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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chapter2


    关好窗子以后,宝珠去洗了个澡。


    临睡前,她看到梁均和发来的微信:「还在忙吗?」


    顾宝珠回他:「就快睡了。不要忘记,明天我们一起看书,我的座位就靠你了。」


    他们最近才在游泳馆认识。


    那家场馆是新开的,不知道背后由谁出资,雄踞在三环的核心腹地,全景玻璃引入丰沛的自然光,奉行非常严格的会员制,宝珠和sophia一起办了卡。


    说起来相当社死,那天宝珠潜游到中途,突然有点缓不过来气,于是浮出水面稍作调整。


    她胸口仍在起伏时,旁边一位自由泳小哥忽然换道,一个下扎过来,等宝珠意识到哪儿不对劲,她已经被迫骑在了他肩上,甚至,被他驮着往前游了五六米。


    梁均和站起来,发现自己脖子上架了个姑娘,他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要不然......”他摘下泳镜说,“咱先下来说话?”


    “行。”


    顾宝珠有种想逃却逃不掉的恐慌。


    那一刻,她想起付叔叔的话,当你觉得路走得很轻松时,一定有人在负重前行。


    换成游泳好像也差不多。


    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


    “我对不起你,眼神不好,没看见你横在中间。”


    过了片刻,梁均和打量着她,“你是顾宝珠吧?住我姥爷家那个。”


    宝珠问:“你认识我?”


    他鼻梁生得很高,唇线柔和,眉眼俊秀,站在泳池里,像一株吸饱了阳光与水汽的年轻树木。


    但顾宝珠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他。


    梁均和点头:“对,上次我去看小姥姥,我们见过一次,你当时着急出门,可能没什么印象了。”


    “哦,幸会。”


    那天之后,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互加好友。


    梁均和去年才保研到q大,也在经管学院。


    他只比她大两岁,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很快便熟络起来。


    看见信息时,梁均和正同一帮好友在会所厮混。


    旁边的兄弟凑脸过来:“谁啊?还敢让你去给她占座儿?好大面子。”


    花团锦簇里,梁均和风流地笑了笑,“你们懂个屁,倒酒。”


    他回复宝珠一个放心的表情。


    然后翻出她最近一场的比赛视频,放给身边人看。


    有人认出来:“我靠,这不是顾宝珠吗?花滑明星啊,现役选手里气质最好的了,我妹是她的毒唯,天天为了她在网上吵架,自己吵不过还请人吵,盖了几百楼都不消停。”


    “还是咱们梁公子魅力大,回国才多久,就上手了这么高端的妞儿。”


    梁均和勾了下唇,几分得意地表示:“少胡说,别瞎议论人家,交朋友而已。”


    “交朋友还不够?我在京里盘了这么多年,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住,平时也不出来见人,被谁给藏起来了似的。要不说百年名校好哇,只怨我们自己没本事,进不去啊!”


    “她太忙了,每天上课训练的,连轴转,你想见也见不到。”梁均和笑说。


    他前两年在国外交换,也是最近才知道,宝珠就住在姥爷那儿。


    要早有情报,才不管父母和那边的关系和不和睦,非得一天去三趟不可。


    旁边起哄,“哟,家属这就用上解释权了。”


    想到明天的约,他心情大好,站起来,“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喝。”


    “别介啊,为了一个姑娘,连兄弟都不要?”


    梁均和挑了下眉,“兄弟太多,我要得过来吗?先紧着姑娘。”


    “......”


    隔天起床,顾宝珠准时下楼,出现在餐桌边。


    她穿象牙白的蕾丝裙,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裙面勾着细密的小蔷薇,阳光投上去,周身一圈金色的光边。


    付裕安系着袖扣走下来,看了她一阵,眼睛发晕。


    “早。”她朝拉开椅子的付裕安笑,“小叔叔,昨晚睡得好吗?”


