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过去一直被平台要求和陆珩保持联系，谢矜早就熟悉了他那种消息发过去石沉大海的作风。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陆先生的回复赫然在列。


    陆珩：【拍得不错。】


    ？哪里不错了？


    谢矜一头雾水，拖着屏幕上上下下翻了又翻，确认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边叠被子边想，总不能在夸这几张他随手拍的试卷吧？


    还是说，面对他连错五道的单选题，陆珩实在夸无可夸，又顾念他的自尊心，所以才有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表扬？


    ……


    谢矜动作顿住，哀叫一声，放弃挣扎倒进刚叠好的被子堆。温度一点点爬上脸颊


    ——好丢人。


    按道理他成绩没有这么差的。


    可是脱离校园生活有段时间，谢矜不上课不做题，重新做模拟卷，根本找不到原来的手感。


    好消息是用完早餐后，医生前来复诊，终于确认谢矜可以去学校了。


    谢矜想了又想，还是打开手机，对陆珩发了一句“谢谢哥哥”的卖萌表情包。


    ——


    回学校的第一节就是物理课。


    一节复习课上下来，谢矜起码有三分之一没听懂。


    “这很合理。”同桌何川骥安慰他：“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期末考。你不在的时候，所有老师都在狂拉教学进度。”


    其实谢矜在家养病的时候闲着没事做，自己也找了一些网课看。


    但那更像公开表演课，看完有种学了又没学的感觉。


    他认命随口道：“我准备好考倒数了。”


    何川骥笑：“你落的课有点多，不如让家长出面，找各科老师在晚自习补下吧。”


    谢矜补他的作业。心里觉得何川骥说得对，他该回来上晚自习。


    用什么办法能让陆珩同意他参加晚自习呢？


    那句“拍得不错”在谢矜脑子里打了个转。


    又很快被他否决。


    陆珩警告过他了。


    不能再用那种方式试探他的底线。


    本来以为要为补课的事烦神很久，结果回到家中，王姨就送来家教的详细资料背景。


    “按陆先生的指示，他们会接手您近期的学业安排。若有哪处不太合适，您告诉我，我来调整。”


    谢矜怔了一怔，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家庭教师？”


    “是的。您不必为课业的一时空缺担心。他们会依照您的情况制订进度表，直到高考结束。”


    她顿了顿，又问：“还是说，您想再过几天呢？”


    谢矜随便翻了几页他们的履历，教育背景里列举什么“princeton”什么“yale”……


    一堆让人头晕的英文，他看不懂，只知道大概是很牛的。


    能有什么意见呢？谢矜只有乖乖听从安排。


    ——


    按照约定，谢矜每天都要向陆珩报备。


    病好重返校园后，他有按照好学生该有的样子，到点拍下练习卷发过去。


    神奇的事发生了。


    或早或晚，陆珩都会回他。


    一开始他有些不适应，后来才发现，自己其实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就好像他是重要的，是珍贵的，是不会被轻易舍弃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谢矜开始在学习上越来越用功。


    差不多也到了该睡觉的点，谢矜习惯性在枕头下找到他的小枕巾。


    隔着丝绒袋子，他手伸进去摸了摸。与此同时，小枕巾的气味轻轻逸散出来。


    好多天过去，花露水的味道还在，那点偶然沾上的木质香，却几乎散尽了。


    意识到这点，谢矜心里忽然有种空落、失重的感觉。


    和那天差点弄丢了小枕巾类似，只不过程度稍微轻一些。


    轻微缺氧的感受传来，他才回过神。


    视线再度落在手环之上，谢矜想起陆先生说过，要学会向他寻求帮助。


    他打电话给他。


    半分钟后，是程铭接起来的：“少爷，老板在签合同。”


    谢矜：“……”


    沉默是对“少爷”的无语。


    他客客气气道谢：“程助理，请问还有多久呢？”


    “预计还有二十分钟结束。”程铭公事公办的恭敬口吻：“容我提醒，这个点您该入睡了。”


    身边每个人都在帮着陆珩管他。


    谢矜把手机拿开了点：“但我失眠了。”


    程助理果然很上路子：“好的，我会代您传达。”


    挂断了电话，谢矜喝掉了牛奶，在被窝里复习英语，边气定神闲等着陆珩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


    破手机毫无反应。


    ——竟然毫无反应。


    短短几分钟内，所有的孤独感沮丧感都涌了上来。


    谢矜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他给出了自由，只是想要换一点温暖而已。


    结果却要受陆珩这种坏男人冷落。


    谢矜没由来想哭。


    又告诉自己为资本家掉眼泪不值得。


    空寂的房间，手机铃声姗姗响起。


    谢矜吓了一跳，期待是坏男人打来的，又很怀疑是乱七八糟的推销电话。


    他竖起手机，快速看了眼来电显示。


    屏幕里俨然是他给陆先生改的那个备注——“超难骗x_x”。


    谢矜一扫破碎情绪，抱着被子整理好表情，矜矜持持按下了接通。


    陆珩喊他的名字：“小矜”。


    隔着屏幕传来的嗓音，一如既往优雅动听。


    谢矜声音像小鸟翅膀一样轻快飞了出来：“哥哥。”


    陆珩：“睡不着？”


    “有点。”谢矜趴在床上，无意识晃了晃小腿。


    “快期末考试了，如果我考不好……您还会喜欢我吗？”


    陆珩：“比起测验，更重要的是你的成长。不要把我对你的期待，理解成对成绩的衡量。用平常心面对就好。”


    谢矜垂下眼睫：“可我还是害怕。”


