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绝境
顾元琛和姜眉没有等来梁胜何永春带人前来寻救,却等来了风雪停止。
寒风可怖的咆哮渐渐消散,冷淡的日光难得从凝滞的云间播撒了一点点微薄的光热。
姜眉探出头,确认风雪已停,用剑从折断的车辕处取了些木片下来,续上炭火。
烟气熏呛,惹得顾元琛剧烈咳嗽起来,姜眉想为他挡,顾元琛摆了摆手,只低声说道:“谢谢。”
待身子略微回暖,顾元琛又吃了几颗丸药,戴紧兜帽探出身看了看车外的的情况。
方才不过两炷香的时间,积雪已有半个车辕那么深,车辙印完全被覆盖。
“如今是什么时辰,你可知道?”
姜眉昨夜未眠,今日在车上打盹睡得迷迷糊糊,自然不知。
顾元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稀薄的日光。
“太阳要落山了,夜里只会更冷,车里不能烧木头,我们还需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姜眉点头,然后不待顾元琛阻拦便下了车,借马车车顶上了一棵较高的树观察四周。
却唯见得皑皑积雪千里,间或密布灰暗的枯枝。
如今两人所在之处地势过低,若不走远些,只怕什么暂避之所都寻不到。
姜眉将情况简单告知顾元琛,让他在车内等着自己,马车毕竟瞩目,若是等下来了人也方便寻到顾元琛。
对此,顾元琛却断然否决,马车瞩目,更容易引来要杀他的人。
“车夫恐在馆驿内就被调换,既然如此精心谋布,便不会罢休,”他挑眉道,“你还得护卫本王性命,不能乱跑,等一会儿本王身子回暖些,和你一起走。”
姜眉注意到他捏拿药瓶的手在不断发抖,心下大约明白了这"一会儿"的意思。
顾元琛倒是难得勤俭,几乎将车里能带走的毯褥吃食都背在身上,也不忘分摊姜眉一些,说是要合理分工。
姜眉只忧心能不能找到一处过夜之所,他说什么都答应,只埋头向前寻路,渐渐顾元琛被落在身后。
几经波折,两人总算走到了一个地势开阔处,姜眉上树眺望,总算看到了渺远处有一间屋舍,应当是一座旧庙。
她的体力也即将耗尽,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方向,不免欣喜,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元琛,却才注意到他身形欲坠,又想将那药丸倒入口中。
姜眉愣了一下,本能地上前一步,按住了顾元琛的手。
“你做什么?”
顾元琛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错愕懵懂的神色。
姜眉按住他的手,不住地摇头。
“呵,这是药,你就不知道……本王的身子不舒服吗?”
姜眉神色坚定,一点点把那药瓶从顾元琛手中抽离。
“我拉着你走,不要再吃了,这东西不好。”
顾元琛似被说中了什么,羞恼道:“你做什么,还给本王!你知道什么?”
他一时心急,扶着心口两眼一黑向前栽倒,姜眉接住了他,顺势拿走了他的药瓶,打算将他撑起来。
“本王自己可以走,不用。”
姜眉抓过他的手,惊诧于他掌心冰凉的温度,写字却一笔比一笔更快。
“我不知道这药是什么。”
“但是你已经吃很多了。”
“有的药是用来救人治病的。”
“可是有的药不是。”
“你不能再吃了。”
她拉紧了顾元琛的兜帽,为他擦了擦脸上的雪水,拉起他的手向着方才看到的旧庙方向一步步艰难踱去。
姜眉不能说话,一路上能给顾元琛的鼓励,也就只有一次又一次握紧他的手拉着他向前。
顾元琛几次力竭摔倒在地,直至不慎拉着姜眉一起跪倒在雪地中。
日薄西山,太阳为雪地镀上一层朦魅的金纱,顾元琛剧烈咳嗽着,他看看渐渐暗下的天色无力地摇了摇头。
“还要下雪的,你往前走吧,本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留在这里,或许能被他们找到。”
他说着赴死的话,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神色。
姜眉眉头紧蹙,解下他腰间挂着的水囊,喝了一大口,也不t顾金贵的敬王爷此时能不能喝下这冰凉的水,不由分说给他也灌了一口。
“不远了,我知道你很难受。”
“我陪你休息一会儿,就快到了。”
因身子太过虚弱,顾元琛迟迟才看懂姜眉写得是什么意思,他凄惶笑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本王吗?现在动手杀了我,可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要么动手,要么你就走罢。”
恨?
想起这个字,姜眉觉得身上有些冷,她爱的亲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她最恨的仇人也已经死了,其余的人,压根算不得是恨。
顾元琛更算不得什么。
“和我走吧。”
姜眉小声念了一句,声音呕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奇怪的语调。
她自己也不记得先前说话是怎样的声音了。
顾元琛没再犹豫,他不再任由姜眉牵着自己,而是主动握紧了她的手。
她是习武之人,手心里有着一层薄茧,可是其余的地方却并不粗糙,掌心相扣时,唯余细腻柔软的触感。
很温暖。
顾元琛知道自己的手很冷,下意识放松了一些,姜眉却以为是他没力气了,反过来那样执拗地握紧他的手。
他努力追上她的步伐,终于在四周完全落入黑暗时与姜眉一起行至了那废弃的土地庙前。
两人坐地歇了许久,姜眉一声不吭站起身,四处寻来树枝破布,生起了一堆火用以取暖。
她偷闻了闻顾元琛的那瓶药,随后将其还给了他。
顾元琛的情况很是糟糕,几乎不时就会昏厥过去,否则就是不断瑟缩发抖。
她有些不忍,希望顾元琛吃点药,至少能挺过此夜,可是他却不愿再吃了。
为了让顾元琛保持清醒,姜眉还是问起了顾元琛的寒疾。
许是病重的缘故,顾元琛安静温顺了许多,他没有说起病因,反而又说起了一段有关鱼的往事。
姜眉只当他是有些神志不清,自顾自地烤火,时不时点头回应。
他说,小时候他很喜欢金鱼,觉得鱼儿活泼可爱,可是有一次不慎落在了水里,瞧见了许多鱼在水下瞪大眼睛木然望着他,他觉得恶心恐怖,之后就再也不喜欢了。
原来这样的事也能让人烦恼,他到底是金尊玉贵的王爷。
姜眉认真听着,不发表什么见解。
“你还难受吗,好些了吗?”
待他言毕,姜眉用木棍在地上写问。
“好些了吧……只是还觉得冷。”
姜眉把火烧得更旺了一些,又问:“所以你是因为那次落水患上寒症?”
顾元琛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黯淡了几分,转而提眉笑道:“等等,你这样问来问去的……莫不是要把本王的秘密都问走了?”
姜眉眯了眯眼,抱紧身上的棉衣,默默写道:
“怕你无聊罢了”
“无聊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
“病痛会更难忍。”
顾元琛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真的开心,还是如他往常那样在嘲讽着什么。
“那本王也有事问你,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这总可以了吧,本王一定会知无不言,你呢?”
姜眉沉默,便是答应了。
顾元琛难得大方,说方才的问题可以不算,让她再问一个问题。
他本以为姜眉会刨根问底,问清楚他身上寒症的由来,可是顾元琛想错了。
她用手中的树枝拨弄着火堆,思量许久,抬起头用那双清明不染杂质的眼睛小心问道:“此次出兵北蛮,若是我们的军队败了怎么办?”
僵冷的枝条在火中燃烧,发出霹雳的炸响,顾元琛却觉得自己的心很静,他瞧着姜眉的眼睛,只觉天地流转变慢了几分。
“绝不能败。”
他斩钉截铁说道,语气坚定,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流落东昌白手起家,最终北伐成功符国还都的敬王。
“此次血羽军出征事关国运,乃定局之关键,如若出师不利,折兵损将,不能震慑敌军嚣焰之气,本王亦无需再回京城,面对先祖与历代忠臣良将。”
姜眉郑重地点点头,又安慰写道:“正因如此,你就更要坚持下来,不要死在这无名的地方。”
“你就只想问我这个?”
顾元琛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情愫。
“我以为,你会追问我的病。”
他如今只用一个“我”字来称呼自己。
顾元琛有些疑惑,他从来都没看懂过姜眉这个女人。
男人大抵是这样的心思,越是不懂得,越是想一分一切的探知,更因此,面对一个不愿了解自己的女人,就越发难以维持疏离之志。
姜眉掩面偷笑,故作轻松写道:
“那这可就算是你问我的问题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
“一个人非常不想说的事。”
“一定是有理由的。”
“是因为痛苦或是什么原因。”
“你说了我也帮不到你,不如不讲。”
顾元琛不知道她是话中有话,还是同自己闲聊而已。
总之,他觉得一身的负累轻松了许多,他让姜眉继续问自己第二个问题,姜眉仅仅问了何永春与他的关系。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自我三岁那年起,他便照顾我,陪在我身边,待我一直很好,那年石贼卖国,京城陷落,他跟着我一同逃离皇宫至东昌,陪我招兵买马,收复失地,直至今日。”
石宗云叛国谋逆,杀害先皇篡权夺政之事是大周每个百姓心中的隐痛,姜眉同样知晓。
若是没有这个小人勾结外族出卖国土,天下百姓如今也能少吃些苦头,姜眉或许也能过着不一样的人生。
只是她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和当年亲历此事的敬王顾元琛坐在一起,当真是世事难料。
顾元琛找出从马车带下来的那包点心,取了一块糕饼,匀分给姜眉一半,即便她比划着示意自己不饿。
“本王想问你有关褚盛的事,我只是一直都心有疑惑,你杀了他,却又不能离开窨楼,或者说是不愿离开,这究竟是为何?”
听到“褚盛”这两个字,姜眉的神色顿时变得警觉了起来。
她呆坐了片刻,像是要自己从心确认褚盛已死,此人再也无可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给出回答。
“杀了他,是因为他不让我们活,你可以放心,既然你说我们的约定作数,我就不会背叛你,你也从不算是我的仇人。”
顾元琛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可是他却更在乎另一个字眼。
“你们?”
“我和阿错。”
提起纪凌错,姜眉的眼神柔软了几分,她写阿错这两字时写得格外认真,好像柔柔轻唤着他一般,却让顾元琛十分不满。
“所以你和那个纪凌错只是师姐弟,同门人吗?”
姜眉手里的树枝啪的一声折断,她警惕地瞥了顾元琛一眼,俯下身飞快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元琛抬起茫然的脸,用他不习惯的错愕和委屈,佯装应对姜眉的敏感地质问。
那天他从纪凌错的眼睛中看到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师弟对姐姐的关爱,那种占有和怜惜,是藏不住的爱慕。
姜眉居然不知道?
