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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7

    61.“恨你”


    什么叫……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姜灼野的手扶着书桌,听见薄昀的这一句话,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窗外冬雨的寒气,顺着缝隙飘了进来,浸染了他的肌骨,让他觉得背后发冷。


    “你在说什么胡话,”姜灼野语无伦次,“怎么可能,那个网站是匿名的吧,而且你一直就讨厌我,要是知道是我,你怎么会回复我……”


    一直讨厌你?


    薄昀想,他倒是也希望如此。


    他曾经真的希望,他可以一直抗拒,排斥姜灼野,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被父母和爷爷要求着去探望刚出生的姜灼野,小小的粉色的肉团,穿着豆青色的婴儿服躺在摇篮里,只是随便动一动胳膊都能被夸好可爱。


    他只觉得无聊,烦人,每个人都很虚伪,一只白胖虫子到底有什么可爱。


    他对姜灼野不屑一顾,对所谓大师批命,说他们天生一对,更是嗤之以鼻。


    在之后的很多年了,他只拿姜灼野当个麻烦,那个小小的孩子跟在他身后,被他冷言冷语,从来不肯施舍一个笑脸。


    其实他有那么讨厌姜灼野吗?


    也没有。


    他只是要用行动表达对命运的蔑视,表明自己绝不会听从命运的安排,像他父亲,像他祖父那样可怜,对一个人摇尾乞怜。


    可是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松,表现出对姜灼野的不屑一顾。


    那只是因为姜灼野还没长大。


    他命中注定的爱人,还没有长大。


    而现在年满20,即将步入21岁的姜灼野,站在他的面前。


    书房里的香气像一只阴暗的蛇类攀爬上了姜灼野的身体。


    姜灼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皎白的脸,一双天生的桃花眼,润泽的红唇,像涂着一层最为诱人的蜂蜜,不笑的时候也显得含情脉脉。


    那一头赤色的头发很适合姜灼野,现在稍稍长了一点,垂在雪白的衬衫上。


    他明明这样张扬,任性,桀骜不驯,但是天真地笑起来,却这样惹人心醉。


    “我讨厌你?”


    薄昀低笑起来,他重复着姜灼野的话,“我也希望是这样。”


    他看着姜灼野,像是又回到姜灼野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他从国外回来,不情不愿地跟爷爷去姜家拜访,那是一个格外炎热的夏天,姜家花园里的莲花盛开得很漂亮,空气里是淡淡的草木香。


    他已经一年多都没见过姜灼野了,之前的几年,也都只有过年才会有匆匆一眼。


    他对这个“未婚妻”,印象已经开始逐渐模糊。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站在姜灼野家的走廊上,往下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将他定格在了原地。


    姜家的花园里有一棵巨大的紫藤树,在六月的风里长得极为茂盛,像一片巨大的花帘,淡淡的紫色,像哪个少女遗落在此处的梦。


    而很快,有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手腕上戴着一串赤红的手链,轻轻地将这一片花帘掀了起来。


    一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少年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猎犬,从这片淡紫色的花帘之后钻了出来。


    他一抬头,正好跟楼上的薄昀对上了视线,那紫色的花屑黏在他的头发上,明亮的天光下,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很疑惑楼上是谁。


    那个时候,姜灼野还是一头乌黑柔软的短发。


    所以后来婚礼的时候,薄昀带着一点私心,让姜灼野将头发染成了黑色。


    什么要得体斯文,不能让外界看笑话,全都是疯话。


    他只是存了一点难以启齿的私心。


    而现在他的爱人,声嘶力竭地质问他,是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不愿意见面的。


    薄昀一把抓住了姜灼野的手,他忍耐了这么多年,靠近姜灼野一点都觉得烈火焚身,因为姜灼野的“绯闻”寝食难安,驾驶跑车飞驰的时候也会希望底下就是悬崖,最好直接撞上去粉身碎骨,结束这种可悲的血脉。


    “我怎么会是讨厌你,”他盯着姜灼野的眼睛,面色惨白,古怪地笑起来,“我是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要在我眼前,恨你为什么让我爱上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对谁俯首帖耳,不想对谁摇尾乞怜,去奢求他的一点爱。我不想像我的父亲,我的爷爷那样可怜,不堪,我父亲像一只虫子一样凄惨地自杀,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爱人离开了他。爱情就这样重要吗?值得一个人舍生忘死吗?”


    他紧紧地盯着姜灼野苍白的脸,眼前却又出现那间被鲜血遍布的浴室。


    他的父亲浑身透湿,手腕上千疮百孔,鲜血染红了肉眼可见的所有地方,只有握在他父亲手里的,母亲的小像是干净的。


    “你不知道我多鄙夷我父亲,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憎恶我,他甚至讨厌我争夺走了我母亲的注意力。我瞧不起他,脆弱,情绪化,疯狂,不堪大用。我不会像他,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掌控我。”


    薄昀喘着粗气,他握住姜灼野的手极重,重得姜灼野都觉得吃痛,可是他惊惶不定地看着薄昀,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薄昀在他面前一直是高傲冷静的,这个人像冰山一样没有丝毫温度,看向他的眼神也总是不带任何情绪,好像他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微尘。


    所以他才这么讨厌薄昀——谁会喜欢一个总是无视自己的人?


    可他现在听见了什么?


    姜灼野迟钝地眨了眨眼,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薄昀疯了。


    薄昀靠近姜灼野,他们贴得很近,近得他只要稍微低头,就能吻住姜灼野的嘴唇。


    在姜灼野18岁那一年的圣诞晚会上,他们也曾贴得这么近。


    可是他不能吻下去。


    他知道面前是带毒的蜜糖,包裹着绫罗的匕首,一旦靠近,所有的一切都会崩塌,沦陷,功亏一篑。


    所以他只能仓促地吻了姜灼野的脸颊。


    薄昀望着姜灼野:“最恨你的时候,我想过你为什么要出生……”


    他说:“你不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不该有所谓的命中注定。这世界上没有比这可悲的诅咒了。可如果你不出生,我这一生……也许就毫无意义。”


    他对着姜灼野笑了笑,笑得却极为苦涩,那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他不堪的妄想,在长期的压抑后,早就摇摇欲坠。


    他一把攥紧了姜灼野的手,眼神里闪烁着疯狂:“你不是想要我解释吗?我给你。你发现的还是太少了,真正不该让你看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放在书房。”


    他径直拉着姜灼野离开,姜灼野甚至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走得跌跌撞撞。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书架,走到了书房的最边缘。


    这里看着毫不起眼,但是薄昀一把推开了贴着墙的一面黑色的书架,那后面赫然还有一道铜色大门。


    门上装着一个指纹锁,薄昀将姜灼野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一起贴了上去。


    “你想看看吗?”他抱着姜灼野,像最亲密的情人在喁喁私语,“这是我真正的私密书房,我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时间。”


    他甚至轻轻吻了吻姜灼野的颈侧。


    姜灼野却忍不住发抖。


    他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但他总觉得会是他根本不想发现的秘密。


    真是疯了。


    他彬彬有礼,斯文得体,只是偶尔有点刻薄毒舌的爱人,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疯子。


    他控制不住地往回缩回手:“你放开我,我不想看,你搞什么你……”


    但薄昀根本没有打算听他的回答。


    怎么不看呢?


    姜灼野折磨他的这些年。


    姜灼野对他冷眼相待的这些年。


    他这么渴望,却不能靠近的这些年。


    他早就想要姜灼野来看一看,他恨不得将心脏从胸口里剖出来,鲜血淋漓地放在姜灼野掌心里。


    好祈求姜灼野怜悯地施舍他一眼。


    滴的一声,薄昀的食指贴在了指纹锁上,房门被打开了。


    大门应声打开,里面的灯光自动照亮。


    这是一间,不足四十平的密室,拱形的天花板,上面是花卉浮雕,四面是乳白色的墙面,像一间供人冥想的修行之所。


    可是姜灼野在这里却看见了无数的自己。


    16岁时候参加足球比赛的自己。


    17在夏令营拿到了第一棋手的自己。


    18岁站在高中学校的后门口,举着一杯奶茶跟朋友聊天,笑得眉眼弯弯的自己。


    坐在图书馆里,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跟朋友对答案的自己。


    刚去了大学报道,激动地跟方臣抱着一起的自己。


    去年参加了社团活动,与学长学姐一起拉着横幅,大笑着站在操场的自己。


    ………


    无数个他,无数个或嗔或笑,不同时期的他,从四面八方一起看着他。


    而在最中心的墙上,则潦草地钉着一张地图,上面有好几个被圈起来的地方,旁边还有一页一页的照片,似乎是个私人的岛屿,十分空旷,幽静。


    被自己上千张脸注视着,姜灼野在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撞上了薄昀的胸膛。


    薄昀低着头看着他,高大的影子倒映下来,像天罗地网,一张皎如霜雪的脸在森白的灯光下,让人只觉得心底里发凉。


    咔哒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松子茶


    【本来想两章都更掉,but周一可能休息,如果把存稿都用掉,就要空两天了……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一天更一章,如果周一有空就加更】


    ps:其实窝从后台可以看见有些宝宝跳章了比较多,一到接吻啥的订阅率会蹭得窜上来(人之常情,毕竟我也想搞瑟瑟)


    但是有些揭示薄昀内心的章节跳掉了,不知道再看会不会有点不连贯捏……


    不过也有宝宝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只是薄昀更bt罢了~


    62.命运的捉弄


    姜灼野这次是真的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恐惧。


    他转过身,面对着薄昀,一步步往后倒退,拉开了与薄昀的距离。


    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一样,看着薄昀。


    在今天之前,他以为他跟薄昀拿的是嬉笑怒骂,欢喜冤家的剧本,他仓促地进入婚姻,却爱上了自己的死对头。


    在今天发现那数封书信的时候,他也只是陷入了巨大的伤心与愤怒,愤怒于薄昀的欺骗,恼火于薄昀的隐瞒,但他还想听一听薄昀的解释。


    如果薄昀愿意好好道歉,愿意安抚他,发誓再也不欺骗他。


    他会原谅薄昀的。


    可他现在看着薄昀,却莫名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枕边的丈夫,而是一只盯着他咽喉的野兽。


    这成千上万张照片,像一个隐晦的鬼故事,让他本能地喘不过气。


    薄昀没有动,就任由姜灼野慢慢远离自己。


    其实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只是一间不足四十平的狭窄密室,只有他的指纹可以解开。


    他看着姜灼野,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只是瞳孔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丝毫光亮。


    他对姜灼野说:“你不是想听我解释吗,我可以一条一条解释给你听。”


    他看着姜灼野慌乱的脸,心底那个被重重锁链锁住的野兽似乎又在咆哮,可是却又流下悲痛的眼泪。


    他不知道这样难堪吗?