    这只是她的习惯问语,就像有人逢人就问吃了吗一样,用来展示礼貌和关心。


    但付裕安听着也不那么对劲了。


    他点了个头,微笑,“还好。”


    宝珠嚼着三明治,眼珠子在餐厅的陈设上打转。


    在付家吃饭是一件很无聊,很磨人的事情。


    他们全家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爱在餐桌上高声谈笑,更不用说玩手机。


    小外婆虽然和蔼,但坐上主位时,也只会轻声细语地,问她一些生活上的事。


    想她和sophia在外面,常热火朝天地聊男星,交换身边人的轶闻,谈论最近的珠宝高奢,讲到口干舌燥,尽兴为止。


    住了三年,她已经按付裕安的要求,成了一个食不言寝不语,连笑也不露齿的淑女。


    作为外在环境的一部分,比起四周名贵的瓷器来,付裕安更像一件艺术品。


    为了开车,他一早就戴上了无框金丝眼镜,镜片折着头顶吊灯的光,宝珠感受到一股无名的压迫感,又低下了头。


    “怎么了?”付裕安放下玻璃杯问。


    他喝牛奶时,眼角余光就捕捉到她的探寻了。


    “啊?”顾宝珠被问得愣了一下,“要说出来吗?”


    “要。”


    宝珠抹了抹嘴角的三明治碎屑,她说:“我觉得你不穿西装也好看,手指修长,拿杯子的时候......”


    “好了。”付裕安打断她,“如果是这种事就不必说了。”


    宝珠心直口快,付裕安早就适应了她各式各样的,哪怕是用词不当的夸赞。


    以前他把这当成一种小辈的嬉闹,都能平和地接受。


    现在逐渐感到别扭,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至于到底哪回事,付裕安也说不清,不敢说。


    “哦。”


    宝珠弯下脖子,更过分的她还没有讲呢。


    sophia说付叔叔手背筋骨分明,小臂也是强劲有力,表皮盘着虬曲的青色经络,她要是和他交往了,能一边吻着他,一边坐在上面,把自己蹭到受不了。


    同样在国外长大,宝珠受母亲影响很深,比sophia传统得多。


    比如她在泳池骑上梁均和的事,这个大黄丫头听完,竟然两眼放光地问:“如果他当时不是自由泳,而是仰泳呢?那你不就坐在他的脸上......”


    顾宝珠一口温水喷了出去。


    开车送她去学校时,付裕安一路都沉默着。


    宝珠坐在副驾驶,摆弄着一个miumiu的黑丝绒蝴蝶结发圈,是去年冬天在日本买的圣诞限定。


    限定这两个字,似乎天生就长在日本人的兴奋点上。


    季节限定,地区限定......任何产品只要扯上这个,就会有一群人排起长龙,他们对限定商品的痴迷,是其他国家的人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


    宝珠也上了当,排队买到手以后,直言它们再普通不过,回到家跟付裕安抱怨,说了一长串。


    付裕安被吵得头痛,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说:“这是国情决定的,日本资源匮乏,自然灾害频发,人们内心有很强的不确定,或者说是危机感,及时享受当下,享受独属于这个季节的食物和氛围,很符合他们的消费心理。”


    宝珠懵懂地眨眼。


    果然,不管跟付叔叔说什么,都只会得到一篇社论。


    就连她和sophia爱玩的网络热梗,她也不敢轻易在付裕安面前提起。


    原因很简单,他要么听不懂,说了等于白说。


    要么就教育她用词尽量规范正确,不要走偏,也不要跟风曲解词汇本身的意思,今后很难回到正轨上,对学习中文是很不利的。


    总之这个老干部就是特大写的boring!


    她对着化妆镜,一会儿把头发放下来,一会儿又扎上去,好像怎么都不满意。


    “小叔叔。”顾宝珠叫了他一声,手里握着半圈头发,“我这样好看吗?”


    付裕安只扫了一眼,“我觉得都差不多。”


    “差多了。”顾宝珠撅着唇,小声说。


    她好像不高兴了,因为他的散漫敷衍。


    就这么在乎他的意见和态度?


