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杨一青(1)
李彧当初进入浪潮社的时候,也跟商稚言一样在各个中心轮岗。在社会新闻中心的那段日子,带他的记者恰好就是现在的主任。
李彧很快就来了,主任一提起“杨一青”的名字,他立刻想了起来。
那是一次奇妙的机缘巧合:两年前李彧想在公众号和视频中心做连续几期的职业保护专题,那时候正好有记者提到某清洁公司的工人坠楼受伤的事件,那工人正是杨一青。
职业保护专题的着眼点放在企业和员工身上,发生事故的地点并不是他们关注的内容。李彧和主任之所以对杨一青的名字有印象,是因为杨一青到浪潮社提过意见:在最后剪辑播出的职业保护专题中,提及杨一青的时候,虽然处理了声音和画面,但在一个长达五秒钟的镜头里,姓名“杨某”变成了“杨一青”。
这是一次工作失误,李彧最后在全社的会议上进行过检讨。
商稚言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崔成州对这名字有印象,他看过那个专题,同时也参与过全社会议。
“浪潮社的新闻库里也有报道,但是你用杨一青名字和吉阳装配都是检索不到的,报道里没有出现吉阳装配,也没有杨一青。”李彧说,“只有杨某。”
商稚言把她和崔成州搜集到的信息全告诉了李彧。李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摇头:“鲁莽。”
商稚言:“……对不起。”
李彧笑了笑:“鲁莽不是批评,是评价你的行为。没关系,你会永远记住这次教训,只要它能教会你一些什么,它就不是毫无意义的负面事件。把资料给我,我要仔细看一看。”
李彧答应在杨一青的事件上协助商稚言。这一天下午,李彧看完所有资料后,立刻来找商稚言。他和崔成州的判断都是一样的:这是一件非常具有新闻价值,同时极有意义的社会事件。
“崔成州希望你写一篇可以上周刊‘方寸’专栏的报道?”得到商稚言的答复后,李彧沉吟片刻,果断道,“你做这个报道,我给你申请两微一端的头条。我的要求是,也让我们新媒体的记者参与到事件中去。”
商稚言:“两微一端也要上?”
李彧:“上文字报道,同时也上视频。我们要争取直接采访到杨一青,拍摄下整个采访过程。不仅这样,还有林健,找到他,采访他,你这篇报道才是真实可信的。”
商稚言:“还有吉阳装配和工业园的态度。”
李彧:“你要做的事情很多。走吧,到我办公室开个会。我安排人和你对接。”
谢朝接到商稚言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你在公司吗?”商稚言开口便问。
“在啊。”谢朝听出她急切,“出什么事了?”
“我在工业园这边,刚刚张老师给我电话,说崔老师醒了,想见我。你能送我过去吗?”商稚言声音急得带上了鼻音,“不是……你能陪我去吗?”
“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到。”谢朝抓起钥匙就走,连电梯也来不及等。
他很快把车开到工业园门口,看到了门前的商稚言和李彧。谢朝知道李彧是陪商稚言来采访吉阳装配的,便客气打了声招呼。
李彧还要回中心加班,他目送商稚言上了车才与她挥手道别。谢朝帮商稚言系好安全带,抓住了她的手:“崔老师醒了是好事,你别怕。”
商稚言咬着自己的手指:“我这次……我这次太糟糕了。”
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从崔成州入院开始,她就只跟谢朝用电话联系,此时谢朝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她忽然之间获得了解脱似的,哭出了声。
谢朝踩油门开车,仍握着她的手不放。商稚言哽咽着提醒:“你这是危险驾驶。”
谢朝:“……”
他抓起商稚言的手吻了吻,让她坐好,自己则双手把住方向盘。车子在道路上平滑飞驰,商稚言断断续续地说话,谢朝偶尔会给她一些回应。
“我太糟糕了……”商稚言不停地重复,“我妈说的是对的……我不行……”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趁着漫长的红灯,谢朝扯出纸巾帮她擦眼泪。“你是我遇见的所有人里,最好、最好的一个。”谢朝低声说,“你怎么会不行呢?有错就道歉,有错就改,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商稚言点点头,定定望着他。她眼神里有一种可怜的悲楚,让谢朝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
“现在做不到的,以后一定能做到。”他紧紧握住商稚言的手,“言言,相信我。”
商稚言心想,这又不是做高考复习题……但谢朝说的话,她从来都是相信的。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说他信任你,说你非常好,商稚言有了点头的勇气。
医院的住院楼已经很安静,护士只给他们半小时的时间。张小马在病房里陪着崔成州,见商稚言进来了,忙让她坐下:“言言来了,你没醒的时候她天天都来看你。”
崔成州后脑勺受了伤,只能趴着躺,这时侧头看了商稚言一眼:“……你又哭什么,我还没死。”
商稚言擦干净眼泪,认真道:“崔老师,对不起。我错了。”
崔成州:“错哪里了?”