要么是她太傻了,要么就是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好奇而已,当日看他对你很是在意,不惜为你闯入王府。”
姜眉试探地写道:
“那你会放过他吗,如果我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我向你保证他不会再和你发生冲突。”
“如果我还能找到他。”
她不知道,自己越是为了纪凌错委屈求全,顾元琛就越是难忍一心杀念。
他的确不在意纪凌错,如果姜眉没有那般在意的话。
“哦,如此看来,这件事还事关你的秘密吗?可是我从来没想要杀了他啊。”
顾元琛笑着垂下眼眸,可是随即说的话却让姜眉心中倍感寒凉。
“因为你还不配和本王做交易,他是死是活与本王何干?”
“你大可以不说,不过有一件事本王能和你保证,本王的人没有动过他,也当真不知道他招惹了什么人,引来如此杀身之祸。”
曾经有很多个刹那,面对顾元琛,姜眉心中生出一种错觉,在他想要把那些名贵药材变卖救济百姓的时候,在他为那些路途冻毙之人叹息的时候,在他留下那两个被贩子买卖的女子的时候。
可是他的态度从来都很明确,她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阿错也不是。
如果不是自己长得像他的仇人t,供给他发泄几天怒气,他也不会有任何在意。
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自己呢,从来也算不上是一个人罢。
她的处境从没有变过,无论是在褚盛身边,还是在顾元琛身边,她都不过是一个物件,是为人卖命的狗,她怎么总是记不清这一点呢。
她什么都不算,她好蠢,居然和他说说笑笑,讲了这么多无用的话。
顾元琛不知道姜眉在她漫长的沉默里想了这样多的事。
姜眉习惯了出卖什么东西来换取什么东西,他不习惯。
他觉得方才姜眉说的话的确不错,她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
他就是讨厌纪凌错,莫名的厌恶,嫉妒,那样一个毛头小子,到底怎么就值得姜眉用她不愿说的秘密从他这里交换饶赦。
但是无论找什么借口,顾元琛如今都懊悔不已,因为姜眉哭了。
一声啜泣没有,呜咽也没有,只是望着他,泪水在脸上泗流。
“我一直把阿错当做弟弟,当做亲人,他一直很敬重我。”
顾元琛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姜眉在地上写得很慢,他的心却剧烈抽痛着,一刻比一刻更重。
“小时候我一直把褚盛当做恩人,当做师父一样尊敬,但是他从没把我当人看,逼我做那种事,教我做那种事,引诱男子,再把他们杀了……”
他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喉咙又紧又涩,他没料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但是他居然逼我引诱阿错做那种事,我一直都很疼他,你知道吗,王爷?
“发生了那种事,就算阿错不恨我,我们此生也做不成姐弟了。”
她笑了笑,愤愤写道:“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了,你想玩弄我们这种人易如反掌,我们求你也没用,但是你不会满意的。”
她转身枕着手臂躺下了,躺下前不忘给火堆里面添了些木柴。
顾元琛面对着冰冷的空气,小声说道:“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吐息在寒夜中冷凝成的白雾。
*
两人再没对视过,也再没说过话,顾元琛烤着火,愈发觉得身前温暖,身后如坠冰窟。
他学着姜眉的样子躺下,可是却觉得地上异常冷硬,不知道她是如何睡着的。
想来这女人从前必然是吃过了不少苦头的。
顾元琛回想着方才姜眉悲愤写给自己的字,心乱如麻,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入睡。
再醒来时,他已然身处王府,屋外春光正好,顾元琛觉得奇怪,问何永春姜眉在哪里,何永春却并不知道此女乃是何人。
他点点头,翻开枕边的书册,可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顾元琛知道自己做梦了,又有些惊诧,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平静的梦了。
春花娇艳,太阳照在身上。即便隔着薄衫也觉得暖意融融,顾元琛迷蒙间走到了姜眉住过的小院,院内那颗桃树开的正盛,浅粉深红,织就一庭艳霞。
春意如许,却不是他生于阴腐长于阴腐的人能窥见的好时节。
看腻了春色,本欲离去,顾元琛余光瞥见角落里一个身穿青衫的小小身影,她不知何时就坐在了那里,仰面望着盛开的桃花出神。
“是你吗?”
顾元琛连名字都没有喊,可是看到那小女孩将头地垂下去的模样,便心中了然。
“本王竟是做了一个如此奇怪的梦。”
他自嘲道,声色却是自己都不觉察的柔和。
他走近,提袍坐到小姜眉的身边,她向一旁躲了躲,顾元琛将手覆在她的发顶。
“你在瞧什么?”
他从没有听过姜眉说话的声音,因而梦里的小姜眉也是不言不语,目光怔怔地追随着碾入泥泞之中的花瓣出神。
“你不开心?”
小姜眉点了点头,顾元琛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那我们倒是很像。”
他声音愈发轻了。
“小时候……我也鲜有几日快活。”
“依我看,你既来了这里,便不要走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今后你也就不必整日烦恼了。”
小姜眉又摇头,抬手指了指大开的屋门,抱膝蜷缩成一小团。
门内的阴影中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却能感知到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顾元琛冷冷瞥了那身影一眼,起身站在小姜眉的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柔声道:“没什么好怕的,他伤不了你。”
小姜眉迟疑地看着他。
“你不相信我吗?”
他轻叹道:“或许我不是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不会做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不过,就算是你不相信我,也是合理的。”
小姜眉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懵懂地点了点头,怯怯抓住了顾元琛的衣袖,他也隔着衣袖轻轻握紧那只微凉的小手,挽着她一步步向院外走去。
只是不等他行至院门,小姜眉便惊呼一声,被一股怪力拖回了那阴暗敝塞的屋中。
顾元琛顿时从这诡异的梦中惊醒,一阵气血上涌,待回过神,便剧烈咳嗽起来。
姜眉并未被吵醒,她蜷缩着身体,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顾元琛俯身轻抚她的额头,才发觉姜眉起了高烧。
他呼唤姜眉的名字,却无法将人叫醒,瞧她紧促的眉头,应当是深陷一场梦魇。
顾元琛不只是该叫醒她好,还是让她多休息一时好,最终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抚。
见她眉头渐渐舒展,他又把姜眉被雪水打湿的棉靴脱下,放在火堆边烘烤,用薄毯裹紧她的身子,从水囊中取了些水打湿自己的手帕,覆在她额头上,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迷迷糊糊间,姜眉苏醒了,下意识便要推开顾元琛,她的手劲很大,拳头捶打在顾元琛身上,倒还真有些疼痒。
顾元琛只好安慰道:“你放心,本王绝无其他用意,如今你高烧未退,难免今夜不会死了,你若是死了,明日有杀手比梁胜他们先到,本王岂不是要独自面对危险?”
他知道或许自己该说一些好听的体贴的话,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
顾元琛没再休息,就这样守着姜眉过了一夜,他一向自诩心计深沉,算无遗策,脑中不知道有多少谋划,偏偏这一夜想了很多事,却都是在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他并非是想让她不快。
到了后半夜,姜眉烧得愈发厉害,顾元琛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只能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一旦火堆熄灭,两人都有可能冻死在这不知名的破庙中。
姜眉意识愈发不清,口中呢喃不清,不知道呼喊着谁的名字,下意识随着身体的本能紧缩在顾元琛的怀中,从他的身体上汲取着一点点微薄的温暖。
纤细的手指几次抚过他起伏的胸膛,在那柔滑的衣料之下,还有两人此生初次相见时,她在顾元琛心口上留下的疤痕。
顾元琛觉得很痒,可是身子却没有移动半分,直到姜眉温凉的唇瓣轻轻印贴在他的颌角。
他知道如今她冷,可惜他不过是一个素来凉薄的人,怎么可能暖得了她?
此时此刻,他怀中的人是一个或许他已经爱上了的女人,也同样是他曾经最恨的那一个。
姜眉浅浅嘤咛,前所未有的脆弱。
顾元琛恨世事无常,恨自己心中仍有痴念,只是无论如何思虑,此时此景,满腹牵肠之忧,终究是压过了绵绵之恨。
他强打起精神,换了个姿势抱紧姜眉,将她的身体完全拥入怀中,下巴枕垫着她的额角,顺势躺在了冰冷的地上,为她做了一席算不得舒适的褥垫。
她唇角方才无意触碰过的地方,而今还烧沸着他的一腔心绪。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顾元琛悄声质问着,不知道是在同这冷寂黑夜中的谁讲话。
姜眉不安地移动着身体,下意识推阻着顾元琛,他却抱得更紧了一些,用他冷硬的方式“粗暴”安抚姜眉。
也罢了,他这一生寥寥数载,屡屡遭人背弃,为天下鄙夷,思来想去,却未有一夜如今夜这般畅怀。
如若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和这个女人死在一起,却也并未有几分遗憾。
第22章 咬钩
天将明时,姜眉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从一片温热t与坚实上醒来。
或者说,她是手忙脚乱从顾元琛的身上爬起来。
没想到顾元琛这人虽看着清瘦,身体却不少一分精健,做一个让她安睡之处,倒也足矣。
姜眉没有想到,自己梦中贪恋的软和温暖的床,竟然会是顾元琛的身体。
她的头还痛着,可是痛让她想起了不少夜里发生的零星片段。
她发烧了,顾元琛帮她换了鞋袜……后面的事,似乎是他抱着自己睡着了。
姜眉挣扎着起身,挣脱了顾元琛的手臂,将自己身上的绒毯盖到顾元琛身上,把已经烘烤干的鞋袜穿好,灌了两口水,让自己清醒起来。
再转身时,顾元琛仍旧安静地躺在绒毯下,只是双目不移地望着她。
"你醒了?"
姜眉躲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哦,原来你醒了,本王就睡不得了。”
他斯条慢理地开口,语气中是惯有的嘲弄。
“本王昨夜救了你的命,才没让你浑身滚烫不治而亡,你折腾了一夜,如今精神大好,就不让本王好好休息了吗?”
姜眉无言以对,耳根通红,默默把水囊拿到了顾元琛身边。
她自己坐到一旁,用随身带着的小匕首拆劈余下的木棍,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打算出去看看屋外的情形。
顾元琛自然是不饶她,张口便说自己饿了,要姜眉把食物也一并给她。
姜眉把纸包打开,放在顾元琛身边不远处,他依旧是懒得挪动尊驾,居然让姜眉喂给他吃。
“你盯着本王作什么,昨夜你发热,本王好心让你来身边倚靠着,让你不必睡在冷硬的地上,可是你呢——”
他轻哼道:“你却把本王当做什么暖床的汤媪手捂!本王的手脚都被你压麻了,现在让你服侍本王吃点东西,你却觉得很吃亏?”
