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苏以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像怕受到伤害的样子,“……你回来了。”
祁明泽只是淡然的更近了一步,他单手撑上门框,苏以被他半圈在了怀里。他点点头,低着眼睛看她。
“还工作吗?”
“不了。”
“那你也冲澡休息吧。”苏以从另一边想侧身走开,刚转脸,手臂被捏住,一个力道将她一带,她进了祁明泽怀里,脸颊贴上了他微凉的西装马甲布料。
“别跟我别别扭扭的。”祁明泽的声音响在头顶,背后是他有力的手臂。苏以没有说话,鼻息里有淡淡的香烟味,它来至于脸颊枕着的衣料。
“我明天出差。去纽约,也许一周,也许十天半月也说不准。”
苏以心里一沉,闭了眼睛,淡淡答“嗯”。
“这次,一起去怎么样。”
苏以没动,祁明泽放开她,苏以抬起眼睛看人,祁明泽不看她,手指挑开了她的睡袍,她心上一紧,最后他只是晾出了她的右肩。
他手指和衣服一样,有些凉。
苏以猜他也许是刚到家。
祁明泽手指抚过她肩上的伤疤,眼底带着少有的温柔,“我说过带你过去处理它,也快过圣诞节了,纽约圣诞节很隆重,想不想去?”
“……圣诞节,”苏以简直惊讶。
“对。”
“跟你?”
苏以一副带着些许忧伤,些许不知所措的样子。祁明泽眸色深沉,抬手,手指抚过她素白的脸颊,“当然。”
*
矛盾,情绪找不到泄口,苏以心里总藏着一团火,说不清也道不明,祁明泽祁明泽祁明泽……愁的也是他,火的也是他。
他说的话,他的背影,他的不计较或许叫冷漠。
以前是她没有发现?
还是不愿意发现?
现在呢?
苏以对祁明泽糊涂了,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些什么,这是结婚前就有所察觉的,但那时她以为隔的是距离。后来她以为是他太忙,或许太累,她便理解他。所以对他的漠不关心,她就献上一颗真心,她细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她小心观察他的思想情绪,她开足火力全力讨好。
而她努力经营的结果,却成了如今的忽冷忽热,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苏以心里、脑子里总有一团邪火,时大时小,时而烧的人抓心挠肺,时而奄奄一息。最后就像生活中所有无解的问题一样,过了一夜,天亮了,夜里如同占据着呼吸的要紧事突然就变得不算事了,就像那只不过是夜里不清醒的矫情。
这种一个人的思想战火,被白天的人和事一搅和,也就一点点平了,最终埋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当苏以不再带着沉重的思想包袱握着祁明泽的大手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决心干脆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破罐破摔也好,重新来过也罢,相处着相处着,也许就成了老夫老妻,就算是磕磕碰碰的老夫老妻。
她害怕改变,极其的不愿意面对。
祁明泽,这个悬在心头四年的人,她只想抓紧他,抓紧他。
落地,祁明泽说这几天要先处理些工作上的事,晚些再陪她,苏以表示理解。
她爱的人就总是西装革履,永远风尘仆仆,她能怎么办。
虽然离家如此的远,却又像根本没有离开家。
异国他乡里,祁明泽每天早出晚归,房子里有两位美籍保姆,一个黑人,一个白人,她们用蹩脚的中文和苏以打招呼,知道她会蹩脚的英文后,便就跟她说起了快得不得了的英文。
房子很宽畅,暖气开的很足,院子里积着雪,听说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刚来的两天,苏以感觉新鲜,祁明泽虽然忙的不见影,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出游的快乐。加上,她一个南方城市待习惯的人免不了喜欢雪,不过也只是出去过两三次,冷的受不了,也就失去了兴趣。
好在过来的时候她提前有准备,因为祁明泽首先说的是出差。她带了平板依旧可以工作,就老实的只盼着圣诞节了。圣诞节过完,祁明泽会带她去看伤疤,那个时候大概就没有什么时间工作了。
苏以控制着自己的脑神经,什么也不想,白天工作,算着时间收工,祁明泽就回家了。
他们住的卧室和家里的风格大致无异,简单、宽敞。也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别墅外的风景,窗边有张沙发,有张矮桌,白天,她大部份时间窝在沙发里做事。