商稚言开始一条条地反省自己的错处:不应该在拿到陈成才联系方式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打电话,不应该草率答应陈成才的邀约,不应该轻敌大意,不应该忽略自己和崔成州的安全,不应该挑衅陈成才,不应该……
“你最大的不应该,是不应该跟着我工作。”崔成州叹气,“要是你跟着李彧,一定比现在好。”
商稚言没反驳他的话:“如果我跟的是李老师,你就不会受伤了。”
“你错了,我还是会受伤的。”崔成州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自己去追这个事件,也一定会自己去见陈成才。”
张小马在一旁怒哼一声。
“有些时刻不容许我们想太多,很多反应都是本能。”崔成州顿了顿,“商稚言,这次不是大错,你不要自责。我身为你的老师,是你轮岗实习期间带你的人,我也有责任。”
商稚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崔成州仍头疼,不想和她在这一点上纠缠:“陈成才抓住了吗?”
陈成才已经逃跑了,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商稚言反映的工伤诈骗事件因为吉阳装配极力否认而陷入僵局,但商稚言保存的那把扳手,成了陈成才袭击崔成州的重要证据。现在警方是以这个名目搜寻陈成才的。
“你看,你这一点就做得很好嘛。”崔成州说,“那时候还想得起保存扳手当证据,不愧是我徒弟。”
商稚言的眼泪哗地又落下来了。
崔成州:“又怎么了?!”
商稚言哭着说:“崔老师,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你从来没这样夸过我……”
崔成州被她气得脸白:“对,我刚刚说的是胡话!吉阳装配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
商稚言和李彧今天见到了吉阳装配的宋樾和刘弘毅。宋樾坚决不承认企业内部出现了贪腐问题,刘弘毅只强调已经把陈成才的人事资料提供给警方,此外并不多言。
“工伤牵扯出贪腐,这不是小事情。”崔成州叹气,“现在怎么办?林健找到了吗?杨一青呢?”
商稚言告诉他杨一青和李彧的渊源,半个小时在谈话中飞快逝去了。
和崔成州、张小马辞别后,谢朝陪着她往医院停车场走。五月的夜晚已经相当炎热,灯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两个细细的人影走了一会儿,更高一些的那个把矮个子的人抱住了。他们依偎着慢慢往前走,路过稀疏的花影,茂盛的树荫。
前往杨一青家中采访那天,从早上起就下着暴雨。商稚言在家里解决了早饭问题,拿着伞在门口发愣:雨太大了,伞也无济于事。她把挎包放进一个防水的塑料手提袋里,又在外面套了另一个防水袋,正要走上光明里,一辆车子恰巧停在门口。
谢朝撑着伞跑下来:“我送你上班。”
商稚言吃惊:“不用了,我可以……”
谢朝不由分说,揽着她往车上去。商稚言只好坐上了车:“我今天不去浪潮社。”
谢朝的肩头被雨水淋湿,一边擦去水珠一边问:“好,那去哪儿?”
商稚言奇道:“你不去公司吗?”
“下午去。”谢朝笑道,“下午我的新助理来报到。”
“是怎么样的人?”
“不知道。”谢朝启动车子,缓慢驶出光明里,“相处了才晓得。你去哪儿?”