    他知道自己大概有点坏。


    总是习惯性装可怜，博取大人同情，索要上位者的赞许和安抚。


    “我害怕辜负您的期待。”


    陆珩：“从家教反馈看，你是个有悟性的聪明孩子。这段时间进步很大，初步达到了我对你的期待。”


    谢矜心脏再次传来酥麻感，并蔓延全身。


    他清楚地知道，身边出现的一切，都来自陆珩的授意。只是那些全面妥善的安排，究竟是对宠物的逗弄呢，还是存在一丝对他的真切关心呢？


    而此时此刻，他得到了陆珩的亲口承认。


    他一直注视着他。


    ——这简直太美好了。


    谢矜把脸深深埋进被子，让自己强行冷静一下。


    过了会儿，他才探出脑袋：“我还想知道，您用的什么香水？”


    “阿姨说您不用香水，只是衣物按惯例打理过。我也闻了闻，但都不是您身上的气息。”


    “没有那个味道，我好像很难入睡……”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


    随即，陆珩再度喊了他的名字。


    “小矜。”


    一如既往温和克制的口吻，却像预示着某种危险到来。


    谢矜瞬间涌起不安，寒毛直竖。


    他后悔了，企图用无知的一面讨好对方：“嗯？哥哥。”


    陆珩：“还记得之前那次电话你是怎么说的吗？”


    哦这种语气。


    他更紧张了：“记得。”


    “第一句话是什么？”


    谢矜顺着陆珩的引导回忆了一下那次电话的开头。


    为了找弄丢的小枕巾，他对陆珩说


    ——“如果我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呢？”


    讨好的效果并不怎么样，陆珩根本不买他的帐。


    谢矜有些羞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嗯……”


    “诚实一点说出来。”陆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平稳：“你在想我，依恋我。”


    听明白陆珩在说什么时，谢矜大脑空白了一瞬。


    “想”、“依恋”什么的……


    他习惯利用这类词汇去达成利用大人的目的，几乎没有思考过背后蕴藏的含义。


    原来他是在想他吗？


    心里刚模模糊糊浮出了这样的念头，就立刻变得确信起来。


    他和自己确认——记住这种感觉，原来这是想念。


    “你不该在真正想我的时候，用语言矫饰。”


    谢矜失神听着，以仰躺着的姿势，捂住了跳得过快的心脏。


    它现在知道了。


    陆珩继续教导他：“复述一遍，小矜。”


    谢矜声音细细地重复了一遍：“我在想您，在依恋您……”


    也不是没有对大人说过这样讨巧的话，他可以说得动听又漂亮。


    可断断续续说完这八个字，就好像用尽了全部气力。


    陆珩笑了笑：“goodboy.”


    被迫袒露自我的委屈不甘，在这一秒被奇异地安抚了。


    陆珩：“所以认真地想一想，你想.要求我做什么？”


    于是谢矜闭上眼睛，认真想了一想。


    他几乎立刻想到带着陆珩体温和气息的怀抱——他的掌心落在自己后背，沿着脊柱的细细抚摸。


    ……


    谢矜脸上轻微发烫，小心翼翼开口：“下次回来的时候，您抱我再久一点。”


    “我很高兴，你做到了坦诚说出自己的感受和想法。”陆珩顿了顿：“作为奖励，我会同意你的请求。”


    谢矜凝神细听。


    陆珩给他的夸奖和别人不一样。


    不是空泛的“有出息”，也不是有所图的“懂事”、“善良”。


    而是看到他的动态变化，所做出的具体温和的鼓励。


    仿佛他在真切为他的改变和进步而欣慰。


    于是谢矜心里滋生出些许雀跃，好像真的完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以至于这通越洋电话结束后，他还是没办法睡下去。


    他后悔了。


    不该挂那么快。


    陆珩那句夸奖他“坦诚”的话语再次在心里浮现。


    谢矜知道，不欺骗地表达自己，会得到奖励。


    于是犹豫片刻，试探着点开录制语音。


    他说：“哥哥，晚安。”


    他没有等太久。陆珩那边很快就发来一条语音。


    会是什么呢？


    谢矜下意识将手机拉得更近。带着微微屏息的期待，点开了语音。


    手机扩音口传出他非常需要的声音，如同温水浸过的绸缎抚过耳畔。


    “去睡觉，小矜。”


    语音顿了几秒，似有若无的呼吸声里，浅浅的笑意落下。像是某种调笑，又像纵容。谢矜只觉得耳廓被轻轻烫了一下，温度顺着颈侧悄然蔓延。


    “晚安。”


    结束的提示音“滴”地截断，把刚才那点余温锁进了空气。


    寂静重新涌来。


    夜已经深了，谢矜靠在床上，身边只有一盏晚灯。


    深重的黑暗被昏黄驯服、搅匀，丝绒一般拢下来，沉沉包裹着他。


    谢矜好久才回过神，曲起手指，难以置信触了触自己发烫的耳根。


    手环随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往里滑落一段。


    几分钟后他又点了一次播放。


    这一次他听得更清楚了。


    “小矜”——他的名字陆珩念得很轻。


    密密的温柔的雨，不容拒绝落下，要沾湿他一般。


    直至微弱的窒息感传来，他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咬住了指节。


    谢矜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陷进柔软舒适的被窝。


    太短了，只有六秒钟。


    要是能循环播放就好了。


    他很听话地睡觉。


    熄灭唯一的光亮，卧室归于黑暗。


    谢矜摸着手环，在最后一点残存的乌木气息中闭上眼睛。


    有这么一瞬间，他竟然开始妄想有朝一日陆珩会用这样的声音，哄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