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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第8章 一日三餐


    兰朝生和他对视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将那沾着血的铁锤和藤编过了水放好,说:“回屋去。”


    奚临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杵了会,过会人却没回自己房,拍开了兰朝生的屋子。正要换衣服的兰朝生闻声回头,面色还是那样平静,“怎么了?”


    “地主,那人是犯了什么事?”奚临实在没忍住,“你们平时都这样……用私刑吗?”


    兰朝生转回了脑袋,没回答私刑的问题,只说:“偷窃,行秽未遂。”


    奚临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刚才兰朝生那一锤和几鞭子真是给了他莫大的震撼,震撼到他现在有点不太敢接近兰朝生。场面实在太原始血腥,但听兰朝生的话又觉得那人好像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同情——但还是有点太血腥了。


    兰朝生说:“没什么事就回你自己房去。”


    “有事。”奚临说,“你们平时都这样用私刑?那要是这个人犯了大罪呢,比如杀人这样的,你怎么办?”


    兰朝生语气平淡,“放到几十年前,会让受害者当众还回去,断了胳膊砍胳膊,杀人了偿命。”


    奚临毛骨悚然,“现在呢?”


    兰朝生:“报警。”


    奚临:“……”


    他叫这两个字噎了个结实,回想今天喝的奶和那些苗人手里拿的手电筒,这些可不是他们自己能做出来的东西。想来他们也与外界有些联系,也会偶尔去山下的集市做些买卖什么的,不能算是完全和社会脱节。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这地方信号都没有报什么警?还是说他们苗人有特殊联系方式。这话问出来兰朝生看了他一眼,奚临觉得那目光有点像看傻子,“由我带着,送到外面去。”


    奚临:“……哦。”


    兰朝生不再看他,“出去吧。”


    奚临没动,他好像是纠结了下,自己消化了会刚才的事,开口说:“还有一件事。”


    “说。”


    “你这地方还有比较现代的东西吗?”


    “比如。”


    “比如水龙头。”奚临说,“我想洗澡。”


    兰朝生看了他会,一言不发地掠过他出门。奚临忙跟上,叫他带去了后院,那有一口……井。


    “……”奚临看着他。


    “自己打上来,自己烧水洗。”兰朝生冷漠地说。


    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你还能指望他给你什么奇迹。奚临心累地冲他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兰朝生没立刻走,蹙眉问:“会用吗?”


    “会。”奚临不会也说会,“快滚吧,我现在看见你就烦。”


    兰朝生转身就走,只是走出两步不放心,又停住脚步回头。那边奚临真是头一回用这么复古的东西,费劲地将桶丢下去,费劲地转着把手,费劲地要把桶拎上来——太重,取下来的时候闪了下腰,险些被它带到井里去。


    腰被一只手臂大力拦住了,兰朝生千钧一发抓住他,微怒道:“不会就说不会。”


    奚临感觉自己不是进山了,是穿越了。他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过得精彩,又累又困,实在懒得多说,往井沿上一坐。


    兰朝生一把给他扯起来,“别坐那。”


    奚临:“你拉着我让我坐一会行吗?我真累了。”


    兰朝生沉着脸,又不敢放奚临一个人待在这,带着他往院子里走。奚临毫无意见,说啥是啥,兰朝生在院落里拿了个小竹凳,带着他回去放到井边,指挥他:“坐下。”


    奚临一屁股坐下来。兰朝生就提着那一桶水消失了,片刻后重新拎着烧好的水回来,在他头顶说:“衣服脱了。”


    奚临警惕道:“干嘛?”


    兰朝生:“洗澡。”


    奚临慢吞吞“哦”了一声,将自己剥干净,要脱内裤时狐疑看了眼兰朝生,“你为什么还在这?”


    兰朝生冷着脸,什么话也不说,拿木瓢舀水,从上往下浇到奚临身上。


    这下可彻底把奚临的那点困意浇飞了,他一个激灵,张着嘴抬头,兰朝生面无表情,又是一瓢。


    奚临猝不及防灌了一嘴水:“……咕噜咕噜你大爷!”


    兰朝生活似没听见,一桶水用完了再下去打一桶,干脆利落,熟练无比。奚临认命了,躺平了,由着兰朝生浇花似的往自己身上浇水,道:“有香皂吗?”