她们几个人的美术工作室也作了一次年度结算,加上近段时间的分红,苏以进账了一笔不算小的钱。这天钱到账,她查了银行账户,特别开心,关闭银行页面,心情放松,随便看了会儿新闻。
苏以是决心要让自己的生活过成简简单单的样子,却不知在冥冥之中,她的生活早已经由不得她自己。
也许早在四年以前就已经注定。
她随手翻新闻,一条标题为“安城一地下赌场被警方查封”的消息看的她心上一紧。标题后便是详情小字,点进去,“金浦”两个字夹杂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间。
有照片,有文字,新闻报道称金浦已经在今天被查封,相关人员被拘留,疑似涉黑、涉毒,进一步详情正在调查举证中。
不受控制的,苏以的手一下就软了。
舅舅不止一次的说早不在金浦干了。但看到这条新闻后身体本能的反映,像极了某种预兆。
苏以丢开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将先前堆在一起方便靠的几个抱枕扒拉开,找到手机,立刻拨了舅舅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关机提醒的机械女声。
窗外,天光明晃晃的,看出去,到处是积雪。墙壁上的挂钟,分针时针齐齐的指向2点。纽约下午2点,那么现在国内是凌晨2点,苏以才将身体落回沙发。
为了避免打扰,祁明泽睡觉有时就会将手机关掉。
*
时间在你舍不得它走的时候,它会过的很快,但是在你盼望着它快起来的时候,它会慢的让人窒息。
苏以完全无法做事了,网上也查不到更多的内容,她一直闲待在房间里,后来听到楼下有略显热闹的谈话声,才出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等着那边天亮。
苏以站在二楼往下看,楼梯旁的转角处,多了一棵圣诞树,很高大,树型漂亮,有股新鲜的松汁味飘浮在空气里。
几个发色各异的外国人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往返,手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喜气洋洋的,大概是要装饰圣诞树。
苏以下楼,黑人保姆看到她,热情迎来。这女人肤色不太黑,偏黄,应该有混血,个性很开朗,话非常多,一开口就全是她的声音,不管你听没听懂。
她跟所有人聊天,又主要是针对她。她讲圣诞节的趣事给她这个异乡人听,说着说着就开始唱歌,苏以有些傻眼的看着人。
和大部分黑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她很会唱歌,苏以看着听着,心里的惶惶不安一点点沉了。这短暂的一幕,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这件事成了她这一趟旅程里唯一简单快乐的回忆。
圣诞树布置好没多久,祁明泽就回来了。
今天明显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圣诞节还有两天,祁明泽却带回了私厨,说要和她好好吃一顿晚餐。
苏以有些诧异,不过这当然是好的。
*
圣诞树上坠满了金灿灿的装饰品,树顶是一个星光形状的装饰件,有九条尖锐的角,满身水晶,受了灯光,十分的耀眼夺目。
厨房里正为晚餐做准备,餐厅里,黑人保姆铺上了喜庆的红桌布,白人保姆在台布上摆了一对银烛台,餐桌变的富华气派。
二楼,房间里,祁明泽将西装外套撇在沙发上,身上只留了件衬衫,蓝色的,衬的他整个人干净清冷。
他转过身来,苏以猝不及防的被他摁住一双肩膀。
祁明泽低着脸看她,“今天也没出过门?”
“没有。”
“我发现你,”祁明泽顿了一下,手指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声音沉沉的,“怎么一点不贪玩儿。”
“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苏以直直的答。
“想我陪你?”
苏以垂了眼睛,“没有。我知道你事情多,哪敢这么想。”苏以忍不住这么说。
低着的眼睛里是男人冷色的衬衫,笔直的深色西裤。一切都透着一种清冷、干净。以前她和祁明泽说话从来饱以热情,卖力讨好,绝不可能惹他不高兴。
祁明泽有一会儿没说话,苏以也沉默着,最后祁明泽倒是伸手抱了她,双臂揽着她的背。他身材高大,手臂重,压着她,她紧紧贴在他怀里。
祁明泽挪了一边手,握在她的后颈脖上,手指触上她的皮肤,指腹轻挠,“以后会有机会的,想怎么玩都陪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嗯?”
