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柿子园回学校的路途中，顾菱和任水秋时不时就瞅瞅坐在右侧的路知楹，她们有些担心，因为路知楹睡醒后就没怎么说过话。


    而且，她的耳朵一直都很红，就像道路两侧灌木里的应季冬红。


    悬浮车司机偶尔会和她们聊天，话题杂七杂八，两人一门心思两用，边聊天边留意看窗外风景的路知楹。


    临近中午，雨过天晴，悬浮车抵达c大，三人沐浴在温柔的阳光下，任水秋与还夹杂着湿气的冷风迎面相撞，立马戴上了外套帽子。


    “十一点十分啦，你们还吃午饭吗？”


    她们今早起的晚，洗漱完吃了早餐就十点半了，从柿子园过来又耗费了二十分钟车程，c大食堂中午十一点就开餐，而她们的宿舍楼离八个食堂都有些远，要吃食堂的午饭直接打包回去更方便。


    一顿不吃就饿得慌的顾菱：“那肯定，不吃饭都没力气写作业。”


    路知楹看了眼手机，低声说：“好。”


    “那我们去三食堂吧？好久没去那边吃了，从东门过去正好顺路。”任水秋计划着，“听说二楼的奶茶店都在搞活动推新品，你们想不想喝奶茶呀？我请客！”


    顾菱立马积极举手：“我喝，不喝奶茶都没力气画图。”


    “知楹呢？”


    被喊到名字的路知楹其实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号码，在听到闻桃的转告后，即使她还没有完全冷静、没有做好心理建设、更没有组织好措词，却仍第一时间给傅溶月回电。


    但傅溶月没有接。


    想到闻桃说她表姐和傅学姐有事很早就走了，她担心对方正在忙，自己再打过去会造成打扰，便打算等中午的时候再试。


    “——知楹！”


    “嗯？”路知楹抬眸看向声音来源，“怎么了？”


    任水秋露出笑容：“没事啦，就是问你喝不喝奶茶，我请客。”


    闻言，路知楹顿感懊恼，她酒醒后时刻都在被昨晚的事冲击着，以至于忘了提这件事。于是，她将手机放回口袋，眉眼间也终于沾染了点笑意。


    “我请客。”


    任水秋问：“为什么要你请客？”


    开学后朝夕相处四个月，除了摸清了彼此的性格，家庭背景这些也有聊到。她们宿舍里家境最好的是闻桃，出身豪门，一门心思追求艺术。顾菱的两个母亲都是大学教授，至于任水秋自己，两个妈妈常年天南地北的跑，一个是做生态研究，一个是全世界巡演的钢琴家。


    而每次聊到这些，路知楹都会变得支支吾吾，似乎难以明说。


    加上她平时节省，几套衣服来回换，年纪又最小，三人便自觉略过这个话题，平时也会多照顾她些。


    湖畔波光粼粼，粉色异木棉怒放，花朵自眼前悠悠飘落之际，路知楹伸手接住了它。她将异木棉递给任水秋，接着解释道。


    “昨天晚上你们照顾了我很久。”她说，“而且，我很早就想请你们吃饭了，正好这次有机会。”


    她虽慢热、不善交际，却能感受到善恶，她知道三个舍友都对她好，之前就提过两次请客的事，只是阴差阳错每次都有事赶不上。


    “要不要去三食堂的四楼，订特色菜的包厢？”她提议。


    两人连忙摆手，顾菱巧妙地转移话题：“不啦不啦，刚吃完早餐没多久，随便吃点什么就好。我们先去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对，对。先看看再说。”任水秋附和着，将这朵自然掉落的异木棉放进了包里，她很喜欢异木棉，最近在做花瓣书签，这朵粉色的异木棉就很合适。


    听两人这么说，路知楹点头：“好，那先看看，刷我的校园卡。”


    沿着文理路走过文学院和理学院，再绕过出自中世纪著名设计师之手的大礼堂，终于看到了三食堂的大楼。


    只是，刚乘坐电梯上二楼，路知楹就感受到周围排队的人们时不时朝她们所在的方向投来目光，她有些疑惑，但两个舍友都没察觉就没提这件事。


    直到她们去买奶茶，路知楹正在纠结尝哪款新品时，旁边排队的人群传来了讨论声。


    “你们看到了没？”


    “看到什么？”


    对方声音里满是惊奇：“就是论坛里的视频呀。”


    “什么视频？今天论坛又有什么瓜吗？”


    有人直接插话：“好像是截下来的直播视频？里面有个看不清脸的人在跟校花表白。”


    ……


    听到这里，路知楹点触奶茶款式的手指顿时僵住，站在她身旁的任水秋和顾菱皱了皱眉。


    讨论声还在继续：“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学校里每天都有人跟傅学姐表白，不过傅学姐真的很像小说里的高岭之花，每次都拒绝得不留情面。”


    “看了这么多场告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


    一道声音直接炸开锅：“不一样！不一样！！视频里傅学姐这次同意了！！！”