姜眉只觉羞耻,可还是念了句“谢谢”,抓起一块点心,掰了一半,抵到顾元琛唇边。
顾元琛却忽然笑出声。
“还有你这样喂人吃东西的?本王还以为这里面下了毒。”
姜眉只是不懂,如今这样的处境,顾元琛怎么会笑得出来,不过他最终还是吃掉了那半块点心,看得出来他的确是饿了。
若不是出于报复的原因,他还险些咬到了自己的手。
姜眉把剩下的一半也抿在嘴里。
“看来你现在不生气了。”
顾元琛不经意间问道。
想起昨夜的不愉快,姜眉的神色明显地黯淡了下去,她在地上写道:“请你忘了吧,王爷。”
她又是这样称呼自己,用这个颇为疏离的名号。
他正思量如何回答,姜眉却突然抬手示意,让他不要出声,更不要轻易挪动。
她示意,外面不对劲。
顾元琛不由得内心苦笑,他如今的确是双腿注铅一般挪动艰难,不然也不会一直懒散地坐在原地,看着姜眉一人忙碌无动于衷。
山神庙门外,响起了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两人心中不由得一沉。
如若是何永春与梁胜寻来,绝不会如此斯条慢理,毫无急迫。
顾元琛说得不错,谋划行刺之人,绝不会仅仅是安排一位车夫那样简单。
姜眉按身不动,直至那敲门声骤停,她的身体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门外的杀手竟与她的速度不相上下。
两柄冷剑同时隔着门板刺向对方,衰朽的木门轰然破裂,庙外冷厉的寒风霎时间灌入屋内,火堆被吹灭,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也正是这一时分神,姜眉被那杀手发现破绽,一剑刺向左肩,即便她当下回阻,凌厉的剑气势不可挡,她的肩头瞬时间鲜血如注。
姜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也将顾元琛纳入自己可以保护的范围中。
对面的杀手并未继续不由分说追杀两人,反而摘下了面罩,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姜眉面前。
看她年纪似乎已为人妇,面貌不算艳丽,亦不丑陋,若不是她手里的剑冰冷嗜血,倒更像是一个邻家勤俭善良的妇人。
“你还记得我吗?”
姜眉点了点头,疼痛和虚弱让她提剑的手颤栗着。
她心中了然,如今的自己,打不过对面的人,被杀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面的女人显然因她的反应感到迟疑。
“你……真的不能说话了?”
姜眉又点了点头,后退了半步,顾元琛艰难地站起身来,上前搀扶住姜眉。
“看在往日相识,我们还一同赚过钱的份上,我不想杀你,你最好不要再拦着我,我是来杀敬王的,与你无关——你不会是真的投靠了敬王吧?”
还不等姜眉回答,顾元琛抢先说道:“并非投靠,我们是各取所需罢了。”
“哼,”那女人嗤笑一声,随后讽刺道,“敬王爷,草民失礼了,不过看起来你也不大好,有人要买你的命,今日多有得罪了。”
顾元琛顺势将姜眉护在身后,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派你前来,又花费了多少钱要买本王的命?”
“少和我废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没想到此女丝毫不多言语,提剑便刺向顾元琛面门,姜眉推开他,继续与其艰难缠斗。
可是她高烧未退,方才又中了一剑,不出十几个回合,手中的剑就被那女子击飞,掉落在门边。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不是看在你什么情面上不杀你,我是因为你的剑术——你知道我的原则,姜眉,你走还是不走?”
姜眉仍想试着做最后的反抗,顾元琛却拉住了她已经被血水染红的手,摇了摇头。
“你走罢。”
他声音异常平静,好似是弥留之际释然一切。
“她说得很明白了,从今以后本王与你再没有瓜葛,两不相欠——你想知道的事情,在王府寝殿床榻的暗格中,你去寻洪英,他是不会为难你的。”
姜眉转过头注视着顾元琛的眼睛,反复确认。
直到顾元琛放开她的手,将她向前推开。
在那近乎小半柱香的沉默里,顾元琛并不知道姜眉凝望着自己思量了什么,或许还是恨他,或许是疑惑不解。
只是他的确是希望姜眉就此离开的,从不期望她坚持留下,或是期望着她能带着何永春和梁胜回来。
这便是永别了。
“滚开——一直往北走就能回官道上,然后永远别回窨楼。”那女子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姜眉很识趣地披好绒毯走到门边,捡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元琛望着她离开,如释重负一般地放松了紧绷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关于自己的死亡,他预设过很多结局,但是他的确没有想过会是今日这般。
“到外面去吧,本王一向爱干净,不想死在这脏破的庙里。”
*
许是没了姜眉在旁威胁,女人也放轻松了不少,她冷笑道:“死后之事何必挑剔,王爷莫不是还想要逃跑吧?”
“哦,这可不好说,本王也是从刀山火海中拼杀出今日所有,而今虽在病重,却也无需坐以待毙。”
显然顾元琛云淡风轻的态度引起了女人的兴趣,她答应了顾元琛的请求,到山神庙外等着他。
此时天已大亮,清晨曦光投映在雪地上,格外冷冽刺目。
“你叫什么名字?”
“这有必要知道吗,敬王爷?”
“只是好奇罢了。”
顾元琛行至女子身前,毫无惧色,浅笑道:“我一直都以为她的名字是胡乱编造的,没想到她还真的叫姜眉,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会有一些相似的名字。”
“你什么意思,什么名字?”
他的眉眼低垂了几分,藏起目中狡黠的笑意,淡淡道:“青荷,墨莲,大抵是诸如此类的名字吧……‘姜眉’这两个字,实在是像个良家女子的名号。”
提及姜眉的名字,对面的女子的情绪便激动起来,更不要说顾元琛用这样轻浮鄙夷的语调。
“真不愧是敬王爷,她方才为了你舍命相护,你却能这样羞辱她,是我看错了,枉我还以为你算个有担当的男人。”
“本王无需在意旁人看法,刚何况她留在本王身边服侍,只是因为我二人各取所需罢了,反倒是你,此事与你何干,你又在急切什么?”
对面的女子果然暴怒,低声咒骂道:“真恶心,把你的花言巧语收起来吧!”
她提剑便刺,顾元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抽出腰间的软剑招架应对,只是即便他早年习武征战沙场,也已有t多年不曾用剑,身子经年病累,如今即便使出浑身的气力,也是坐等被杀罢了。
那女子所使一把玄铁剑,几式下来便将顾元琛连连逼退,前胸和左肩皆被刺伤,血珠落在雪地上,绽开将萎谢的红梅。
软剑被一招破燕击飞在旁,顾元琛的虎口处鲜血汩汩,只觉腕骨似被震碎一般剧痛。
他掏出帕子擦净了染血的面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的确,他已有多年没有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周云,这是我的名字。"
“好,愿赌服输,你可以动手了。”
周云看到顾元琛已然闭上了眼睛,安静,从容地等待着。
顾元琛闭眼,不是因为怕了,是他觉得此刻十分安宁,自己这缠绵病榻的身体,难得活了一次,想不到深冬时节,林中的晨风竟会是这般轻柔。
他的心很静,也想起了许多人,最想的的那一个,大概是姜眉吧。
她一个人走在官道上,能遇到什么人?她能走出这片林子吗?
也罢,或许她离开时的时候,就已经忘掉顾元琛这个人了。
难得晒太阳,很温暖,不觉得冷了……
“铛——”
金属撞击在一起的嗡鸣声悍然惊破死寂。
顾元琛心头一颤,他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只看到那个而复返的身影——
姜眉和周云厮打在了一起,剑光翻飞,雪屑四溅。
他设想了无数可能,却独没有希冀过她会回来。
可是她回来了。
是为了他么?
顾元琛清醒过来,看到周云还要来抢被打飞的剑,连忙上前一步,将两人的剑捡起丢回庙中,又寻机找到了自己的软剑。
他想上去帮姜眉,却被周云用寻机用匕首飞掷,险些命丧当场。
姜眉把自己的匕首也丢掉了,顾元琛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她不想让自己上前,这是姜眉和周云两人的恩怨。
许是惊诧姜眉返回偷袭,周云又急又怒,露出许多破绽,很快落入下风。
两人皆已负伤,气力渐竭,搏杀却愈发凶狠。
最终,姜眉生生折断周云一臂,将她死死压制在地上。
“你动手啊,我方才放你走就已经很后悔了,你动手啊!我要杀了你!”
何永春梁胜已经带人寻来了这片林子,周云的叫骂声给众人指明了方向。
听到马蹄声和呼喊声,她知道反击无望,竟使出浑身的力气掀翻姜眉的压制。
纠缠间,周云腰间的一个布包被猛地掀开,一包泛着浅红色的药粉在姜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撒了她满面。
姜眉猝然吸了一口,顿时失了气力,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睁大双眼看向周云,想要站起身来,身子却如被抽去筋骨一半软倒下去,她试图撑起身子,手臂却不住颤抖,最终摔回了雪地之中。
“你——”
周云显然没有料想到此事发生,相比于要了顾元琛的命,她更在乎此时姜眉的安危。
“她究竟怎么了,这是毒药吗?说话啊!”
顾元琛厉声喝问,顾不得周云方才还要杀了自己,上前抱住姜眉为她把脉。
周云来不及多言,捧起一旁的雪敷在姜眉的脸上,一把推开了顾元琛,又扯开姜眉的领口,将冰冷的雪团铺在她的胸口处。
梁胜最先骑马赶来,看到浑身伤痕的姜眉和顾元琛,上前擒住了周云,顾元琛让她将周云带下去仔细看管。
姜眉的高烧未退,如今蜷缩身体不停颤抖,看她口形,似乎是在说着:“冷。”
顾元琛犹豫片刻,掸去她胸口的雪,为她合上衣衫,擦干脸上融化的雪水,惊觉她的脸烧烫着,比她昨夜高热不退时还要烫上几分。
姜眉睁着眼睛望着他,破碎的气音从喉间溢出,眼神已经开始如濒死之人一般涣散。
梁胜处置好周云,也上前查看姜眉的情况,他也略懂医术,被姜眉紊乱的脉象吓了一跳。
顾不得说什么请罪的话,梁胜忙问姜眉为何如此。
“应当是中毒了。”顾元琛抓着姜眉的手揉按,将她面上残留的药粉掸走,心亦沉了下去。
“地上那包药粉,她方才不慎吸入了许多。”
“是!属下去审那个刺客!她应当有解药——”
“只询问就好,不要动手,不得伤了她!”顾元琛一把将姜眉横抱起,急切问道,“鸠穆平在何处?”
“属下明白,他在馆驿,何公公就在前面不远处,属下先送王爷过去。”
“不必,马给我!。”
在梁胜的帮助下,顾元琛抱着姜眉上马,喊了一人带路,快马加鞭疾驰赶往何永春所在之地。
寒风扑面,怀中的姜眉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刚想要开口说话,鼻中便流出鲜血,染红了顾元琛的领口。
她勉强抬手在顾元琛胸口写道:“不要杀她……求你。”
顾元琛将人揽得紧了一些,低声道:“那你就别死,你死了本王就杀了她!你究竟中什么毒了?”
“不是毒药……”
“不是毒药又是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装一副没事的样子,你说你回来做什么!”
顾元琛心急如焚,顾不得与赶来其他护卫多言,直奔马车所在,在众人注视下抱她上了马车,喂给她两粒解毒丹服下。
何永春命人驱车前往馆驿,马车极行,顾元琛才觉如释重负。
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病痛,忘记了血流如注的伤口,似乎方才他真的忘记了一切,只想着姜眉。
他只觉如梦初醒。
顾元琛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样服用了两粒解毒丹,何永春的唇瓣嗫嚅了片刻,并未多言。
"王爷,您伤得重不重,休息一会儿吧,有我在这里看着呢。"
“不必,小伤并无大碍,你们找了多久?”