    兰朝生丢给他一块灰色的小香皂,看形状像是他们寨子里人的自己做的,味道也很不一样。奚临不挑,有什么用什么,拿着在自己头上身上搓出泡泡,兰朝生要给他洗掉,“抬头。”


    奚临半死不活地抬头,瞧见头顶的天,蓦地一愣。


    兰朝生:“闭眼。”


    “星星。”奚临睁大眼,瞧着天上的星星,“我靠……好多星星。”


    天上没有高楼遮挡,也没有灯光污染。这片远离喧嚣的净土苍穹浩瀚,星辰密布,沙砾般洒在夜幕上,每一颗都明亮且清晰,璀璨夺目。


    这会已快要凌晨,月亮落了下去,星星就变得明亮起来。兰朝生也抬头看了一眼,是他从前看惯的东西。只是奚临看得一眨不眨,兰朝生也就不再催他,耐心等上一会,才说:“闭眼,泡沫要干了。”


    奚临恋恋不舍地闭眼,叫兰朝生把自己头上的泡沫冲去。浑身上下洗干净,兰朝生往他脑袋丢了个毛巾,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变出来的,“起来,回你自己屋子去。”


    奚临拿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抬着头望天。兰朝生又打上来一桶水,解开自己的衣扣,这回奚临也不再管会不会眼瞎了,问他:“你们这的星星都这样亮?”


    兰朝生面不改色地把上衣脱下来了,“嗯。”


    奚临啧啧称奇,转头瞧兰朝生,人一愣,“你是什么时候把自己扒光的。”


    兰朝生没有理他,赤着身子往自己身上泼水。水珠滑过他宽阔的肩膀,清晰的锁骨,精壮的腹肌,看得奚临恨不能自戳双目,糟心地闭眼转身,连忙跑了。


    第二天早上,奚临起床时兰朝生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碟子一个碗,是兰朝生给他留的早饭。寨子里的资源没这么丰富,饮食单一,奚临实在对这碗面兴致缺缺,几乎没怎么动就放下了。


    兰朝生不知道成天忙什么,白天几乎见不着他的人。奚临一个人待得无聊,自己出门在山里闲晃。寨子里的路高低不平,歪歪扭扭,奚临踩着窄石头路往下走,一路遇到了许多苗人,见到他便笑容满面朝他点头打招呼。奚临一一回了,半道有个老伯赶着水牛往梯田里走,奚临看着有趣,偷偷跟了几步,老伯注意到了,回头对他笑,奚临也笑,主动打招呼,“去地里吗?”


    老伯听不懂汉语,笑容上就出现了两分迷茫。奚临只好带着比划了一遍,老伯还是听不懂,末了他只好放弃,挥挥手示意再见,自个往上山路走。


    上山路幽静,道两旁长着很多蘑菇,奚临见着了就想采,两只手抓不下,就把外套脱下兜起来。他晃晃悠悠着到溪流处,又百无聊赖地在树枝上躺了会,实在无聊地要死,往下一低头,看着这棵树下面有个树洞。


    这洞也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人掏出来的,有人的拳头这么大。奚临忽然灵光一闪,裤兜里刚好带着纸笔,拿出来刷刷写了一段话,塞进树洞里,全当是个发泄。


    上面写着:兰朝生,王八蛋。


    好无聊,真是很无聊。


    就这两行字,奚临心想这的人普通话都说不明白,应该也没有认识汉字的,哪怕以后被谁翻出来也无所谓。干完这么件挺幼稚的事,他又在附近的山头晃了晃,没敢走远,怕在山里头迷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带着一堆野蘑菇回了吊脚楼。


    兰朝生回来了,正站在院子里,一看他这幅模样就皱眉头。话还没出口,奚临就伸手阻止了他再说逼话,先把衣服里包着的蘑菇倒出来。


    兰朝生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问他:“你带一堆毒菌子回来做什么?”


    奚临一愣,和地上的蘑菇大眼瞪小眼,什么!


    他内心受了巨大的创伤,眼皮直跳,嘴上还是不饶人,“……准备毒死你。”


    兰朝生没说话,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起来看这一兜子蘑菇奚临找的地方应该挺多,不可能一朵没毒的都没见到。但他居然可以挑挑拣拣把所有带毒的都带回来,也实在是个慧眼识珠的人才。兰朝生把地上这堆蘑菇装到篮子里,冷言冷语:“去洗手,洗干净点,毒会留在手上。”


    奚临不敢马虎,火速去洗干净了手。回来看那堆蘑菇好好放在院子角落里,心下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留着它们做什么……你要拿来制毒吗。”


    兰朝生当他又说废话,跟没听见似的,反而问他:“早上的饭为什么不吃?”