    他不知道暴露出自己真实的这一面,姜灼野会不喜欢吗?


    可他身不由己了。


    “让我想想从哪里跟你解释起,”薄昀抱着手臂,靠在门上,长发散乱地贴着脸侧,眼神很飘忽地看着姜灼野,“这事情说起来真的有点麻烦,可能要从我父亲和我爷爷讲起才行。”


    “我有告诉你吗,我爷爷其实也是个正宗的混账,他在跟奶奶结婚以后,曾经想离间奶奶身边的所有人。亲人,朋友,他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意外,挑拨离间,还要把奶奶的一双弟妹远送海外,这样奶奶就可以属于他一个人,只能依靠他一个人。只是很可惜,他没有成功,他被奶奶发现了,最后不得不用尽方式求饶。”


    “我父亲就更是如此,他遇见我妈妈的时候,我妈妈已经有了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甚至就要结婚了。结果被他用尽阴谋诡计去拆散,让那个人断了一只手,只能远走他乡。他没有要对方的命,也只是因为怕被妈妈发现翻旧账。后来妈妈果然发现了真相,要跟他离婚,他直接把妈妈关起来,却又变得颓废抑郁,以死相逼,那样子真是太难看了。”


    “所以如你所见,我们家的男性没有一个正常,说为了爱人不顾一切都算夸赞了,实际上就是偏执的疯子,如果失去爱人的怜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薄昀说得事不关己,仿佛他口中那令人痛恨,不堪的男人,不是他的血亲一样,可是他的眼睫轻颤着。


    他对姜灼野说:“我曾经以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像他们,我不相信爱情,不信一见钟情与命中注定。我不是为了那种可笑的,下等的,低贱的欲望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结果我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薄昀轻声说。


    他觉得喉咙一阵苦涩,苦得几乎压不住了,他随手拉开旁边的抽屉,摸出了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了一支。


    很轻的一声,火苗跳跃出来,将烟头灼烧成红色。


    其实他的手指也被灼痛了,但他不在乎。


    “我第一次察觉到对你有点心动,是在你16岁的那个夏天,我从国外回来了,在你家的客厅见到你。你还是有点不待见我,却又抱着小狗望着我,头发扎在脑袋后,被父母要求来陪我说话还很不情愿,自顾自低头给小狗扎辫子。”


    “真奇怪,前面那么多年,我们走马观花地每年见一两面,你对我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是从那天之后,我却不自觉在留意你。”


    薄昀说到这里甚至轻笑了一声。


    “可是我怎么会承认对你心动,我讨厌你,憎恶你,越是被你吸引,越要表现对你的漠视,对你冷眼相看,冷嘲热讽,好像你是我不屑一顾的人。我应该成功了,因为你那两年你也格外讨厌我,看见我就会把脸扭过去,与朋友谈笑风生,却对我横眉竖眼。”


    姜灼野呆呆地听着。


    薄昀说的每一个字都这样陌生。


    他当然记得薄昀冷淡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眼神,可他从来不知道这眼神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居心。


    “其实我不该回你邮件的,那个公益网站,为青少年建立疏导中心的发起人,是徐也明的表妹,她硬把我拉了过去,说我们成功人士也应该关怀一下社会,也好从青少年身上沾一点人气。我接到你邮件的时候,正准备把我被强行注册的账号注销,结果就这么巧,茫茫人海里,在我注销前的十分钟,我接到了你的信件。”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是你,乱打的标点符号,熟悉的语气,落款还是Jiang,姜灼野,你就差把名字写在脸上。”


    姜灼野下意识想反驳,可他对上薄昀的视线,却又止住了声音。


    在这一刻,他也在想,怎么不算茫茫人海里的机缘巧合,这么多可以寄出的邮件地址,他却偏偏选择了属于薄昀的那一个。


    “我忍不住不回复你,”薄昀轻声说,“明明应该远离你的,靠近你是什么好事情吗?你把我变得不像我,等待你的邮件是我最重要的事情,晚上睡不着也会把你的语音拿出来听。你古里古怪地说学校的树像鬼魂,有时候会吓你一跳。我真是不懂这么有什么好吓人,但你这样说,我就给你学校捐了一笔款,提醒我们共同的校长,也许树该修剪了,不太好看。”


    “每一天我都好像比较前一天更爱你,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像宇宙的中心,每一天都在吸引我去靠近你,有时候听着你在手机另一头叫我Ryan,我甚至会有种错觉,你也在爱着我,你也属于我。”


    “那你……”


    姜灼野也听出了薄昀声音底下藏着的心碎。


    他盯着薄昀苍白的脸,那双瞳孔还像没有感情一样漆黑深邃,丢一粒石子都溅不起涟漪。


    可是薄昀的声音又听着那么痛苦。


    “那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走出来呢?”姜灼野情不自禁,嗫嚅着问,甚至忘记了刚才的不安与警惕。


    他总是看不懂薄昀,爱上他难道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薄昀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注视着姜灼野的脸,低声问:“如果那一天我走出来了,我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个未婚夫,与你通信的人一直是我,收到你照片的也是我。你会开心吗?还是脸色煞白地抗拒我,讨厌我,让我立刻滚。”


    姜灼野回答不出来。


    他当然也可以撒谎,但事实就是,18岁的他看见薄昀确实会觉得崩溃。


    他会觉得薄昀在耍着他玩,会气急败坏,将铃兰花摔在薄昀的脸上,要薄昀立刻消失。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不是个会耐心征求解释的人,他也高傲,桀骜,少年的自尊心比一切都要强烈。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因为发现对面是你,所以不能接受,所以才会反感到不来见你。那不是我的故事,那是你的剧本。你的猜测其实暴露的是你会有的反应。”


    薄昀说到这里,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你还记得吗,你在书信里无数次告诉我,你有个很讨厌的人,但是因为千丝万缕的关系总会见到,你觉得他真烦人,为什么不能消失呢?为什么还要在你眼前呢?你说那个人姓薄,名字也挺好听,但是人怎么这么恶劣。”


    薄昀望着姜灼野,像是又看见了18岁的姜灼野,坐在咖啡店的花园里,穿着漂亮的毛衣,发丝凌乱得很有自然感,是特意精心做的造型。


    姜灼野这么无助地掉着眼泪。


    可他不能走出去。


    他为姜灼野安排好了一切,让咖啡店的老板给姜灼野毛毯,取暖的工具,在姜灼野掉眼泪的时候推迟关店,好给姜灼野一个容身之处。


    可他却不能站在姜灼野的面前。


    “那你就没有试图……”姜灼野仰起头,他无法反驳。


    他确实在18岁说过薄昀很多次坏话,其实他真的那么烦薄昀吗,也未必,只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总是喜欢用激烈的语气表达喜恶,结果就一字一句地被对面记在了心里。


    他失神地看着薄昀,甚至顾不得害怕:“你暗恋我这么久,你就没有想冒险一次……”


    “我不能。”


    薄昀打断了姜灼野的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姜灼野。


    “我刚才跟你讲的话,你一点也没有记在心里。我告诉你了,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你又以为我有多正常。你根本不知道我抱着什么想法在看你。”


    “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吗?我讨厌你身边所有人,我想把你绑到没有人知道的海域,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小岛上,这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在你与我通信的半年,这种感情越演越烈,你对我流露的亲密,依赖,让我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甚至考虑过让你飞机失事,伪造一场意外,也许可以瞒天过海,将你偷运到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醒来后你会痛苦,你会挣扎,但你也许最后会认命。”


    薄昀的视线移到了对面的墙壁上,那一张地图,那一处私人岛屿,他曾经千百次对着这面墙壁,凝神思索。


    他知道这不对。


    他的奶奶和母亲也许在天堂里叹气,不能相信还是把他养成了这样的人。


    “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这不对,并且可能得不到你的心,所以我没有这样做。在你依旧憎恶我的这两年里,我靠近你的时候,随身携带的盒子里就藏着乙醚,我可以捂住你的嘴,将你拖进任何一个房间,我会侵犯你,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我的印记,我会吻遍你身上每一寸,即使第二天就死去我也无所谓。


    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不对,我的母亲在去世前要求过我,不要成为我父亲那样疯狂的人。”


    薄昀望着姜灼野血色渐失的脸,摇摇欲坠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暴露得越多,姜灼野就越不会接受他。


    可他就是这样恶劣的人,本性不堪,死犹不悔。


    他说:“我平时还可以克制自己,可我不能听见你拒绝我。我不知道你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憎恨我,说永远不会与我在一起,我会在激怒下做出什么事。毕竟得不到你的爱的话,得到你的恨也好。”


    “所以我不能出现。就当我是胆小鬼好了,我相信你可以爱上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唯独不会爱我。但我没有对你表白,你也没有拒绝我,你对我的厌恶没有倾泻而出,一切就都是未知数。我还能抱有一丝荒唐的幻想,也许某一天,天神怜悯,世界崩坏,我还有一丝机会。”


    “在与你断联的这些日子,我就靠着这一丝幻想在苟延残喘。”


    “直到你答应了我的求婚。”


    姜灼野听见这一句话,心脏也空空地坠了一下。


    求婚。


    是的,一切都从求婚那天开始,他从自家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望见站在海棠花窗边的薄昀。


    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毫不讲理地转动,他一次又一次,爱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薄昀手中的烟已经燃尽了,在最后一丝烟雾里,他仍旧望着姜灼野。


    明明已经看过这个人万次,闭着眼也能描摹出姜灼野的一颦一笑,可他为什么依旧挪不开眼。


    “我没想过你会答应我的求婚,我备下了厚礼,却不抱希望。甚至在结婚之前,我还想过放你走。


    我也想过反抗这可悲的命运,没有你,我也可以存活。


    我不想走上我父亲的老路,我不敢想你与我离婚的那一天,我会如何可怜,残破。我是会把你绑架海外,还是会对你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哪一个下场都太难看了。”


    “……可我怎么能抵抗你的诱惑?”他轻声说,喉咙里像有一页刀片在割裂他的声带。


    薄昀慢慢走过来,姜灼野不断后退,直到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


    但薄昀并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单膝跪了下来,仰头望着姜灼野,好像一个疯狂的信徒在仰视他无辜清白的神明。


    姜灼野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长成了他无法抗拒的样子,是姜灼野的错吗?


