双剑眉不自觉皱起,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怀生望着他略带冷然的侧脸,想了想便道:“秋月茶乃是巫山独有的灵茶,我还是去讨一点回来尝尝,师兄你在这等我。”
话未落地,她的身影便已消失在竹亭。
微风徐徐吹拂,种在水榭旁的竹林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
绛羽上神穿过竹林,刚要踏入水榭,身后冷不丁传来怀生的声音:“你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若你愿意,我可助你找回你那些记忆。”
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绛羽上神神色微微一变,似诧异又似疑惑,她回眸望向怀生:“我如何不知我丢失过——”
就在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冷不丁从水榭传出:“宫主!”
须发俱白、面容苍老的神官急急忙忙御风而出,对绛羽上神道:“宫主该回玉弗宫了!”
绛羽上神还是头一回见照看她长大的神官如此失态,心中莫名一动,复又望向怀生,刚欲说话,却见眼前少女突然快速后退,将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摄走。
紧接着空气里便传来黎渊平静的声音:“我师妹弄错了,上神不必在意。”
竹亭与水榭相隔不远,辞婴猛然间将兵主之力运用到极致,怀生不设防之下竟是叫他逮了回来。
两侧景致飞快掠过,辞婴双臂环上她腰身之时,她张了张唇,给辞婴传音道:“师兄,封印绛羽上神记忆的禁制正在松动。她以为那是梦,但那其实是她的记忆,是你父神陨落前与她说过的话。她说不定也想要找回她的记忆,若她恢复记忆后会入魇,我会重新封印她的记忆,至少要让她知晓她被天墟封印了记忆。”
辞婴将怀生紧紧揽入怀中,阖起了眼:“不是天墟,封印她记忆的……是父神。我方才在她祖窍里感应到了父神用神魂之力落下的封印。”
以神魂之力落下的封印,除非黎斐能活过来,否则谁都无法解开。绛羽上神即便想起一鳞半爪的记忆碎片,也只会当作是梦。
怀生怔在原地,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困境逼得师兄的父神要用这样决绝的手段。宁肯要他的妻子远离儿子,也要封印她的记忆。
辞婴又重复了一遍他从前说过的话:“没关系的南怀生,我有你与祖父便足够了。”
几片竹叶从他身侧落下,随风飘向远处。
绛羽上神望着落在她脚边的竹叶,细细回想了她从出生到现如今的所有记忆,竟是想不出哪一段记忆被封印了。可不知为何,她对怀生说的话却又生不出质疑之意。
她抬眸望着灵乐神官,面容沉静地问道:“我当真丢失过一部分记忆?”
灵乐神官用力摇头,焦急道:“不曾,下神从不曾离开过宫主。若宫主丢失过记忆,我怎会不知?”
灵乐神官是巫山神族,最循古老的雅礼之道,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失态。
绛羽上神眸光微动,手无意识地摸向垂在腰侧的神木埙,道:“请神官替我取来彼岸花果和姑媱草。”
彼岸花果与姑媱草皆是能令人恢复记忆的天界珍宝,灵乐神官心知绛羽上神是听进了那人族少女的话,终于是对她的记忆起了疑心。想起那位的嘱托,心内不由得一叹,平添了几许愧疚与惆怅。
她恢复冷静,躬身道:“是,下神这便为你取来。”——
作者有话说:来啦,这是周五的补更,下一更有可能要两更合一周日再更新,大家注意看公告~
是哒是哒,换了新封面,美不美?!夏夏本来给怀宝和剑主约了人设图做新封面的,但要半个月后才能出稿。现在用的是留给白月光那本预收的封面,比较贴那本书的女主,但用在《上神》居然也很契合,嘿嘿[撒花][撒花][撒花]
第206章 赴荒墟 “想什么时候回苍琅?”
“嗤啦”——
一封雷信从虚空劈入方天碑, 悬在赢冕身前。
赢冕探入神识,信中所述的正是辞婴与绛羽在长生池碰面一事。看罢信中内容,他长袖一挥, 淡定散去雷信。
当初黎斐为了让绛羽活下去, 献祭最后一部分神魂之力缠入他们的婚印, 以此来封印绛羽的记忆。
黎斐会有此举,不过是怕赢冕会杀了绛羽。但他着实是多虑了,他便是不这样做,赢冕也不会杀绛羽。
绛羽的神乐之道是天墟最强的治伤神术,除了孟春的春生之术,九重天里没有哪个天神有比她更厉害的疗愈之力。
孟春真灵受损,不能也不愿用春生之术替他缓下吞噬方天碑的反噬,他只能依靠绛羽。
黎斐不封印绛羽的记忆,赢冕也会亲自动手让她忘却一些不该记住的前尘过往。
雷信一散, 他肩膀便落下一朵桃花。如梦似幻的桃花化作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掌, 婺染魅惑的声音随之贴上他耳畔。
“你们有蟜一族的心肠还真硬。绛羽可以舍下儿子数万年, 你呢,堂堂帝尊却把妻子儿女全都利用到了极致。少臾太子崇拜你崇拜得我都要怜惜他了,他一定不知他如此崇拜的父神必要时会连他的力量都吞噬。”
作为帝君,还是拥有祖神血脉的帝君, 当他拥有太虚一族的神通后, 便可吞噬所有有蟜一族的血脉力量。与赢冕的血脉渊源越近的神族,他吞噬得便越容易。
像少臾、葵覃这样的嫡亲血脉,恰是赢冕最容易掠夺的对象。其次便是有蟜一族的其他天神, 血脉越纯正便越容易掠夺,甚至可以通过婚印掠夺与他们结契的道侣。
浮胥以及黎渊这样的神族反倒要安全不少。浮胥觉醒的是太虚一族的血脉,黎渊觉醒的是九黎族血脉, 皆只有少部分有蟜一族血脉。如此一来,赢冕想要通过血脉渊源吞噬他们的力量自然要艰难不少。
绛羽是有蟜一族最古老的那一脉,血脉纯正,当初赢冕就是趁她生黎渊之时,掠夺她力量的。
其实赢冕根本没想伤绛羽,吞噬绛羽神力不过是在试探,试探黎斐会不会不顾一切护住绛羽。
结果他还真赌对了。
黎斐一见绛羽神力溃散,立即便用祖窍中的婚印渡入他的神力,到最后连他的真灵都渡了一半给绛羽。
这些力量全都被赢冕掠夺了。
婺染虽野心勃勃,但虎毒不食子。她再如何也不会对浮胥和太虚天神族下手。
她望着赢冕的眸子虽含着笑,笑意底下却是极深的忌惮。
赢冕淡漠阖眼,道:“我与少臾、白谡的对话你已经听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需在前往荒墟之前再多吞噬一些方天碑的神力,我怀疑荒墟那里已经演化出极厉害的阴物。”
婺染吞噬了有蟜一族的神血后,也能吞噬方天碑的力量。她眯眼看了看悬在半空的神木虚影,按下心中忌惮之意,身影再度化虚,与赢冕合二为一。
赢冕眉心顿时亮起一枚金色的蛇形环图腾。图腾一散出金芒,阴阳鱼太极阵无声转动,天碑之顶慢慢落下一缕天极金液,穿过法阵涌向赢冕眉心的图腾。
伴着天极神液落下的,还有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入定中的天墟帝君却全然听不见,苍白的面容露出似痛苦又似餍足的神情-
刚离开雷泽之域的白谡回眸望一眼矗立在雷域里的方天碑,骈指召出诛魔剑。
见他要离去,少臾忙拦住他,道:“你不与我一同去紫宸宫看葵覃吗?”
“我还未彻底痊愈,待出关了我再来紫宸宫。”
这次的任务就数白谡和黎渊伤得最重,少臾想了想便道:“行罢,父神说他会尽快出关,想必我们很快又要启程去荒墟,你先回长遥山疗伤也好。说来九黎族的肉身之力还真是名不虚传,黎渊伤得一点儿不比你轻,但他在战舟闭关几月竟是恢复得差不多,难怪父神如此忌惮这一族。”
这话倒是叫白谡想起了黎渊和她从静室出来时的模样,他能好得如此快,只能归功于她。
春生之术或者……双修。
白谡强行压下心头思绪,抿唇御剑而起,须臾间便消失在少臾眼前。
待回到北望宫,淮准神官还没来得及同他汇报北瀛天的一概杂务,便见他匆匆往神祖庙去。
“我要进神祖庙闭关,一切等我出关后再说。”
淮准神官见他面色冷凝,几个呼吸间便没了踪影,冲着他神祖庙的方向,躬身应一声:“是,天尊。”
风漓从浮着上千颗琼妃珠的长廊走来,诧异道:“天尊闭关了?”
淮准神官颔首道:“你来晚了一步,天尊去了神祖庙。”
他身旁的刑无往神祖庙张了张,压低声音道:“能叫天尊如此严阵以待,荒墟那边恐怕形势不妙,我今日便让战将们上斗场训练。”
一万多年过去,被白谡提拔至北望宫的刑无上仙已然成了淮准神官的左膀右臂。
风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来这里本是想问问天尊此次的荒墟之行,结果照面都没打上天尊便闭关了。
他是白谡的心腹,又是令颐上神的同族小辈,是北瀛天少数能住在长遥山的天神。他的凌风殿就在长遥山山脚,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回到。
此时他的寝殿十分冷清,连个仙侍都没有,空荡荡的大殿只有一道窈窕婀娜的身影。
那道窈窕身影瞥见他归来,惊讶道:“少神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见到天尊?”
风漓应道:“嗯,天尊一回来便闭关了,刑无马上要召集战将入斗场训练。”
云清放下风漓从族中借来的道藏,起身沏茶,一边道:“以刑无上仙的做派,不出十日我便要去斗场了,这几日还请风漓少神好好陪我。”
她说话时的声音总是很温柔,衬得她容色愈发娇艳。她向来受欢迎,不管是在南淮天战部还是北瀛天战部,喜欢她的战将皆不少。
一个人间修士却有着不逊色于神女的容貌,风漓第一眼见到她时也曾被她惊艳过。
与风风火火、实力高强的南听玉相比,实力同样不差的云清却喜欢躲在南听玉的光环下安安静静做事,堪称是八面玲珑。
她与风漓是同一类人,皆是不爱出风头,习惯于默默观察好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性子。
风漓在南淮天战部费了不少心思与战将们打成一片,连扶桑上神都对他信任有加,这才叫他有了射出那一箭的机会。
那一箭过后,南淮天战部就算没有崩溃如沙,也元气大伤。这毕竟是上神扶桑亲手拉扯起来的战部,没了她,便如同没了头狼的狼群。
风漓不是不愧疚的,纵然知道他来南淮天战部是为了监视扶桑上神,可他却很喜欢这个战部,也欣赏行事风格与自家少尊截然不同的扶桑上神。
可他到底是北瀛天的神族,他必须要听令于赢冕天帝和玉阙天尊。玉阙天尊要他偷袭扶桑上神,他就得射出那一箭。
那一箭凝聚了玉阙天尊的神力,扶桑上神的伤势本应更重,是他随身携带的那枚琼妃珠强行卸下玉阙天尊的三分神力。
那琼妃珠正是白谡少尊给他的那一枚,他早就猜到了玉阙天尊和赢冕天帝会对扶桑上神出手。
回九重天时,弥漫在战舟里的气氛异常低迷。战将们想要怪他却又不能真的怪他,只因他们在那时仍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按照常理,谁能想到风漓会故意伤害扶桑上神。
被他偷袭的扶桑上神却不然,将他唤入静室后,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那支箭矢所蕴含的神力不是他这个少神能拥有的,她如此敏锐,如何想不到真正射出那一箭的是比他更厉害的北瀛天神族。
风漓在她的目光下渐渐低下了头,沙哑道:“对不住,我别无选择,上神可杀了我泄恨。”
扶桑上神默然许久,终于开口道:“杀了你,让南淮天与北瀛天结下不死不灭之仇,让你们北瀛天师出有名?你用的是北瀛天护天神兽冰螭的神力,北瀛天只有两个天神能号令冰螭。说罢,是下的命令?白谡还是玉阙天尊?”