“嗯。”
“小以。”
“嗯。”
“有脾气有委屈也可以冲我来,我容你。”
祁明泽沉沉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温和,苏以不吭声,她脸侧着,脸下枕着祁明泽的胸口。她眼睛看着窗外,鼻息中是祁明泽身上的味道。
她闭了眼,眼角酸涩,享受这个有力的拥抱。
很暖和,很迷人。
苏以还以为祁明泽今天是不出门了,他们从楼上下来,祁明泽拉着她站在圣诞树前说还缺少点东西,他让人找了几张卡片来,又给了她几支彩笔,要她自己画几张贺卡,她照做了。他一直守在她身边,手指会有意无意的碰碰她,最后他亲手把这些卡片挂在了圣诞树上。
祁明泽饶有兴致的做这些小事,苏以呆呆的看着他的背。
她从没见过他动手做这种事。
高高的男人,很英俊,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沉稳感,竟然也和这种家庭小事很相配。
这个画面实在温馨,苏以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而大概这个家在这新的一年里迎来的第一位访客,在看到这副画面的时候也会这样觉得。
祁家三叔风尘仆仆的出现,不管是惊讶也好,诧异也罢,祁明泽将人请进了书房,苏以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和祁明泽一样,三叔出行也有一堆人,他们都等在门厅里,西装深沉。保姆们送咖啡过去,苏以远远瞧了一眼,却在男人堆里看到了一张见过的面孔。因为上一次的见面实在太过于特殊,苏以不得不清楚的记得每一张面孔,不得不认出脸刮干净了的昌哥。
上次她在金浦砸碎花瓶后,三个年轻男人和一个高个大胡子出现在走廊里,他们管那大胡子叫昌哥,而那人此刻正坐在那边。
像窥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苏以猛的退回来,心脏狠跳。
*
别墅大厅旁的一处小厅,苏以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脸色发白。
昌哥为什么会跟三叔在一块儿?
她想到网上的信息:金浦被查封,相关人员被拘留。
昌哥不就是相关人员,还是主要相关人员吧!
被祁明泽突来的温情暂时压下去了的恐惧、焦虑不安又再将苏以团团围住。坏情绪引发坏联想,苏以想到舅舅曾告诉过她的话:“你三叔背景不干净。李孝全出事只是一根引子,很快就会烧到三叔身上。”
小厅的一壁墙上挂着一面钟,时间还不到五点。
苏以起身,从小厅的另一道门出去,从这幢房子的一处安全通道上了二楼。
书房和和卧室仅有一墙之隔,苏以站在门口。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轻轻靠近,柔软的鞋子不发出一点声音,脚步落在书房门前。
站了许久,只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内容一个字也无法分辨。
苏以回了卧室,祁明泽和三叔在书房里足足待了一个半小时才出来。听到门响,听到离开的声音,苏以慢了些才出来,在楼梯上的时候,她看到三叔已经直直的出了大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大概还有些生气。
她继续下楼,瞥见一点门厅里的状况,人全部消失了。昌哥魁梧的身材很显眼,也消失了。
苏以假意问了祁明泽三叔为什么不留下吃晚餐,祁明泽淡淡的扯了一下唇,说不用管,就叫了开饭。
三叔的出现没有对这顿特别的晚餐造成什么影响,祁明泽和她一块儿正常用餐,他甚至还亲手为她切牛排,为她介绍一些她没有吃过的食物。
只是她一直心不在焉,没有享受祁明泽这种很久没了的照顾。
刚开始约会的时候,祁明泽会带她去一些特别的地方,也会在用餐的时候照料她一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倒过来了,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并且也没有觉得不妥,她很开心的照料他。
餐桌上有烛台,桌布红的喜庆,餐桌上方的水晶灯将银餐具照的晃眼。一切都很和谐,也很美好,只是晚餐结束后祁明泽就又出门了,走的很突然,又像早有预计。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缓慢,苏以独自待在房间里。她已经习惯祁明泽的不在,况且此刻她更迫切的等着时间。她再次上网搜索了与金浦相关的新闻,还只是白天的状态,没有更多的内容。
她试着搜索了关于三叔的信息,能搜到的也只是已知的基础信息,余下的便是何时在何地参加了什么活动,捐款了,做慈善了,参与什么大型会议。
图片里的人正气凛然,高不可攀。
时间快八点的时候,苏以再试了一次舅舅的电话,仍然关机。
舅舅这种人,习惯了夜生活,晚起是常事。
苏以刚将手机收起来,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
苏以换了身大方得体的衣服从楼上下来,祁明泽明明是去的公司,现在却派了人来接她,苏以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办。
他从来不会带她去他的职场。
苏以到门口,来接她的是一张生面孔,“有说叫我去干什么吗?”