    这句话直接让整条长队的大半人都往后望了过来，任水秋第一时间往路知楹的方向挡了挡，顾菱则直接拉着两人走了。


    “谁啊？？有拍清楚那人是谁吗？？？”


    “不是吧，女神才回国诶！！！那人是谁？”


    “会不会是ai合成的？追不到就爱做点不切实际的梦。”


    ……


    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三人渐行渐远出了食堂，嘈杂的议论声才被隔绝。任水秋掏出手机，点进校园论坛，根本不用特意找，页面顶端就是那段视频。


    她开了静音，从头到尾看完视频，确定没有拍到路知楹的脸才放心了些。


    因为她们都知道——


    路知楹是一朵喜欢呆在角落里的小蘑菇。


    “知楹，没拍到脸，没事。”她宽慰道。


    路知楹抿了抿唇：“进食堂的时候，就有人往我们这边看。”


    “可能是衣服，你现在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顾菱猜测，“不过这款冲锋衣外套款式很常见，别担心，我觉得应该没有认出来。”


    “要不先回宿舍？”任水秋说，“等会叫外卖算了。”


    阳光穿过廊桥，湖畔里成双成对的鸳鸯天鹅在漫游，路知楹看着它们在湖面掀起涟漪，由这件事掀起的心潮越发汹涌，她开口道。


    “我不回宿舍了。”


    -


    临湖而建的c大作为克利国最好的大学，不仅落实了免除基本学费，还在去年将本科奖学金的覆盖范畴提升至百分之八十五。


    校内由多方搭建的论坛平台此刻异常火热。


    热点话题中心的路知楹，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拼乐高，冷静是解决事情的首要条件，越是情绪翻涌的时刻，她就越会让自己静下来。而跟着她一起离开学校的任水秋和顾菱，正站在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俯瞰整片大学城。


    当她搭完最小的蘑菇屋乐高，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知楹，这套公寓租金要多少呀？”


    路知楹报了个数：“你们饿了吗？”


    任水秋和顾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饿了。”


    半小时后，客厅餐桌桌面摆放着附近评分最高的餐厅美食，路知楹单独坐在两人对面，心不在焉地吃着奶油蘑菇面。


    很快，群聊的视频铃声打破了沉默。


    是闻桃在宿舍群里发起的视频通话，任水秋点击接通，视频画面里没见到人，先闻其声。


    “我查清楚啦！”


    她探出头来：“是那个宣传部的学姐林瑶，她在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做美妆方面的博主，所有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昨天她跟粉丝约好了开直播，据她所言她只是想开一会儿就关，没想到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转身就忘了，手机放那恰好把你那段录了进去。”


    路知楹沉默着。


    顾菱与任水秋也相顾无言。


    闻桃继续说：“放心，我联系我表姐了，她已经找人把视频都删掉了，现在点进去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了。”


    路知楹应：“谢谢，也帮我跟学姐说声谢谢。”


    “没事啦，应该的。”闻桃摆摆手，“我还有事，先不说啦，周一见。”


    视频挂断后，路知楹的手机振了振，是来自林瑶的道歉信息。她对这位学姐没什么印象，连脸都分不清，看完道歉信息后，回了一个没事的表情答复。


    任水秋将布丁甜点推到路知楹面前。


    “别担心，没事啦。”


    路知楹轻声应：“嗯，刚刚林学姐给我发道歉信息了。”


    顾菱问：“你怎么回？”


    路知楹举起手机，给大家看了一眼她挑的表情答复。


    任水秋夸她：“对，就这么回！”


    “对。”顾菱说，“她昨晚就知道不小心录进去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进行处理，到现在才来道歉，肯定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是的，回个没事的表情刚刚好，表明你既已经看到，也给之后有可能产生的交集留了一点情面。”任水秋赞同。


    实际上，路知楹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


    她挖了勺布丁：“什么小心思？”


    顾菱和任水秋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顾菱来委婉解释：“比如制造一些噱头引流？而且傅学姐在。”


    毫不夸张地说，傅溶月那张脸就是流量。


    更何况还是刚结束近四个月交换项目，已经大半年都没在c大露过面。


    路知楹懂了，又吃了口甜度适宜的牛奶布丁。她一进公寓就去主卧浴室洗了澡，此时穿着一身灰黑色毛茸睡衣，黑长发在肩后散开，难得没有戴眼镜。


    “知楹。”任水秋还是没憋住，“我一直想问，你是近视眼吗？”


    将整个牛奶布丁都吃掉的路知楹，闻言抬起脑袋，缓慢地眨了眨澄澈明亮的狗狗眼。


    ‘“不是。”


    她解释道：“我的眼睛受过伤，那副黑框眼镜是定制的，医生说戴着挡强光对眼睛比较好。其实现在已经完全治愈了，只是之前一直戴着，久而久之就戴习惯了。”


    “原来如此。”任水秋道，“没事就好。”


    顾菱：“健康最重要，多吃点饭。”


    “嗯！”