风漓沉默。他是北瀛天神族,他不能背叛北瀛天,也不能背叛玉阙天尊。
大抵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扶桑上神忽然露出一个极厌倦的神色,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这一箭之仇我日后定会亲自讨回。从今往后你都不能再来南淮天,也不能接近我的战将。”
风漓心神一颤,那一刻他竟觉得扶桑上神看出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
他答应了下来,一出静室便见云清静静站在他身前。
九元灭神阵可将九位战将的神力凝聚再扩大十数倍,那一箭蕴含的不仅是北瀛天冰螭的神力,也有云清八位战将的力量。
风漓以为云清要责怪他,却不想她只是要跟他一同来北瀛天战部。
风漓还当她会同南听玉他们一样,不管发生何事都不会离开南淮天战部。
将云清带回静室,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自打扶桑上神受伤后,云清不似旁的战将那般焦灼,反而很平静。她反问道:“上神这伤是不是很难再痊愈了?”
风漓没有说话,俨然是一副默认的愧疚姿态。
云清又道:“南淮天战部有上神在才会有今日,上神一旦不行了,战部也会很快衰弱下去。我从大荒落跑去重光仙域,为的是一个登天的机会。如今南淮天战部要没落,我自然要为我自己找一个新的出路。要知道射出那一箭的虽是你,但九元灭神阵却是我们一同落下的。便是上神不见怪,战部里的战将多多少少也会见怪。”
她说罢便款款一笑,问风漓:“这里已经不适合我了,我想借风漓少神的力谋一个好前程,少神可愿助我?”
她笑起来一直很好看,风漓的心脏像是被她这一缕笑意攥住了一般,砰砰直跳。
她一定知道他喜欢她,他想。
风漓拒绝不了她,离开南淮天战部时他顺理成章地将她带走了。与她一同离开的还有五位追随她的战将,这五位战将也是九元灭神阵的起阵战将。
兴许他们同云清一样,都怕被责备,于是头都不回地跟着离开。
这些战将当初能安排给风漓排兵布阵,实力本就不差。风漓也兑现了他的承诺,将他们带回北瀛天战部从不曾叫他们受排挤。
他甚至将云清带回了自己的宫殿,给她冰夷一族的神药,教授她冰夷一族的神术。
他知道仙神们在背后是如何讨论他的,说他迷上了一个人修,还是一个曾经当过炉鼎的人修。
风漓对云清的过往并不在乎,他喜欢的是现在的她。正是她那些过往塑造了现在的云清,所以他不会因着这些风言风语便对她有分毫轻视。
望着正在专心沏茶的云清,风漓上前拨开她垂在脸颊的乌发,道:“这一次的任务会很危险,你可选择留在凌风殿,我会划掉你的名字。”
云清手上的动作没停,从容沏好茶后便端给风漓一盏,道:“可有说是什么任务?”
风漓接过茶一口饮尽,道:“天尊还未下达战令,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次的任务会很艰巨。你上回在荒墟受的伤尚未完全复原,还是不要去犯险。”
云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便留在这,刚巧拿了个小玩意儿回来,也可拿来解解闷。”
她自来了北瀛天后,于修炼一事异常刻苦。
她从来没在风漓面前掩饰过她的野心,也的确是费尽心思让自己变强,难得见她有闲暇工夫,风漓便放下茶盏,问道:“什么小玩意儿?”
云清笑道:“华容的一点残魂。她陨落在天尊手中,余下的这点残魂我及时收走了。当初是她将我的过往传出来的,我虽然不在乎,但到底是叫你丢了脸面。”
风漓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清是什么样的人。
云清不良善。倘若她是个良善人,她不可能飞升至仙域,还成了战将。
他抬手用指腹抚过她眉眼,温柔道:“你知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往,我也只会有你一个道侣。”
冰夷一族不会接受云清做他的道侣,他们自然没有结过婚契,但风漓早就下定决心此生只要她一个。
云清仰头望着风漓,柔声问道:“华容是太子殿下的人,天尊杀了她,太子殿下可有怪罪?我拿她的残魂泄恨,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风漓笑了笑,仿佛觉着她在杞人忧天。
“凭天尊与太子殿下的交情,杀一百个华容殿下都不会怪罪,甚至会觉着华容脏了天尊的手,她那残魂随你如何处置。”
一个下界的人修,若少臾太子真拿她当一回事,当初便不会将她丢回仙域了。看看九黎天那位便知道了,真正在乎的话是恨不能天天放在身边的。
一念及此,他心神微动,复又道:“南淮天的那位……飞升修士,你可有见过?”
能让一个少神都惦记的修士除了传闻中得南木令认主的南怀生,不作他想。
云清面色不变,笑道:“还没呢,倒是挺想去看看,听说跟扶桑上神有八九分相似,还是听玉上仙的后裔。少神可有见过?”
风漓见过。
天尊强行将南淮天辇车拽入长遥山那日,连护天神兽冰螭都出动了。
玉阙上神的神魂寄生在冰螭体内,本是可操控冰螭。奈何失去了天尊令,冰螭只听令于白谡,如今冰螭的肉身反倒成了玉阙上神的牢笼。
风漓与玉阙上神或许是北瀛天里唯二知晓天尊心思的天神。
那日风漓一见冰螭出动,便匆匆赶来长遥山之巅,只是隔着天尊落下的结界,他什么都看不清。后来结界破开,他隔着风雪依旧看不真切。
但即便是看不真切,他仍然有种似曾相似之感。风漓从少时便追随天尊,他对天尊的了解甚至更甚于太子殿下和葵覃帝姬。
能叫他如此大费周章把辇车从空中拽落的,决计不是个替身。但这样的猜测他只能按死在心中,连云清都不能说。
“没见过。”他低声道,“日后你若是遇见了,要时刻记住,她长得再像……也莫要将她当作扶桑上神。”
云清慢慢眨了下眼,道:“嗯,我知道了。”-
来自南淮天的辇车在九丘山落下之时,彼岸花果和姑媱草将将送到绛羽上神手中。
她将彼岸花果和姑媱草一一试过,却什么都想不起。
记忆还是那些记忆,完整而连贯。
她在羲和桥遇见了黎斐,黎斐向帝君求娶她,而她为了天墟和九重天的稳定答应了与黎斐结契,生下带有天墟血脉的九黎族少尊。
古神乐一道须得心静神清,绛羽从没想过要同哪位神君结契,也不愿离开玉弗宫。答应和黎斐结契的前提便是生下子嗣后就回来玉弗宫,继续修习她的神乐之道。
帝君应承了,说只要她想回来,天墟决计不会强逼她留在九黎天。
绛羽本以为在九黎天花个数百年便能完成这趟差事,结果她在九黎天生生耗了五千多年方生下黎渊。
生黎渊的那日她疼得死去活来,昏昏沉沉间她失去了所有意识,只记得是黎渊的哭声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黎渊出生没多久,黎斐的神罚忽然提前,黎渊在他怀中呆了不到两日,他便被神雷之链摄入无根木,之后更是陨落在神罚之中。
刚生产过的绛羽十分虚弱,黎斐陨落后她复又陷入沉睡。再醒来后,她对九黎天的一切变得格外排斥。
帝君本是要她留在九黎天教授黎渊九磐定魂引,但黎渊不愿修习古神乐,她因着烦躁的心绪也迫切地想要回玉弗宫,没多久便离开了九黎天。
回到玉弗宫后,她的心重新静了下来,也终于能沉心修习古神乐。偶尔闭关出来,她心血来潮想去见黎渊,也会被灵乐神官阻止,只因她每次回九黎天都会心绪不宁,于修习神乐之道不利。
绛羽上神忽然望向灵乐神官,道:“黎渊和他师妹可还在九丘山?”
“不在了。”灵乐神官见她神色无异样,知她记忆没有回来,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道,“南淮天的庆忌神官亲自来接他们,一个时辰前他们便启程回南淮天了。”
庆忌神官会亲自来天墟倒是出乎怀生意料,能出现得如此及时,想必是师尊算准了时间让他来接她的。
怀生望着渐渐远去的大罗宫殿,疑惑道:“师兄是如何感应到绛羽上神祖窍里的封印?”
辞婴道:“去荒墟之前,我在九黎族的沉月池闭关淬炼血脉之力,被我炼入体内的应是有父神的魂血,所以我方才能感应到父神的气息。”
怀生听说过九黎族的沉月池,那是九黎天先祖们留下的血。不仅九黎族,洪巫族、太虚一族和太幽一族这些古老的神族都会有这么个存放先祖遗骨遗血的圣地。
只是黎斐上神为何要封印绛羽上神的记忆?
黎斐上神是陨落在九黎族的神罚中的,承受神罚之时,他定然已经很虚弱,连九黎族强悍的肉身都无法扛过去。
能叫他如此虚弱,想必是真灵出了问题,而在那之前,绛羽上神刚刚生下辞婴不久。
怀生脑海里猛然闪过一道亮光,“赢冕兴许能吞噬有蟜一族的力量,师兄,你要小心!”
辞婴几乎是瞬息间便明白怀生的话中之意,不由得沉下眼,道:“我本就准备等我们从苍琅归来后,再入沉月池淬炼血脉之力。九黎族的血脉越纯粹,他便越不可能吞噬我的力量。”
他说着停顿了下,道:“只是这次会比上一回凶险,我需要你陪在我身旁,替我保住神智。”
与辞婴一样准备入圣地闭关的还有其他几位护道者。
灵檀甫一回到太幽天便直奔正仪天尊的九华天宫,道:“母神,我要进九幽坛。”
九幽坛与九黎族的沉月池相似,是太幽族祖先留下神血的秘地。
正仪天尊望着匆匆而来的女儿,神色竟有一瞬恍惚,这点恍惚之色转瞬便消散,快得连灵檀都没察觉。
正仪天尊颔首道:“等你从苍琅归来再去。”
灵檀奇怪道:“你怎知我要去苍琅?”
正仪天尊唇角一扬,好笑道:“我难道还不了解你的性子?”