男人默了一下,“……去了就知道了。走吧,祁总等着呢。”
苏以跟来人出了院子,上车,她刚坐好,整理大衣衣摆,另一边车门突然被拉开,来接她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她的旁边,与她比肩而坐。
苏以诧异。
来纽约这边,苏以他们也一起来了,其中是有些生面孔,但他们这些人向来对她很礼貌,也像是在刻意注意,如果她坐后排,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苏以转脸,她想确认一下来接她的人是谁,但接下来的一切就模糊不清了,她晕厥了,一瞬间,极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厥的。
只知道在转脸的那个瞬间好像看到昌哥了。
22
一间还算宽畅的房间里,苏以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从房屋的装饰特点她知道自己没走太远。她已经从麻醉中清醒有两个小时了,窗外天光越发的亮堂,看出去是一片远远的斑驳的覆盖着白雪的草地,视线尽头是一片森林。
她在二楼,白色的窗框上钉着两根木条,很突兀,显然它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加上去的。
房间里有暖气片,还算暖和,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声,没有车辆声,窗外偶有几只耐寒的鸟雀飞过的动静。
过了一段时间,门突然被打开,苏以眼睛回神,放在身前的手指收紧。
一个男人进来,昨天下午,苏以见过他,就在门厅里。
男人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两个瓷白的盘子,一个装着水果,另一个有两块三明治。“吃早饭了。”对方的态度并不温和,放下东西,瞧了她一眼就要走。
“我要见林未,让我见见林未。”苏以干脆利落的从沙发上起身,语气笃定。
男人回头来,两条粗眉毛皱了皱。他靠近两步过来,“我不管你怎么会认识林未。你听好了,别生事。董事长的事你男人办好了大家万事大吉,否则,”男人眼睛里闪过一抹促狭,“就自求多福吧。”
“那你们是凭了什么在要挟我男人?不是我么?所以你看这房间不仅有窗户,还有卫生间,暖气,电视机,而不是一间黑的不透风的地下室。早餐至少还是三明治,不是方便面。”苏以不管,只是笃定的说:“我要见林未!”
男人走了,门被关了,反锁,没说会不会满足她。
这是苏以醒来后第二次提出这种要求了。
她重新坐回沙发,等着,仔细听外头的动静。果然,一会后门上再次传来响动,木门“呀”一声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进来,下巴和脸颊因为发毛旺盛而看起来黑黑的。
苏以从沙发上起身,来人有些气愤的样子,脚步重重的走到她跟前。她闻到一股浓厚难闻的烟味,对方没什么客套,“我知道你是冯高立侄女儿,高立也跟了我十几年,但是你最好别提这茬。否则咱俩都有麻烦,明白吗!”
林未声音压的低哑,有几分威胁的意味。苏以稳着身型,背脊端正,直直的站在林未面前,“我明白。我不给您添麻烦,我只是想知道三叔要挟祁明泽要做什么?还有我舅舅,我舅舅他是不是出事了?”苏以咽了咽空空的喉咙,“我知道您也是替别人办事,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只想知道这两件事,求您告诉我。”
苏以的镇定、恭敬为她赢得了一点好感,林未看她的眼神软化了一些。
在窗户上钉木条,这房间里也没有任何硬物,就怕苏以醒了一哭二闹三上呆,翻窗撬门,给他们找事,但是苏以没有做过这些无用的抗争。
“我只能告诉你高立的事。”林未开口,“金浦出事,他没逃了,不过也幸好他是进去了,否则,”林未眼神深了一度,“就凭你们跟祁樾舟的亲戚关系,他小子就是偷资料出卖金浦嫌疑最大的那个,绝对不比蹲号子强,明白吗?”