“去见杨一青。”商稚言给李彧打了电话,因雨势太大,两人决定直接在杨一青家附近碰头。李彧已经联系了杨一青说明来意,庆幸的是,杨一青没有拒绝他们的采访。
杨一青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另一处码头附近。三十多年前,这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渔业码头,但随着城市扩张和大陆架的沉积变化,码头渐渐不再适合船只停靠,现在已经改建成了小码头,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有在路边摆摊卖鱼虾蟹的渔民。
今日暴雨,路上行人稀少。谢朝把车停在路口,撑伞和商稚言并肩往前。杨一青的家很难找,两人拐了好几个弯,最后才在小巷深处找到门牌号。
两人在狭窄的屋檐下等了十多分钟,看见李彧和另一个记者赶过来。几人打过招呼后,李彧当先敲门。杨一青和父亲同住,两人在这楼房里租了一间二居室,位于三楼。
谢朝没有回到车上,他跟在最后,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这处居民楼的环境。这是专供出租的民房,楼梯和墙面斑斑驳驳,糊满了小广告和通下水道的电话,声控灯时亮时灭,外面雨势磅礴,室内也一片沉沉昏晦。
李彧站在三楼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片刻后,铁门内的木门慢慢打开,一个老人眯眼打量:“李记者?”
待铁门开启,商稚言先是一愣,随即老人也看到了她。
“哎呀,是你啊,小姑娘。”那起先还眉头紧皱的老头霎时间笑了,“哦,你是李记者的同事。”
李彧奇道:“你认识杨伯?”
商稚言只叹世界上果真有各种各样的奇妙缘分:“我在新媒体轮岗的时候,杨伯来过浪潮社。他拿了一份书稿说想出版,但找错了地方,我带他去了楼上出版社。”
那老人的警惕之心尽去,开门让他们进入,连满头雾水的谢朝也受到了热情接待。他揣着一份为商稚言打气的心思来,厚着脸皮坐下了,顺便还与李彧的同事握了握手,相当自来熟。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回到浪潮社后,李彧的同事跑来找他。
同事:李彧,我们社里有那么一个帅哥吗?
李彧:你说我吗?
同事:我说那天跟我们一起去杨一青家里的那位,不过他没证件,也不吭声。他是谁啊?我这两天逛遍几个中心都没发现。
李彧:他是司机。
同事:那我再去瞅瞅……
李彧:他是商稚言的私人司机。
同事:?!
一段时间后。
商稚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社里流传我是隐藏很深的富二代小姐且每天上班下班有私人司机接送的小道消息。据说那还是个特别帅的司机,高大,威猛,靓仔,悄悄爱着我,但又不敢嗦。
谢朝惊得脸白: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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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吃谢朝牌奇妙口味干醋!
(大家:不吃不吃,你来你来。
第62章 杨一青(2)
杨一青的家并不大,摆设十分朴素,阳台窄小,雨太大了,紧闭的阳台门下一股股地涌入雨水。谢朝和李彧的同事用抹布擦地,角落的红色塑料桶里已经接了半桶天花板漏下的水。房子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李彧和商稚言帮老人移开电扇、电冰箱等家具,李彧顺口问了句:“杨伯,你吃中药啊?”
“是我儿子吃。”老人颤巍巍答,“干活多了,手疼。”
商稚言从李彧那里得到了杨一青伤情的准确信息:杨一青左右手均骨折,尤其右臂是粉碎性骨折,虽然已经恢复,但干不了重活,平时也不太灵便。
屋子里正忙乱着,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两袋青菜。他见到家中的几个陌生人,先是一愣,随后认出李彧,脸上绽出几分紧张笑意。
他正是杨一青。
杨一青现在是附近一所学校的门卫,昨夜值班到今晨六点,下午六点再去上班,工作忙碌且疲惫。他的人事关系并不在学校,而是在物业公司,又因他身体条件不行,物业公司没有与他签订长期合约,只是临时做着。
商稚言心中很沉重:陈成才对林健所说的事情,果真是假的。从七楼坠下的杨一青受了很重的伤,即便恢复了也无法正常工作。
他答应接受采访,全因看到了陈成才被追捕的新闻。
双手恢复活动能力之后,他很快发现,一切和陈成才所说并不一样。清洁公司中止了和他的合约,陈成才避而不见,那三十多万根本不可能支撑他和父亲下半辈子的生活。他的买房计划取消了,相亲结婚也从无结果。
杨一青找过陈成才,但被陈成才吓走了。陈成才现在身边还多了两个伙伴,人高马大,杨一青不敢乱来。他想过破罐子破摔,和陈成才揽着一起死算了,但家中还有年迈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他不忍心让父亲经历。
稀里糊涂过了两年,双臂每逢阴冷雨天便隐隐作痛,若是干了重活粗活,有时候更是疼得他咬着枕巾在床上翻滚。杨一青恨自己愚昧,又恨陈成才的游说。
“我想过去揭露他,但是他跟我说,要是被人知道我的工伤是人为制造的,那我得的这三十多万也要没收。不止没收,我这是诈骗,是犯罪,要坐牢。”杨一青坐在桌边,咽了咽唾沫,对着摄影机说,“我很害怕,所以我……没站出来。”
商稚言坐在摄影机下方,画面里只有杨一青一个人。李彧和同事控制着机器和灯光,一声不吭。
“他当时是怎么说服你的呢?”商稚言问。
“我和他是喝酒的时候认识的,他人挺豪爽,比我大几岁,我都喊他哥。我们都是粗人,不讲究,待人真心就行,他见识比我广,我很信他。他当时跟我说了他哥的事情……”杨一青开始慢慢讲述他和陈成才的相遇。
他的父亲没有多听,佝偻着背,颤巍巍走进厨房。谢朝紧跟着进去了,见老人在水盆里洗菜,便过去帮忙。“杨伯,你儿子的病历和康复记录,家里还有吗?”他问。
老人打量他:“你们连这个也要吗?”