    并不是。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怨恨着姜灼野,怨恨姜灼野不爱他,又惧怕姜灼野真的会施舍他一点爱,让他像可悲的蛾子一样被焚烧殆尽。


    他对着姜灼野微笑,眼睛里又有了温度,十分温和无害的样子。


    “你不该跟我结婚的,你不该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忘记Ryan的。我以为他只是你生命里无关紧要的过客,很轻易会被你遗忘。可你却说,那是你念念不忘的初恋。


    你让我滋生出无尽的妄想,你可以爱Ryan,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你喜欢他,我也可以扮演,我会做得比当年更好,更讨你欢心。”


    薄昀说着话,脸上还带着虚假的笑意,可是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他一贯像是没有正常的人类温度,矜持,高傲,俯瞰着周遭的一切,有种与生俱来的漠然。


    可他现在望着姜灼野,像从古书里飘出来的苍白的鬼,孤独又执拗地望着自己一直在追寻的那个人。


    “我也想在你18岁的那一年,光明正大地走出来,我也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能在你年少时对你好一点,这样也许你不会太讨厌我。”


    他将姜灼野的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轻轻歪着脑袋,出神地望着姜灼野。


    “现在,我们终于见面了,你开心吗?发现我是这样的人,你还会爱上我吗,姜灼野?”


    松子茶


    在发现信件后,我们灼野只是要小发一下雷霆,但是他老公一上来就给他整了个大的(抽烟.jpg)


    明天周一,可能不休息了,会继续更新,看我今天有没有能写出来


    到时候会在wb和长佩发是否更新的提示的


    63.祈求一点好运


    你还会爱我吗?


    姜灼野呆呆地望着薄昀的脸。


    十八岁的时候他向老天祈求,想亲眼见到Ryan,想拥抱Ryan,想锁住Ryan的退路大笑着要求对方与自己在一起。


    而现在,他们终于见面了,这场迟到了两年的见面,到底还是来临了。


    但他大脑却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这样呢?


    姜灼野想,他印象里温柔的,耐心听他抱怨,听他说着傻里傻气的妄想的Ryan,原来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心存不轨。


    薄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可怕。


    他也终于猜到了,他发现的那个黑色盒子里面包着铝箔的棕色小管是什么,那分明就是乙醚的保存器。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发了下抖。


    谁都会害怕吧?


    喜欢的人对自己一往情深是一回事。


    爱到疯狂又偏执,想把自己永远关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姜灼野想,他如果要吸取薄昀父母的教训,最好是现在就离开,跑得无影无踪,干脆出国算了。


    他又不像薄昀的亲生母亲,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他是姜家千娇万宠的二少爷,拥有无尽的财富与权势为后盾,薄昀想让他意外“消失”,想将他囚于掌心,又岂是这么容易。


    可薄昀滴在他手上的眼泪滚烫,烫得他心脏都跟着一起发颤。


    姜灼野失神地望着薄昀的脸。


    他想,他也真是无可救药,直到此刻,他居然还是想擦一擦薄昀的脸,擦掉薄昀脸上的泪痕。


    他从来没有见过高傲又冷漠的家伙掉眼泪,哪怕他明知这眼泪里也夹杂着癫狂,他居然还是会觉得心痛。


    “你……”姜灼野张了张嘴,眼睛也红了,“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我不在乎你一直在欺骗我,也不在乎你明明喜欢我,却还是对我冷嘲热讽,看我不顺眼,处处跟我作对,还是说让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跟你在一起?”


    他莫名也觉得委屈,他觉得薄昀真是蠢死了。


    “你就不能藏好一点,瑞士的银行是破产了吗,还是你租不起一个保险箱,要把这些信件都放在家里。如果我没有看见,我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姜灼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这真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懦弱的话了。


    他这样直来直往,张扬又肆意的人,居然也会有想自欺欺人的一天。


    “现在你想怎么办,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还想让我心无芥蒂地留在你身边,未免……”


    姜灼野眼睛红红地望着薄昀,声音放得很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他很爱薄昀没有错。


    但这世界上一切都非定数,结婚了还可以申请离婚,他现在就要许诺,与薄昀这扭曲的爱意纠缠一生一世,他又怎么做得到?


    薄昀想,他不知道吗?


    就像姜灼野说的,难道他不能将这些证据永远埋葬吗?


    他不可以闭口不言,或者编织一个更梦幻更美好的谎言吗?


    他为什么要带着姜灼野走进来,要姜灼野看清这一切。


    除了长久以来的疯狂,大概,他也有过一丝侥幸。


    薄昀仰头望着姜灼野,他漆黑的睫毛轻轻扇动,睫毛下的眼睛,像山里迟迟无法散去的山岚,潮湿又冰冷。


    他说:“我也想过欺骗你的,骗你一生一世,又或者等你想离开我的那天,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就你跟我,在烈火里一起燃为灰烬。”


    “但偶尔,我也会想像你喜欢的那样,当个正直的人。我妈妈跟我奶奶都太不幸了,她们被厉鬼般的爱人纠缠了一辈子,别无选择地一起沉沦。但你不一样,姜灼野,你还有得选。”


    薄昀轻笑了一声,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心脏被一根根细丝摩擦切割,鲜血淋漓。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他抓住姜灼野的手,抓得十分用力,紧得甚至让姜灼野觉得吃痛。


    但他却说:“你还来得及离开我。在知道我是这种危险又不堪的人以后,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以离开我,让我一个人下地狱就可以了。你去过你的人生,去拥有你崭新的选择,不要在意我,不要回头。如果你想抛弃我,就干脆一点,不要给我任何怜悯。也不要在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如果……”


    薄昀更靠近了姜灼野一点。


    他诡艳的脸在这白色的密室里,在这白色的光下分外森冷。


    “如果你选择与我在一起,那么,就像我们的结婚誓词,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健康与疾病,你永远不能离开我,至死都要与我纠缠在一起,一生一世,不要再看任何人一眼,永远都注视着我。不管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要带着你,你连下辈子都要是我的,我们还会在一起。”


    薄昀直勾勾地看着姜灼野,他看见了姜灼野僵住的脸和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在姜灼野掌心落下一个吻,就像他与姜灼野告白那一天一样。


    他低声道:“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好好考虑一下,姜灼野。”


    姜灼野轻轻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也完全湿了,他望着薄昀,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这次轮到薄昀替他擦了擦眼泪。


    薄昀的手指划过姜灼野的脸颊,突然笑了一声。


    他说:“也许早在最开始,你家就不该答应让你与我订婚,让你来挽救我垂危的性命,这样你跟我都能解脱。”


    姜灼野从出生起就在拯救他。


    他嗤之以鼻的八字相合,冲喜,他斥之为封建迷信的一切,确实让他在度过童年后就日渐强壮,性命无虞。


    可这对姜灼野真的是好事吗?


    这天的最后,姜灼野是被抱出书房的,他的腿莫名完全麻了,走一步就像小虫子在啃咬,几乎是跪在了地上。


    于是薄昀将他抱了起来。


    薄昀抱着他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他本来想拒绝,却又觉得这也无非是矫情,又放弃了。


    在经过小客厅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家庭照片。


    薄昀的母亲眉眼含愁,即使笑起来也像笼着一层忧郁,雪白精巧的脸,穿着淡紫色的长裙,身量纤纤,站在薄昀的父亲身边,一只手搭在薄昀父亲的手心里。


    而薄昀的奶奶则有一种高傲与英气,五官妩媚,眼神却锐利坚定,骑在高头大马上,十分干脆利落,而薄昀的爷爷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这两代女性,在吊灯投下的淡淡光晕里,目送着他。


    姜灼野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颤。


    而等进了卧室,薄昀将姜灼野放进了被子里,自己却坐在床边。


    姜灼野的身体不自觉紧绷了一下。


    而薄昀像是一眼看出了姜灼野在想什么。


    “我今晚不会睡在你身边,”他神色淡淡,但是昏暗的灯光照在脸上,形成了阴影,倒显得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自嘲,“我知道你现在心烦意乱,也不会自不量力来打扰你。”


    他又握住了姜灼野的手,可也只是这样握住。


    外面的雨仍旧淅淅沥沥从未停歇。


    屋里明明这么温暖,可是他与姜灼野的手都是冷的,就像窗外的冬雨浇头而下,将他们都笼罩住。


    不知过了多久,薄昀才松开了姜灼野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他仍旧步伐缓缓,身形高挑笔直,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垮他。


    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住了,他像是想要回头。


    想要再看一看姜灼野,想要为自己开口祈求一点慈悲。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而第二天下午,姜灼野就坐着车回了自己家。


    他走的时候与薄昀打了招呼,言辞很简单也很认真。


    “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但是我现在看见你就会心烦意乱,所以我要离开几天。但这不是分手,也不是拒绝,我只是需要时间静一静。我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想好,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我说不好。”


    姜灼野很少有这样冷静理性的样子,他站在薄昀面前,比起18岁的时候,他的身高又抽长了些,眉眼俊美,从容不迫,居然也逐渐有了成熟男性的姿态。


    薄昀没有阻止他。


    但是眼看着姜灼野要离开,他突然轻声问:“姜灼野,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姜灼野抬起眼。


    薄昀站在台阶上,日光正好,黑色发丝轻轻滑落,很困惑一样看着他,像在注视一个经年未解的谜。


    “我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抗拒不了你呢?”薄昀问,“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你做的事情明明都很普通。”


    “你抱着小猫从我面前经过,瞪了我一眼。


    下雨天弄湿了球鞋,站在屋檐底下露出苦恼的神色,却又一会儿伸手去接雨。


    在夏天的沙滩上吃冰淇淋,把冰淇淋弄在了鼻尖上。


    这明明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但为什么……每一个瞬间,都在让我心动?”