    付裕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清了声嗓子,建议道:“扎起来。”


    “什么?”顾宝珠没反应过来。


    付裕安说:“扎起来,把你的脸露在外面。”


    她正青春,有种气血充盈的美,像朵盛放的红芍药,秾丽挂在枝头。


    顾宝珠嗯了一声,笑着照办,“我也觉得。”


    小女孩好哄,片刻工夫又转阴为晴。


    付裕安想,也可能只有他哄得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是为了他在怄气。


    到了学校,顾宝珠慢吞吞地下车,像不情愿似的。


    “几点看完?”付裕安问,“我好来接你。”


    “不用啦,等时间差不多,我自己去训练。”顾宝珠说。


    付裕安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顾宝珠左右看了一圈,手攀上车窗,“不行,你还不能走。”


    阳光刺眼,付裕安微眯起眼看着她,写满了困惑。


    顾宝珠焦灼地紧抿着唇,因为......因为sophia还没来。


    要是见不到你,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会好。


    闺蜜不舒服,宝珠的耳根子就别想清净。


    “宝珠。”付裕安忍不住开口叫她,声线下沉。


    顾宝珠看起来很急,央求道:“再陪我等一下嘛,好不好?”


    还是得找机会跟她好好谈谈。


    付裕安叹气,大庭广众就这样撒娇。


    “你到......”他还没说完,另一个姑娘就跳入画面中。


    付裕安侧过头看她,是宝珠的同学。


    “付叔叔,又见面了,你今天穿休闲服,看上去真样!”sophia一激动,语无伦次。


    顾宝珠当起翻译,“young,她说你年轻。”


    “我知道。”付裕安跟她打招呼,“你好,小索。”


    这也是个中文半吊子,要不她俩能玩到一起呢。


    何况这哪是什么夸人的好话?还要特别重复。


    他虽然比她俩大了近十岁,但总体来说还是个青壮年,怎么也跟老字没关系。


    sophia在加州长大,那边日照充足,皮肤被晒成小麦色,看着活泼健康。


    她拿出手机说:“你也好,uncle,我们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可以。”付裕安看了眼她,毕竟是宝珠的好友,他没拒绝。


    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情况,还可以从她这里侧面了解。


    加上以后,付裕安说:“那我先走了。”


    “好。”顾宝珠卸下了担子,高兴地说,“付叔叔,路上小心。”


    付裕安走前交代,“你们俩记得吃饭,别学忘了。”


    “知道啦。”两个女生异口同声地答。


    车子从眼前开走后,sophia抱着宝珠跳了两圈,“别太激动,这只是我成为你aunt的第一步。”


    “谁激动了?”顾宝珠摁住她,“只有你自己而已。你现在有他微信了,想说什么直接和他说,就不要通过我了。”


    sophia挽上她的手臂,“哎呀,我报答你,替你撮合梁,好不好?”


    顾宝珠笑,“我不用,昨天都跟你说了,谈恋爱不靠撮合,是挡不住的意愿。”


    “好吧。”


    sophia一路上都在研究付裕安的微信。


    “你看他的头像。”sophia难得用上几个形容词,“金色山谷旁的静谧湖泊。”


    “有什么好稀奇的吗?跟我的教授是同款,他今年五十了。”


    sophia又点进他的朋友圈,只有集团相关新闻的转发,一条私人生活都没有。


    “果然很深沉。”她还能夸得出来。


    “难道不是无趣吗?你看梁均和的朋友圈,好几条他滑雪、登山的视频呢,我们下次再去滑,可以约他一起。”宝珠笑着说,“现在要找到一个热爱运动,又阳光健谈的直男,可太不容易了,简直挖到宝。我们班上那几个书呆子,好像读书把身体读坏了,脸色白得像尸体,动不动就请病假。”


    “你主要是看他帅吧。”sophia嗤了一声,“梁这种外向型的,我在美国见太多了,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就留给你吧。”