“王爷恕罪,昨日我们亦遭遇了袭击,梁大人带着我们击杀了刺客,再去寻找王爷已经找不到了,昨夜的风雪实在是太大……”
“本王知道。”顾元琛揉了揉眉心,似是惊魂未定,“本王也不愿你们冒死在雪夜山林里找我二人。”
“是。”
此后,顾元琛便一直盯着姜眉,一言不发,何永春知他有心事,安顿好两人,寻了个由头去了后面的马车。
姜眉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的,积雪未消,马车行驶不算快,顾元琛也并未过于催促,只好先想办法能让姜眉少受些病痛折磨。
他扶起姜眉,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试着喂给她一些温水喝,姜眉抢过茶盏,将水一饮而尽。
“渴了?你慢些——”
她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什么话,却忘记了自己的嗓子坏了。
顾元琛下意识侧耳想要认真听清,却得到了一个轻柔灼热的吻。
自诩风流的他呆呆地转过头,错愕地看向姜眉迷离的神色,她眼中莹着水光,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妖异的魅惑。
只觉得喉间有些干涩,顾润晨也想喝一些水让自己清醒,姜眉却抢先一步夺过了茶盏,再次将水一饮而尽,随后不由分说吻上顾元琛的唇瓣,将口中残余的甘甜清水,一点点度入他的口中。
细软的舌头像是小手一般在他口中挑逗,直到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地变得急促起来。
她继续亲吻顾元琛的耳垂,留下顾元琛怔怔地坐在原处,他呆愣了许久,缓缓抬手环住姜眉的腰。
他好像有些明白这是什么药了。
回味着方才那个轻柔绵长的吻,脑中浮想之事,却是二人之间那些并不愉快的过往,他想起这个女人的戒备,愤怒,还有她无助时的眼泪,想起昨夜自己那个奇怪的梦。
他抱紧姜眉,因为这是第一次他的拥抱能得到回应的时候,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热情,面对他没有防备和疑虑。
顾元琛心中是有些他自己都不察觉的开心的,即便这刹那温存是假的也好,是因为那个奇怪的药物,让姜眉失了神智也好。
假的就是假的,他心知肚明,姜眉不喜欢从前的那些经历,她也不该忍受那些经历。
“好了,你不要再占本王的便宜了。”
姜眉还在亲吻着他,微凉的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和腰身,索求不断,意乱情迷,带着哭腔的呻|吟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的主动,贪恋这虚假的温存,可是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不想姜眉恨他。
顾元琛捧起姜眉的脸,认真地为她擦干净了唇角t水痕,在她被薄汗打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继续下去,姜眉会恨他,他也不屑于这样得到一份虚假的蜜意柔情。
怀中人无措地仰起头,眼神迷离地瞧望着,不解于他说的话,更不解他的无动于衷。
“听话。”
顾元琛制住她胡乱在自己身上抚摸的双手,将不停挣扎的人禁锢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女子柔媚的呜咽声呻|吟声,就声声腻在他的耳畔,他亦在姜眉耳边低语,为她揉按额头,希望能缓解一些她的负担,试图缓解那焚身的药力。
“别怕,很快就到了。”
所有的负担最终都转移回了顾元琛的身上,他的胸口被蹭得痒痒的,身体也滚烫了起来,一面看护着姜眉,一面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水,却始终不能缓解半点苦闷。
他无奈地笑了笑,总算是想明白了,此时需要救苦救难慈悲菩萨的人,哪里是姜眉,分明是他顾元琛。
到了馆驿后,顾元琛担心他人发现姜眉的异样,依然是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梁胜等人已经快马先一步赶回,在大门外等候,顾元琛停下脚步,问周云是否交待。
“启禀王爷,那女刺客说那药粉不是毒药,是窨楼用来控制下属之人的一种药物,并无毒性,只是这种药物极易成瘾,长时间不服用,或是一次服用许多,都会让人痛苦不堪,其余的,不论怎么审问,她都不开口。”
言毕,梁胜悄悄看了一眼枕在顾元琛的肩头的姜眉,她的脸被斗篷覆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好,你们辛苦了,也早些休息去吧,让鸠穆平来。”
顾元琛才要进门,又停下脚步,叫住了梁胜,向他吩咐了一件事。
“窨楼从前有一个叫褚盛的人,待诸事安稳下来,你就去着手调查此獠,把他生平过往都查清楚,若他死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尸骨找到,若他活着,先扒了他的皮,再带他来见本王。”
*
姜眉恢复意识时是在当日夜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守在自己身边的人竟是梁胜。
梁胜显然预料到了姜眉的警觉和防备,立即起身去告知何永春,离开前为她指了指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和汤药,应当是顾元琛吩咐让人架了暖炉,热着这些食物。
“王爷吩咐我转告你,那个周云没死,我们都不曾动手……因为王爷没让人审问她,只要她愿意开口交代,就放她离开,所以你再好点的时候,最好能去劝劝她。”
姜眉没有看他,默念了声谢谢。
目送梁胜离开,她便掀开了被子检查自己的身体,呆坐了片刻,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服下汤药,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
何永春拿着一身新衣服前来,看到姜眉吃着饭菜,露出满意的笑容,还问姜眉这些够不够吃,有没有不合胃口的。
姜眉只是点点头,没回答。
她默默吃完了东西,自己收拾了碗筷到食盒里,换上了新衣服。
这是一件浅杏色的棉衣,虽不区分男女款式,却比先前的衣服繁复了许多,更是平添了一些好看的花纹。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样的?倒是还有一件青色的……”
姜眉摇头,寻来纸笔坐到何永春身边,犹豫片刻写道:“为什么给我衣服。”
“这还能为什么?”何永春无奈笑道,“你先前那件还能穿吗,一件衣服能为了什么?”
“他呢?”
“你说谁,王爷?”
“王爷如今,休息着呢,王爷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实在是太险了,王爷要好好休息一阵子……你若有什么话想和王爷说,就告诉我,我都会给你转达的,这段时间,你就先不要去见了。”
姜眉拿着笔的手颤抖着,墨珠凝聚在笔尖落下,晕染出大片的墨痕。
她犹豫了片刻写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何永春躲开她的目光,“没什么事发生,你就放心吧,这次也是多亏了你,王爷今后都不会亏待你的。”
姜眉的眼眸颤抖着,何永春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打圆场,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岔开话题,问顾元琛和她躲在庙里时是否受了风寒,不然不至于病得这样重。
他言辞急切,眉目间满是担忧,姜眉大概信了顾元琛此时的确病重不能见人,便写道:
“他吃了很多药。”
“吃完以后好像能恢复些精神。”
“过一会儿便会很难受。”
“那是什么药?”
她第一次在何永春脸上看到了严肃焦忧的神色。
“多少?王爷究竟吃了几粒药?”
姜眉回想了一下,却顿觉十分头疼,这几日的记忆纠缠在一起,让她有些意识不清。
“至少十粒。”
“怪不得……”何永春呢喃道,不由得一声叹息。
“唉,告诉你也无妨,王爷的寒疾已有多年,自复国以来,王爷日益操劳,陛下和太后那边也逼的紧迫,这病更是一年比一年严重,此前曾寻得一位名医为王爷配置了这种药,却不想这药只是能缓解一时之症,其后隐患更是无穷,不论是一时断用,还是多时不用后再用此药,都是苦不堪言,不能解半分病痛。”
姜眉料想到这种药并非什么良方,却不曾想到事实会是这样。
“明天他醒了之后我想见他一面,我有一些事要问他,求你让我见他吧。”
第23章 沦陷
何永春显然十分为难,可是看到姜眉眼里的光消失黯淡下去,他的心中也十分不忍,只好答应姜眉,安抚了几句,回去向王爷复命。
在他离开前,姜眉要了一壶酒。
顾元琛拥着暖裘,面前摊放着文书,可是笔尖悬停良久,始终写不下一个字。
何永春迟迟不归,得不到有关姜眉的消息,他心神不宁,无法关注旁务。
好不容易等到何永春回来,听得了他和姜眉的对话,顾元琛不禁怒骂何永春愚蠢不堪。
“她本就心思重,你这般含糊其辞,不更是让她心有误会吗?”
何永春更觉委屈不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关切姜眉的王爷如今偏偏不愿亲自去看望她,也不让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如何回答才好。
王爷和那丫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整整一夜两人都在那小庙里,莫不是……
何永春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奴才愚笨,那不然现在让她过来,就说王爷刚醒?”
“别出馊主意了,滚出去睡你的觉!”
顾元琛把笔往桌上一摔,心中气恼无法纾解,用帕子掩着,又咳出一口血痰。
他病重是真,忙碌也是真,不想见到姜眉,是真却也是假。
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陷入这个女人,他不能踏错半步,再和她纠缠下去,或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想要知道她醒来了在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事要来见他,她现在是否误会了什么?
顾元琛觉得委屈,他听到何永春离开的脚步声,又等了许久,才吹灭灯烛,披好斗篷,摸黑去往姜眉的屋子,途中还险些遇到了巡察的护卫。
姜眉没有锁门,顾元琛缓缓推门,闻到了一阵香甜的酒气,她倒在桌上,手中的酒杯亦倾覆桌上,壶中的酒几乎饮尽。
她眯着眼睛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醉了。
“你找本王何事?”
姜眉恢复了几分神智,竟然冲着顾元琛笑了,看起来她是真的醉了,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对顾元琛有一点点的笑脸。
她在纸上缓慢地写了两个字:“谢谢。”
"谢本王做什么?你……你想多了,本王不会趁人之危,对你也没有什么兴趣,你不必担心此事。"
姜眉似乎并不意外,迟钝地点了点头,她的面上浮现起怀疑的神色,捏了捏眉心,又懒懒写道:
“那你就感谢我吧。”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应该杀了你才对。”
“你真的很该死。”
看到姜眉这样骂他,顾元琛也笑了,一时也不觉得寒症有多煎熬,脱了暖裘丢在姜眉身上。
“本王可是救了你的命,你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更何况本王觉得那不算是什么秘密,一个人的过去如何,不能决定他今后余生,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便是了。”
姜眉歪着头听了许久,或许是接受了顾元琛说的话。
她转过身去,避开顾元琛的目光,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顾元琛瞧不见,只能t见到她的背影轻轻抽动。
“你哭了?”
顾元琛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他突然发觉自己不会哄女人。
或者是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哄一个让自己牵肠挂肚,念念不忘,又敏感多疑,性格倔强,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的女人开心。
他缓缓走到姜眉身边,将她从桌上扶起,可是面对泪眼朦胧的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瞥见了被她扔在床上的新衣,只能傻傻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件衣服。
姜眉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道:
“那个时候的事,我记得不多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嫌弃——”
“胡说!你就只知道空口白牙污蔑本王!”