苏以眼眶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变红,但是没有流泪。
大概在男人眼里漂亮女人都自带一种惹人怜的特质,苏以这种隐忍的柔弱感,看的林未一个大老粗心一软,“出来混早晚是这结果,高立做的事不多,没几年就出来了,”林未劝了两句,苏以红着眼睛看人。
好歹冯高立老实跟了林未十几年,冯高立现在进去了,林未毕竟有些心软,“祁明泽要做的事对他自己没什么损失,他没有不配合的必要。所以你好吃好喝待几天就自由了,你是聪明人,别给自己惹事。”
林未离开了,苏以坐回沙发,一股冷空气从玻璃缝隙蹿进来,湿冷浸凉。
苏以吃了桌上的三明治,味同嚼蜡。
房间里有电视,从电视频道苏以知道此处还是纽约辖区。
她的随身物品早没了踪影,当然没有手机。她有时坐在窗前闭上眼睛听,这周围几乎没有汽车路过,就算有也是这幢房子出去又回来的车。
再就是楼下的动静,大概是看守她的人制造出来的,人不少。
所以他们到底要祁明泽做什么?
没有向祁明泽确认就上了陌生人的车,她竟然做了这么蠢的事,祁明泽现在受威胁该是什么心情?
苏以一天24小时强装着冷静和生死不惧。
她逼自己观察环境压迫恐惧感,观察的结果她不认为自己能出得了这屋,就算出了这屋,异国他乡的郊外,也难逃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这才是关键。
她也认为林未没有必要骗她。
祁明泽不会不管她。三叔既然有求于祁明泽,她会是安全的,苏以又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安宁。
白天苏以就睡觉,晚上她就让自己醒着,她整夜整夜的盯着那扇门,祈求它不会被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打开。人的生命在科技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如果再被用上麻醉药物,她又能奈何,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人就失去了知觉。
祁明泽说纽约的圣诞节过的很隆重,苏以也真的在纽约过了圣诞节。
被锁在这里的第三个夜里,她看到了热闹的烟火表演。从窗户看出去的尽头,那片森林的背后,烟火冲的很高,直冲出树顶,苏以站在窗户前,她推开玻璃窗,冒着寒风更清楚的看着那烟火,烟火很漂亮,绚烂耀眼,她想的倒只是那一定是城市的方向。
苏以站在窗户前,眼睛里不知是印进了烟火,还是本就燃起了光。
她伸手,手指拽住窗户上的木条,很结实,但只需要去掉一根,她的身体就能过去。苏以摸着黑站在窗户前,她小心的尝试,耳朵里却突然闯进了声音,越来越明显,清晰。
重物倒地的声音,叫嚷声,英文穿插着中文,苏以分辨应该是有人打斗,且越来越激烈,她甚至听到了枪声。
苏以吓的肩膀不自觉的一耸。那突来的声音很响亮,她莫明肯定那就是枪发出来的声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敢确定什么。她几步进了卫生间,开始是将门关上的,犹豫了一秒又将门敞开,她瘦窄的身体藏在门后,制造一种什么也没有的假象。
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有轻有重,她屏住呼吸。
门是被砸开的,几个踢踏的脚步声砸进房间。
“人呢?”一个粗重的声音在低吼,然后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求饶,说的是英文,因为恐惧说的极快又没有章法的英文。
“他妈的说什么,再抓个说人话的来!”