说罢一顿,又道:“将你从极恶之地带回的残魂都交予我,我来渡化他们。”
见灵檀面上又露出疑色,她便解释道:“你身上的怨力太浓,你还未进九华宫我便感应到了。”
灵檀不禁笑了笑:“我还当母神你也跟孟春天尊和岳华上神一般,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正仪天尊唇角笑意霎时一顿,又听灵檀道:“这是我带回来的残魂,自是该由我来渡化。”
正仪天尊闻言也不觉意外,这是她一手栽培的下任天尊,性子坚韧又固执,从来不会将她肩上的责任交由其他天神。
正仪天尊张唇想说些什么,但酝酿半晌也只是道:“凡事皆要量力而行,不可强撑。”
这样的话从正仪天尊嘴里说出委实是稀罕,她从来都是教导灵檀担起一个护道者和太幽天少尊该担起的责任,再艰难也不可退缩。
幼时灵檀好几次入九幽渡凶灵而受伤,每一回正仪天尊都不会出手助她。
她母神素来如此,灵檀性子倔,也不喜正仪天尊插手,受再重的伤也要咬着牙吞着血自己撑过去。
灵檀笑着应下,旋即便在正仪天尊身旁落座,将此行在荒墟的发现一一叙来。
正仪天尊安静听着,面色沉着冷静,好似对灵檀所说早就了然于胸。
待灵檀说完,她半阖下眼眸,问道:“你想如何做?”
灵檀望了眼她腰间的天尊令,正色道:“等我从九幽坛出来,请您将天尊之位让与我,我要引九幽入荒墟。”
这不是一句问话,也不是一句请求。不管正仪天尊同不同意,她都会夺走太幽天的天尊之位。
正仪天尊握着茶盏的手骤然一紧,眼中又现出了一缕恍惚之色,良久,她放下手中玉盏,叹息道:“等你从九幽坛出来再说。”
这便是答应了。
灵檀弯了弯唇,道:“您放心,下一任太幽天天尊定不会逊色于您。”
说罢她身影一散,瞬移至阴阳寻木那里。
九幽之始、黄泉之源,便是这一株掌管人族轮回的神木。
此时阴阳寻木之下已经立着一道身影,垣景望着她,目光沉沉道:“愿与少尊一同渡化怨魂。”
他称呼的是“少尊”,不是灵檀,也不是灵檀上神。
这位与她相斗了数万年的刑狱之主竟在今日主动低头,愿以她为尊。
灵檀看一看他,转身朝九幽迈去,冷声道:“跟上来。”-
刻有生死木图腾的辇车在无涯山一降落,怀生即刻便回了抱真宫。
被她留在寝殿的净颇梨镜泛着柔光,镜面隐有两豆暗红魂火无声燃烧。
怀生摄过净颇梨镜,细看片晌后,便颇为宽慰地道:“陈师兄和虞师叔终于能回苍琅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个十数年,他们方能温养出足够的魂力离开净颇梨镜。看来他们的意念比我以为的要强烈。”
铜黄镜面倒映着她含笑的眉眼,她是发自真心地感到开怀。
辞婴道:“想什么时候回苍琅?”
怀生抛出九枚铜钱,铜钱在半空划过又“叮”“叮”落入玄龟背,她望着龟背看了须臾,道:“十日后。”——
作者有话说:来啦~回苍琅这部分内容我一口气写完再发,估计要周二才能写完嗷
第207章 赴荒墟(双更合一) 久违了,她的战将……
得知新战主从荒墟平安归来, 芙梨和满霜一大早便在抱真宫外等着了。
十六年前,这位新任战主启程去荒墟之前,曾特地交待过要给她重理一份战将名册, 将重病未愈或是寿元不多的战将都单独列出来。
凡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战部里的战将皆是当初追随扶桑上神的旧部, 听这位新战主的意思,莫非是拿战部里的老弱病残开刀立威?
芙梨又急又不安,这十六年来几乎日日都是如坐针毡,听说她归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满霜一起来蹲人。
怀生从抱真宫出来对上的便是她们苦大仇深的脸。
两位性格迥异的神女此时的神色竟别无二样,都锁着眉沉着脸,目光灼灼,差点儿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
怀生心里“咯噔”一跳,道:“出了何事?”
脾气最急的芙梨立马接话:“战主,战部里的战将全都是我们旧战主的部下, 除非陨落, 否则他们一个都不愿离开战部。”
怀生愣了下, 端详片晌芙梨和满霜的神态,瞬间便想明白了她们在担忧什么。
她好笑道:“知道知道,我很感动。”
感动?
战将们对扶桑上神的忠诚,对她这新战主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她在感动什么?
芙梨狐疑地瞅着她, 刚想说话,怀生已经一手一个地拍了拍她和满霜的肩膀,道:
“让你们把寿元将近和重伤未愈的战将挑出来, 不是为了逼他们离开战部,而是有别的重要差事交给他们。走罢,带我去战部。没忘记我先前说的话罢?在我手里走不了十招的战将不得上荒墟, 你和满霜少神也不例外。”
芙梨和满霜先是看了看对方被怀生拍过的肩膀,接着便认真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懵。
两位少神在战部里的战力算是最高强的了,方才新战主的手拍下来之时,她们竟然都没来得及避开。
芙梨懵了一瞬之后还在继续懵,满霜的目光却是渐渐锐利起来。
九重天关于这位新战主的传言皆是与风月有关,从不曾提及过她的实力。
她的本事恐怕远比她和芙梨以为的要厉害许多。
怀生对战部已经熟悉到骨子里,闭着眼都能走到,便兴致勃勃给辞婴介绍起南淮天的斗堂。
“师兄,南淮天战部的斗堂跟九死一生堂有些相似,战将之间要两两斗一场,最后能不能去荒墟还得看最终的排名。斗堂里有数百个斗台,除了比试用的九十九个斗台,余下的皆是给战将提升实力的辅助斗台,分阵、符、诡、幻、力五类。”
芙梨和满霜本是行在前头的,慢慢地,两位神女越走越慢,到后来竟是落后怀生和辞婴一步。
见怀生说起斗堂来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她们变得越来越沉默。
她是新战主,对斗堂有所了解不奇怪,但了解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却是很奇怪了,还有她身上那阵诡异的熟悉感。
芙梨和满霜对视一眼,心想:不排除是庆忌神官提前将斗堂的资料给了她……
斗堂就在南淮天的第三座神山里,这座神山名唤玉要,一整座山仿佛一颗硕大无比的碧玉,光秃秃的山体流淌着碧玉之色,山巅立着一株碧莹莹的玉树。
数百朵形态百变、颜色各异的花骨朵立在玉树枝桠,南木令一从怀生腰间飞出,这些妍丽动人的花骨朵立即迎风绽放,化作一个个封闭的斗台。
这玉树就是斗堂,树上的花朵就是斗台。唯有战主亲至,斗台方会悉数出现。
见斗堂已到,满霜率先道:“战主,我想第一个与你过招。”
怀生信步迈入斗堂,头都不回地道:“满霜少神如今是战部第一了?”
这也是扶桑上神在时斗堂的老规矩了,战力第一的战将第一个挑战战主。还没这规矩之前,战将们为了抢第一个与上神过招的位置,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上神干脆便定下这规矩,按照战力来排。从前第一个上去斗台的总是听玉上仙,听玉上仙陨落后,满霜和芙梨都曾轮流当过第一。
芙梨和满霜慢慢对视一眼,这老规矩兴许也是庆忌神官告诉她的……
半晌,满霜严肃道:“是。”
芙梨紧跟着道:“我要第二个挑战。”
“行,等战将们来齐了,你们便先来挑战我。”
怀生祭出苍琅剑,一剑劈开中心斗台的门,一束火光旋即飞向半空,发出“嘭——”的声响。
这烽火令乃是召集战将前来斗堂的诏令,不过片晌工夫,上百位战将便匆匆赶来了斗堂。这些战将里只有寥寥几个是生面孔,旁的全是怀生从前的旧部。
早在南木令认主后,战将们便知战部出了新战主。那会怀生一直在句芒山闭关,闭关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去了荒墟,战将们始终无缘见她一面。
都说她是听玉上仙的血脉后裔,还得了扶桑上神的一滴神血,因而生得与扶桑上神有几分相似。
却不知是这般相似,不仅是脸蛋身量,连气度神态都像极了。
曾经跟随过扶桑上神的战将皆露出了恍惚之色,怀生慢慢扫视这些熟悉的面孔,清澈的眸子现出一点笑意。
久违了,她的战将们。
“荒墟出现了开启灵智且还能施展神族术法的阴物,下一趟荒墟之行恐怕会比以往任何一次任务都要凶险。今日我先验一验你们的实力,再分配任务。还是老规矩,从我手里走得过十招的战将可入出战名册,走不过的我自会给你们安排旁的任务。”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战将们就更觉恍惚了。
怎么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像啊?
少数几个战将暗搓搓看向怀生身后的辞婴,心说该不会是这位的功劳吧?不仅将新战主的脸捏得同扶桑上神一模一样,连性子都照着扶桑上神来栽培。
怀生说完话,偌大的斗堂便陷入一阵诡异的死寂中。
她这些战将从前是非常活泼的,不仅活泼,还嘴碎。每次她发完号令,都要叽叽喳喳讨论谁会第一个被轰下台。
他们谁都不想当第一个被轰下来台的战将,只因第一个被轰下台的战将要负责所有战将这一年的酒水。
这也是战部的老规矩,难不成她离开九重天后这规矩就改了?
她轻咳一声,小声问满霜和芙梨:“第一个被轰下来的战将是不是不用请喝酒了?”
满霜和芙梨异口同声道:“要的。”
说罢一愣,又默默对视一眼,战部这个隐秘的老规矩莫非又是庆忌神官说的?
怀生心下一叹,心道这些战将们兴许是被她这张脸给吓到了,又或许是对她这新战主还不够信任,一个个变得拘谨又谨慎,都没以前好玩了。
奈何她不能说她就是扶桑。
清越的剑鸣声猝然一响,怀生祭出苍琅剑,道:“满霜少神请到斗台来。”
她只有十日时间,须得在去苍琅之间将战将们眼下的实力给摸透。
满霜忙祭出一把长刀,飞快踏入斗台。一道结界悄然落下,怀生看着笑道:“满霜少神可千万不要有手下留情的念头,好好让我看看你现在的实力。”
说罢剑光一亮,分化成七道星辰般的剑芒,剑芒落地成阵,凛冽剑意铺天盖地袭来。
这是听玉上仙最爱用的七星剑诀,满霜与听玉对战过,自是熟悉如何化解。长刀一横便荡出如海涛般的气浪。
气浪里蕴着丰沛的神力,顷刻间便可散去七星剑诀的剑意,神力凌驾于灵力,她这一招每回都能破掉听玉上仙的七星剑诀。
但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能叫南木令都认主的战主,即便是个人修也定然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修。
果然,本该被气浪削去的剑意竟是凝聚成剑光,朝她的枯荣刀劈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满霜沉着将所有神力灌入刀身,刀剑相撞的片刻,罡风四起,她双手虎口崩裂出血,被剑气逼退数丈后方缓缓稳住身形。
这第一招算是接住了,但满霜不敢松懈,望着消失在罡风里的身影,张手抛出一把树种,斗台登时生出无数在风中摇曳的藤条“树人”。
这些藤条“树人”乃是她的天赋神通,可替她挡劫。
数十只“树人”一出现在斗台,刹那间便被烧做灰烬,满霜瞳孔一缩,身后立即传来怀生温和的声音:“不错,警惕心很强。”
因有“树人”挡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拦下了怀生抓向满霜的手。
满霜趁机瞬移,眼中犹带着惊色。
她完全没察觉到战主出现在自己身后!