顾元琛恶狠狠地把她手中的笔拿掉,掷在地上,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凶狠的架势。
见姜眉还要饮酒,他心中更是不快,便将人提着胳膊,半扶半抱地丢坐到床边去。
喜她愿同自己吐露心声,又气她这样污蔑自己,将他想得如此不堪。
这一番动作让姜眉清醒了几分,却也让她记起了自己疲累不堪,百孔千疮的身体。
她累了,顺势躺在床上,抱紧一个软枕便睡下了。
顾元琛被她这一冷一热的态度弄得不是滋味,上前轻轻推了她一下。
“起来,你就这么睡着,不怕半夜受风寒,本王还没发话,谁这么大胆,竟敢给你酒喝!”
若不是自己前来看她,谁知道她这一夜还要怎么折腾,可是想起她醉酒的缘由,顾元琛的心便软了下来。
姜眉不慎吸入的药粉名为胭虿散,乃是窨楼给这些被控制在麾下的杀手喂食的药来,虽非即刻取人性命的毒药,却如附骨之疽,极易让人上瘾。
而一旦成瘾,用药之人便会为求片刻缓解,丧失自我,对窨楼唯命是从,想来那个叫褚盛的禽兽也必定是屡用此物来控制她,折磨她。
鸠穆平亦提及,若要戒除此种药物,便是要忍受刮骨剜心般的痛楚,先前姜眉在府上时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想必一定是付出了常人不敢想象的代价煎熬才摆脱了这药的控制。
可如今,她是因为要救自己一命,才不幸再次沾染。
一股怜惜与愧疚交织的酸楚漫上心头,顾元琛俯身,细致地为姜眉整理好凌乱的床褥,将被字严实地盖到她下巴处。
那个梦里未能护她一时周全的遗憾,便就在今夜浅浅弥补几分吧。
安顿好姜眉,顾元琛只觉得心口少了几分郁结,气血也顺畅了许多,更不觉得委屈焦忧了。
正欲离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姜眉抓紧了他的衣角,那样紧紧的攥在手心里,让他无法挣脱,亦或是不愿挣脱。
她的指尖不像从前那样热,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料,在顾元琛腿上写字的时候,也能感到寒凉的气息,她写道:“我想喝酒。”
“你还喜欢喝酒?”
顾元琛知道姜眉是有趣的女人,知道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却想不到她还有借酒浇愁这样的嗜好。
“酒有什么好喝的?”他低头自嘲道,“喝醉了又能怎样,酒醒的时候,往往比醉生梦死的那短短几个时辰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我难受。”
姜眉继续写道,她想要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栽倒在床榻间,顾元琛心头一颤,将人扶好,问她到底怎么了。
一抹惨淡的月色漏进屋内,半洒在床榻间,照在姜眉的脸上,她目光涣散地望着顾元琛,浓密的睫羽被泪水打湿,这样清秀倔强的脸,饱受半生凌虐,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吐露柔弱与无助。
顾元琛呼吸一滞,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姜眉无声哭泣着,唇瓣嗫嚅着念道:“我好难受。”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她身上疼,心却更痛,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老天从来都不能善待于她?
为什么,就连一个小小的答案,她都不能拥有。
“你心中不快,就要喝酒,是吗?”
顾元琛从未觉得自己的喉咙这样紧涩,他走到桌前,将那酒壶中的残酒仰头饮尽,随后来到床边,扶着姜眉的脖颈,用她戏弄自己的方式,将这口辛辣粗制的烈酒还给了她。
他倒也没有多么好心,冷眼认真地度送这一小口残酒,直到姜眉呼吸有些困难,唇间溢出一声低鸣,他扣在姜眉细白颈上的便微微加重了几分力气。
她很快便因这若即若离的窒息感呼吸沉重,身体瘫软了下来。
只是,因为没有力气反抗顾元琛,即便他已经不再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她也只能轻声呜咽,向后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在他的指节中舒展开来,一双噙着泪的双目被迫无助地望着他。
“少这样看本王,现在知道怕了?”
柔滑的手像是一只专门施加了咒法的妖蛇,还不等顾元琛反应,便探入了他的衣衫下,他露在外面的皮相好,每日藏在衣服下面的却也分寸不差。
指尖划过丰挺的胸膛,肌理分明的小腹,堆叠腰间丝绸寝衣下劲瘦紧窄的腰身,再往下,便是他修长的双腿和……
她钓男子的本事的确厉害,不需要什么饵料,便能让人心甘情愿的上钩。
顾元琛恨恨地掐住姜眉面颊,顺势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她也不哭了,唇角勾着笑意,这是她有意笑给顾元琛看的,带着目的的笑自然很好看。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还是陷进来了,是他不争气,都是他自己,今夜偏偏要跑来她的房中,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咬上她放的钩子。
“你现在酒醒了?本王可告诉你,若是明日起来了翻脸不认人,本王饶不了你!”
顾元琛掐着姜眉的颌角,恶狠狠地恐吓。
可是他现在脖子上拴着一条绳,绳子那头不在他手上,他凶也没用。
“我没有醉,王爷……”
姜眉用手指夹住了顾元琛的一缕青丝,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缓缓写道。
“你可别让我失望。”
*
馆驿设置房间时,大多精细布置屋中陈设,床榻也多选用窄床,只供来往的官员贵人休息。
顾元琛的屋子已经是最好的那一间,最大的床也在他那里,姜眉这里的,若是要容纳两人在上云雨缠绵,便不免要委屈一些。
故而他更是气恼自己就这样被这女人拿捏,在这荒山野林靠近北地的小小馆驿,三两下便把自己送了出去,说出去真是要让人笑话。
顾元琛有心委屈生闷气,姜眉却并无多少兴致与他小意温柔,见他的衣服脱得慢了,便提起精神抬手帮他去解衣裳。
顾元琛怎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蹙着眉抬手去阻拦,姜眉却用了个化劲的办法,把他放倒在床上,更乘着兴致将人压在了身下。
倒也别说,这番姿势,倒恰好容得下两人在这小榻上安眠。
“门还没锁好……”
顾元琛显然是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气势也一时弱了几分,甚至有些窘迫。
姜眉无心去管什么门栓,抬手打落了屋内最后的亮着的灯烛,拉上纱帘。
床内唯余旖旎朦胧,流水一般的柔白月色。
她到底没有太多气力,帮他解开衣衫后,便俯下身趴在他的胸口,轻轻亲吻他的面颊。
不论旁人如何说这男人心机深重,说他谋图皇位,庇佑奸臣恶贼,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他长着这样一张俊俏多情的脸,能予她欢愉,那便是好的。
姜眉用手指在顾元琛胸口胡乱勾画了几下,惹得他去猜自己说了什么,身子柔弱无骨地陷软下去。
她稍稍侧过脸,把头埋进手臂之中,藏起面上少有的狡黠之色。
顾元琛的身体发着烫,姜眉不能说话,就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气“娇怯怯”地问来问去。
他是真的生气了,凭什么她就这样屡次三番在这种事上戏弄自己!
等他的理智和思考再次回到脑海中,人已在花巷流连多时,两人难舍难分,姜眉本就懒得出什么力气,又是稍勾动手指的功夫,便让他咬饵上钩。
这个坏女人。
姜眉正扶着他的手臂,沉溺在这一味“上品解药”中,且放纵这一夜,顾元琛一时分心,她自然知道,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姜眉坐起身,身子亦轻颤了一下,身上仅剩的衣服却不禁滑落,两捧明月恰落入旖旎的空气中。
她身上不平的疤痕,新旧交叠,也一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赤裸的伤痕累t累的身体,可是这一次,他的心中却蒸腾起不一样的滋味。
“疼吗?”
他抑制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柔声问道。
姜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说不疼还是忘了,更多的,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他这样扫兴的发问。
她在他小腹上用指甲写道:“王爷,你不专心。”
她不屑,也不信。
她又不是没有过别的男人,男人总是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分散心力,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到到了床上便惹人在意,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床笫欢愉太过单薄,宛如云烟易散。
人总是想要在虚妄中幻想一些更加虚无的东西,疼不疼她自己都忘了,他有在意些什么,难不成是觉得愧疚,还是扰了他的兴致?
姜眉敛起笑容,披好衣衫在顾元琛身边躺下,又摸到帕子,盖在自己的的脸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
她还没忘记顾元琛说过的话,她不想要真情,只求一夜的快活,也不能够吗?
顾元琛望着她,用目光勾勒着着她手帕下的面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不满,姜眉把他当做什么了,又把她自己当做什么
他有些粗暴地扯下那块丝帕,把人提到自己怀中,不由分说蒙上了姜眉的眼睛,不再龙凤颠倒,将她紧拥在怀中。
鲜活的触感,带来更为新鲜的欢愉,温热的唇瓣在口中掠夺着,原本只是不大顺畅的呼吸转变为微窒的悦虐。
姜眉不知道顾元琛这是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每一次的躲避和退逃,只会换来他锲而不舍的侵略。
在她两眼几度昏黑之后,他轻轻扯下了那条丝帕,将她转过来,轻喘着,把她黏在面颊侧的发丝理在耳畔。
"本王不在乎你长什么模样,”他的指腹划过姜眉的眼角,轻笑道,“不过你也别变得太丑了,本来就笨,再丑了,说出去让本王被人笑话。"
姜眉轻吟一声,还来不及回应他这句话,便又陷进温热的褥榻之间,之后的事情,不再由她一人掌控。
她像是水中的一块小小浮木一般,随波飘摇,在沉迷不清的吻中,攀附拥抱着顾元琛。
在身体无意识绷紧如一尾鱼儿的时候,她也能短暂地思考自己今日的放纵到底是自暴自弃,还是因为他是顾元琛,因为昨日的生死一瞬,危命相依。
也好短暂地躲避他热情似火,似乎充满爱意的拥吻,以及这让她有些难以招架的柔情。
“满意吗?”
他还记得姜眉说的话。
顾元琛抽出空来,托着她不停摇晃的头,擦掉她因心绪崩溃肆流的泪水,难得轻柔狎昵的一点点亲吻她。
没有回答。
她的手再一次抚上他的胸膛,轻抚他胸口上那一道浅浅的疤痕,恰如她此前在他身上每一处的爱抚。
显然两人的身子都还算康健,载得住一番勃勃的野心,就这样忘却一切地纠缠着,直到天明。
*
昨夜种种温存缱绻犹在眼前,然而晨光洒落屋中时,有更重要的两件事摆在顾元琛面前。
第一,便是姜眉这个女人不言而无信,果然睡了他玩弄了他一夜,极尽缠绵,今日早上起来便翻脸不认人,神色冰冷,缄默不语,就连半点温存都吝于给予,够狠心,够无情!
可是眼下顾元琛的确无心和她理论,因为还有第二件重要的事,那便是他该怎么回自己的房间去。
如今的时间显然不早了,门外何永春和侍人想必早已等待,他是常年习武,却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如今要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姜眉的房间,安然回到他自己的屋中去?