    薄昀望着姜灼野,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太多年,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他的心脏都无法不为姜灼野跳动。


    他说:“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你更漂亮,更魅力四射的人吗?可是无论怎样的人站在我面前,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就都会黯然失色。”


    “这到底是为什么?”


    姜灼野一时间哑然。


    他回答不出来。


    他想,我要是知道这个问题就好了。


    但他望着薄昀,却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记得有一年夏家举行聚会,他跟薄昀都收到了邀请,那一年他才16岁,正跟朋友一起穿过绿意葱茏的庭院,而薄昀则站在走廊上跟人聊天。


    他根本没有刻意去看,可是只是一眼,他就注意到了薄昀的存在。


    而看见他经过,薄昀也往这边瞥过来一眼。


    他本来以为薄昀又会露出不屑的神情,但是在视线相会的那一刻,薄昀却突然笑了一下。


    不是嘲讽,不是轻蔑,反而有些温柔,那一双眼睛也在天光下格外清朗。


    那一刻,他也是怦然心动的。


    谁说得清这么多为什么。


    会对他微笑的人那么多。


    一年之中有这么多好天气。


    偏偏那一天,偏偏那一刻的薄昀,看上去这么与众不同,像穿过雨雾的一缕晨光,穿着剪裁修身的银色西装,漫不经心地靠在罗马柱上,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让他心脏乱奏。


    其实,在他的青春期,最先让他知道“心动”这个词的人,分明是薄昀。


    可是偏偏后来薄昀借着Ryan的名字才敢来接近他。


    一切都如此荒诞。


    姜灼野的眼睫眨了眨,他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又有什么好?自负,自大,蛮不讲理,但我离开你,居然还会觉得舍不得。”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薄昀一眼,步履坚定地走下了台阶。


    司机早就已经等候在台阶下,为他打开了车门。


    砰一下,车门轻轻关上。


    他从车窗里望着薄昀,手指轻轻蜷缩起来。


    “走吧。”


    薄昀一直等姜灼野彻底消失,才重新回答了室内。


    明明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这座老宅的空空荡荡。


    可是姜灼野一离开,那些旧日的寂寥才一朝反攻,迅速攀爬在他身上。


    等到薄昀回到屋内,经过佣人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客厅里,自从身体不好后,薄嘉恒很久没在这个时候露面了。


    看见他,爷爷也不装模作样地铺垫,一双老迈却还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他,开门见山道:“你跟灼野吵架了吗?”


    薄昀站住了脚步,也不走过去,他收敛起在姜灼野面前的疯狂与脆弱,又变回平日的样子。


    因为一夜没睡,他脸色苍白,却没有一点虚弱,冷静道:“算不上,只是有了一点分歧。”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遇到了跟你一样的老问题,姜灼野跟奶奶一样,对于要跟一个偏执狂生活心有余悸。”


    薄嘉恒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平时在薄昀面前都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形象,但是现在瞥着薄昀,却能窥见一点他年轻时候的神情。


    “看来你也不知道藏好一点。”他低声道。


    他没有再过问,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谁能比他更清楚,在他们家三代的男性身上,流淌着怎样的血脉。


    谁又比他更明白,他们是如何贪婪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但是在薄嘉恒按下按钮,等候医护人员来把他推回去的时候,他却听见薄昀问:“爷爷,你说奶奶下辈子还会选择你,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你自己编来安慰自己。”


    薄嘉恒不屑地看了薄昀一眼:“我对你编谎有什么意义。”


    但他神色却柔和了下来:“当然是真的,春悦说她会一直等我,下一辈子我们会更早遇见,依旧结婚,依旧相守,所以让我不用这么患得患失。也不要去急着见她。”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地保养自己,因为薄春悦说了会等他,但如果太早见到他下来,她会觉得生气。


    而他向来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说完,医护人员就走了过来,将薄嘉恒老先生推了回去。


    而薄昀沉默地坐在高背椅上。


    他垂下眼,想起他那个父亲曾经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确实耍了心机手段让你妈妈留下,但是你妈妈本来眼光就不好,她那个该死的前任背着她欠下赌债,性格也不好,只是认识她早一点占了先机,本来就应该被灌了水泥扔进江里,我不告诉她只是怕她伤心,真是不懂她跟我生什么气。”


    “不过嘛……就算我心胸狭窄,嫉妒不堪,你妈妈也爱我。看见了吗,她给我求的平安符。


    儿子,在这件事上,我真心希望你也有我的好运气,找到接受你一切的爱人。”


    薄昀的眼睫动了动。


    他在这一刻,他确实在祈求老天,既然这可悲的血脉蛮不讲理地流淌在了他的身体里,让他生得如此贪婪又疯狂。


    那就请把祖辈与父辈的好运气,也一起延续在他身上。


    64.可怜至极


    姜灼野在家里闷头睡觉。


    说实话,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结婚后才发现老公是个变态这种事,放在谁身上,大概都会觉得离谱——说好的小清新剧本呢?


    他才20岁,这么欺负他过分了吧!


    他一声不吭搬回家住的时候,姜煦大惊失色,拉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第一反应是不是在薄昀那里受委屈了,然后不出所料地打算去找薄昀算账。


    “那王八蛋,是不是欺负你了,我让他……”


    “给我站住,”姜灼野神色恹恹,没好气地撒谎,“薄昀能给我什么委屈受,是他跟我告白了,我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所以先回来了。”


    姜煦要迈出去的脚步又紧急刹住了车。


    “噢噢这……”


    他的脸色一时间十分微妙,介于“天呢薄昀这混蛋果然居心不良,居然惦记他可爱的弟弟”和“不愧是他弟弟就知道姜灼野战无不胜,薄昀也是手到擒来”,之间。


    这让他的心态在得意与暴怒之间来回转换,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立场找薄昀算账。


    ……万一是他弟弟把人家欺负了呢?


    姜灼野懒得管他哥哥的纠结,抬脚就往楼上走,只丢下一句:“不要跟爸妈说,如果问起来,就说你强迫我回来住的。”


    “你这……”


    姜煦下意识想反驳,但是看见姜灼野的神色,却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


    姜灼野上了楼,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想,脱了衣服,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


    窗帘降下来,沉沉地压住了室外的一场冬日难得的阳光,黑沉沉的,屋子里飘了一点甜丝丝的苹果香气,引得人闷头闷脑,只想立刻睡去。


    姜灼野本来以为自己会失眠,但也许是屋里太暖和了,也可能是因为昨天根本没睡好,他很快就眼皮重下来,慢吞吞睡了过去。


    可是睡也睡不安稳。


    在梦里,某个讨人厌的,令人头疼的家伙又出现了。


    他梦见了圣诞夜的那天晚上,薄昀坐在钢琴旁边,邀请他四手联弹。


    姜灼野不乐意,觉得薄昀一看就不安好心,没准要把他这样再那样,扔下一句“不要,我不会。”


    可他要跑,却被薄昀搂着腰拽回了怀里,贴着他的耳边轻声说,“我教你。”


    薄昀教他的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姜灼野喜欢的电影主题曲——“春雪”。


    姜灼野说是不擅长钢琴,却也是被名师正儿八经指导过的,能够在校晚会上钢琴独奏,这首谱子又简单,没有几次就学会了。


    两个人,四只修长的手在黑白的钢琴键上弹奏,有时候甚至会交错在一起。


    手指轻轻擦过手指,像隐晦的调情。


    弹着弹着,谱子就掉在了地上,像扇子一样散开。


    而姜灼野坐在了薄昀的腿上。


    薄昀的手贴着他的腰,仰头望着他,笑得格外柔和:“在你小时候,我也教过你弹钢琴,你记得吗?”


    “胡说,”姜灼野一个字也不信,“你会对我有这种耐心吗?”


    “怎么没有。”


    薄昀轻轻咬他的指关节,眼睛却向上瞧去,望着他,像含着无尽春光。


    “那时候你才五岁,来我家做客。非要跟我一起弹琴,你一个小傻子懂什么,只会乱按键,但是我妈妈非要我带着你。我没办法,只能把你抱在怀里,教你在钢琴上乱按,弹了一首圣诞快乐。”


    薄昀轻笑了一声:“但那天其实不是圣诞节,那天是五月七号。”


    姜灼野完全不记得了,但他完全想得出来薄昀的神态。


    那一年薄昀自己也才13岁,大概会觉得他十分麻烦,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脸色阴沉地抱着他。


    而现在他终于占据上风,掐住薄昀的下巴。


    “看你活该不活该,让你当年对我凶凶的。现在只能落到我手里。”


    他很得意。


    因为他知道薄昀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而薄昀也让他得意。


    薄昀难得温顺地低下头,亲吻他的掌心,赞同他:“是的,都是我咎由自取,现在只能任你处置。”


    他们在钢琴前接吻,那琴谱被扔在了地上,根本无人理睬。


    ……


    姜灼野这一觉睡了很久,等他醒来的时候,室内仍旧一片昏暗,四下安静。


    可是没有薄昀。


    在梦里握着他的手,轻轻吻住他的指节,对他眼含春光的人,并不在这儿。


    姜灼野怔怔了许久,他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了周围一圈,又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那里还戴着他和薄昀的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


    之后的几天,姜灼野把自己的发小们全都薅了出来,不管有事的没事的,通通来陪他玩。


    几个发小对他表达了强烈的谴责,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跟薄昀恩恩爱爱的时候不想着他们,现在无聊了倒是想起来了。


    “叛徒,”方臣骂他,“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叛变。我陪司珩追人的时候有放过你们鸽子吗?”