    奚临愣了下,忽然生出种小时候被幼儿园老师质问为什么没有好好把饭扒干净的心虚感,“不想吃。”


    兰朝生皱着眉,“为什么。”


    “不想吃有什么好为什么的。”奚临也皱眉,“你就没有食欲不振的时候?”


    兰朝生还真没有,他的日子按部就班多年如一日,对食物要求不多,三餐照常,就没有过什么极端想吃和极端不想吃的欲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兰朝生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奚临也不再搭理他,回了自己屋子。等到中午,兰朝生敲门叫他出来吃饭,奚临磨磨蹭蹭出来,兰朝生摆好他的碗筷,奚临一看桌子上的菜就愣了下,“这什么?”


    “糍粑。”


    奚临喜欢吃甜的,他来时背包里装的零食几乎全是甜的。这里的糍粑比外面卖的半加工的好吃多了,浇着红糖浆,有种很原生态的新鲜。奚临一口气吃了三个,兰朝生敲了敲桌子,“不要只吃甜的,菜也要吃。”


    奚临这会心情奇好,他说什么是什么。饭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这两天一直没想过的问题,“这饭哪来的?”


    兰朝生看他一眼。


    “……”奚临说,“你做的?”


    兰朝生:“不然。”


    这倒是奚临没想到的,原来做族长也还是要自己做饭吃的。他忍不住环顾了圈兰朝生的吊脚楼,院子和屋子都打理的很干净,不过也再没其他人,也没见过兰朝生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不在了。


    奚临问他:“你三十二了?”


    兰朝生专心吃饭,不理他。


    “那你怎么没结婚。”奚临相当好奇,“还是你们这些当族长的都不能结婚?”


    兰朝生:“我已经结婚了。”


    奚临:“谁?”


    兰朝生:“你。”


    奚临:“……”


    这饭吃不下去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好吗。”奚临忍了,“只是名义。”


    兰朝生头也不抬,“名义也是结了。”


    奚临强忍着把饭扣他脸上的冲动,“那我来之前呢?你怎么没跟其他人结婚。”


    可能是所有的国人在饭桌上都逃不过“谈婚论嫁”这个话题,奚临也没想到自己年仅二十居然就开始催别人的婚,一时间自己都恍惚了下。倒不是别的,如果换个别人奚临就不好奇结不结婚的事了,不过他们苗寨的生活方式这么传统,三十二还没结婚好像就有点奇怪了。兰朝生沉默片刻,说:“我早知道你会来。”


    奚临:“……”


    这饭真吃不下去了。


    这话听起来真是毛骨悚然,从兰朝生这样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来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奚临恶心半天,锲而不舍地再问他:“那一年后我走了呢,你跟谁结婚?”


    兰朝生很慢地说:“不结。”


    “为啥。”奚临说,“你不是族长吗,你们家的土地不用生后代继承吗,地主。”


    兰朝生说:“兰氏主宗氏是只有我一个,但也还有别的旁支。”


    奚临:“你是有什么……隐疾?”


    “……”兰朝生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奚临:“真有啊?”


    兰朝生:“闭嘴。”


    饭后奚临帮忙洗碗,兰朝生又要出门去。奚临是不怎么关心他去哪的,但看兰朝生出了院子,就好像看家里唯一一条听得懂人话的狗离家,没忍住问他:“你又去哪?”


    兰朝生可能是没想到奚临会问这么一句,回头看他一眼,“族里有事。”


    奚临:“几点回来?”


    “……六点前。”


    奚临没话好说,挥挥手叫他快滚。兰朝生站在院子前看他,转身下了石台阶。奚临唉声叹气地抬起头——天上,天上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又没有星星。


    他实在是呆不住,又出了门,这次还顺走了兰朝生的竹篓,势必要一雪前耻捡几个能吃的蘑菇。


    他这回换了个方向,苗寨很大,这座山头间连着的是一片聚居地,不晓得其他几座山头里还有没有人住。奚临溜达到一片稻田,田埂前坐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头上扣着斗笠,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冲他笑。


    奚临朝她挥挥手,那姑娘也挥挥手回。两个人自知语言不通,彼此都没开口,对视着笑着擦肩而过。奚临接着往前走了会,忽然听身后有人用苗语大吼了一句。


    苗语他是听不懂的,但能听懂这句是在叫他。奚临转身,见自己身后站了个精壮的小伙子,怒气冲冲瞪着他,用苗语对他大吼大叫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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