谢朝略略低头,他面对这个老人,不知为何,想起了印象几乎已经模糊的奶奶。
“你能给我看看吗?”他诚恳地说,“我不是浪潮社的记者,但我想让你儿子帮我们做一个项目。”
采访结束后,商稚言和李彧他们同一辆车回浪潮社。商稚言联系上了林健的父母,得知林健已经回了老家,便打算电话采访。谢朝和她告别后,一个人开车回到新月医学。
新月医学前期几乎将所有资源都倾斜于医疗机器人项目,外骨骼项目团队里只有三个人。谢朝现在是外骨骼项目组的负责人,他重新理顺原团队三个人的资料后,又另外聘请了一个助理。
下午一点半,助理来报到了,是个子瘦高的青年,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坐在办公室里,泰然自若,像是因为年轻,因为有底气,什么都不怕似的。
“这是小叶。”谢朝跟团队里的其他三个人介绍自己的助理,“他以后就是我们项目的人了。”
其余三人拼命鼓掌。这三个人都是谢朝的崇拜者,新月医学一楼摆放的那几具外骨骼样品,他们研究过很久,甚至还似模似样地做出了差不多的复制品。
小叶跟着几个老师去熟悉工作环境了,谢朝翻看从杨一青家里拿到的病历和康复记录。商稚言回到浪潮社后没有联系他,他知道她正在工作,自然也不便打扰,只在心里暗暗打算,下班后去接她回家。
下班的时候,谢朝挺意外地在一楼看到呆站的小叶。
小叶左手抓着一本小本子,右手拿着手机和笔,绕着外骨骼样品拍照,还在本子上记录数据。谢朝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他本子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
“你在干什么?”
小叶被他吓了一跳,推推眼镜:“谢工,这些都是你做的?”
“对,怎么了?”
小叶指着面前的外骨骼问:“这些都是给同一个人做的吧?”
谢朝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压力控制器的设计方式几乎是一样的,看力量补偿的方式……这个人是用外骨骼来进行康复?他肌肉没有力量吗?”他说完又否定自己的话,“不对,他应该是在逐渐康复。”
谢朝:“还有呢?”
“除了第一具之外,其他几具在设计上都有一些趋同的地方,比如它的色泽和外观……而且电源轻便小巧……是一个很爱美的人?女孩子?”
谢朝:“你爱看推理小说吗?”
小叶:“爱啊。”
谢朝:“第一具外骨骼的外观是我自己做的,之后的每一具,她都参与进来了。她嫌我做得不好看,至少外观她要给一些设计上的意见。”
“人才啊。”小叶激动道,“是我们项目组的人吗?哪个老师?”