    姜灼野耸耸肩,并不反驳,只是弯下腰,腰背绷出漂亮的曲线,又打进一球。


    但是他这样神色恹恹,虽然召集大家出来,自己却兴致不高的样子,着实让方臣他们几个交头接耳,猜不出他到底为什么烦心。


    倒是最小的司珩,十分肯定地说道:“跟薄昀吵架了吧?”


    “不至于吧,”顾羌云不太信,“什么架能把姜灼野气回家啊,姜灼野是这种闷不吭声的人吧吗,他不把薄家烧了就算好了。”


    其余几个人纷纷点头。


    但他们几个探头探脑,到底是没忍住,派出方臣走到姜灼野身边,戳了戳姜灼野:“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说是来聚会,结果你就闷头打斯诺克,咋了,准备冲击奥运啊?”


    姜灼野直起身,白他一眼,自顾自低头调整球杆。


    方臣笑起来,逗他:“怎么,真跟薄昀吵架了?有什么事跟哥说说。”


    因为这句话,姜灼野的球杆稍微偏转了准头,这一球落了空,在球桌边缘撞了一下,又迅速弹开。


    赤色的发丝从姜灼野脸上落下来,挡住了眼角,他声音闷闷的:“没有,是薄昀爱我爱得发疯,我嫌他烦,所以才冷他几天。”


    方臣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扯什么淡呢,还薄昀发疯,”方臣擦擦脸,“咋了,他跪着求你说离开你就会死,吓着你了吗?你还不如跟我说明天小行星又要撞击地球。”


    方臣一边说一边笑,虽然他也觉得他哥们儿魅力无限,但这笑话还是太冷了。


    姜灼野心里呵呵一声,心想可比这更吓人。


    方臣给姜灼野递了一杯饮料,让姜灼野休息一会儿。


    姜灼野含住吸管,目光飘忽地望着前方顾羌云跟司珩闹起来,顾羌云把司珩压在沙发上,司珩手使不上劲,张嘴要咬他,两个人的女朋友还在旁边哈哈大笑,拍照留念,非常不顾男朋友死活。


    他突然问方臣:“你有想过跟谁一生一世吗?”


    他瞥了方臣一眼:“我记得,好几年前你跟你的初恋学长,爱得也死去活来的,当时你发癫说这辈子只会爱他一个,至死不渝,我们都笑话你,但你非说是认真的。”


    他看向方臣:“你当时想过会跟他永远在一起吗?”


    他记得方臣真的爱过那个初恋,初恋家世平平,只是个普通人,方臣就也收敛起种种少爷脾气,照顾对方的心事不去昂贵的场所,下着大雪的天气,在初恋的楼下等着对方去约会。


    哪怕只是手牵手散步,在路边买糖炒栗子都很开心。


    他们当时都觉得方臣昏了头。


    方臣差点被饮料给呛了一下,他猝不及防被姜灼野掀了老底,只觉得心上被扎了一刀。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姜灼野:“你就非要这么来扎我伤口吗?顾羌云那个跟谢莹甜甜蜜蜜的你不去问,你非要来问我?”


    但他隐隐也从姜灼野这个问题,感受到姜灼野在纠结什么。


    他又喝了一口柠檬冰茶,眼睫低垂,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怎么可能没有想过。最爱他的时候,觉得为他去死都可以,何况是区区一生一世。”


    “但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一生一世,至死不渝。我那么爱他,爱得时候也算轰轰烈烈,甚至回去出柜了,最后不也分了手。”


    但方臣看着姜灼野,又有点奇怪:“但是你考虑这么长远的问题做什么,恋爱就是恋爱,结婚也不过是一纸证书,谁还不能分个手了,爱一天算一天,干嘛要追求什么天长地久。怎么,你对薄昀这么情根深种啊?”


    姜灼野冷笑一声,心想是他倒好了。


    那他跟薄昀的问题也算解决了,破锅配破盖,也算天生一对。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姜灼野含糊道。


    但是很快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问方臣:“那如果你那个学长,当年恋爱的时候骗了你,可是很久以后,你知道他也有不得已,你会原谅他吗?”


    “你今天不往我心上开几枪,是不舒服还是怎的?”方臣瞥他,十分不乐意,“专挑我痛处戳。”


    姜灼野耸耸肩,毫无愧疚:“谁让你平时装得像情圣,总热衷于给大家开解情感问题。”


    方臣沉默了好几秒,低垂着眼,陷入了回忆,隔了一会儿,他才笑了一声:“要是有不得已就好了。他跟我分手的时候才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不过是想我保护他,想我供他上学。但是我那时候没出息,听到这话都还是求他,说如果这样,他骗我一辈子也可以。”


    方臣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可惜了,人家不想骗我一辈子,他有喜欢的人。”


    姜灼野惊呆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方臣。


    方臣还是那副不正经的啷里啷当的样子,说着自己的伤心事还是笑眯眯的,看不出一点心痛的模样。


    他根本不知道方臣这隐晦的过往,知道的话他根本不会忘。


    因为当年分手的时候,方臣告诉他们的理由,是学长觉得他的家世压力太大,才甩了他。


    所以方臣伤心了一阵子,也就放下了。


    方臣拍了拍姜灼野的脑袋,十分老神在在地说道:“所以,别想这么长久了,爱一天算一天。也别说什么天长地久了,爱那一刻也足够了,想得太远只是徒增伤心,享受当下也好。”


    他确实误会了,以为是姜灼野第一次谈对象,一往情深,陷进去了。


    他苦口婆心:“别太纯情了啊我们小姜,纯爱没有好下场,看我就知道了。你还是修炼一下怎么当海王吧。别被区区薄昀给拿下了。”


    姜灼野看出方臣也不想提旧事,倒是在真心实意劝他。


    他撇撇嘴,低声回道:“我才不会。”


    两个人靠在球桌旁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姜灼野想,自己也是嘴欠,可是看方臣抛着手里的打火机,他突然又想起有次醉酒后方臣的胡话。


    方臣喝醉了还在说,如果学长现在能回来,他现在还是会跟学长告白,告白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只要学长出现。


    真是可怜。


    姜灼野想,知道方臣居然是这样被甩的,他现在觉得学长真是可恨得很,别人捧上来的真心扔了还嫌不够,还要踩上一脚。


    可他又想,就连这样的方臣,也知道一生一世是个虚假的泡沫,尤其在现在的时代。


    谁跟谁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何况薄昀还是这样偏执,阴森的一个人,爱得疯狂到失去自我,谁知道薄昀会不会有天突发疾病,真的把他绑到荒无人烟的海岛。


    谁能放心跟一个阴暗的变态在一起?


    刑侦片里早就教过大家要早点跑,及时报警才是正解。


    薄昀的母亲就是最好的注脚,留在薄昀父亲身边,这样苍白忧愁,像一株蓝色的鸢尾花。


    但是……


    姜灼野咬着金属的吸管,红唇上沾着水珠,眼神失神。


    他想起薄昀那天流泪的脸,半跪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流着泪,脸上却又带着虚假的笑。


    在薄昀身后,是成千上万张他的照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而薄昀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握住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天的薄昀看着也很可怜。


    说着这么疯狂的话,说着自己所有阴暗的幻想,袒露给他自己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祈求他的爱。


    可是自始至终,薄昀也没有真的伤害他。


    那阴暗的幻想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他们在廊下擦肩而过无数次,薄昀说自己随身携带着乙醚。


    但是直到他们在神前许下婚约,薄昀都没有敢靠近他。


    患得患失,嫉妒难安,却又战战兢兢。


    真是可怜至极。


    松子茶


    姜灼野就是没听过一句话——心疼男人就是完蛋的开始!


    要完结了哦朋友们,我估摸着还有几章就结束了


    65.欲擒故纵


    姜灼野在回家的这些天,为了逃避薄昀带给自己的影响,还出去短暂度了个假。


    他咋咋呼呼的小表妹回来了,粘着他哥哥长哥哥短,要拉着他跟自己的朋友一起去泡温泉,姜灼野想了想,答应了,又拉上了顾羌云和谢莹作陪,反正谢莹跟小表妹也认识。


    他一个人泡在单独的温泉池里,泡了一会儿就莫名头晕,干脆从池子里爬了上来,穿着紫色的浴衣,去酒廊那边打算喝一杯酒,再来个冰淇淋。


    小表妹找的这个酒店,宾客非常稀少,整个冬天都不会接待超过30位客人,所以足够清静。


    姜灼野望着庭院里的枫树,举着冰淇淋球,正在胡思乱想,心想冬天了怎么一片叶子也不掉,结果,他只是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眼睛一转,却发现隔着窗户,外面的走廊上走过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让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薄昀穿着一身黑色的浴衣,看起来也像泡过了温泉,半长的长发扎在脑后,身形修长,一张冷白清俊的脸,没有一丝温度,更谈不上微笑,从内而外都透露出了冷淡的意外。


    他身边站着的是徐也明,裹得严严实实,正与薄昀不知道在说什么,愁眉苦脸,可薄昀步伐不急不慢,眼皮都不高兴抬一下,根本看不出有没有在听。


    姜灼野下意识对着冰淇淋咬了下去,牙龈被冰雪一震,冷得他浑身一颤。


    他失神地望着走廊上的薄昀,眼看着薄昀从另一端慢慢走过来。


    姜灼野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薄昀身上。


    他真是搞不懂,他都躲到深山老林里来了。


    薄昀也从来不是喜欢放松休闲的人,不在办公室里好好加班,不在飞机上忙着奔赴战场,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这么一个僻静的温泉酒店里。


    可他心里有这么多的责怪,也想过要转身就跑,好避开与薄昀见面。


    可现实却是,他几乎是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将视线移开。


    十一天没有见面了,姜灼野轻轻咬住了丰润的嘴唇,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他居然也有一点想薄昀。


    他眼睫眨了眨,手指松开了装着威士忌的玻璃杯。


    他想,他也就看一会儿,就看这一小段距离,等薄昀穿过长廊,可能走进这间酒廊,他就立刻离开。


    但也就是这么短暂的几秒,也许是老天偏爱叫人阴差阳错——一直低垂着眼,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薄昀,突然侧过了脸,往左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就与姜灼野视线相撞。