他想得头痛,索性自暴自弃,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再抱着姜眉这块冷冰冰的木头,分了她一半被褥,转身生闷气。
姜眉觉得身后变冷了几分,身子却并未挪动。
她后悔昨夜做的事吗,或许是吧。
她和一个自己此前一心要杀的人纠缠在一起,和一个让自己满身伤痕,几次三番折辱自己的人行云雨之事,这本就已经足够荒唐可笑。
更可笑的,或许是离了他的怀抱,身子便真的觉得很冷,很害怕,害怕再一次陷入虚无的快意之中,直至万劫不复。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姜眉能听出是何永春来了,还有梁胜。
现实的尴尬往往是打破胡乱设想的良方,如今屋内甚至满是情糜的味道,何永春知道了也罢,若是让梁胜就此撞见,他一定会对自己更加不屑。
也因此,姜眉终于转过了身,想要轻抚顾元琛的肩膀,他的反应却格外激烈,猛地扯回滑落的寝衣。
“做什么?”
他的声量不大,却足以引来门外人的注意,何永春敲了敲门问道:“醒了吗,你该喝药了,别总让我提醒你。”
姜眉慌了,因为门的确没锁,如今只要何永春轻轻一推门,便能让所有人都撞破她和顾元琛的“奸情”。
“还没醒吗……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喝酒了?”
“她喝酒了?”梁胜惊诧的声音传来,“公公,您怎么能给她喝酒呢,她身上还有新伤,此时饮酒,却不利于伤口愈合啊!”
何永春百口莫辩,既不能说昨日自家王爷奇怪的吩咐,也不好讲自己给姜眉酒喝的缘由,便只好默默背下了这口黑锅。
“是我疏忽了。”
“她从前也常常饮酒吗?”梁胜又问道。
“这……昨天是头一回,自打昨日她醒了,好像就有心事,你也知道她不能说话,问她多了,她又要喊累。”
梁胜又问:“馆驿之中可有侍女,我看门似乎虚掩着,可别出了什么事……”
顾元琛依旧不搭理姜眉,她只好拖着酸软的身子,披上外衣,踉踉跄跄走到门前,将门关好。
“你醒了?醒了怎么不开门?快点,吃药了!”
梁胜拦住了何永春,向后退了半步,隔着门问道:“你刚醒来吗?”
姜眉犹豫片刻,抬手在门上扣了一下。瞥见自己腕上的红痕,慌忙用衣袖掩藏。
“好,打扰了,你休息吧。”
梁胜知道自己在外,姜眉起床不曾梳洗,或许不便开门,便先行离开一步。
确认他走远之后,姜眉才给门开了一条小缝,拦住了要闯进来的何永春。
随后,何永春看着她口中默念的话,脑子轰的一声,似乎余生都无法再仔细思考。
王爷?
在她屋中?
姜眉接过了药,道谢后便关上了门,身上的乏累和肿痛还未消解,她回到床上,阖目养神。
最终,她还是耐不住这沉寂的气氛,主动和顾元琛说话,示意他应当可以回去了,何永春应当已经把人都散走了。
顾元琛气得想笑,他转过身来扳过姜眉的脸,质问道:“你把本王当什么了?嗯?就算是我那皇兄让召幸妃嫔,也不是你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姜眉想低头,用一惯的方法回避,却只能看见他赤裸的丰挺胸膛。
“是你自己过来的。”
她在顾元琛胸口写道。
“少跟本王狡辩。”
他不轻不重地在她下巴上拍了一下,仍是恼怒不已。
“你说!究竟是哪里惹你不痛快了,本王问你什么话你都不答,一个笑脸都没有,昨日你是怎么承诺的,这就忘了?”
明明两人沉沉睡去前还热情似火的,今日起来却像换了一个人,冷若冰霜。
问她痛不痛不回答,问她冷不冷不回答,却又任他抱着吻着,这不是翻脸不认人又是什么?
笑?
姜眉想不出一个需要笑的理由,有什么值得开怀的事吗?
她和顾元琛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昨夜不是他说的吗,醉酒一时逃避痛苦,总会有酒醒的时候。
男女欢好之事,又有什么不同?
姜眉依顺地倾身上前,抱住了顾元琛。
已经对他的身体有了熟悉的感觉,昨夜一幕幕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承认这是她此生难忘的一夜,可也仅此而已了。
“你少用这套敷衍本王!你今日不给本王一个理由,本王也不走了!”
姜眉仍是没有回答,捧着他的脸,柔软的身子贴上去,细细地,安抚一般地亲吻着,顾元琛的怒气果然减弱了许多,却还是轻蹙着眉。
她没有停下,趴伏在他身上,埋在他颈间吮吸着他身上和发丝间龙涎香的气味。
“你是想说这样吗?”
姜眉在顾元琛肩头写道。
顾元琛才欲启唇回答,她又写道:
“有意义吗?”
……
“怎么没有?”
顾元琛声音轻颤,将她抱在怀中亲昵地蹭着。
“你可曾想过,若是方才醒来你这样对我,我会有多么开心……我只是不明白你t为什么忽然间就对我这样冷淡。”
他很少这样没有自称“本王”如何如何。
“你是怕我对你不是真心的?”
姜眉被他这一席话扰得思绪纷乱,又想起身,本能的逃离这一切,可是这一次不行,顾元琛拉住了她,将她揽入怀中,细密珍重地亲吻她身上凹凸不平的伤痕。
他想,若是能更早些遇到姜眉该多好,她不会来行刺自己,康义不会死,她也不会落得这一身的伤痕。
怎么偏是这般遗憾。
他柔声道:“你若是真的没有一点心意,本王不会强迫你,昨夜之事也只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是有一点,你不许把本王的心意当做是一时兴起之事!”
姜眉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得心头一热,她仰起脸,思考要如何回答顾元琛的问题,目光却突然被他额心的花钿所吸引。
凡当朝贵族男子,尚每至舞象之年于额心刺染花钿,所用染料材质特殊,只有男子娶亲行周公之礼后,花钿纹路方能彻底显现。若是男子行迹放荡,不顾忠贞,未曾婚配便使花钿显色,便会为世人不耻,世家大族看重此事比之皇室更甚。
石贼之乱后,虽世风日下,可是男子未曾婚配花钿便已然显色之事仍为大忌,即便尊贵如敬王顾元琛,也因其不曾迎娶王妃而姬妾众多一事率遭议论。
姜眉抬手去抚顾元琛的额心,那已然晕染掉色的花钿彻底被她抹去,露出皮肤下金红色的印纹。
第24章 心乱
“又怎么了?”
见她又盯着自己不说话,顾元琛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姜眉迟疑地抬起手,把指腹上的红燃料给他看了一眼。
他立刻偏过头去,斜飞入鬓的眉眼隔起一道冷漠的藩篱。
“从前的是本王画上去的,怎么,这也碍着你了?”
顾元琛说话总是这般理不直气也壮,姜眉也不知道要从何问起,被他揽在怀里,脑中的思绪一片纷乱。
“方才的问题呢还没答呢?他却不肯放过,执意要一个答案,“快回答本王!”
他这莫名的孩子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姜眉却还在想着花钿的事,
她思量了许久,在顾元琛的掌心写道:“我很累,并不是我有意对你冷淡,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做。”
出乎她的意料,顾元琛没有追问诸如“哪里累”,“总是喊累”这样的话,他轻应了一声,用下巴垫着姜眉的肩头,轻轻用面颊蹭着她的后颈。
“我知道你不信任本王,你有很多顾虑,从前在你身上不愉快的事,本王不奢求你忘掉,但是今后如若再有不让你感到累的事……也希望你记在心中。”
她有些抗拒这样亲昵的举动,僵直着身体微微颔首。
顾元琛不再不依不饶,起身穿好衣衫,让姜眉躺好,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身子,为她简单涂抹了一些清凉的药膏。
昨夜两人的确闹得过火了一些,手指拂过她身体上斑驳的红痕,以及其下经久未散的疤痕,顾元琛小声嘟哝道:“洪英下手倒是真狠……”
也不知道她这幅小身板能不能撑得住接下来车马劳顿。
“本王先前给你的药呢,你可用着吗?”
姜眉想了许久,才想起他说的是那些化瘢的药膏,自打身上的皮肉伤养好了,她就没再用过,经年动用刀剑,几处伤疤算得了什么。
“不舒服,弄得身上很凉。”
她在顾元琛小腹上写道,随后用手臂遮住了眼睛,避免和他继续有目光上的接触。
“能有多难受,”顾元琛一时气得抬高了些音量,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姜眉身上的疤痕如何不美,只是瞧见她这一副身体,总是想到她不明不白地赌上性命前来刺杀自己,他失了康义,她受了酷刑,可是最终想护的护不住,想要的也什么都得不到。
他给姜眉穿好小衣,格外体贴温柔地给她换了肩上的纱布,穿好衣服离开了她的房间,让她继续睡着,好好休整,什么时候睡好了再起来。
姜眉没有反应,从被子里仰头看着他,直到目送他离开。
回屋时,顾元琛恰好遇见了来送茶水的何永春,与其说他现在看见何永春不快,倒不如说何永春更想躲着他这位阎王。
何永春也是才刚刚接受了,王爷的确是去了那个女人的屋子里过夜了。
唉,也怪他昨日犯懒,若是他昨日再晚睡上一会儿,说不定就……
“愣着干嘛,不想伺候就回京去!”
何永春这才放下心来,端着茶水和顾元琛回了屋内。
“启禀王爷,已经问过驿丞了,今日在此继续休整一天明日继续赶路,即便途中再遇到风雪,也不会延误期限。”
“嗯……让他们好好休整,被杀的那两人记得修书回京,让洪英好生接济他们的亲眷……尸体不便带着,便辛苦驿丞去寻一处宝地,好生安葬,开春时若有机会,再为他们迁坟。”
“王爷放心,这些老奴都能办妥……只是,方才您不在……您睡着的时候,梁大人来过,应当是想问昨日那个叫周云的女刺客的事,其余抓到的行刺之人,应当也已经审问妥当了。”
“好,本王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吧,今日本王没什么胃口,若是饿了,自会让人去备饭菜——她的事你也不必管,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不必在本王面前忌讳。”
何永春不由得心中一喜,看来昨日那丫头侍奉王爷还算周到?
唉,也不对,怎么王爷就能和她到了这个地步?
“你在想什么?”顾元琛见何永春略有迟疑,轻声问道,“还是你觉得这样不妥?”
“老奴哪敢有什么不满的,王爷难得有一个可心的人……不过,姜眉这丫头,应当还不知道从那位的事吧?”
顾元琛闻言放下茶盏,昨夜美好的回忆随着何永春的一句话烟消云散,他身子向后一沉,无力地靠在小榻上。
“知道了她那个禽兽师父做过的事之后,本王的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方才我还和她说,希望她能尽量忘掉从前不愉快的事情。”
何永春默默起身,将外门关上,顾元琛让他拿来茶盏,在他的杯中也斟满了一杯香茗。
“可是连我都忘不了从前许多事。”
“王爷,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活人比死人更重要,其实说实在的,您莫怪老奴多嘴,她们终究是两个人啊”
“我没把姜眉和她当做同一个人,你知道的,我只恨当年没能亲手杀了她!”