苏以在门后,在狂跳的心跳声里听清了,这是苏以,那个低吼的声音是苏以。
苏以从门后出来。
听分咐正要出去的人看见了她,“森哥,太太在这儿。”
房间里没有灯,光线昏暗,只有窗外远处不断蹿出的烟火一下下照亮房间。苏以粗壮的手臂拧着一个外国人。发现苏以的是一个和苏以同样高大的男人,他就是曾经堵在书房门口,不让苏以见祁明泽的那个。
那外国人最终被苏以一拳砸晕在地。
*
苏以胳膊被苏以拽着,近乎提携,他们出了房间。苏以力大无穷,苏以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么快,她总算看到困了她两天三夜的房屋全貌。
下楼梯时,苏以感觉自己几乎就没触到几节梯步,就已经站上地板。
黑着的屋子被远处升起来的烟火照亮,苏以看见一片混乱的打斗,等下一次的烟火再次升起,她已经被苏以带离建筑。
冷风刮着脸,远处是不断升起的绚烂的烟火,空气湿冷,她再次听到枪声,从背后来,她听到林未的吼声。一辆汽车朝他们冲来,刹车声刺耳,她被苏以塞进车里,手臂被捏的生疼。苏以没有上车,车门被重重甩上,让她已经狂跳不已的心脏再受一惊。
车驶了出去。
整个过程,苏以不知道在经历些什么,车子驶上道路,还真就朝着烟火绚烂处狂奔。
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她。
心脏在狂跳,手指软的握不紧,坐了好久苏以才开口问要去哪,开车的人说去机场,她问祁明泽,对方回她说在安城。
*
机票订的是头等舱,也许因为圣诞节,头等舱里异常的空。苏以坐在靠窗的位置,苏以就坐在她的近旁。他们这一行有五人,少了几个生面孔,在座的都见过。
她的行礼苏以已经带来,这不像逃跑,更像是有预计,有规划的出行。
刚到机场时,苏以整个人仍是处在那种巨大的恐惧中,后来见了明亮的灯光,穿制服的警察,机场来来去去的人,才一点点平复。
到飞机起飞时,她已经有了思想,便蓄起了满腔的疑问。
在吃了飞机上的第一餐后,苏以从祁明泽的行踪入手,总算和苏以建立了谈话时机,但是很显然苏以不想告诉她每件事的答案,但苏以迫切的想了解两件事。
“其实你不用瞒我,金浦出事我在网上都看到了,也知道三叔跟金浦的关系。金浦出事,三叔是幕后老板,肯定脱不了干系吧。”苏以眼睛没离开过苏以的脸,她这么说了苏以没有否认,倒有一瞬间的谨慎。
所以三叔的不干净就是金浦了。
“好了,您还是休息吧。这些事就别操心了。”苏以侧回了脸去。
“你是怕我问祁明泽到底帮三叔做什么吧?”
苏以显得很无奈,但他避无可避,“您放心吧,我们做的都是合理合法的事。金浦的事跟祁总没关系。董事长做的那些事也跟华煜没关系,那都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
“我以前在书房里看到过金浦的资料。”苏以打断。她紧追不舍,得不到这些答案,这十几个小时她要怎么过。
苏以的话点到为止,但显然她想说金浦出的这些事是否与祁明泽有关。苏以看着苏以笃定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最后像是妥协,但更像是思虑周全了,他满足了苏以的目的,所以这段谈话结束的时候苏以确认了两件事:三叔和金浦的关系、三叔眼下的情况由祁樾舟一手布置。
苏以闭着眼休息,苏以也老实靠在椅背上,也闭着眼,只是眉眼不平静。
金浦的事是表哥掀起来的,那么舅舅在这其中是不是起了什么作用?
所以林未说怀疑舅舅偷资料出卖金浦。
否则为什么舅舅和表哥偏在这段时间就产生了联系。
苏以可以忧愁的事还有很多,时间一点点的过的无比缓慢,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想起很多事,怀疑很多事。比如那天下午祁明泽的早回家,饶有兴致的布置圣诞树,三叔的到来,那顿特别的晚餐,她被悄无声息的带走。
所有答案都像隐在雾气里,苏以既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非难别人,所以她适时的暂时放下了这些此刻难以琢磨透的事情。
经历了十五个小时,到安城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冬日天寒,这个时间天空已经黑成一片。
来机场的领头人是小光,三辆车,包括苏以从纽约回来的人全部离开,小光单独带着苏以回了青溪山别墅。
*
“这次没玩尽兴吧。您是出去了不知道,”餐桌上,苏以用晚餐,霞姨一个人在餐室里陪着,像有很多话等不及说。“听说那边出事了,大事。先前不是董事长小舅子吸毒被逮进去了么,这事儿背后还扯的远呢,”霞姨靠近苏以,压低声音,“听说他们东南亚都有人,你知道东南亚么?就是电视里演的金山角那块儿。”