谢朝笑笑:“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他小跑着奔往停车场,雨仍铺天盖地地下着。抵达浪潮社之后,商稚言还未下班。谢朝没去过她工作的地方,上次也只窜到安全通道而已,他此时来了好奇心,先到“时刻”店里诓了周博两个草莓派,拎着走上社会新闻中心。
商稚言和李彧在剪辑室里工作,谢朝大咧咧称自己是商稚言的男朋友,把草莓派分给还在加班的同事。商稚言的工位有点儿凌乱,谢朝帮她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又把各样东西摆回原位,维持桌面凌乱的样子。
商稚言的同事对他很好奇,问他和商稚言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认识十年了。”谢朝说,“十年前就开始了。”
他面对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很能乱讲,一通胡说八道后,居然也跟众人有来有往地聊了起来。商稚言饿得讲话都虚了,离开剪辑室觅食时才看到端坐的谢朝,顿时吓了一跳。
谢朝从纸袋子中拎出另一个单独包装的蛋糕:“你的芒果慕斯,时刻新品。”
商稚言脸红了,拉过崔成州的椅子坐下,攥住谢朝的手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外卖。”谢朝温柔回答,“这个就当你的夜宵吧,我们出去吃?”
“回家吃吧,我回去得写稿子了。”商稚言快手快脚收拾东西,“原来警察已经找到林健了,林健说出了陈成才另外两个同伙的名字。我们现在采访不到他们,不过好在还有林健和杨一青的访问记录。”
直到谢朝把商稚言送回到家门口,商稚言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跟爸妈说过谢朝要来吃饭的事儿。她常常加班,回家很晚,有时候父母等不到她回来,夫妻俩便先吃了,把饭菜放在锅里保温。
见谢朝上门做客,张蕾和商承志又惊又喜又埋怨,急急地开冰箱找材料,要给谢朝再做几道菜。
谢朝也不好拒绝,他面对张蕾和商承志总有几分说不清楚的紧张,便乖乖坐在饭桌边上等吃。铺子就在一墙之隔,挺热闹,他凑过去问商稚言:“我们到你家铺子去吃不就行了吗?”
商稚言:“那多不正式啊。”
谢朝:“我今天来也不算正式啊,两手空空。”
商稚言看了看地上的几箱礼品,那是刚刚谢朝下车去买的:“不正式?这些是什么?”
“这些不算,路边买的。”谢朝说,“要更加正式。”
“你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商稚言小声说,“吃个饭而已。”
谢朝则盯着她笑:“不好,这样不好。”
商稚言干脆让他自己琢磨去了。
谢朝琢磨不出结论,打算改天去问问对此道十分娴熟的余乐。商稚言打开笔记本在饭桌上工作,眉毛紧紧拧着。谢朝托腮认真瞧她变化的表情,只觉得很有趣味。
商稚言的习惯十年都没有变:她当年死磕数学题也是这副模样,皱着眉,有时候还会轻咬下唇,做到特别难但又似乎有迹可循的题目,她精神集中到会忘了呼吸。
这和谢朝白天看到的商稚言很不一样。坐在杨一青对面的她,成了个有点儿陌生的女孩,冷静,平和,有力。
商稚言抬头瞪他,小声道:“你让我很紧张……”
谢朝咧嘴笑:“我什么都没做。”
商稚言:“你在看我!”
谢朝:“你好看。”
张蕾和商承志在厨房忙活,一个问“什么时候结婚呢”,一个说“都上门吃饭了应该快了吧”。张蕾想想又觉得不满意:“谢朝这样就过来了,很不正式。”
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小,谢朝听到了,立刻无声对商稚言比划,意思是:你妈和我意见一致。
商承志又来了一句:“管它正式不正式,言言老早就喜欢人家啦,墙上贴谢朝的照片都贴多少年了。”
谢朝:“嗯?”
商稚言合上笔记本:“有人以为他们说话很小声,别人听不到!”
厨房里这才没了声音,只传来几丝低笑。
谢朝没放过她:“什么墙?什么照片?我要看。”
商稚言:“女孩子的房间是男人可以随便进的吗?”
“你这样就不讲道理了。”谢朝小声说,“你也进过我房间,有来有往,再进不难,对不对。”
商稚言在桌下踩他的脚,谢朝笑完又问:“是在灯塔拍的那两张吗?”
“还有一张,是你没见过的。”
谢朝忍着疼,他真正好奇了:“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商稚言还未回答,手机在桌面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的是派出所的民警。陈成才在出城的二级公路上抓捕归案。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同事:帅哥,你和商稚言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朝:十年前就开始了。
一段时间后。
商稚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中心又流传起我玩弄男人的传言,说我明明有一个交往十年的男朋友,之前还去参加集体相亲活动。说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谢朝:……
商稚言:不知道是谁捣鼓的谎话,我想拧死他。
谢朝:……
(本小剧场与上章小剧场无冲突,上章散播流言的是李彧那边的新媒体同事,本章散播流言的是言言这边的社会新闻同事
(作者:我真他妈严谨,我真棒!