倘若不是她行事一贯小心,放出拦劫藤木替她挡过一劫,方才她已经被战主抓住肩膀丢出斗台了,两招都过不了!
满霜心有余悸的同时愈发忌惮,几乎所有手段尽出。
斗台下的战将们看得目瞪口呆。
怀生用的术法五花八门。有人间的剑诀,有九黎天的神术,连太幽天和嶷荒天的天火都出现了!
就算不用术法,只用肉身之力竟也能强势地压着满霜少神来打。
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
原以为满霜少神花半个时辰便能走过十招,结果竟是花了两个多时辰方勉强从新战主手里走完十招。
“她真的只是个上仙吗?”一个战将目不转睛地盯着斗台,忍不住问道。
她身旁的战将耸耸肩,应道:“谁知道呢,她是人族不假,但战力这种东西很难说,又不是说上仙就比不上天神。从前听玉上仙和云清上仙不还是赢过我们很多次吗?”
问话的那战将惊叹道:“连满霜少神都被她压着打,难怪南木令要认她为主。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强的人修了。”
战将嘴里的最强人修刚散去结界,见满霜沉默地望着她,神色莫测,便笑了笑,客气道:“不错,满霜少神名不虚传。”
名不虚传的满霜少神还是望着她不说话,半晌方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战主赐教。”
她从斗台一下来,芙梨便急吼吼地接替满霜,对怀生道:“请战主赐教!”
将将散去的结界再度落下,芙梨一出手的便是最强的袖中剑。怀生对芙梨的剑招熟悉得很,侧身一让便躲开了。
她在斗台上用的剑诀术法皆是她在下界习来的招数,与从前扶桑上神惯用的不一样。
可芙梨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沉默。
这种对招的感觉太熟悉了,从前上神便喜欢一面检验他们的战力一面给他们喂招!她竟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芙梨与满霜的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奈何她脾性没有满霜稳重,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方勉强从怀生手中顺利走完十招。
结界散去之时,她的神色带着些隐秘的激动,却又有些迟疑不定,怕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她望着怀生干巴巴道:“战……战主,你——”
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到得最后也只是拱手行礼,同满霜一样,恭敬地道了一声:“多谢……战主赐教!”
下来时,她与满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难以言状的情绪。
庆忌神官总不能连扶桑上神对战时的小习惯都能讲给她听罢!他又没有同扶桑上神对战过!
这般想着,芙梨当即便站回满霜身旁,一声不吭又目光如炬地盯着斗台上那道身影,恨不能从怀生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战部里有二十三名天神和近八十名人修,十日过去,能从怀生手里完完整整走过十招的战将只有六成不到。
好些战将连半刻钟都撑不过去,刚上斗台便被掀了下去。这些战将大多寿元将近,以至于力不从心。
可他们却是不甘心,“战主,待我闭关出来,我还要再来挑战,请别踢我们出战部!”
怀生摆摆手,笑道:“谁说要踢你们出战部了?南淮天战部从不养无用战将,你们个个都是人才,便是不能去荒墟,也会有旁的任务等着你们。”
——南淮天战部从不养无用的战将,能来我的战部,说明你们很有用。
这是从前扶桑上神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这话一落,斗堂里的战将们皆是一默。
一位年迈的战将低声问:“请战主明示我的任务!”
怀生看着这位年岁最大的战将,微笑道:“我会离开南淮天一段时日,我不在的这些时间你们全都留在斗堂闭关。待我回来,你们自会知晓新的任务。”
说罢她长袖一挥,上百个辅助斗台在同一时间开启,每个斗台之上均现出不同的战将名字。
战将们一个个踏入斗台,斗堂很快便只余下寥寥四道身影。
怀生早已经给灵檀和莲藏发去了雷信,约好十日后出发回苍琅,算算时间,她与辞婴差不多该启程去太幽天了。
芙梨和满霜本也要入斗台闭关,此时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跟脚下生了根一般。
怀生对上她们近乎执拗的目光,落下个结界,便叹息一声,道:“怎么都变弱了?”
这话无疑是证实了两位神女心中的猜测,芙梨眼眶霎时一热,道:“才不是我们变弱了,明明是上……战主你变强了!”
满霜也道:“我跟芙梨这一万年不曾懈怠过,都,都在等着——”等着上神你归来。
怀生想了想,她如今有神木认主,神力较之从前的确是浩瀚了不知多少倍。满霜和芙梨虽比从前多花了一些时间方在她手里走完十招,但比起别的战将,所花的时间已是最少。
怀生于是从善如流地夸道:“行罢行罢,你们也变强了。”
这没骨气的宠溺语气芙梨实在是太怀念了,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既然我们变强了那战主不许让我们闭关,我和满霜不要闭关,战主你去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怀生最怕看见旁人的眼泪,见芙梨眼泪汪汪的,一时头大如斗,只好无奈道:“听玉上仙心心念念的故乡,想去看看吗?”-
太幽天。
灵檀十日前便收到了怀生的雷信,为了苍琅一行,她甚至推迟了入九幽坛的计划。
历劫归来的神族想要重走历劫之地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从荒墟归来那日,灵檀便在少臾面前提过要送陈晔和虞白圭回苍琅,也算是过了明路。
碧落神官去天墟请天命令请得十分容易,天墟的洞奚神官二话不说便给了令牌,甚至没有去方天碑请示赢冕。
灵檀正垂眼打量手中的天命令,忽听头顶传来一声狰狞的哈气声。
就见缠在阴阳寻木枝桠上的铜蛇支起脑袋,不客气地盯着从远处行来的佛君。
灵檀下意识抬目,旋即神色一怔。
今日的莲藏佛君着了一袭涯剑山的弟子服,乌黑长发整整齐齐盘了个道髻,一根菩提木横插而过。
这是苍琅剑修松沐的装扮,此时他顶着的也是松沐的脸。
她与莲藏同初宿、松沐的面容只有五六分相像,若是用灵檀上神和莲藏佛君的脸回苍琅,怕是没几个苍琅修士能认出他们来。
灵檀本也打算变回初宿的模样回涯剑山,一怔过后便默默变了身上的装束。
大红冕服变成一袭简朴的黑色法衣,垂在腰间的青丝缓缓挽出一个漂亮的飞仙髻。
她就立于阴阳寻木之下,万千红莲绽放在她脚下,便是恢复了初宿的容貌,也能一眼看出她与初宿的不同。
莲藏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停,温润道:“三日前寒山佛君送来的怨魂灵檀殿下可收到了?”
灵檀淡淡道:“我都交给了垣景狱主,他会送这些怨魂入轮回。”
曾经势如水火的两位上神,从荒墟归来后算是握手言和了。
听见垣景的名字,莲藏平和如水的眸光似是动了下,但他很快便颔一颔首,没有继续过问。
他身上散着清淡的檀香,这熟悉的气息叫灵檀莫名有些恍惚。
头顶沉甸甸的寻木枝冷不丁又传来窸窣声响,铜蛇探出一颗硕大的脑袋,冲着莲藏再度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灵檀面色一沉,长袖一拂,猛烈的劲风瞬间便将这只拥有上仙修为的鬼兽拍了回去。
她冷冷道:“不想我把你丢回黄泉,就听话些。”
她契约的鬼兽跟她一样,都是十分霸道的性子。从前有她惯着,铜蛇“哈”完气顶多就是被自家主子训斥一两句,直接兜脸打耳光还是头一回。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莲藏忍不住弯了下嘴角,方才还有些沉静的眸子淌过一缕温柔笑意。
从前在苍琅,她捏出来的符兽也喜欢对他哈气。每每到这种时刻,她也喜欢一耳光打过去,要符兽们好好记住他的气息——
“这是松沐,谁准你们欺负他了?”
那些符兽灵智低,会对他哈气不过是出于本能。阴阳寻木的这头铜蛇已有上仙的修为,灵智极高,对无相天佛君如此不客气,纯粹是因着从前灵檀与无相天的那点过节。
忠心护主的铜蛇充满嫉妒地盯了眼莲藏,接着便委委屈屈地缩回脑袋,心中还有些纳闷主子怎么不讨厌这些臭秃驴了。
灵檀训完铜蛇,一侧头便撞入莲藏含笑的目光里。
她长睫微顿,那些被她压制在脑海深处的画面悄然涌现,叫她想起了在涯剑山的那些岁月。
幽暗瑰丽的洞府,阴气森森的鬼槐,蠢乎乎的符兽以及坐在她身侧始终含笑望着她的俊秀少年。
四目对视片晌,他们眼底深处皆闪过一点异色。
“殿下,南仙子和黎渊少尊来了!”
碧落神官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将此时略显凝滞的氛围杀了个干净。
灵檀和莲藏错开目光,齐齐看向怀生和辞婴,他们竟也心照不宣地换上了涯剑山的亲传弟子服。
怀生一面将净颇梨镜交还灵檀,一面道:“虞师叔的残魂已能烧出魂火,从陈晔的残魂里分离了出来。”
灵檀往镜面打入一朵红莲业火,道:“等回到苍琅,我便会唤醒他们。”
说罢又看向她身后的芙梨和满霜,“她们可是要与我们同行?”
怀生颔首:“是,我想带她们看看听玉的故乡。”
灵檀点点头,右手双指夹起一张符箓,符箓无火自燃,刚一燃尽,便见一叶扁舟从黄泉水中逆流而来,披蓑戴笠的老翁撑着木浆,将扁舟停泊在阴阳寻木下,恭敬道:“殿下,请。”
灵檀身影一晃便登上扁舟,道:“上来罢,陆仙判会送我们去苍琅。”
苍琅重归天地因果后,灵檀便让陆仙判去了趟苍琅。苍琅重现九幽,如今沿着黄泉水便能回去。
浩浩荡荡的九幽黄泉不多时便荡起了一叶扁舟。
离开苍琅已有上百年之久的四位涯剑山修士乘着扁舟,缓缓朝苍琅归去——
作者有话说:我太看得起我自己了,竟然以为两章就能把回苍琅的情节写完,结果连开头都没写到[小丑]
第208章 赴荒墟 “师尊,我们把陈晔和虞师叔带……
苍琅界, 安桥镇。
两位从北边远道而来的修士推开徐家酒肆的天井侧门,对里面一位黑衣青年温声道:“段真人别来无恙。”
黑衣青年生了张十分普通的脸,因常年在鬼槐下修炼, 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这青年正是当年在安桥镇藏下两只煞兽的幽冥道修士段东。
苍琅未回归天地因果之前, 因九幽消失黄泉不至, 苍琅界里的凡人生魂寻不到轮回路,悉数被吸入了桃木林。
后来涯剑山的飞升修士许初宿将徐家酒肆的这株鬼槐命做阴使,给凡人生魂临时建了一个栖魂之所。
许初宿飞升前还特地带段东去了趟苍琅的幽冥道旧址,段东在那里获得了机缘,回来徐家酒肆没多久便顺利进阶了。
他是苍琅唯一获得幽冥道传承的修士,走的正是判官道。
判官引渡天地生魂入轮回,昔日段东曾在这鬼槐之下以命立誓:他日若能修判官道,定以引渡苍琅亡魂为己任,至死方休!