    姜灼野就坐在窗边,巨大的落地窗,外面的阳光正好,他就靠在这里,任谁都能一眼看见他。


    又何况是对他熟悉入骨的薄昀。


    两个人隔着一个小小的枯山水造景,在空气里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彼此。


    姜灼野穿着紫色的浴衣,他很少穿着这样柔和的颜色,面前是要化掉的冰淇淋,搭配了一杯威士忌,很古怪的搭配。


    他赤色的头发散落下来,贴着白皙的脸,嘴唇上还黏了一点白色的冰淇淋,贴着红色的下唇。


    而他睁大了眼睛,身体在一瞬间绷直,像一只下一秒就要转身就走的鹿。


    薄昀立刻停下了脚步,怔怔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姜灼野。


    屋外的空气还是带着一丝冬日的寒冷,即使走廊两侧都做了暖气输送,也不宜久留。


    可薄昀就这样在原地望着姜灼野。


    徐也明走出几步才意识到薄昀没有动,仍旧在自顾自说话。


    “唉你停住干嘛,”徐也明莫名其妙,“看见什么了……”


    他顺着薄昀的视线看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那在窗口坐着的,一脸懵懂的,不正是薄昀那个年轻的“妻子”。


    也是他刚刚苦口婆心,劝薄昀放下面子,早点追回的对象。


    “嘶……”


    这下子徐也明也不走了,倒是十分着急,暗暗掐薄昀,“那不是你家姜灼野吗,赶紧的,你快点过去,随便说什么都好,别一会儿人家就生气走了。”


    可薄昀却一动不动,只是这样望着姜灼野。


    他贪婪地扫视着姜灼野的每一处细节,十一天没有见面,姜灼野看着气色很好。


    在离开他的日子。


    姜灼野没有失神落魄,没有像他一样寝食难安,更没有如他一样被嫉妒穿肠蚀骨。


    姜灼野坐在落地窗边,仍旧和16岁时从紫藤花的花帘后走出来时一样,明亮,光彩照人,眉宇间又带着一点天真,嘴唇上还沾着冰淇淋。


    让人忍不住为之心醉。


    薄昀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却极淡,像一声还未落地就消散在空中的叹息。


    他想,他也知道,他可以走进去,去抓住姜灼野。


    可是抓住了又怎样呢?


    姜灼野又不是真的是一只紫色蝴蝶,被他拢在掌心就再也飞不走。


    他站在原地看了姜灼野好一会儿,他漆黑的眼睫轻轻扇动,像聚集了山间潮湿的雾气。


    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去靠近姜灼野。


    要锁住姜灼野的手腕,吻上姜灼野的眉心。


    可最后,他却对徐也明说:“走吧,不进酒廊了,从另一个过道走。”


    “什么??”徐也明真是不可置信,他听见了什么不科学的事情,“不是哥们儿,你老婆在那儿唉,你转身就走算怎么回事……你这样很容易打光棍的!”


    可是薄昀没有理他,薄昀又望了不远处的姜灼野一眼,就径自转身,踏上了另一条延伸出去的走廊。


    他会跟姜灼野见面的。


    但不是现在。


    姜灼野看见薄昀转身的时候,真是不可置信。


    “啊……”


    他下意识发出了含糊的,没有意义的一声,差点要离开高脚椅,自己去追薄昀。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遏制住了这股冲动,又重新倒在了椅子上。


    他没有想到薄昀会走。


    他还以为薄昀一定会进来。


    可事实却是,薄昀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眼中藏着千言万语,却最终也没有靠近他。


    姜灼野靠在椅背上,失神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


    “混蛋……”


    他轻声骂道,但到底在责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从见到薄昀的第一眼起,他的心脏就跳动得像是不属于自己,像一根被绷紧又被轻轻弹了一下的丝线,一直在发出嗡鸣,吵得他不能自已。


    姜灼野在酒廊又待了一会儿,等到那个没有再动的冰淇淋球彻底化成一汪水,他就离开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遇到了薄昀,依旧意兴阑珊地陪着小表妹一起玩牌,他一直输,被大家嘘说牌烂,他也只是笑笑。


    而到了第二天,他们这一行人就回去了,自始至终,姜灼野都表现得很正常,根本看不出他有多心烦意乱。


    回去之后,姜灼野把装着Ryan信件的那个匣子又拿了出来,躺在床上,一张一张地又翻阅了一遍。


    Ryan从来不像他一样叽叽喳喳,语气活泼,但是Ryan的字很漂亮,文笔也很好,会告诉他出差地方的风景,也会告诉他自己这次落脚在了一个小镇,遇到了街头艺人表演,那个表演者还非要替他占卜。


    他并不信这种东西,但是那个街头艺人说他会与挚爱相守,他想了想,还是给了人家一百欧。


    姜灼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嘲笑薄昀不合时宜的迷信。


    当年薄昀明明最抗拒所谓的风水,所谓的八字相合,对所谓的大师嗤之以鼻。


    怎么后来却连一个招摇撞骗的街头艺人的话,都愿意去信一信。


    姜灼野将信件放在了心口,信纸上曾经沾染过的清苦香气已经在岁月里被消磨殆尽。


    可他却还错觉能闻到那一缕浅淡的花香。


    他望着天花板想,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呢?


    从前他也是不相信的,也与薄昀一样对命运嗤之以鼻。


    可若不是命运,在他这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他为什么反反复复地爱上同一个人?


    薄昀像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是一张捕捞他的蛛网。


    让他一次又一次沦陷,再难挣脱。


    在读着信的过程中,姜灼野慢慢睡了过去。


    而等第二天醒来,窗外又是阴雨缠绵,让人心情都不觉黯淡下来。


    下午的时候,姜灼野开着车出门,答应好了去陪小表妹逛街。


    但是他的车才刚刚转过一个街道,正在等着漫长的红灯。


    他却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徐也明。


    姜灼野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莫名其妙一跳。


    他跟徐也明虽然加了微信,却根本没有聊过天。


    难道是薄昀指使……


    姜灼野来不及细想,直接接了起来,随即,耳机里就转来徐也明惊惶的声音,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落地。


    “姜灼野,你现在在哪儿,快来宏杏医院,薄昀刚刚出了车祸,他在赵空的俱乐部翻了车,车前部都毁了,他一头的血。”


    徐也明的声音听着真的很不知所措:“我不确定他要不要紧,现在他已经送进手术室了。他爷爷身体不好,我就暂时没有通知他家里,但你是薄昀的伴侣,我觉得还是先要告知你……”


    姜灼野只觉得在一瞬间,像沉入了深海,被剥夺了所有氧气。


    徐也明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的脑袋像被锤子重重凿了一下,痛得他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但这只是短暂的一瞬,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红灯转绿,他一脚踩下油门。


    “我马上过来。”


    66.脆弱


    姜灼野赶到医院的时候,慌乱之下甚至找不到电梯,还是一个护士帮了他。


    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望着他苍白的脸,极度怀疑他是低血糖,步履匆匆地离开的时候,还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糖。


    “要吃哦,”年轻护士丢下这一句,“晕倒了可是很麻烦的,可能会磕到头。”


    姜灼野于是握着这颗糖,找到了薄昀的病房。


    刚刚他一出电梯,就接到了徐也明的电话,说薄昀已经出了手术室,没有生命危险,以车辆的损伤情况来说,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让他的心脏一下子回落下来,终于又碰到了实处,却也让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头晕目眩,要靠着墙壁才能撑住自己。


    医院里人来人往,因为时间紧急,薄昀直接送来了最近的公立医院,到处都是病人与医护人员紧急的说话声,声音里含着担忧,庆幸,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耳朵。


    姜灼野在墙上靠了好一会儿,把护士给的那颗糖拆开吃了,几下咬碎,糖分流淌进身体里,这才像获得了力气站起来。


    他找到了在询问了咨询台后,属于薄昀的那间病房。


    虽然徐也明已经跟他汇报,说薄昀没有危险,身体情况也还好,但姜灼野在打开房门之前,仍旧觉得浑身被冷汗打得透湿。


    什么情况,才算得上没有事呢?


    徐也明根本没有说清楚,匆匆忙忙挂了电话,是只是轻微碰伤,还是没有危及生命就算?


    他不清楚。


    但他现在想起上次他阑尾炎,薄昀也一直死死握住他的手,明明也是这样一桩小事,薄昀这种一贯冷静的人却也方寸大乱。


    姜灼野轻呼了一口气,很小心地推开了一点房门。


    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薄昀,而是站在病房里苦口婆心的徐也明。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这算不算阴沟里翻船,你不是驾驶技术很好吗,赵空说你但凡送去训练没准都能当职业选手了,结果你车头全撞烂了,你知道我当时在现场心脏都要停了吗?赵空也是倒霉摊上你这种会员……”


    而薄昀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脸上缠着绷带,遮挡住了左眼,而在他胳膊上,也吊着石膏,气色苍白地靠在病床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整个人看着比鬼多不了几分活气,却还是一副不愿意听徐也明多说的样子。


    姜灼野开门的动静太小了,只开了浅浅的一道缝,徐也明又是个大嗓门,里面的两个人都还没注意到他过来。


    薄昀看着徐也明,声音很低却平静:“首先我纠正你一点,专业赛场上的赛车手伤亡一直不少,并不是技术好就不会翻车。其次你真的很吵,我是一个受了伤的病人,麻烦你闭上嘴,让我休息一会儿。”


    “哈,你想休息,我还想休息呢,我刚刚在手术室外守了你一个多小时,我都快吓死了。这本来是姜灼野的活儿,我这是代你老婆受过!”


    徐也明气得团团转,他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这场面,薄昀虽然没有危及生命,但外伤不少,刚从车里被搬出来的时候简直血呼啦擦,不夸张的说,那一刻他腿都是软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说起来姜灼野怎么还不来,堵车吗,都快两小时了……”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薄昀:“你老婆没有这么心狠吧,这都不来看你?”


    薄昀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可以把嘴闭上。”


    但是隔了好一会儿,他却又自己垂下眼,嘲讽一样冷冷笑了一下,低声道:“但也许他真的有这么心狠,也许他太讨厌我了,我死在他面前,他才会为我落下一滴眼泪。”


    姜灼野终于没忍住,也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唰一下把门拉开了。


    他狠心?