苏以脸上是明显的不可置信和疲倦,霞姨也不卖关子了,她神秘兮兮的,“我听花房那边说的,但这事我谁都没说,也不敢乱说。开始我是不信,但是你知道前几天怎么了不?董事长出国办事不稀奇,但是三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也在这节骨眼走了,说是去旅行。现在他们那边就剩了那对没妈管的双胞胎女孩在家了。以前是他们那边最热闹,现在倒成了最冷清的了。”
霞姨对自己的消息颇自豪,这么大的信息量足够苏以消化一阵了,谁知苏以倒不惊奇,还问起了祁明泽。
“祁总回来这两天在家里待过一夜,一大早就出门了,我猜可能是那边的事,现在公司里肯定事不少。”
苏以没再问什么,霞姨最后感叹了一句:不知道怎么个收场哟。
晚餐后,苏以自己进了工作室,将电脑打开,登录了一款聊天软件,她几天失联,一上线两个朋友早就敲她了。苏以从新协调好了手里的活交稿日期,将电脑关掉。
她双肘支在桌子上,手指揉额头。体力有点支撑不住,身体困乏的厉害,但脑子里缠的事太多,太杂,一闭眼就异常的酒醒,这种感觉相当难受。
苏以靠在桌子上揉头,霞姨说三叔家的事不知道怎么个收场,她也不知道自己遇上的事会怎么个收场。背后的门突然被敲响,不及她反应已经被打开,林未进来。
这几天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但没有人可以让她露出软弱,没有一个肩膀可以借给她流眼泪。看到林未,苏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就断了。
苏以伏在林未肩膀上掉眼泪,林未被吓的够呛。
“没事,我没事。”
“小以,你别骗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打你手机打不通,小祁总那天又莫名其妙的打了个电话问你有没有联系我。你在纽约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祁总会比你先回来。你们一块儿去的,为什么没有一块儿回来,”林未带着哭腔。
“未未,舅舅被抓起来了,他犯事了。”苏以打断林未的责问,像是眼泪因为这件事而流。
俩人放开,脸上都挂着泪痕。
“未未现在我要问你些问题,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林未抹着眼泪点头。
“这些天你在爷爷那边有没有听到什么跟平常不一样的事发生?”
“我听别人说董事长一家都跑了,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压不下来的大事。老爷子这几天每天都往公司跑,不知道因为什么,今天我又听人说华煜要变天了。”
*
夜深人静,苏以没有手机,也不愿意去麻烦别人,她不知道祁明泽回不回来,不知道他几点回来,虽然昏昏沉沉难以入睡,脑子里有千百根线缠的人一刻不得安宁,她还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后来她听到门响,听到浴室里有水声,她没有起床,甚至睁不开眼睛。
迷迷糊糊里感觉床的另一侧在下陷,被子牵动,很快后背附上一片温暖,腰被揽住,对方更是贴紧上来。
苏以没有动,背后的人也只是那样揽着她,呼吸声渐渐平缓均匀起来。
“祁明泽,你真的当我是你的妻子吗。”
蓦地,苏以说话了,像梦话,但安安静静的环境里,这一句朦朦胧胧的话很是清楚。
背后的呼吸声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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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梦,梦里你故意把我留下,看着别人把我带走。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你也根本就不替我担心,我做了这样的梦。”阿森平缓的说,语调朦胧。
祁明泽就在她身后,手臂揽着她,靠的很近,呼吸声就在耳朵边,所以她知道他清醒了。但是他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梦是反的。别胡思乱想,睡吧。”
阿森便没再说话,静静的,房间里的夜灯朦朦胧胧。隔了一会儿,祁明泽收走了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身上一松,感觉轻松,她以为他是要转过去睡觉了,却不想他掀开了她脖子后的头发。