他一日都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誓言, 也不曾忘记这株鬼槐的主人。
这株鬼槐不仅是苍琅无数亡魂的栖身之地, 也是段东的修炼之本。酒肆主人在亡妻残魂消散后, 没多久便溘然长逝,临终前将酒肆赠与了段东。
徐家酒肆于是成了幽冥道在苍琅的一个扎根地。
自打这鬼槐被许初宿收做阴使后,凡人一旦死去,其魂魄便会受到阴使的召唤, 自然而然地往鬼槐这边飘来。
段东平每日都要将这些亡魂渡入鬼槐树心, 等一个九幽重现的机会。
只要苍琅能重现九幽,这些亡魂便可入轮回了,再不会魂飞魄散或是被吸入煞兽的兽魂里。
这些年在苍琅界死去的凡人不知凡几, 鬼槐原先不过是一株阴气比较重的普通槐树,得亏许初宿种在树心的那豆红莲业火,方能叫这凡木存放如此多的人魂。
段东心知这红莲业火不是凡物, 也知这火焰的主人不是寻常人,他一直期盼着能再见她一面。
可他很清楚飞升上界的修士几乎不可能再归来。
三十年前,一条通天路突然降临不周山。
那一日,无数修士御剑飞至半空,看着那条光道从虚空一点一点种入不周山,看着传说中的金乌重新出现在天穹,照亮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幽暗。
段东就在徐家酒肆的上空望着来自东边的那片光。
旭日重新照耀苍琅的那一个刹那,苍琅界里的所有凡人和修士都感应到那股玄之又玄的因果之力。
像是一片飘荡在空中久久无法下坠的落叶终于感应到来自大地的引力,被放逐在黑暗中的苍琅也终于等到了来自上界的牵引。
那一刻的感应如昙花一现,转瞬便消失了,却刻骨铭心,令人终生难忘。
长久的死寂过后,空气里慢慢传来了啜泣声和大笑声。还有不少修士怕自己在做梦,不敢笑也不敢哭,怕一笑一哭间梦便要醒。
修士们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些时日,见那条通天路和重现天地的日月星辰没有消失,终于能稍稍松下一口气。
段东那些时日一直守着酒肆里的鬼槐。
他有预感,日月星辰既然重回了苍琅,那么九幽和轮回之路很快也会出现!
他没猜错,通天路出现在苍琅还没半年,种在鬼槐树心的红莲业火在某个午夜子时突然现出一道漆黑古朴的大门。
段东从入定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那扇木门竟吱嘎一响,缓缓朝他打来,门后竟是涛涛不尽的黄泉水!
一位披蓑戴笠的老叟撑着一页扁舟停在门后,对他笑眯眯道:“尊下可是苍琅界判官段东?”
幽冥道典籍中曾记载过,掌管天地判官道的陆通判正是一位披蓑戴笠的老叟。
段东在那一刻竟是福至心灵,拱手道:“苍琅判官段东,见过陆通判!”
陆通判微微抬起头上的竹笠,和蔼道:“总算是叫我找对地方了。殿下说苍琅还有一位判官在,我还将信将疑。没曾想在这么个幽冥道传承断绝的地方,竟真有修士能修成判官道。大善!从今日起,苍琅界已通九幽黄泉,段判官可渡亡魂入九幽!”
消失了数万载的九幽黄泉终于重现苍琅,这一夜,段东正式成为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的第一位判官-
望着信步迈入酒肆的两位涯剑山修士,段东躬身道:“段东见过两位真君。”
来人正是涯剑山的律令堂首座辛觅和演武堂首座段木槿。
辛觅和段木槿看向院中那株阴气沉沉的鬼槐,道:“你说的便是今日?”
三日前,段东给陆师弟送去一道剑书,道涯剑山会有四位飞升上界的修士会通由九幽归来苍琅。
陆平庸问他是哪四位修士,段东却是说不知。
自打苍琅重归天地因果后,五大宗门曾经熄灭了许多年的降魂香终于在某一日亮了起来。
降魂香是飞升上界的修士与下界宗门、家族传递消息的法宝,苍琅脱离天地因果后,降魂香便再没亮起过。
及至三十年前,通天路从阆寰上界种入苍琅后,五大宗的降魂香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
无数剑书从五大宗的掌教洞府里飞出,接到剑书之时,辛觅和段木槿正前往桃木林一探究竟。
看罢剑书所述内容,辛觅和段木槿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段木槿迟疑道:“这剑书应当不是假的罢?”
作为苍琅的守山人,她们自是坚信苍琅终有一日会等来曙光。但她们不敢相信的是,那一线曙光会发生在今日,发生在她们还未陨落的今日。
陆平庸给她们发来这道剑书,是想让她们回去涯剑山,不必再前往不周山历险。
不周山出现了一条来自虚空的光道,五大宗无法确定这光道是福是祸,纷纷派出本宗最厉害的修士前去调查。
辛觅和段木槿收到剑书后却没有打道回府,而是继续往不周山去。抵达不周山之时,那里已经站着七道身影。
是来自元剑宗、合欢宗、长天宗和禅宗派来的修士。
这七位修士皆是元婴境修士,他们出现在不周山的原因与她们一样,都是为了探查不周山的异变。
这几位在苍琅已是顶阶存在的修士不复稳重,竟露出了极其激动的神色。
辛觅和段木槿来到不周山脚的刹那,瞬间便明白他们缘何会如此激动不已。
那光道有着极其强大的牵引之力,仿佛他们一踏入光道便可飞升上界。除此之外,源源不断地灵气正从光道灌入苍琅。
他们九位都是苍琅的守山人,进阶元婴的那一日便已经放弃了飞升上界。如今来自光道的牵引之力却是在告诉他们,元婴境修士亦可飞升上界了。
合欢宗一位寿元将近的太上长老登时老泪纵横,全然不顾自己德高望重的形象,道:“我们,我们终于等到了!”
一代又一代的守山人陨落在黑暗中,原以为他们也会追随先辈的步履,带着希望陨落在苍琅重现日月的黎明前。
却不想,他们竟能等到这一日!
等到苍琅重现日月的这一日!
苍琅的守山人竟真的守住了这片天地的香火和传承!
合欢宗这位太上长老哭得不能自已,辛觅和段木槿也红了眼眶。
往后几年,五大宗的降魂香时不时会亮起,她们也渐渐知道了些许上界的消息。
与苍琅相勾连的上界名唤阆寰界,那里有一个苍琅宗,里面几乎全是苍琅的飞升弟子。
阆寰界在天葬秘境消失后,仙盟内部进入分裂,两派势力互不相让。仙盟外的小宗门也联合起来,想要趁着内斗推倒仙盟这庞然大物。
将将立宗的苍琅宗虽有五道仙梯,但到底根基浅,自是不敢贸然叫苍琅修士即刻飞升。
通天路出现在苍琅的二十年后,才终于有第一批苍琅修士闯过不周山,从光道飞升至苍琅宗。
从前不周山是元婴境修士以下的修为方可入,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唯有元婴境修士方可飞升。
辛觅和段木槿本也可选择飞升阆寰界,但她们却都选择了留在涯剑山。
苍琅重回天地因果的这三十年,桃木林里的煞气消散了许多,煞兽的实力一日日减弱,数量也一日日减少。
如今守山人再也不需要用血铺一条通往不周山的路了。
修士飞升上界,除非寿元将近,否则不会选择归来。因为一旦归来,便再不可飞升上界。
接到段东的剑书后,几位涯剑山师长下意识便以为这次归来的乃是寿元不多的修士,比方说涯剑山曾经的内事长老赵兴铭。
段木槿想了想,又问道:“那位判官前辈可有再联系你?知不知是哪几位修士要归宗?”
段东恭敬回道:“晚辈不知,只知他们归来的时间便是今日子时。”
这位出身安桥镇的修士如今已是幽冥道赫赫有名的判官,因着初宿的缘故,他与墨阳峰也算是有着一份香火情在,对段木槿异常尊重。
段木槿手里握着的正是象征着一峰之主的墨阳剑,墨阳剑剑柄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
随着子时渐渐逼近,她眼皮不知为何疯狂直跳,上一次出现这情况还是棠溪剑和承影剑归宗的那一日。
段木槿下意识摸了下剑柄上的酒壶。
这是她亲自炼制的法器,也是她随手送给虞白圭的礼物。
虞白圭是孤儿,当初段木槿将他接引回涯剑山后,听说这小孩喜欢喝酒,便炼了一个酒壶,权当是给他的见面礼。
那会她还只是一个筑基修士,纵然炼器天赋非凡,也没能炼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酒壶。
可虞白圭对这酒壶却是爱不释手,当上承影峰剑主后,段木槿本想给他再炼制个气派些的酒壶,免得丢了涯剑山剑主的脸面。
结果这位成日找她打秋风要法器的师弟却死活不肯换,只笑嘻嘻道:“谁敢笑话我这酒壶我便杀了谁。”
见他如此宝贝这酒壶,段木槿只好作罢。
这酒壶是虞白圭来涯剑山后收到的第一件礼,段木槿只当他是念旧情,方会如此不舍。
她是直来直往的性子,说好听点是直爽,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虞白圭对她的心思,段木槿是云杪师姐陨落前几日方知晓的。
师姐对她道:“若你也喜欢他,那就勇敢接受他的心意。人生无常,谁都不知晓我们哪日便会陨落,能遇见相悦之人及时享乐也是一桩幸事。小白与尉迟聘不一样,莫看他成日笑嘻嘻的,他的心比谁都坚定。若你不喜他,那便多给他分几坛好酒罢。他之所以不敢对你诉衷肠,便是怕你疏远他,你随便丢他一坛子酒都能叫他开心好多年了。”
段木槿于情之一事十分迟钝,即便得知虞白圭心悦她,她也没法说清自己对他是何心意。
毫无疑问她是喜欢这师弟的,但这种喜欢究竟是单纯的同门情谊还是男女间的喜欢,她却是分不清。
及至初宿他们去闯不周山的那一日,当她看见虞白圭将酒壶挂上腰间,准备护送镇山石入桃木林之时,她才终于有些开窍。
分离在即,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分他的心神。但眼瞅着虞白圭马上要启程,她还是忍不住唤住了他,道:“等你回来,我有话要与你说。你要小心些,不仅要护好咱们涯剑山的弟子,也要护好你自己。”
这趟任务虽凶险,但以他的实力,想要平安归来却是不难,便听他吊儿郎当地回道:“师姐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平安归来的。”
他总喜欢用不正经的语气说这些话,但他只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也只对她开这样的玩笑。
从前段木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如今却是听出了他藏在这些玩笑下的真心。
那一日段木槿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等虞白圭归来便与他结契。可那个吊儿郎当说着一定会平安归来的青年,却是再没有回来过。
段木槿掌心用力,握紧墨阳剑上的小酒壶。
就在这时,鬼槐树身华光一转,冷不丁现出一道厚重古朴的木门。只听“吱嘎”一响,门后赫然多了一艘木舟,舟上立着七道身影。
看清上面的四张面孔,辛觅和段木槿先是一愣,旋即又是一喜,紧接着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竟刹那间白了脸!