    他倒也想有这么狠心,他来了薄昀门前,甚至不敢打开房门,只敢偷偷先从缝隙里瞧一眼,怕看见让自己心碎万分的场景。


    结果心碎的场景没有看见,倒是听见了薄昀编排他。


    薄昀和徐也明一起回头,还以为是医生又有什么事,一回头却对上了姜灼野的脸。


    两个人神色各异。


    徐也明一脸心虚地捂嘴,心里想什么完全写在了脸上。


    而薄昀愣在了那里,完好的那只眼睛睁大了一瞬,手指下意识抓住了身上的被子,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还真是滑稽。


    姜灼野想,他慢慢走了过去,站在了薄昀床旁边。


    这一路他忍不住加速,大概已经吃了几张罚单,一边开一边喘得像突然成了哮喘病人,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着薄昀要是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如果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再与薄昀说几句话,握一握薄昀的手怎么办?


    这个可恶的,可恨的,一直在欺骗他戏弄他的混账,如果就这样丢下他,他又该去求哪一路神佛,才能把薄昀求回来?


    他想了这么多这么多,以至于到现在他的手指还冰凉。


    可是看着薄昀虚弱坐在这里,虽然眼上包着纱布,手臂也打了石膏,一看就没有生命危险。


    他真是想一巴掌扇在薄昀脸上,扇得薄昀最好真的重度脑震荡。


    敢这么吓唬他。


    但他心里想这么做,可等他真的走到薄昀旁边,望着薄昀,什么声音也没有来得及脱出口,眼泪就先流下来了。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薄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看见了依赖的人才落下眼泪,却又不发出声音,只是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他就这样看着薄昀。


    平日里最高傲张扬的人,现在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脸色惨白,像是一碰就要裂开,哭得让人心碎。


    旁边的徐也明都站立难安,明明他什么错也没有,却也油然而生一种冲动,想跪下来求姜灼野别哭了。


    他下意识转圈去找纸巾,兄长心态上身,想去安慰姜灼野,但被薄昀瞥了一眼,又陡然醒了过来。


    啊忘了。


    正主在这儿呢,哪儿用得着他安慰。


    徐也明翻了个白眼,一边想薄昀这狗东西果然狼心狗肺,一边干脆利落地退了场。


    薄昀艰难地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握住姜灼野,声音沙哑,难得有一点慌张:“怎么哭了,徐也明不是告诉你了,我没有事吗……”


    但是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姜灼野坐到他的床侧,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


    靠得很轻,一点也不敢用力,像是怕给他伤痕累累的躯体再施加一点重量。


    而姜灼野的眼泪完全打湿了他的左肩,温热的,不断扩散,让他的所有声音完全止在了喉咙里。


    “你这样吓唬我有意思吗?”姜灼野埋着脸问。


    他的声音比薄昀更虚弱,好像他才是劫后余生的那个人。


    “我一路上都在想你真的要是出事了怎么办?那样我跟你见的最后一面,居然是在温泉酒店里,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你骗了我这么多事情,对我撒了这么多谎,还监视我,拍了这么多我的照片,我都还没有跟你算账……你怎么可以出事。”


    姜灼野越说声音越轻,好像全部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好像说出这几句话就用尽了他全部的精神。


    他靠在薄昀身上,甚至在微微发着抖,却还撑着说:“你是什么品种的王八蛋,没心没肺,狼心狗肺,我特么开车都要开出车祸了,你居然在说也许你死在我面前,我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薄昀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刚才的话被姜灼野听见了。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拢住了姜灼野的背。


    麻药的效果已经过去了,他的眼睛和手臂都开始疼痛,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他想,他应该哄一哄姜灼野,告诉姜灼野自己没事,让姜灼野不要难过。


    可他抱着姜灼野,感受到姜灼野为他落泪,他的灵魂却极尽兴奋地颤栗,满足感充盈了他心脏的每一处。


    姜灼野在乎他。


    姜灼野在为他哭。


    姜灼野在因他痛苦。


    这每一条讯息,都让他的内心产生了病态的极尽愉悦。


    “因为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我了,我以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么多天你都没有联系,就是说明不管是18岁时候的Ryan还是现在的我,你都不想要了。”


    薄昀声音很冷静,带着一点抛掷一切的虚无。


    “更可况,我要真的死了难道不算一件好事吗?也许你最开始会有点伤心,痛苦,毕竟我们也曾经相爱一场。可是很快就会有新的人来填补我的位置,会有漂亮年轻的人来追求你,讨你欢心。他们不会像我一样偏执,不会像我一样难缠,更不会监视你,想对你做这么多过分的事情。如果我死了,你的生活里会失去一个巨大的风险,这不是很好吗?”


    “呵……”


    姜灼野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望着薄昀。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死了对我是个好事,是吗?别装了,薄昀,你只会到死都要缠着我。”


    姜灼野眼睛还通红,却又一脸讽刺,像是看穿了薄昀的所有:“收起你这虚假的样子,不要用这种可怜脆弱的说辞来博取同情,我不吃这一套了。”


    薄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薄昀是这种善良脆弱的人吗?


    薄昀是会祝贺他摆拖了旧日阴影,开始兴新生活的人吗?


    薄昀只会想,谁敢取代自己在他身边的位置,那么薄昀哪怕化作厉鬼都会从地狱里爬出来。


    姜灼野又瞪了薄昀一眼,重复道:“别装。”


    薄昀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姜灼野,极淡地笑了一下,收起了自己那故作脆弱的神情。


    他想,真是糟糕,自从在姜灼野面前展露真心,他就完全被看穿了。


    “你说得对。”


    薄昀牵过了姜灼野的手,放在了自己身前,又抬起手擦去了姜灼野的眼泪。


    “我刚刚说的话全是骗人的,包括对徐也明说的话也不是真心的,那只是在自暴自弃,自我欺骗。在你没有来的那两个小时里,我心里全都是怨恨,都是怀疑。怕你真的不要我,怕你连我车祸都不来看我,怕我真的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他轻轻凑过去,吻姜灼野混合着眼泪与桃子味道的嘴唇。


    他轻笑了一声:“我会心碎,痛苦,憎恨,搞不好真的想跟你同归于尽。”


    松子茶


    我估摸着还有两章就能完结噜!


    67.一生一世


    姜灼野听见这话,只想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但是再一想对面是薄昀,又觉得只能算了。


    薄昀就是这种阴暗癫狂的家伙,他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姜灼野想,他从接到电话,不顾一切往医院里闯的时候,某种意义上,他已经一败涂地。


    此后的几天,姜灼野都在医院里陪着薄昀。


    在度过了最初的惊吓期以后,徐也明跟赵空也终于敢把薄昀受伤的消息扩散出去,所以还在病床上,薄昀就喜提爷爷一顿训斥。


    “不像话,你是不是准备现在就把我吓死,最好让我一命归西,”爷爷在电话里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却又莫名有些欲言又止,他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薄昀,你别让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薄昀眼睫眨了眨,在这一刻无比恭顺:“对不起,爷爷。”


    薄嘉恒冷哼一声,挂了电话,只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


    此后也陆陆续续有其他朋友发来慰问,但是没有人能上门拜访。


    因为薄昀已经三申五令,表示自己没有生命危险,现在有伴侣陪在身边,不接受任何人的打扰。


    所有狐朋狗友对此都嗤之以鼻,看不上他这一副赔钱样儿。


    许浅菲直接在群里嘘他:“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你有老婆了,当谁没有一样。还不给我们去探望,你当我多想探望你,老娘可是在世界巡演,哪有空来理你。”


    徐也明在下面呵呵:“你就别抱怨了,薄昀有良心这种东西吗?他个大垃圾,当时害我心脏都要骤停了,为了救他我当场去掰车门,手都烫出泡了,结果连我一起赶出病房,有了姜灼野就让我别来了。呵,负心汉,天字第一号渣男。我现在就想对他索赔我的青春损失费。”


    群里其他人纷纷强烈谴责。


    薄昀扫了一眼聊天记录,在群里艾特徐也明:“我下个月约了建阳集团的柳总一起吃饭,可以带上你,还有意见吗?”


    建阳集团的柳总是徐也明的心上人,非常高智感的冰冷大美人,只是追了半年还没有任何松动,给徐也明急得抓耳挠腮。


    但据薄昀观察,如果柳总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徐也明的鲜花和礼物应该早被扔出来了。


    徐也明立刻两眼放光:“行行行。哎呀都是兄弟,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不识趣呢,谁要去打扰你,姜灼野难得美人垂泪,悉心照料,我懂你。”


    薄昀看见这行字,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美人垂泪,悉心照料?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姜灼野抱着一桶薯片咔嚓咔嚓,旁边还有一杯加糖的薄荷奶茶,面前放着ipad,看上去完全是来度假的。


    自从薄家的护理团队到位,姜小少爷除了第一天温柔却不耐烦地喂了他一碗粥,之后就再没有管过他的死活,完全不拿他这个病人当回事。


    现在姜灼野面无表情地看着综艺,偶尔看见好笑的地方,才会轻哼一声,全程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


    薄昀忍不住陷入思考,如果有一天他垂垂老矣,年老色衰,不够讨喜,姜灼野对他也没有了任何怜惜之情,到底会不会亲手拔他氧气管。


    “好看吗?”薄昀轻声问。


    他靠在病床上,也许是因为穿着病号服,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眼睫与头发却乌黑,半长发垂在肩上,搭配上漂亮得带有攻击性的脸,自有一种风情。


    可是媚眼全俏给瞎子看。


    姜灼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还在看ipad,只回了一句:“比你好看。”


    薄昀:“……”


    他忍不住有点纳罕。


    照理说,他受了这么大的一次伤,还是突发意外,姜灼野不说温柔小意,也该对他聊表温存,可姜灼野除了第一天在他面前落泪,之后每天都好像很生气一样,不愿意搭理他。


    为什么?