何永春没回答,他服侍顾元琛多年,早就知道王爷的脾性,也知道他性格高傲倔强,不愿吐露心事,遇事要多说他爱听的,让王爷心里好受些,鲜少像此刻这般沉默。
“才遇到姜眉这丫头的时候,老奴最讨厌她,不识礼数,整天阴测测的,好像全天下都欠了她似的,后来相处久了,倒也不觉得这算是什么不好的,至少她心眼干净……越是心眼干净的人,眼里头就越是容不得沙子——”
何永春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捧起茶盏饮茶,顾元琛静静地看着他,黯然垂眸。
“王爷,还有一事……”
“讲。”
“今日之后,王爷已经放下先前的打算,不准备把她送到陛下身边去了吧?那奴才就不让人继续准备着了。”
“是不必,此事……”
两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显然是在说一件机密之事,因而都不曾注意着门外定伫已久的身影闪离。
梁胜怔怔站在暗处,难以置信地望向姜眉的房间,他方才做了一件错事,他不该听到王爷的秘密。
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扣响了屋门,屋内两人的低语声瞬间停止。
“王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
沉默片刻后,屋内传来顾元琛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无碍,并不是什么要事,进来吧。”
*
许是因为身子太过疲累,顾元琛走后不久,姜眉便沉沉睡下了,只是这一次她睡得并不踏实,轮回不断的噩梦将她困在原地,就连一丝一毫挣扎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可是,当她拖着闷痛的身子惊醒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什么可怖的事物对她穷追不舍。
她定了定心神,自嘲做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梦,从顾元琛把她裹成虫茧的棉被中挣扎起身,却很快因体力不支软陷进床榻间。
浑身都痛,没有一处不在叫喊着乏累。
她瞧了瞧屋外的天色,似乎已经是午后了,因而这不是她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而是因为药物,那药在啃噬她的心志与气力。
她t仰面躺在床上,抬起手臂,看着那道自腕口攀援小臂而上的浅浅红纹,半个肩膀还赤裸裸地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之中。
只是她无暇顾及寒冷,只有任凭泪水灼烧着她的面颊,一路滑落入耳,将她的啜泣声模糊成细细的呻吟。
胭虿散成瘾性极强,她自幼时起便被褚盛大量喂食,体内本就残余不少药剂,此前即便是拿到了唯一解药,最终彻底戒除时也万分不易。
而今再次沾染,只怕就算是剥皮剔骨,此生也休想再摆脱这毒药的控制。
她不知道是该不甘还是该恨,是恨褚盛还是顾元琛……
或许是应当恨她自己吧,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怪不得旁人。
她应当恨自己,她对不起阿错,当年他和阿错都身中胭虿散,可是诛杀褚盛所得解药,却只有一粒,是阿错毅然把这唯一可得的解药让给了自己,她却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浪费掉了。
浪费在一个要追杀阿错的人身上,又和这个人放纵□□愉。
为什么活着的人是她,她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姜眉黯然思虑着,“去死”这个念头如毒藤一半蔓延缠绕,充盈着她的脑海,随即她想起了手腕上的那道红纹,果然在先前那主枝旁又延伸出一条细细的纹路。
她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如今意识不清。
忽然清脆的扣门声响起,她想起门并未反锁,心中一惊,下意识向床榻角落处躲去。
门外的梁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听到屋内的响动,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将视线移开。
“你应当醒了吧,有位弟兄在寻找王爷时捡到了一个东西,我想应当是你的,若是你不方便开门,那便算了,我将它放在门边,你记得把它拿走。“
“另外,那个女刺客的事,王爷已经解决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略显破旧的绣囊,将其抚平后放在门边,转身离开,又担心其被旁人踢踩了去,回过身掏出一条干净的浅蓝色手帕,将其包裹起来。
姜眉定了定神穿好衣服,再去开门时,梁胜已经不在了,她一眼便瞧见了那条蓝色手帕,将其捡起后打开,里面正是自己丢失的香囊,这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那时命悬一线,顾元琛和她若不能找到庇护之所,便都会冻毙山野之间,她发觉香囊不见,来时脚印已经被苍茫白雪覆盖,更无暇伤心悲痛。
她没想到过这个香囊还能失而复得,这本应当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是因为胭虿散的缘故,她只有捧着这香囊默默流泪。
顾元琛忙完了手头事务,还未来得及用膳便来看望姜眉,可是才行至她门前,便瞧见单薄纤细的一个人散乱着鬓发站在门前啜泣,不由得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脚步上前,却险些被姜眉无情地关在门外。
他压着心头无名的邪火,阴沉着脸扒开门走进屋内,可是见到姜眉青丝散乱,披裹着衣服赤足站在地上的模样,便什么脾气都不敢再有了。
他将门关好,把手炉塞给姜眉,转过身去,让她梳好头,把衣服穿好。
其实他本可以盯着看,只是想起了姜眉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便打消了戏弄她的念头,凭什么总是他一味迁就这女人。
姜眉依言挪动了几分身体,却只是回到尚有余温的被衾中躺着,背身对着顾元琛。
两人各自僵默着,最终是顾元琛忍耐不了这冰冷的氛围,起身坐到姜眉身边,柔声温和地询问她是不是还不想起,自然也是没有得到姜眉半点回应。
“又怎么了?怎么又这幅样子,本王一来就见你哭,问你为什么也不说话,究竟为什么总是这般不快”
他想起方才讯问周云时得知关于胭虿散药性之事,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混蛋,又好声好气地上前,尝试着抱起姜眉。
见她没有激烈地反抗,顾元琛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仔细地为她穿好了肚兜亵裤,内衫外衣。
即便是隔着衣服接触她的身体,还是能让他回忆起昨夜那绵柔细腻的触感,见她失神,顾元琛为姜眉系上衣带时浅浅抱了抱她。
姜眉转过头去,呆滞地看着他。
“胭虿散中有一味鱼骨草,极易成瘾,一旦停用或是不曾服用解药,便会使人心情郁结,反应迟钝,此为初效,而后便是身如蚁噬火灼,失魂失魄,痛不欲生。”
他反复回想着周云所说之言,心中满是歉疚。
那时他应当去帮姜眉的,若是他和姜眉一同应对,或许她就不会再受此药物影响,再因此饱受折磨。
“你好些了吗,不要你说话,点个头,总不浪费你的气力吧?”
姜眉总算是摇了摇头,顾元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并不会侍奉人,也忘记了如何要讨人欢心,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姜眉这个女人。
“那你如今可觉得饿,你喜欢吃什么?”
姜眉仍旧是摇头,顾元琛愤愤道:“本王饿了,这总行了吧,你过来,来陪本王一同用膳!”
他离开床榻,姜眉便摔回了被褥中,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绵软软地像是没有骨头。
顾元琛冷冷道:“哼,你可别太得寸进尺了,是有多金贵,难道还要让本王抱你去用膳吗?”
话虽如此,他气恼地走上前,却还是温柔将人扶起,再强迫姜眉坐在他腿上,扳过她的脸,让姜眉仰面看着自己。
“要本王抱,还是不要?”
姜眉总算是给出了一点有实质性的回应:“我想在这里吃,我身上不舒服。”
她一面说话,泪水一面滑落在顾元琛的手上。
“早说不就行了。”
他用手帕为她擦拭眼泪。
“哭什么哭,你先前也有这么爱哭吗?”
顾元琛一面责骂着,一面拿出了一盒药膏,叮嘱姜眉让她涂抹好,拿来腰枕让她靠坐在床上。
姜眉接过药膏,打开盖子嗅了嗅,迟疑地拉住了顾元琛的衣袖。
“我的身子早就坏了,不能有身孕的,你可以放心。”
她就这样平淡漠然地仰面诉说着一件极为残忍的事,顾元琛蹙眉许久,唇瓣嗫嚅,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失语缄默。
他似乎是轻哼了一声,握住姜眉的手,把他被攥皱的衣袖从她指尖中解放出来。
随后他大笑起来:“你这女人,怎么这样笨,比猪那种蠢笨东西还要笨,这怎么会是避子的药?你这样的傻瓜也能做窨楼里一顶一的杀手吗?看来窨楼也不足称道了。”
姜眉的反应似乎比先前快了不少,遭受如此嘲弄,她面向顾元琛冷冷念道:“我是猪,那你也就是和猪睡觉的男人。”
“你可别这样说!”顾元琛用指节在她额心敲了一下,扬眉道,“本王不会与你做口舌之争。”
他俯下身,用手指取了一点药膏,将它涂抹在姜眉锁骨处斑驳的嫣红吻痕上。
指腹摩挲着薄白的皮肉,一圈又一圈地打转,直至药膏化散在她的肌肤之间。
姜眉拉起衣服,用手掌覆在自己的锁骨上,怔怔地接过药膏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么?”顾元琛讥笑着,眼神却十分柔软,“不过是化瘀活血的药膏罢了,行过周公之礼后……你若是觉得身上哪里还不舒服,便取一些涂在身上,很快就会好了。”
姜眉的脸略有些泛红,她仔细瞧着这瓶药膏,似乎是在看什么难得一见的新奇之物。
“……谢谢。”
她默默念道,随后低下头,把那药膏小心地放在枕边。
顾元琛静静望着她,努力用面上的漫不经心,压抑心中如东海浪涛般翻涌的不忍。
他压抑了喉间许久的酸涩闷痛,不让自己说话时满是哽咽,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觉得那是避子的药,还有,你怎么就肯定你的身子坏了,谁知道你遇见的是什么害人庸医。”
“因为你是敬王爷。”
姜眉在他掌心换换写道,喉间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不会和我这样的人有牵连。”
“但是我误会你的用意了。”
“我可以和你道歉。”
这是她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自己不会有孩子的,因为是我自己喝的绝嗣的汤药。”
这是她的第二个答案。
“其实我想要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是我知道,活在这世上太痛苦了。”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走一遍自己的路。”
第25章 允诺
“那便不要了。”顾元琛抚着她的脸颊,用指腹轻柔拭去未干的泪痕。
“小孩子t啼哭烦人,需得日夜让人照料,劳心费神,不要也罢。”
这算不得安慰的劝解,也不知道姜眉听得几分,只是将那个香囊攥紧在手里。
“不过,你若是能这样想,倘若真的有一日你还能为人生母,想必你的孩子也不会遭受亏待。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不配为人父母之人,将一个无辜的稚子带到这世上来,说着什么孝道,可是却让他吃尽苦头,还要心存感恩……”
说着,顾元琛微微垂眸,目中多了一丝茫然,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童年之时。
“那些不是我能想的事。”
她懒懒抬手,在顾元琛的手臂上写道,随后如被人折断腕骨一般垂下。
“罢了,不提这些了,今日忙着修书述任,不曾用膳,本王也有些饿了,你想吃些什么,馆驿之中应当都可以做的。”
"随便吧,但是我想自己吃。"
顾元琛不禁挑眉:“你倒是想得美,你吃的用的都是仰赖本王,如今在你屋里吃上点东西,你都不乐意?”