修士归凡后便再不得飞升,唯有寿元将近或是重伤难愈的修士方会选择归凡。
两位师长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拽住灵檀和怀生的手,段木槿急声道:“怎么回事?为何会是你们回来?你们受伤了?”
被她拽着的灵檀看一看她,翻手现出一块铜镜,对段木槿温和道:“师尊,我们把陈晔和虞师叔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总算是回到苍琅了,下一章是周五更新[撒花] 不记得段东的宝子可以看看第一卷“万里归家”那几章~
第209章 赴荒墟(补11) 一个复死而生的开端……
灵檀的话犹如一道惊雷, 震得段木槿和辛觅半晌说不出话。
护送镇山石入桃木林的律令堂弟子回来后的第一桩事,便是给辛觅汇报发生在桃木林的一切,包括陈晔和虞白圭的陨落。
承影剑归宗后, 虞白圭和陈晔的魂灯便已经熄灭了, 律令堂弟子的陈述还原了他们陨落时的场景。
辛觅纵然心中悲痛, 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可段木槿不愿相信,抱着一丝希望悄悄去了桃木林寻人。
彼时虞白圭和陈晔二人的尸首已经被煞兽啃食得只剩下一把残骨,段木槿将他们的尸首带回涯剑山,之后便闭关了五年。
她是墨阳剑剑主,也是涯剑山的真君。她还有她的使命,她不能就此倒下。
段木槿用五年时光接受虞白圭陨落的事实。闭关出来后,她恢复如常,只是剑柄从此多了一只小巧的酒壶。
她接下了虞白圭掌管的演武堂,成为九死一生堂的首座。叶和光代替虞白圭, 成为了涯剑山的新一任暗剑, 追杀胆敢对涯剑山弟子下手的夺舍者。
段木槿挂上酒壶的那一刻起, 她便已经知道,她亲手带回宗门的师弟再不可能归来了。
此时听罢灵檀的话,她愣愣望向那面古朴的铜镜,目光怔忡。
她身旁的辛觅却是反应过来, 盯着铜镜里的两豆火光, 冷静问道:“这是小白师弟和陈晔的残魂?可他们的魂灯明明已经灭了。”
但凡还有一缕残魂在,他们的魂灯都不会灭。
灵檀道:“他们的残魂被桃木林的漩涡送入荒墟,那里不在天地因果里, 下界魂灯自然感应不到。我和松沐前去荒墟将他们的残魂带回后,怀生费了一番工夫温养好他们的魂力,我随时可将他们唤醒, 从净颇梨镜里离开。”
听见“净颇梨镜”四字,段东半垂的眼睫忍不住一动。
幽冥道修士喜欢给自己的镜面法器取名“净颇梨镜”,但唯有真正的净颇梨镜有摄魂、固魂和推演前世今生之力,是九幽之主才拥有的神宝。
涯剑山两位真君挂心弟子,还没来得及察觉到蹊跷。段东却在渡亡舟抵达苍琅之时便已经发现了一点异样。
渡亡舟的主人,掌管天地判官的陆仙判,在九幽殿门打开后便躬身退到一侧,姿态异常恭敬。舟上除了陆仙判和涯剑山四位弟子,还有两张生面孔。
陆仙判退开之时,主动落后这两位女修半步,显然她们的地位尤甚于他。然而两位女修望向南怀生的目光却同陆仙判望着许初宿一样,乃是下属对上位者的尊崇。
也就是说,陆仙判是渡亡舟里地位最末的那位。
修习幽冥道的修士无人不知陆仙判,那可是直属九幽之主的仙人,堪称是幽冥道修士最向往的人修巅峰。
段东眼睫垂得更低了,只敢用余光窥视一角模糊的衣袂。
辛觅看了看灵檀和怀生,又看了看净颇梨镜,这位心性冷静的律令堂首座在此时也咂摸出一点异样。
阆寰界苍琅宗宗主李青陆给涯剑山递过不少消息,但却从不提及怀生四人。有时陆平庸问及他们,李青陆也只是含糊地答一句:“他们几个是苍琅宗最厉害的弟子,日后成就非你我可想象的,陆掌门无需担心。”
辛觅这几位涯剑山师长当然知道他们几个厉害,对李青陆所言,也只当是自家师长对优秀弟子的欣赏。
辛觅冷静地打量起眼前四位涯剑山弟子,之后又将目光看向渡亡舟里的余下三位,不着痕迹地问道:“这三位是?”
怀生道:“那位是掌管渡亡舟的陆通判,天地间的判官皆听他号令。芙梨和满霜是我家听玉祖师的故友,我带她们来看一看苍琅。”
听玉祖师乃是上仙,作为她故友,那至少也是上仙了。辛觅便朝陆通判他们拱手行了个晚辈礼,对怀生他们道:“先回涯剑山。”
一旁的段木槿此时也回过神来,祭出玉辂后便道:“都上来罢。”
灵檀望向陆仙判,吩咐道:“我们会在苍琅停留数月,你且忙去。”
陆仙判恭敬应下,撑舟远去。灵檀复又看向段东,段东仍保留着半躬身的姿势,他能感觉到灵檀的目光,却不敢冒昧说话。
“你做得不错,今日我会收回留在这里的红莲业火,重建九幽之门。”
话落掌心拍向鬼槐,摄回红莲业火,那株阴森森的槐树登时变作一扇古朴的殿门,殿门刻有阎王殿三个篆字。
灵檀抬指一点段东眉心,道:“你祖窍里有我的烙印,苍琅这扇通往九幽的门日后便交由你掌管。”
她的手指和灵力都很冰凉,段东只觉周身一凉,祖窍里便多了一个金灿灿的烙印。他下意识抬眼,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踏上玉辂的背影。
青年一瞬不错地看了半晌,方几不可闻地道:“段东,遵命。”
玉辂乘风飞上半空,虽值夤夜,但漂浮在下空的落月灯却将苍琅的夜照得灯火通明。
芙梨和满霜好奇打量着这个曾经被放逐在天地因果外的小千界,目光不时扫向桃木林和隔绝桃木林的结界。
这结界泛着幽蓝色泽,气息幽冷,与九黎天那位的神息实在是太像了。
其余三神一人也在打量夜色中的桃木林,辛觅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眼,道:“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桃木林里的煞气便在减少,如今最厉害的煞兽也不过是十二境的修为。”
十二境煞兽的修为类似于人修的元婴境大圆满,当初怀生他们闯桃木林之时,桃木林里的煞兽已经出现了不少超过十二境的煞兽。
怀生在明月崖诛杀饕餮的兽魂后,辞婴用分身重新封印受阵之眼,这才彻底杜绝了来自荒墟的煞气。
后来夺天挪移大阵被毁,受阵之眼自也消失了,来自神木的灵气渡入苍琅,阴煞之气被灵气克制,开始慢慢消散。如此一来,桃木林里的煞兽会越来越弱,而人修则会越来越强。
从今往后,桃木林再威胁不了苍琅人族的存亡。
百年时光对仙神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可对苍琅这个小千界,却是一个复死而生的开端。
这片天地的生机正在复苏,即便恢复不了过往的辉煌,也依旧是未来可期。
辛觅这一路都在说苍琅的变化,几乎是事无巨细,连凡人城镇的变化都一一述来。
说到末了,她望向缀满星辰的夜空,微笑道:“苍琅的凡人从前也是有独属于自己的国度的,待桃木林消失了,我们几个大宗门会替凡人们重建他们的家国。”
玉辂落在棠溪峰之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陆平庸在洞府外等候,百年光阴并未在他面上落下半分痕迹,瞧着反倒是年轻了几岁。怀生他们离开苍琅之时,他还是元婴境小成,如今却已经是元婴境圆满的修为。
玉辂的玉门一打开,他憨厚老实的脸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道:“莫急着进洞府,先在这里看一看苍琅的日出吧。”
就见一轮红日从东边不周山喷薄而出,光炎赫赫,将淡白天衢照出大片大片华彩。天幕下的桃木林犹如一只漆黑的巨兽,匍匐在山脚之下。
这是怀生他们在苍琅看的第一个日出。没有翻涌成海的祥云,也没有璀璨夺目的祥光,却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日出。
待得晴日高挂天穹,陆平庸将一行人引入洞府里。
他是涯剑山掌门,知道的上界之事自然是比辛觅她们要多一些,他朝怀生她们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辛苦了,诸位。”
离他最近的莲藏张手扶住陆平庸,温声道:“陆师叔无需如此,我们是涯剑山弟子。”
怀生深以为然道:“没错,苍琅是我们的责任。”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匆匆御剑而来,一人青衫素履、面容俊逸,另一人娇小玲珑、英姿飒爽,正是步光峰剑主叶和光和承影剑剑主林悠。
叶和光如今也是元婴境大圆满的修为了,从前他一心要飞升上界,奈何遭人夺舍后神魂受伤,不得已只能进阶元婴境来修复神魂之伤。
如今通往上界的通天路与从前不一样,唯有元婴境修士方可入。
陆平庸本想让叶和光当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的第一批飞升修士,可叶和光却是拒绝了,他笑着同陆平庸道:“掌门师兄,和光如今只想好好守护涯剑山、守护苍琅。”
历经磨难、千疮百孔的苍琅百废待兴,还需要许多代守山人的努力方可恢复生机。
林悠在十八年前进阶元婴,顺利得承影剑认主,接过虞白圭的衣钵,成为承影峰的一峰之主。
这位在师尊、师兄陨落后,咬牙撑起承影峰传承的真君经过多年打磨,早已沉淀出一峰之主该有的沉稳持重。
可此时一看见怀生和灵檀,她却像年少时那般,一把拉住她们的手,火急火燎道:“初宿、怀生,你们真的把师尊、师兄带回来了?”
灵檀见人来齐了,当即便取出净颇梨镜,往里注入一道魂力,镜面里的两豆魂火登时变作两道淡淡的身影。
为了温养陈晔和虞白圭的魂力,灵檀一直让他们陷入沉睡。此时被强行唤醒,二人皆有些迷茫。
他们的面容跟从前无异,就是脸色很苍白。
虞白圭的魂力比陈晔要弱一些,可他却是最先清醒过来的。当初被陈晔抱着卷入红莲业火后,他大部分时刻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但偶尔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凭着清醒时的一点片段,他竟也摸出了所有脉络。
知道自己去了一个遍布煞兽的凶地,知道初宿和松沐去那凶地带回了他与陈晔的残魂,也知道怀生用灵力修复他与陈晔的魂力。
片晌迷茫后,所有记忆回归,最浓墨重彩的一段便是他陨落时的那一刻——
他抹去留在承影剑的灵识,让承影剑带着酒壶归宗。
隔着净颇梨镜,虞白圭望向已经泪流满面的段木槿,笑了笑,道:“师姐莫哭了……”
段木槿吸了吸鼻子,方欲说话,身旁猛地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
“师尊!”