(两边同事:我们都觉得受到了冒犯……——
谢谢潘达菌、陆林证婚人川川、冷杉的地雷。
谢谢赵生、Tsunaly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芒果慕斯吧!今天的好吃。
第63章 尾声
这一周周五,商稚言获得了难得的一天休假。
但她一早就被电话叫醒,来电的居然是明仔。
“我看到了!”明仔必须冲电话提高声音大喊,才能压下上课铃声的干扰,“言姐!我在《浪潮周刊》看到你文章了!”
商稚言一下坐起,连滚带爬冲下楼。
本周的《浪潮周刊》已经放在门口,还无人翻阅,她抓起就往屋里跑。张蕾和商承志喊她吃早饭,商稚言回了一句:“还没刷牙!”
她抓着报纸跑上二楼,立刻翻开社会新闻版块。
这周有“方寸”专稿,稿件占据了整整一版,名字简单直接:《工伤与工伤诈骗:没有赢家的骗局》。
文章作者是三个人:商稚言,崔成州,李彧。
商稚言盯着那作者名字看了半天,直看到眼睛发酸。她抓起手机,拍下这个版面,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大开本的记事本。记事本上密密麻麻地贴着她刊发在《浪潮周刊》或两微一端的稿件,已经有十几页。
她确实写了许多稿子,但专稿能上“方寸”,还是头一次。
“方寸”是《浪潮周刊》最重要的专稿栏目,无论社内还是业内,都认可它的分量。能上“方寸”栏目的稿件需要满足数个重要条件,如果是新记者,还需要两个以上的前辈推荐。
商稚言看着报纸发笑,她想起父母还没看,又放下了剪刀,再一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自己写的稿子。
报道的引言从杨一青的话开始:【“计划已经做得很详细,我们也试验过,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后悔了。”】
陈成才,他的两位同伴,还有杨一青、林健,和工业园另外两个企业里的工伤事件当事人,商稚言为了这份专稿,几户不眠不休地过了一周,周旋于工业园、吉阳装配、派出所之间,采访到了所有应该采访的人。
崔成州出院后第一时间回到单位,被张小马和主任骂了一通又灰溜溜回家,临走时还不忘鼓励商稚言好好写。李彧和新媒体的同事也忙得天昏地暗,不断修缮视频新闻的内容,终于在周五这一天,配合着《浪潮周刊》专稿的面世,在两微一端同时推出了相关推文。
电子阅读时代,两微一端比纸质周刊更容易转播。有视频、有照片、有经过处理的音频,报道在微信公众号和浪潮社客户端发表后仅数小时,已经迅速传播开。
商稚言回到单位时,正看见李彧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会议室里走出。他冲商稚言扬手打招呼,压低声音:“新媒体和你们的主任都快疯了。”
商稚言一愣:“为什么?”
“吉阳装配和工业园来了电话,劳动局的人也过来了,谈的都是你那稿子。”
商稚言紧张了:“不会有问题吧?我们核对过很多很多次,没有问题,没有触线……”
“别怕啊。”李彧笑道,“我和你崔老师反复检查这么多遍,可不是为了留尾巴给别人抓。”
商稚言这才发现他心情似乎很好。新媒体中心的主任管行政和人事,李彧管业务,现在有当事方来提意见,李彧是不需要出面的,累的是两个中心的主任。他正幸灾乐祸。
见商稚言笑,李彧脸色慢慢沉下来:“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商稚言抓住挎包的带子,一字字地说,“李彧老师,谢谢你。这篇稿子是我工作到现在,最重要的一篇报道。我写的时候没有想过真的能上周刊专栏和两微一端……谢谢。”
李彧也认真看她。
“能上两微一端,那是因为你的稿子写得好,事件本身也有意义,和你本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李彧说,“记者就是这样的职业,你的重量和价值,是用一篇又一篇稿子,一次又一次行动积累起来的。你未来还会有更多重要的稿件,加油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商稚言看看他,一脸欲言又止。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还想追求你?”李彧忽然问。
“总不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吧?”