“对不起。”她连唇瓣都几乎懒得抬起。
见姜眉还是心情低落,顾元琛心里也不大好受,转身出门去。
何永春在外面候着,见到自家王爷不是阴沉着脸走出来,心中多少也松了口气。
就算是小莹和琉桐那样玲珑性子的姑娘,在王爷面前也从来都是好言好语满面春风的,只有姜眉这丫头,能把所有的小性子和冷脸甩使给自家王爷,却也奈何不了她什么,反倒是他何永春无故遭殃。
“先前你一直让人盯着她,可知道她平日里都爱吃什么?”顾元琛问道。
“回王爷,她似乎没什么挑剔……平日给她什么她都吃,也都吃得不多……好像有那么几次,是王爷您将宗赴将军所赠的几十只羊赏给府里人,府里炖了几天羊汤,她倒是吃得干净。”
顾元琛睫羽微动,心中有些难过。
他才答应了姜眉要有求必应,如今出了门却不能做到,连月雪灾,馆驿内的鸡鸭都所剩不多,如何蓄养得起牛羊这样的大牲畜。
“昨夜的鸡汤不错,其余清淡的菜和你们所用一样就好——待顺利前往北边,万事落定,再补偿给她。”
“是,王爷放心,老奴也记着这件事。”
“那个女刺客已经走了?”
顾元琛所说之人,自然是周云。
此前他猜测姜眉与此女或有故交,又误以为姜眉身中毒物,故而不曾让人对其用刑审讯,也不期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关于窨楼的线索。
既然姜眉求他不要杀了周云,周云亦主动交代了所知之事,告知胭虿散可能的破解之法,行刺之罪,顾元琛便可以姑且绕过。
左右她从自己手下活着离开,本就再无可能回到窨楼卖命,说不定还会遭遇追杀,故而今后是生是死,与他顾元琛无关。
更何况,她所吐露的消息也并非全然无用,顾元琛诚然探知了一件与他息息相关之事。
何永春想起当时周云所言,亦陷入深深的忧思之中。
“一年前,我曾和另一个窨楼杀手接下一道金签令,雇主想要行刺之人是当今丞相赵书礼,可是没过多久,雇主又命主人让我们停手,却依旧给了我们每人百两黄金。”
“三个月前我偶然得知,那另一位杀手不知为何弃那百两黄金不顾,毅然自窨楼出逃,我奉命追捕,将他杀死,死前他却告诉了我两个字,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顾元琛提起几分兴致,问道:“是什么?”
“太后。他说的是太后娘娘,敬王爷,那是你的母亲。”
周云深吸一口气,微叹道:“我知道他是恨我亲自追杀他,要拖我下水,那时我不敢声张,即便是主人反复询问,甚至遭受刑罚,我都不敢将此事说出来……”
顾元琛冷笑了一声:“你是说,我那好母后要雇杀手去杀赵书礼?你那同伴不甚知道了雇主是当今太后,故而才忙于逃命的?”
“敬王爷,你答应饶我一命,我便无需对你有所隐瞒,你若不信也无可厚非,毕竟太后是你的生母——”
“不,本王不是不信,而是觉得此事反而有几分可信。”
诚如周云多言,顾元琛太了解当今太后了。
若是他的好母后当真知晓窨楼的存在,那么如今穷追不舍,一定要取走自己性命之人,未尝不可能是她。
顾元琛前来看望姜眉,自然是心怀关切,却也是想从她口中再探听到一些消息,他还是想知道,是谁雇姜眉来杀自己。
只是一见了这个对自己没好气的傻女人,他便忘了一切恼人的算计与勾心斗角,昔年恩怨也好,官海沉浮也罢,他都不在乎了,只满心满眼全都是她罢了。
回到屋内,顾元琛看见姜眉已经从床上起来,坐在桌边不知道写画着什么,他走上前去看,却见到她在纸上写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她能打起些精神做事,顾元琛自然乐意见得,更何况凭什么总是他眼巴巴在一旁好似被她冷落似的问东问西,便也不理她,坐在一旁阖目养神。
只听得她书写得极为认真,笔墨游走在宣纸上,留下沙沙响声,颇有些执着的意味。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姜眉在做什么,先前他还提防她讨厌她,她还没救过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是如此。
姜眉换了一张纸,潦草写道:
“那一包胭虿散是周云两个月的解药,我吸进去了许多。”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多。”
“我很害怕,我感觉自己撑不住了,我怕自己会忘掉一些人。”
他瞧着"害怕”这两个字,心里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在他与姜眉接触的寥寥数日中,她似乎从没有真正害怕过什么,毕竟她连死都不怕了。
“本王在的,莫说什么害怕。”
顾元琛俯下身,捧起姜眉的脸,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总算见人有些动容,复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周云已经把胭虿散的事情告诉本王了,鸠穆平的医术不比宫中的御医差,中原寻不到的解药,北边,西域,南洋,总能找到,你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会想办法医治好你。”
顾元琛轻揉着她的发顶,总是觉得她可爱,想多与她亲昵一些。
他温声道:“本王都知道了,这胭虿散没什么好怕的,既然你从前都能摆脱它的控制,再来一次也一定可以,更何况,你现在是在本王的身边,再多困苦,本王都会陪着你的。”
姜眉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些是什么人?可是欺负过你的人吗,给本王看看。”
他不由分说拿过了那张纸,却看到了一个让他讨厌的名字,目光骤冷。
“阿错。”
这比纪凌错这个全名还要讨厌,有几次顾元琛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起这个名字都会觉得可笑,哪里有正经男子会起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
见到顾元琛神色冰冷,姜眉只好解释:“这是我和阿错可能得罪过的人,我不信他死了,我得在忘掉一些事之前把他们写下来,以免今后忘掉。”
“哦,那你们两个还真是害过不少人啊,他被人追杀报仇,也是情有可原。”
姜眉犹豫片刻,又写道:“你怎么又不高兴?”
“本王岂会不悦?”他冷笑道,“你这般有情有义,时时刻刻念着他,本王怎么会不满?好,真好,你就好好记挂着他罢。”
总算是听出了他这话里有话的语气,姜眉只好写道:
“我把阿错当我的弟弟来看待的。”
“如果你的亲人下落不明。”
“你不会着急吗?”
顾元琛略有了些满意,却小声骂道:“他也配和本王攀扯上姻亲,做本王的小舅子。”
姜眉蓦然抬眼看他,满眼狐疑惊诧。
“看什么?本王说得不对吗,你们本来也不是沾亲带故的,不过是有个师姐师弟的名号罢了,甚至你们的师父还是个下作的禽兽,这小子打伤洪英,还杀了本王好几个手下,现在又凭什么占本王的便宜。”
姜眉实在搞不懂他如何想到了这一步,便伸手去拿那张纸,顾元琛把手一抬,站起身,凭借自己比姜眉高出许多,姜眉也不会和他硬抢的笃定,把那纸张举在高处。
“给我。”
姜眉发出无声的威胁,可是又实在抢不过顾元琛,便气鼓鼓地拿笔写道:
“我和你也没有关系。”
“我会想办法找到他。”
“他杀了你的手下,我可以帮你做事补偿给你。”
“这是我们先前说好的。”
顾元琛唇角勾笑,从她手里拿过笔,将“先前”这两个字圈了起t来。
“你也说了,这是先前的约定,昨夜无论如何来说也是本王帮你解了这胭虿散的燃眉之急,你现在亏欠本王的可不只是这些。”
姜眉红涨着脸,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这混账话,还是因为一时气急的缘故。
她辩不过顾元琛,自然只能选择另一个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明抢。
显然顾元琛忽略了姜眉认真起来的武力,躲闪之下,不摔坐在床上,更是今日头一回,此生二回,被姜眉控剪这手骑在她身下。
他也不恼,乖乖交出了那张纸,摸着她的腰浅浅笑道:“急什么,天还没黑,这还不到夜里呢,原是你喜欢白日里与本王欢好。”
耍流氓的本事顾元琛自是一流,和他在外风流浪子的名声倒是十分相衬,姜眉不可能赢得过他。
她瞧着顾元琛额心上的花钿,眸光在不经意的刹那黯淡了下去。
姜眉忽然起身,在顾元琛胸口写道:
“我们还是把这件事忘记吧。”
“当做没有发生过。”
“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昨日是我的错,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顾元琛急了:“你又胡说什么,怎么又用这些话故意气本王?”
姜眉埋头继续写道:“不是气你。”
“是因为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是敬王爷。”
“而我,我什么都不是。”
“我会补偿你,你把杀我妹妹的人告诉我。”
“我们就不会再有瓜葛。”
“不论怎么说,我配不上你,你也不是我想要的良配。”
“我很累,一个人活着,烦恼会少一些。”
顾元琛大约是明白了她一直以来的纠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误解,不是对他顾元琛的,而是对她自己。
“谁说你配不上。”
他抬手,指尖轻抚她微乱的鬓角,顺势将人揽入怀中。
“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你想要的良配,你还没和谁在一起生活过,互相扶持依靠过,你便觉得累了?”
姜眉趴伏在自己胸前,以往两人虽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是唯独此刻,让顾元琛觉得离她这样近,几乎能听见她的心跳声,仿佛他们交融为一体,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往日本王说了什么委屈你,侮辱你的话,是本王错了,那是从前我二人互相怨恨时候的事,今后都不会再有,本王不觉得这世上有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他揽着姜眉的腰轻轻翻身,让她躺在床上,揉着她的手心,俯身在她额心上浅浅的亲吻了一下。
“傻瓜。”
姜眉略有些不满,念道:“你不能总是这样说我笨。”
顾元琛倒是当下道了歉,而后无耻地说:“本王知道,你其实不笨也不傻,说你是个傻瓜,是本王觉得戏弄你比较有趣。”
“你很聪明的,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本王发现你很聪明吗?”
他的身子向下欺压了几分,温热的吐息弄得姜眉的耳朵有些发痒。
“那日你躺在床上,身上还都是伤,却一点也不怕死,不怕再受刑罚,反而大着胆子讥讽本王的时候,倒是机灵聪慧得很。”
他扶起了姜眉,小心地把她抱在怀里,他还不甚知晓如何毫无杂念,全心呵护地去拥抱一个女子,只是想尽可能地安抚她,温暖她。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昨夜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春光无限好。
如今更觉得,真正的所谓春光,不过是有一个心中牵念的人在身边,就这样静静拥她入怀,坐眺远远窗外云卷云舒,黄昏夕照,直至夜色蕴浓。
“本王知道你心里有防备,有疑虑,但是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了解我。”
他用面颊轻蹭着她的额头,柔声许诺:“我不会辜负你的,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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