林悠赤红着眼,怒气冲冲道:“你跟师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一句话没说完,她语气里的怒火散了个没影,转而变得委屈起来,到得后头都带起了哭音。
陈晔的神魂被林悠吼得陡然一震,默默朝林悠看去,道:“别哭啦,我这不是把师尊带回来了嘛。”
说罢又看向灵檀他们,笑嘻嘻道:“多谢你们把我和师尊带回来,以后我跟师尊是不是要做这面铜镜的镜灵了?”
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辞婴看了看陈晔满是疲惫却又强装精神的魂体,淡淡道:“我用溪山灵玉给你们刻了一具肉身。”
他说着便翻出两只栩栩如生的玉雕。
九黎天的溪山灵玉本就是珍宝,在神界都算是稀罕物,又兼有养魂锁灵之效。虞白圭和陈晔若是能将神魂与灵玉融为一体,新肉身的力量恐怕不止元婴境。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溪山灵玉有养魂之效,是最适合你们的新肉身。炼魂入玉后,你们便算是灵玉的器灵。灵玉一旦碎裂,你们也会陨落。但溪山灵玉乃是天地异宝,便是在阆寰界也没有哪个修士能伤到玉身。我会在灵玉里刻入一道禁制,不让任何仙神逼迫你们认主。除了当器灵,你们也可以神魂之身入幽冥道修习鬼神之术。但你们的魂力尚弱,想要入幽冥道恐怕还得在镜子里再沉睡个百年。”
辞婴给陈晔和虞白圭阐明了两条路子,让他们自行做抉择。
用溪山灵玉重塑肉身,神魂炼入玉身的那一刻便算是“活”过来了。若是入幽冥道,却是要再等个百年。
虞白圭没有分毫犹豫,道:“我要做器灵。”
陈晔则是迟疑地看了眼灵檀,半晌,他道:“我想入幽冥道。”——
作者有话说:来啦~忘了说,我这里进入冬令时,跟国内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以后更新都会晚一点,你们尽量早上起来再看[比心]
第210章 赴荒墟(双更合一) 他们啊,是这天地……
虞白圭和陈晔的魂力没支撑多久便又陷入沉睡。
涯剑山几位师长已从李青陆那里听说过夺天挪移大阵, 知晓是怀生他们亲手破了献祭苍琅的法阵,叫苍琅不再是放逐之地。
但除此之外,李青陆没再提及怀生、初宿、松沐还有封叙这四个闯山弟子。想起李青陆对这几位弟子讳莫如深的态度, 陆平庸于是不再问及他们四人。
他是涯剑山掌门, 看过师兄何不归留给他的掌门手札, 知道怀生便是一万多年前为苍琅带来一线生机的天外来客。也知道怀生飞升阆寰后,是辞婴留在苍琅给苍琅支撑起新的结界。
这是护送镇山石去桃木林的合欢宗宗主裴朔带回来的消息。他说辞婴以身为祭,重新镇压了苍琅的受阵之眼。
李青陆从来没提及过黎辞婴,说明飞升上界的那一日,黎辞婴的的确确是陨落在了桃木林。
一个本应陨落的弟子如今却安然无恙地归来,陆平庸在一刹的震惊后涌出了许多念头和猜测,但他很快便按捺住心中的千头万绪,一句不多问。
该他知道的,他们自会说与他听。不该他知道的, 他便是问了也无果, 说不得还会给他们添加麻烦。
唯有一桩事, 陆平庸不得不问。
他看向辞婴,道:“乾坤镜可是要消失了?”
桃木林里的煞兽战力减弱,阴煞之气也在消失。乾坤镜即便消失,也不会给苍琅带来灭顶之灾。倘若辞婴想要取回他镇压桃木林的力量, 苍琅无人有资格拒绝。
辞婴道:“陆师叔放心, 桃木林一日不消失,乾坤镜便一日不会消散。”
苍琅是怀生的出生之地,埋着她的爹娘, 有她作为人族的数十年记忆。从他献祭那具分身开始,他这份力量便注定要用来守护这片天地。
怀生看了看一脸欲言又止的段木槿,善解人意道:“走罢, 我们先去将虞师叔的神魂渡入溪山灵玉。”
段木槿见自个心思被怀生瞧破也不觉局促,大大方方道:“到墨阳峰去罢,那里有专门炼器用的器堂。”
叶和光也道:“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
“不必了。”辞婴摇头,“墨阳峰的地火无法融化溪山灵玉,我自有法子淬炼灵玉。”
话落他掌心“腾”地现出一簇幽蓝火焰,火焰中心淬烧着一块剔透晶莹的溪山灵玉。
待得溪山灵玉渐渐有了虞白圭的轮廓,他看向灵檀,道:“将虞师叔的神魂剥离净颇梨镜送入灵玉。”
灵檀念动箴言,一豆红莲业火裹着淡淡的魂影从铜镜飞出,钻入溪山灵玉,待得那魂影与灵玉融为一体,方收回红莲业火。
辞婴沉入神识察看,见虞白圭双目安然阖起,没有分毫疼痛之色,便慢慢撤回神力,往溪山灵玉打入禁制,旋即递给段木槿,道:“长则五年,短则一年,等他的神魂与灵玉彻底融合,他便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段木槿眼眶还红着,听见这话,她沙哑着声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辞婴想了想,道:“多跟他说话,他是靠着一份执念方能熬到如今。你们与他说的话,他便是没有醒来,也能听见。”
一听这话,辛觅干脆道:“小白师弟苏醒前,我们都守在这里,轮流与他说话。”
叶和光温和一笑,道:“我们去将他从前埋在承影峰的酒挖出来,天天在他面前喝,气一气他。”
段木槿不禁破涕笑出声,手腕一翻便取出十几坛酒,爽快地道:“他那点藏酒我答应了要给他盯着,还是给他留着罢。我这些酒今日我便不藏私了,这就拿出来,咱们许久不曾畅畅快快痛饮过一回了。”
上一回他们放开痛饮,还是云杪师姐陨落之前,算起来都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
段木槿大方地分了三坛酒给怀生他们,道:“你们的洞府都留着呢,苍琅跟你们离去那会没甚区别,我给丹谷和南家都发了剑书,你们若想旧地重游,顾自去罢。”
涯剑山这些师长,就数段木槿和虞白圭珍藏的酒最好喝。
三坛子酒灵檀带走了一坛,怀生带走了一坛,初来乍到的芙梨和满霜厚着脸皮拿了最后一坛。
两位神女对苍琅好奇得紧,这里不仅是听玉上仙心心念念的故土,还是自家上神转世复生的地方。
怀生虽未明说她就是扶桑上神,但芙梨和满霜追随她的那许多年可不是摆设,十来日寸步不离的朝夕相处,早就叫她们看出了端倪。
这些端倪显然也是上神有意泄露,只是上神既然不愿用从前的身份归来,她们自然是不提。
六位天界来客一离开棠溪峰便朝木河郡去。
南新酒和许清如就葬在南家祖地,这或许是怀生最后一次来苍琅,她想去看看他们。
南家这一百年来的发展还算不错,年轻一辈当年受怀生影响,放下世家间的宿仇,沉心钻研阵法一道,短短百余年光景竟又多添了三位元婴境修士。
南之行已经进阶到元婴境大圆满,在苍琅是个实打实的大能修士了。得知怀生归来,他一大早便遣走洞府里的仆从,独自等在碑堂外。
过往三十多年,陆平庸不时会给包括南家在内的三大世家发来剑书,给他们说阆寰界的事。
阆寰界的闯山弟子还会托陆平庸帮传消息给至亲,比方说曾经的棠溪峰弟子王隽,几乎每回都要给自家妹妹说上界有多少美貌男修,劝她勤加修炼早日飞升。
南之行也在默默等着怀生给他的传信,结果莫说是传信了,连与她有关的消息都无。南之行担心怀生在上界出意外,亲自去棠溪峰寻了几回陆平庸。
这位涯剑山掌门瞧着憨厚,口风却是密得紧,来来回回就只有一句:“南怀生是苍琅宗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南真君莫要担心。”
南之行心道他还用陆平庸告诉他自家侄女有多优秀吗?他要的是她确切的消息!他是她在苍琅唯一血亲,他不担心谁担心?
见涯剑山也没有怀生的消息,南之行干脆便自力更生,紧锣密鼓地要让修为仅次于他的南家子弟南星回当下一批飞升阆寰的修士,好去苍琅宗打听怀生的音讯。
谁知就在这么个节骨眼,南之行冷不丁收到陆平庸的剑书,说怀生回来苍琅了。
跟每一个听说她回来苍琅的涯剑山师长一样,南之行以为怀生是受了什么重伤,心神不定了一整个白日。
见他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上上下下地看,怀生没等他开口便道:“我没事小叔叔,此番是想回来看一看苍琅和阿爹阿娘,很快便会回上界了。”
南之行见她面色红润,目光清亮,没什么重伤之色,总算是放下心来。
“边走边说,”他将怀生一行人往祖地领,一面道,“你准备在苍琅留多久?事了后当真能重回上界?你在上界可有人欺负你?”
絮絮叨叨问了一路的话,怀生好脾气地一一回复。
昔日她在天葬秘地离开得匆忙,许多事都是晴双和乌骓在善后。
他们是鹤京的心腹,知道怀生在下界的事迹不能太过打眼,便将她在天葬秘境的事都弱化了。
毁灭夺天挪移大阵的功劳落到了伏渊堂和苍琅宗那里。其中初宿、松沐和封叙的名字反复被提及,这三位是神木护道者在下界的历劫之身和化身,有他们做掩护,倒是将怀生顺顺利利遮掩了过去,不叫天墟起疑。
怀生对南之行大大小小数十个问题有问必答,一问一答间很快便到了祖地,灵檀、莲藏、芙梨和满霜主动止步在碑堂。
碑堂里不仅有许清如和南新酒的灵牌,也有南听玉的。
“我和师兄进去陪阿爹阿娘说会话,你们不必等我。”怀生拍了拍芙梨和满霜的肩膀,对南之行道,“这两位是听玉祖师的故友,小叔叔可带她们去弟子堂,让南家子弟们听一听听玉祖师的英勇事迹。”
怀生说完便拉着辞婴往往碑堂深处去,望着他们的背影,芙梨悄悄扯了下满霜衣摆,给她传音道:“上神和黎渊少尊的感情真好。”
祖地这地方九重天也有,通常只有道侣才能相伴入内,上神将黎渊少尊带入祖地,俨然是把黎渊少尊当作道侣看待了。
关于自家上神和黎渊的话本芙梨几乎都要翻烂,对书中所说本是将信将疑,来苍琅的这一路,她和满霜暗暗观察好几日,只觉现实中的黎渊少尊对上神比话本里说的还要好。
从前在荒墟,上神总是习惯将她们护在身后。可在渡亡舟里,黎渊少尊一上舟便站在舟边,自然而然地将上神护在一侧,而上神竟像是习惯了一般,乖乖由着黎渊少尊替她挡去来自黄泉的阴风。
要让上神养成这样的习惯可不容易。
想到这,芙梨忍不住用余光瞥一瞥不远处的另外两道身影,心说莲藏佛君上了渡亡舟后也是将灵檀殿下护在内侧呢。
灵檀殿下乃是九幽之主,莲藏佛君根本无需如此,倒像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习惯。
这两位之间的传闻芙梨听过不少,大多与他们结下的梁子有关,弄得芙梨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很差。
眼下瞧着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虽说他们之间不似上神和黎渊少尊那般亲近,但弥漫在彼此间的氛围却是有些微妙。
到底是两位身份尊贵的上神,芙梨一瞄过后便默默挪开了眼。
灵檀取过香,给许清如和南新酒一一祭拜后,便道:“我想回出云居看看,你们可要去?”