“你还可以,但算不得很漂亮。”李彧打了个呵欠,他胡子没剃,已经有几分崔成州的邋遢样了,“我不是因为长相才注意你的。你还记得你进浪潮社笔试的时候,写了一篇怎样的报道吗?”
浪潮社的笔试题目很复杂,最后一题是真实事件的虚拟报道:一个因救火而被烧伤的年轻人,失业后创业,目前已是淘宝首屈一指的花木店铺老板,管理着十几个苗场,年营业额数百万。
“我当时写了什么让你印象深刻?”
“大部分人都会把落点放在他有了美满的婚姻、获得了人人称羡的成功上,但有几个人不是。你就是其中之一。”李彧说,“你的落点是,他是勇敢的英雄,他能战胜挫折,实现自己的价值。”
商稚言有些懵懂,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点会让李彧印象深刻。
“你的卷子是我改的。”李彧说。
商稚言:“哦……”
“我之所以觉得你很有趣,因为你像我,”他笑着说,“像过去的我,很天真,很执着,相信人之所以为人的价值,有一些很幼稚……但很珍贵的信念。”
商稚言憋了半天:“你这是高层次的自恋。”
李彧大笑,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说对了。再见,我得休息了。继续加油,做你该做的事情。”
商稚言和他道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愣愣发呆。
同事纷纷凑过来道贺,说她的报道写得很好。商稚言打开电脑,又过了一遍自己的稿子。她给谢朝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情。
谢朝:“嗯,我看到了。周刊上,还有你们的客户端上也有。”
商稚言点开他的朋友圈,发现他转发了自己的报道。这是谢朝空空荡荡的朋友圈里唯一一条动态。
他的转发词也很简单:真棒。
商稚言盯着那两个字默默看了很久。她很想哭,谢朝永远是那个鼓励她、信任她的人。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因此而与别不同了:她是谢朝爱的人,是谢朝心里最好、最棒的那一个,她这样特别,她因谢朝而特别。
“……我现在好想见你。”商稚言说。
“那晚上可不要迟到。”谢朝提醒她,“今天余乐生日。”
商稚言一收眼泪,吓得差点蹦起。她忘了这件事!
新月医学的研发中心里,谢朝攥着手机,一脸无奈。
谢斯清奇道:“怎么了?”
“言言忘记今天余乐生日了。”谢朝放好手机,“言归正传,你来干什么?”
“你今天不是第一天正式上班吗?”谢斯清举起手里的一个盒子,“我来给你道贺。”
那是一家谢朝没听过的蛋糕店。自从知道周博是时刻的老板之后,谢斯清没有再光顾过“时刻”,她也没再吃过一口“时刻”的东西。她的执拗谢朝完全理解,也不会劝她看开。
“你记错了。”谢朝说,“我早就已经正式上班,今天是项目讨论会。”
谢斯清:“随便吧。”
谢朝:“……你是来找我玩的?”
谢斯清:“……是的,家里太无聊了。妈妈和爸爸去公司了,我可不愿意照顾那个小混蛋。他撕了我的设计图,我还没好好跟他算过账!”
两人说话间,项目组的其他几个人也先后走了进来。小叶背着个沉重的背包,一边走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他抬头想跟谢朝说话,猛一眼看见谢斯清,霎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整个人站作一根木桩。
“我妹妹,谢斯清。”谢朝介绍道。
除了小叶之外,项目组里的其他三个人都认识谢斯清。谢斯清和他们打过招呼后,终于跟小叶对上眼。
小叶推了推眼镜,转而看向谢朝:“是她?”