    薄昀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卧病在床,容色消损了。


    他轻轻拧起眉,疑惑地盯着姜灼野。


    而这回,姜灼野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冲他飞了一个眼刀,没好气道:“看什么?”


    薄昀用完好的那只手,拈走了姜灼野嘴边的那一粒碎屑。


    他轻声道:“看你像仓鼠,一直吃个不停。”


    他冲姜灼野笑笑,眉宇都舒展开来,难得这样温柔,像落花入水。


    姜灼野不禁怔了一下,还是气鼓鼓转过了脸,继续咔擦卡咔擦啃薯片。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拿了一片放在薄昀嘴边,硬邦邦说:“吃吗?”


    薄昀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薯片是芥末味的,他不喜欢,却还是轻轻咬住,湿润的红唇顺带含住了姜灼野的指尖。


    咔擦一声。


    他只将那片薯片咬了一半,慢慢咬进嘴里,眼睛却直勾勾望着姜灼野。


    那一眼包含了诸多欲望。


    贪婪,渴求,爱意与占有欲混合。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漆黑的眼睛又像诉说了一切,舌尖从姜灼野的指尖扫过,像依依不舍的情人在讨好自己的爱人。


    姜灼野忍不住抖了一下,迅速将手指,他心想,骚给谁看呢。


    但他的耳朵却泛着一点薄红,薯片都不啃了,就心不在焉地看着ipad,自顾自在旁边脸红。


    薄昀一共在医院里留了一周,这是他爷爷强烈要求的。


    到了第七天,他就准备要出院了,手臂上的支具没有这么容易拆,还要休养好一阵子。


    在医院的最后一天,姜灼野难得给薄昀削了一个苹果。


    姜灼野根本不会用水果刀,削得坑坑洼洼,旁边的护理人员一脸担心,生怕这位小少爷削着手,又添一桩血案。


    但是薄昀却抬起头,轻微地侧了下脸,护理人员便心领神会,熟练地退了下去。


    在牺牲了一半果肉后,姜灼野终于将这个苹果削好了,又笨拙地切成了小块,放在玻璃小碗里,脸色臭臭地递给薄昀。


    他说:“我就这个水平,不会削兔子,你将就吃。”


    之前在薄昀身边的时候,薄昀也给他削过苹果,只是要手指灵活得多,还会削出兔子的形状。


    薄昀望着碗里坑坑洼洼的苹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用银色叉子叉了一块,放进了嘴里:“很甜。”


    姜灼野耸耸肩,也吃了一块,而就在他咬下去的一瞬间,他听见薄昀说:“明天我就要出院了。我想问问你,那天你离开我的时候,说会认真考虑的问题,有结果了吗?”


    姜灼野差点咬到舌头。


    他抬起头,薄昀专注地望着他,这几天在医院里休养,薄昀气色已经恢复了,又是一副淡然端庄的样子。


    薄昀说:“因为我明天就想带你回家,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因为我想带你回家。


    这句话让姜灼野咬住了冰冷的银叉,怔怔地望着薄昀。


    室内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秒安静了下来。


    姜灼野想,如果有的选,其实他也不想喜欢上薄昀。


    可是偏偏从他十五岁那一年情窦初开,第一个张望的就是薄昀的背影。


    十八岁遇上真正的初恋,对面也是伪装成大尾巴狼的薄昀。


    直至现在,他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在神像前互相许下誓言的人,还是薄昀。


    姜灼野看了薄昀一会儿,很头疼一样,将手指插入头发,向后梳去,红色的柔软发丝缠绕在他白皙的手指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候。


    薄昀像个伤痕累累的伤兵,虽然最重的伤势是骨折的手臂,但是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已经在慢慢恢复,但身上很多地方还有绷带,下颌角处还有一个创口贴。


    看上去真是分为脆弱,很容易博取谁的心疼与怜悯。


    面对这样的薄昀,有一瞬间,姜灼野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我会跟你一起回去,一生一世就一生一世,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你分开了。


    但是姜灼野忍住了。


    之前在来医院的路上,因为担心薄昀,他的理智简直是焚烧殆尽,但是这几天冷静下来,再看着薄昀这副脆弱安静的样子,他心底升起的反而是隐秘的怒火。


    他认真地望着薄昀:“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希望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薄昀有些捉摸不透姜灼野要问什么,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你说。”


    姜灼野望着薄昀,目光清泠如水,像是一眼就能照进薄昀的内心。


    他问:“你在赵空的俱乐部出事翻车,是不是你故意的?”


    姜灼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霜,他很少有这样冷静到冷漠的时候。


    薄昀脸上出现了一秒钟的空白,但是极为短暂,被掩饰得很好。


    他的眼睫颤了颤,盯着姜灼野的嘴唇,大脑在这一刻飞速地转了几转,几乎是下意识准备撒谎。


    可他视线往上,又对上姜灼野的眼睛,那双在阳光下呈出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像严厉的审判者,一旦他又说谎,就会把他打入地狱。


    薄昀从胸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他很无奈地承认了:“是的。”


    他并没有露出后悔,羞愧的神色,反而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坦荡磊落,好像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靠在枕头上,仰头望着姜灼野,一脸无辜:“你不来看我,不理会我,也不给我答案。我等得有些焦急,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像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不是自己一样。


    可是姜灼野的胸口却被气得起伏了起来。


    “我就知道……”


    姜灼野咯吱咯吱咬着牙,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他就知道,赵空的俱乐部赛道设计都是经过精密设计,反复实验的,这又不是真正的竞技赛场,薄昀在那条车道上开过上百次,如果真的这么容易翻车,那赵空的俱乐部也可以不要开了。


    而要说薄昀是因为心烦意乱而开车失控,他也根本不相信。


    薄昀这种压抑到极致的人,对自身的掌控力非比寻常,这么多年都煎熬过来了,又怎么可能因为失神而错手。


    所以他怎么想,都怀疑薄昀就是故意的。


    因为薄昀做得出来。


    姜灼野气得真是没话说,质问薄昀:“你疯了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你能控制一切吗,你没有想过你要是没有控制好,你可能就真的……”


    没命了。


    这三个字姜灼野甚至不敢吐露出来,只是含在他的唇齿里。


    “你想过后果吗?”他问薄昀。


    可薄昀还是平静地看着他:“想过。可如果我真的不幸殒命,你会来我的坟头献花吗?这一辈子,你都会忘不了我吧,想起我就昼夜难眠,寝食难安,会后悔没有亲口告诉我,你爱我。你会为我流泪,为我痛苦,这愧疚感会跟着你一辈子,我也就永远住在你心里。”


    薄昀轻笑了一声:“这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坏的结局。”


    疯子。


    姜灼野完全无法跟这个人沟通,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好像死在那辆散架碎裂的车里,也无足轻重一样。


    “包括你把信件留在书房里,也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对吗?”


    姜灼野又问:“那个密室,那个书桌里的匣子,里面全是关于我的东西,你也一直准备好了要被我发现,对吗?”


    他一边说,明明内心已经接受,一边却仍旧牙关发酸。


    而薄昀如他所想一样,极为坦荡地承认了:“是的,只是你发现得比我想得早了一点,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薄昀注视着他,眼神在日光里温柔得不像话,却也像一柄软刀,轻轻地,悄悄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薄昀说:“我就是这样的人,知道你爱我还嫌不够,还想你看见我最不堪的那一面之后,依旧愿意与我在一起。希望你在唾弃我的卑鄙之后,依旧赐予我爱意。我就是这样贪婪,自私,你知道的。”


    他在日光里轻轻歪着头,分外无辜,黑色的眼睛却像漆黑的深水,阳光也照不进去。


    他又问了一遍,像在复述他们当初的结婚誓词:“就算我是这样的人,你也愿意与我在一起,永远不要分离吗,姜灼野?”


    姜灼野想,换了任何一个聪明人,大概都会飞速逃离薄昀,可他偏偏做个傻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走到了薄昀床边,在薄昀住院这几天,他因为猜到了薄昀是故意受伤,一直对薄昀没有好脸色。


    可是这一刻,他终于流露出了对薄昀的不忍与心疼。


    他轻轻弯下腰,吻住了薄昀的额心。


    “我会跟你在一起,说好一生一世,我就不会半路放开你。所以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不要这么患得患失,不惜拿自己来赌我一丝心软,因为我真的会非常非常难过。当我以为你出事的时候,我只觉得天崩地裂,一路上我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姜灼野顿住了一秒,无奈地叹了一下,又说道:“所以不要再吓唬我了。我答应你,我们会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我不能与你一起私奔去荒岛,但是百年后,我们会合葬在一起,如果你相信下辈子,那下辈子我也一定会遇见你,好吗?”


    姜灼野说完这句话,就退开了,低头注视着薄昀的脸。


    他想,这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亏本的许诺了。


    可他甘之如饴。


    在日光里,薄昀被这一吻亲得浑身都僵住了。


    他怔怔地望着姜灼野,平日里高傲自负的脸,在这一刻,甚至显得有点迟钝。


    他以为姜灼野会斥责他,会怒气冲冲,却又败给他的威胁,迫于无奈而与他在一起。


    他没想到,他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年轻得有些稚嫩的爱人,在这一刻,分为成熟冷静,宽恕他所有不堪,也怜悯他的不易。


    片刻后,薄昀眨了眨眼,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好。”


    他很平静地回答,只除了脸上无法干去的泪痕。


    他等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在这一刻终于成为真实以后,原来是这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


    松子茶


    明天就能大结局啦,所以早点发出来~


    姜灼野今天是个成熟的大人,为他鼓掌


    而我们空长8岁的薄昀,今天也在幼稚地担心自己的脸无法勾住老婆。


    在姜灼野会爱上自己这件事上,薄昀一直很没有信心。


    但是姜灼野接住了他,告诉他,即使下辈子我们也不会分离


    (话说我隐约记得前面是不是有宝宝在问有没有竹马if,应该没有,因为这俩已经竹马了,倒是可能有他俩小时候的故事


    我还脑洞了一个古代版,薄昀因为爱而不得又病逝,化作苍白的厉鬼缠上书生小野,困住他一生一世的故事……但不确定写不写)


    明天大结局也会尽量早点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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