莲藏看她一眼便道:“我与殿下同去。”
芙梨和满霜对视一眼,摇一摇头,道:“我们去弟子堂,给听玉上仙的后辈讲讲她的故事。”
这是上神交待下来的任务,她们自是要把听玉上仙在上界的英勇事迹一个不落地说给她后辈知。
两位神女说罢便默契地在南听玉的灵牌前恭恭敬敬地插上香,道:“听玉上仙,你可真牛掰。”
如今上神是听玉上仙的血脉后代,在听玉上仙地灵牌前都得喊一声“祖师”,能不牛掰吗?-
穿过碑堂便是祭堂,过了祭堂便是南家先辈世世代代沉眠的祖地。
怀生离开苍琅之前,曾将许清如和南新酒的尸身亲自送回祖地。望着前头那条布满法阵的路,她牵起辞婴的手,道:“走罢师兄。”
许清如和南新酒同棺而眠,怀生将他们葬入祖地时,特地剥离一点神木的本源之力守护他们尸身。棺椁打开之时,他们的尸身没有分毫腐烂,面色红润神色安详,瞧着跟沉睡了一般。
怀生静静望着她爹娘,少顷,她笑着道:“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
一声话落,她眉心骤然亮起九枝图腾,一枚玉符从她祖窍飞出,须臾间便落入了棺椁。
这枚玉符是师尊从九重天带来苍琅的,经由应姗之手给了南新酒,在南新酒陨落之时存下了他留给怀生的一道灵识。这道灵识在玉符里沉睡了将近两百年,如今终于要苏醒了。
怀生本想着等桃木林彻彻底底消失,方破开玉符里的禁制唤醒南新酒的灵识,可如今却是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怀生往玉符里打入一道神力,那玉符登时浮出黄豆大小的灵光,那灵光慢慢化作两道淡薄的身影。
这两道身影一道高大一道纤细,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两道身影。
因着同生共死术,南新酒用缚星术将灵识存入玉符之时,这道灵识不仅有他的意识,也有许清如的魂识。
两道身影虽淡,但五官轮廓却是清晰的。片刻的迷茫后,南新酒和许清如的眼睛慢慢聚焦,望向立在棺椁前的怀生。
夫妻二人陨落之时,怀生还只是个刚过四岁生辰的小娃娃。
那时的她受阴毒折磨,面容苍白如阴鬼,而眼前这少女肤白如脂、面若新桃,对乍然从混沌中清醒的灵识来说,恐难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可许晴如和南新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怀生。
许清如弱弱地唤了声:“吾儿。”
南新酒也道:“怀生。”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陨落的那一日,停留在南新酒的金丹为怀生强开心窍的那一刹那,骤然看见长大了的怀生,还以为这是陨落前的一个幻觉。
听见爹娘熟悉的声音,怀生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她压了压鼻尖的酸涩,扬起唇角笑吟吟地道:“是我,阿爹阿娘,师兄也来了。”
辞婴缓缓握紧怀生的手,朝许清如和南新酒郑重行了一礼,道:“南叔,许姨。”
许清如神色一怔:“你是辞婴,你怎么也在?新酒,我怎么觉着这不是幻觉?”
“自然不是幻觉。我用缚星术给怀生留下一道灵识,让应姗师姐在她结丹后方将玉符交予她。”南新酒开怀一笑,用骄傲的语气问怀生,“我们怀生如今是丹境真人了?”
怀生不由得笑道:“何止是丹境真人,阿爹,从我开心窍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百多年,我一百年前从苍琅飞升上界,在上界可是顶顶厉害的存在了。三十二年前,放逐苍琅的法阵被毁,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如今已经重现了日月星辰和新的通天路。”
她手腕一翻,取出一颗魂梦石,将苍琅出现通天路那日的盛景重现在许清如和南新酒眼前。
只见阒暗的甬道慢慢浮出蔚蓝的天穹、璀璨的日轮、皎洁的明月以及熠熠生辉的星辰……
这些在古籍里方能看到的四象之景如今栩栩重现,叫许清如和南新酒看得如痴如醉。
看完苍琅的日月星辰,怀生又取出一枚魂梦石,给他们看阆寰界,看仙域,看九重天。
她将她一部分记忆渡入了魂梦石,这部分记忆没有桃木林、没有天葬秘境,也没有荒墟,出现在空中的全是最美好也最温暖的画面。
阿爹和阿娘希望怀生去看一看这片天地,怀生便将她看过的美好之景都带了回来。
这些传说中的上界、仙界和神界像一幅画卷,给许清如和南新酒细细展现了这片天地的瑰丽与浩瀚。
许清如看得久久不语,好半晌方回过神来,柔声道:“这都是我们怀生去过的地方?”
怀生笑眯眯地点头道:“阿娘不是希望我能逍遥于这天地吗?我便把我看过路过的世间美景都带回来给你们看,阿娘,我厉害吧?”
她的语气同幼时撒娇时的语气一模一样,叫许清如顷刻便落了泪。她这缕魂识很淡,靠着南新酒的灵识方能支撑,此时已经淡得连落下泪水都看不出痕迹。
南新酒揽住她,温柔抚慰道:“莫哭了,咱们怀生如此争气,我们是死而无憾了。”
说罢又看向辞婴和怀生紧紧相扣的手,问辞婴:“你的灵台可是治好了?”
辞婴“嗯”了声:“南叔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怀生。”
顿了顿又道:“初宿和松沐也在。”
南新酒豁达一笑:“辞婴小子,你幼时为了救怀生都能豁出性命。有你和初宿他们陪着,我和你许姨怎会不放心?”
他心知一缕神识撑不住多久,当初动用缚星术留下一缕残识不过是怕怀生醒来后无法接受他和清如陨落。这才动用这秘术,给怀生留一点念想。
如今见怀生不再受阴毒折磨又修出了大神通,还有辞婴他们相伴,已是远超他们所愿。
老天待他与清如足够仁慈了,再不敢多求。
心愿得偿,南新酒留在这天地的最后一缕灵识慢慢淡去,五官渐渐看不清轮廓。
“怀生,我与你娘心愿已偿,此生再无遗憾。待我们的灵识散去后,你便放下我们,好好回上界去,你有你的路要走。”
他们没问涯剑山,也没问南家,心中唯一所念便是怀生。
一缕灵识所得的时间有限,能看完怀生渡入魂梦石里的一切,还能与怀生说这片晌话,已足矣。
许清如想伸手去摸一摸怀生的脸,奈何魂识薄淡,无法挣脱南新酒的灵识,便只能慈爱地望着怀生,仿佛要将她的脸仔仔细细镌刻在脑中。
怀生抬手抚去许清如面上那看不见的泪痕,神色温柔。
“你们莫要担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女儿马上便要离开苍琅,去解决一些麻烦,只能将你们先送回来。玉符里有我的一缕真灵陪着,会一直温养你们这缕灵识。待我将那些麻烦解决了,我便会回来带你们离开。到得那时,你们又能从玉符里出来,与我见面了。”
许清如和南新酒与虞白圭他们不一样,玉符里留下的只是他们的灵识,倘若这枚玉符不是师尊从神界带来的溪山灵玉,倘若不是怀生将玉符温养在祖窍,这道灵识根本没法留存至今。
怀生却是不能再将玉符留在祖窍。万一她出事,这玉符一离开她祖窍便也会散去神力。她只能往玉符里注入一点真灵,继续温养南新酒和许清如的魂识。
他们的尸身有神木的本源之力,玉符有她的真灵之力,若她能顺利归来,百年后她又能破开禁制,与他们见面了。
听罢她这话,许清如和南新酒皆露出困惑之色,然而不待他们细问,玉符便亮起一片薄光,将他们即将消散的身影重新吸入玉符。
四下里一片阒然,怀生安安静静望着棺椁,少顷,她长袖一拂,只听“咚”的一响,刻有南家族徽的棺椁缓缓沉入地底。
到得此时,她眼中才显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
“师兄,你——”抱抱我。
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她已经落入辞婴怀中,熟悉的冷木气息将她一重重包围。
“会再见面的。”辞婴将她紧紧扣在怀中,一字一句地道,“南怀生,一定会再见面的。”-
“南真君,我们战主,不对不对,我是说我们南仙子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从碑堂通往弟子堂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石道,芙梨紧跟在南之行身后,好奇问着与怀生有关的一切。
她实在是太好奇自家上神在苍琅的经历了。
南之行看了看苍碧色的天穹,微笑道:“他们啊,是这天地间最好的爹娘。”
最好的爹娘吗?
芙梨和满霜朝祖地的方向望了眼,心说那真是太好了。
战部里的神将有父神、母神,仙将有阿爹阿娘,无论是神还是人,他们都能寻到自己的根。唯独上神自诞生于这天地便是孑然一个,没有父神母神,也没有兄弟姐妹。
上神从前在战部便十分好奇他们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了,有时还会跟着芙梨、满霜回去她们族地看她们的父神、母神。
她对此感到好奇,也感到羡慕。
“原来芙梨少神的母神这般擅长酿酒,难怪你酿出来的酒这么好喝。满霜少神的父神做的糕点果子也十分美味,真羡慕满霜少神能吃着这么甜软的果子长大。”
在芙梨和满霜眼中稀疏平常的珍馐佳酿简直是要被上神夸上了天,但她们很清楚上神夸的不仅仅是美味佳肴,也是藏在这些美味佳肴里头的那片父母对子女的拳拳爱护之心。
如今上神也有自己的阿爹阿娘了,再不用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芙黎和满霜的父神、母神给她们塞灵酒灵糕。
芙黎和满霜望着南家祖地,在心中默默地道:“也只有这天地间最好的爹娘才能当我们上神的爹娘。”
她家上神,就该拥有这天地间最好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大家,夏夏终于满血复活,这是周六和周日的更新,周一的更新我争取明天补回来~
2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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