谢朝:“对。”
小叶激动坏了,把笔记本啪地拍到桌上:“你好!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谢朝:“……”
谢斯清看向哥哥:“变态?”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还穿戴着外骨骼吗?”小叶结结巴巴,全没了之前的泰然自若,“我研究了谢工制作的外骨骼,我想看一看它们在人体上是怎么运作的。”
谢斯清今天穿了件裙子,她摇头:“不行。”
小叶顿时黯然,连肩膀都塌了下来。谢朝留两人继续聊天,转而跟其他几个人安排工作:“我想给我们的项目找几个帮忙测试的志愿者。其中一个四肢肌力健全,身体健康,可以为工业外骨骼做测试,另一个双臂肌力较弱,可以给上肢携行外骨骼做测试。”
他把杨一青和林健的资料交给他们:“两种外骨骼都要同步开发,我手头上康复型外骨骼的资料较多,你们要在工业外骨骼上下点儿功夫。”
在沟通的间隙里,谢朝偶尔会望向谢斯清和小叶。
小叶听谢斯清说她也喜欢看推理,高兴得不停地推眼镜:“你喜欢横沟正史?我也是,我特别喜欢看本格派。”
谢斯清:“我很随意的,什么都看,好看就行。最近我在看《脑男》。”
小叶:“……《脑男》根本不是推理,是科幻。”
谢斯清:“是吗?也许它是科幻派吧。”
小叶:“其实我没看过。”
谢斯清笑出了声:“那我跟你讲!”
谢朝见两人聊得热络开心,有点儿不是滋味。想上前阻止,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分。
他揣着这样的心思郁闷了一整天,直到下班后见到余乐,才跟他分享了自己的心情。
余乐坐在副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一拍膝盖:“所以你现在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谢朝:“……什么?”
余乐:“你现在的心情,跟我当年知道商稚言和你相互喜欢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谢朝瞥他:“你知道?”
余乐大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双眼睛,我这头脑,身边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住我。”
谢朝也随他一起笑。两人抵达游艇码头时,商稚言和应南乡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余乐先跟应南乡狠狠拥抱热吻,商稚言看得呆住,扭头见谢朝冲自己张开手臂,连忙摆手:“我不要……”
“我要。”谢朝说。
他顺利抱到商稚言,低头在她发间吻了吻。商稚言想提醒他自己昨晚没洗头,但又想到谢朝根本不会在意,干脆埋头在他怀里笑。
余乐和应南乡都是第一次上谢朝的游艇,余乐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失落:“太小了。”
半小时后,他成了玩得最开心的一个,尤其在谢朝教他驾驶游艇之后,余乐完全把自己女朋友忘在脑后,连这是自己生日的聚会都没想起来。
应南乡家里没破产之前,跟着朋友学过开游艇。两人坐在驾驶舱里大声说小声笑,谢朝跟商稚言呆在船舱外头,正在紧张地包装余乐的礼物。
商稚言买了一副降噪耳机,心疼得不行:“好贵呀,我连给你买都不舍得。”谢朝送余乐的是一块潜水表,两人已经约好了下个月一块儿去学潜水。“终于不是买一送一的礼物了?”他笑着问。
商稚言想起他们三人一起度过的圣诞节,也笑出了声。
快艇渐渐驶入远海,天地一色,只有星辰。岸边的灯塔一瞬一瞬地亮着,指引方向。
“我今天还去了崔老师家里。”商稚言看着谢朝,小声说,“他又夸过我了。”
谢朝:“嗯?夸你什么了?”
商稚言:“他说我合格了,我可以当个正式的社会新闻记者了。”
崔成州还说了许多许多话。商稚言没见过他这么健谈。他聊自己的过去,聊自己和妻子张小马一起跑过的新闻,聊当年写在“方寸”专栏上那篇和明仔有关的文章,除了明仔之外,那其余的二十多个孩子,他连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还说起商稚言,说起商稚言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说她执拗又天真,不懂事又令人心烦。
商稚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像是夸,又像是贬。
“这就是夸你啊。”谢朝说,“这是你很可爱的意思。”
商稚言看着他:“我很棒,对不对?”
谢朝点头。
商稚言又说:“那你知道你也很棒吗?”
谢朝:“我们要商业吹捧一晚上?”
商稚言凑过去吻他。她有千言万语,但说不出来。
谢朝和她交换轻吻,柔声低笑:“怎么办,我现在想跟你求婚。”
“……好啊。”
谢朝愣了愣。
星光太灿烂了,他以为自己在梦中。
“我想回港。”他说,“我想有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
商稚言点点头,像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她带着谢朝送的项链,明亮的雪花也像星星一样。
谢朝却没有再说了。他吻着商稚言,带着急促的、湿润的呼吸。海水不停拍打船身,细细碎碎的哗啦声。星空静谧旋转,月亮是一线弯弯的笑眼。
他再不需要说什么了。他不会再走入海中。
他已经拥有了温暖的灯塔。
朝朝暮暮,他们共享人世间所有温度。
(完)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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