    图书馆里很静,落针有声。


    宝珠从沉沉的木门旁来,目光从左到右转了一圈,最后投向靠窗边的位置。


    “他在那儿,我们过去吧。”她拉过sophia的手。


    sophia说:“难怪你不用我帮忙,原来胸有成竹,他都愿意为你跑腿。”


    她说成语的时候,舌头就像被皮筋扎住,抻不直似的。


    宝珠走过去,把书轻轻地放在桌上,“梁均和。”


    “还以为你不来了。”梁均和推过去两杯咖啡,“给你发信息也没回。”


    “sorry,她在等我。”sophia解释说。


    宝珠拿出手机来看,“发了四条,你好着急呀。”


    sophia帮腔,但又说不出所以然,“他看不到你,就跟......就跟.......”


    “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梁均和挑着眉补充道。


    sophia摊了摊手,像听到了什么大新闻,“这可是他亲口说的哦。”


    “看书好吗?别总开玩笑。”宝珠瞪了他一眼,“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


    梁均和朝sophia招手,示意她换个座位。


    她立马起身,欣然坐到了对面。


    “哪里不懂?”梁均和把她的书拿过来一点。


    宝珠摁了一下笔,圈了几个名词,“这个,还有这个,单独的中文意思我知道,但放在一起就......”


    “乱了,理解不了。”梁均和说,“很正常,我打小用这些字儿,也觉得费解。问题出在编教材的人身上,总是怎么深奥怎么来,没事,我一个个给你讲。”


    “你能行吗?”宝珠抬起下巴,笑睨着他,“别乱教我。”


    “我都读研了,能教错这些基础概念吗?”梁均和说。


    快到中午,日光洋洋洒洒地泼在桌上。


    梁均和讲得口干,手边的咖啡即将见底,他的笔尖在稿纸上写下一个个概念,用再通俗不过的话讲给她听,又圈出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


    他一面说,一面在利率互换下面划了两道,“a担心利率上升,b担心利率下降,他们可以做互换,a同意按固定利率支付给b......”


    梁均和无意地抬了抬眼,话毫无征兆地断了半路。


    她的脸浴在光里,细腻的皮肤下,透出一股淡淡的粉红,像一盏胎体极薄的白釉灯台,被里头的火烛温温地映亮了。


    他喉咙里那句“b同意按浮动利率支付给a”,忽然就哽住了,成为一个无言的、滚烫的休止符。


    顾宝珠听得认真,唇微张着,仍等着他接下来的讲解。


    梁均和望着那一点湿润的绯红,脑子里那些复杂的定义、术语,霎时都化成烟散开了。


    只有光影中美丽的轮廓是真实清晰的。


    “支付给b,然后呢?”宝珠撑着下巴问。


    梁均和的目光仓促转回纸上,他垂下眼,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宝珠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没有。”梁均和又把头转过来,“我们继续。”


    “嗯。”她笑,“讲完这个,我请你吃饭,我都饿了。”


    “不行,我请你。”


    宝珠诧异地问:“这也要争?”


    “不是争。”梁均和说,“在国内,没有让女生付账的规矩。”


    “奇怪,大家有来有回不就好了。”宝珠说。


    不知道其他男人怎么想,但在他的观念里,通常情况下,姑娘选择主动买单,就表示她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不愿扯上其他关系。


    梁均和放下笔,他说:“普通朋友可以这样,你请一次我请一次。但我又不只是想和你做普通朋友。”


    说完,他也紧张地不停吞咽。


    宝珠从小到大的生活重心都在花滑和学习上,没经过这种事,更觉得羞涩、紧张、手足无措。


    她那双眼睛,先是睁大了一些,像夜里受惊的猫。


    诡异的安静胀鼓鼓的,满塞在他二人之间,把空气都挤走了。


    他们在各自的椅子上呼吸困难,目光胶在一起。


    她不说话,梁均和也不说。


    sophia看着,也一同代入了情境里。


    她忘了自己是个旁观者,眼里快冒出粉色桃心,兴奋地喊出一句,“那就只能当男女朋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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