    其实路知楹平时话很少，更不会主动麻烦别人，或者主动找什么有趣的话题，大多时候都是嗯、好的、我知道了……诸如此类，很少像今天这样说长句解释什么，外露情绪。


    任水秋又忍不住问：“知楹，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就是……”任水秋说，“就是学姐答应了你，而且后面她一直在卧室。”


    提到这个，路知楹本想问傅溶月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现在她只想问自己……酒醉后为什么会那样做？


    她明明没有任何恋爱的念头，却在醉酒后排除过程，直接采用了结论，完完全全将自己代入了女朋友的角色，吃糖、吹伤口、拉手腕不放、甚至在任水秋和顾菱半途上来又离开后，还稀里糊涂地问了傅溶月很多问题。


    “只有我一个人喝醉了吗？”


    “嗯。”


    “你在我身边的话，我、我为什么还会喝醉？”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要一直保护你。”


    “你喜欢猫猫吗？”


    “你呢？”


    “你、你好像猫咪。”


    ……


    东一句西一句。


    毫无逻辑可言。


    简直醉得不轻。


    但傅溶月居然句句都会回应。


    路知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跟不熟悉的人的社交问题范畴。


    左思右想后，她只能给出排除其它所有可能性的答案：“可能是她不想让我难堪，我觉得傅学姐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冷漠。”


    话音刚落，手机振动提示音再次响起，路知楹垂眸望去。


    ——是早上未拨通的号码的回电。


    -


    “滴——”


    “滴——”


    “滴——”


    连续三道警告，昭示着信息素的浓度已经临近阈值，再超过一点点，可能就会引发特殊期。楚医生看着检测器的数值变化，询问正在给自己注射抑制剂的傅溶月。


    “溶月，你的数值一直都很稳定，是昨天遇到了什么事吗？”


    冰冷的白炽灯下，尖端精密的医疗设施透着冷光，在注射完一支专用抑制剂后，傅溶月面无表情地回答。


    “遇到了一个人。”


    “alpha？”


    “不是。”她启唇，“她是beta。”


    楚医生很惊讶，傅溶月十七岁分化成s级omega后，除了特殊期以外，信息素数值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大的波动，毕竟傅溶月自己学的就是腺体医学，明白信息素数值波动过大的影响。


    一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波动？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你……你？！”


    其实beta也有腺体，但她们的腺体就像一个失败的载具，无法像alpha和omega一样释放、调节、纳入信息素。因此在异变之初，在科学家们还没有取得突破性研究前，只有少部分alpha或omega与beta走入婚姻。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异变十五年后，附植尖端技术的发明能让beta也感知到信息素。到如今，beta早已可以凭借多项选择，在附植技术后再次植入属于自己的人造信息素，如果她们需要的话。


    可这仅限于s级以下的alpha或omega。


    s级的alpha与omega，只能接受同等级别的信息素抚慰，人造信息素只会被排斥。


    傅溶月将挽至手肘的衬衫袖子放下：“楚姨，还有别的检查吗？”


    楚医生叹了口气，问：“你决定了吗？s级omega与beta的结合曾经有过一例，随着时间推移，因为无法得到抚慰，那个omega的信息素波动越来越频繁，这不仅对她的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也导致她最后患上了轻度的信息素紊乱。”


    上医学公共课时，傅溶月听任课教授提及过这个案例，她一字不差地念出教授的结论：“事实上，经过多年研究，现认为这或许并不构成患病病因，因为这位omega曾在军队服役受过无法痊愈的重伤，以及在与那位beta结婚后，她出轨了另一位omega。”


    “她的出轨对象向她隐瞒了腺体癌的病史，两股信息素对撞下，她患上了轻度的信息素紊乱，这才是案例的全部。”傅溶月平静地看着她，“而且不止一例，现今共有五例，只是这一例是唯一出问题的，对吗？楚姨。”


    楚医生严肃道：“溶月，我希望你再考虑一段时间，没有信息素的beta无法感知到你的信息素在传递什么，就像乏味的白开水，你为什么一定要……”


    “楚姨。”傅溶月关掉检测仪器，“工作已经结束，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她转身出了检查室，穿过悬挂着后现代主义画作的长廊，乘坐别墅电梯直达四楼。


    回到卧室，她看到了两个小时前的通话记录。


    于是主动回电的人变成了她。


    她还是有些紧张，电话接通之际，如林籁泉韵的声音通过手机传递到耳畔，这一个多小时里提前准备的措词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傅学姐。”


    “嗯。”电话那边的傅溶月问，“睡醒后头疼吗？”


    “不疼。”她小声说，“谢谢学姐的醒酒汤。”


    “不客气。”


    傅溶月不疾不徐：“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


    用谎言来逃避窘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毕竟还记得多少，只有醉酒当事人知道。但路知楹从小到大都是不撒谎的好孩子，面对傅溶月的提问，她稍微握紧了点手机，坦诚地承认。


    “全部都记得。”


    良久，久到路知楹开始怀疑傅溶月是不是挂了电话，她侧眸去看手机屏幕时，终于再次听到了傅溶月的声音。


    “今天有事，明天见面聊可以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