阿森感觉一凉,下一刻后脖子覆盖上来一小团湿热,接下来便是一点尖锐的疼和吮吸的蠕动,是很用力的吮吸,阿森细小的呜咽了一声。
被放开,她松开眉,正要转脸,身体再次被祁明泽强压住了,他手臂有力,环着她,往怀里收。脸颊热热的蹭在她耳朵边,很近,很霸道,“领结婚证那天我问你跟我结婚高不高兴,我记得你很高兴。盖了章,咱们就是夫妻,你就是我的人,以后别再问这种事了。”
*
经过一夜的休憩阿森算是恢复了些许精力,祁明泽没有动她,就那样很紧的抱着她,莫名其妙的,她就睡着了。今天一大早连早餐也没吃祁明泽就走了,他抱了她一整夜,今晨走之前对她倒什么话也没有,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即使这些天发生了于她简直无法接受,超乎所有想象的事。
所以她对他也什么话都没问。
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但什么也不想问,不知道从何问起,怎么问。
在离开家去纽约以前的那种颓丧、矛盾的情绪又回来了,比那还糟糕,比那还严重。就像看到金浦的新闻而产生的身体本能的反映,此刻她对一切发生在身边,或是身上的事,身体也有了本能的反映,只是这一切都如同罩在雾气里。
说不清道不明,但知道不对劲。
阿森一个人吃了早餐,手机的事,舅舅的事,今天会办,但是她首先想见一个人,问清楚再办。时间还早,阿森出了门。
大概是三叔一家都走了,所以祁明泽没在家里留人,出门没人再管她。
*
阿森一个人穿梭在园子里,12月底,气温越发的低了,但园子里还是处处有盛开的花朵,赖寒的不只腊梅,有专人在每天精心维护的园子,一年四季都可观赏。
阿森却像走在贫寒的寒冬腊月里,满目苍凉。
“您来的怎么这么早?”遇见阿森的第一个人这么问她。
阿森带着一身寒气,礼貌的弯弯唇,“那我表哥应该还没去公司吧?我有事找他,所以就来的早一点。刘姨你能帮我转告一下吗?”
“少爷不在,他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已经有,”刘姨认真的算日子,“都有四天了。”
刘姨在苏云惠身边已经很多年,所以对阿森很熟悉了,她靠近阿森,“听说您刚从纽约回来,不知道园子里发生的事吧?那边出事了,董事长他们一家人都出国了,我猜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事公司忙,少爷几天都没有回家,你姑妈这两天情绪也不好,要不你去看看她。”
从家里过来,阿森已经被寒风吹透了身体,刘姨没有带她进暖和的家,却带她绕了建筑一圈,去了建筑后的一处阳光房。
刘姨指给她看了姑妈的所在就离开了。
姑妈情绪不好时,是不太好相处的。
阿森木讷讷的抬步靠近,她自己的一团乱,让她像是失去了感知别人情绪的敏感。四面玻璃墙里罩着一室的花,姑妈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手里握着把剪刀,修剪一盆松。她身旁还有几张高脚凳子,阿森过去坐了一张。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表哥问点事,但是刘姨说表哥几天没有回家了。刘姨说您心情不好,姑妈,您是身体有哪不舒服了吗?”
苏云惠头发随意的挽着个髻,素面朝天,不带装饰,浑身上下仿佛透着一种……颓败感。离得近了,这种感觉更明显,阿森隐隐觉出了些许压抑。
对她的话,姑妈摇了摇头,转回了脸去,淡淡的,有几分无力的样子。剪刀在松上比划,刀口闪着冷冷的寒光,铡下一根多余的枝条。
姑妈突然开口,语气很淡,“你是昨晚回来的,祁明泽昨晚也回家了,他就没告诉你点什么公司里的事。”
“他不大和我说公司里的事。”
短暂的沉默后,“你们这结婚也快一年了吧,祁明泽待你怎么样?”
对这句话阿森没来由的心上紧了一下。
姑妈仍在对付剪刀下的松,却不太像是在闲聊。
从小阿森就知道姑妈这人涵养不太好,她大部份时候是温和的,但这不是她的本性。至小阿森收到的好意不太多,所以对姑妈喜怒无常的好意她也是全盘接受,并珍惜的。
这是骨子里的本能。
阿森老实回答,“祁明泽平常很忙,但是我们相处的还算不错。我们吵过架,他会道歉,经济上对我很慷慨,除了他每天事情太多,我们算是没有矛盾。”阿森不知道姑妈的用意,她也不想违逆她,但她倒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与祁明泽之间,那种大概与寻常夫妻不大相同的相处方式。
阿森一直在注意姑妈,一开始对方只是淡然的听着,到最后却笑了,笑的很怪。阿森看的莫名其妙又心里恍惚,精神里的木讷开始迅速消退。
“林未,咱们都被祁明泽给骗了,你被骗了,我被骗了,明泽被骗了!”苏云惠突然将刀口长长的剪刀一把插进她正修剪的松里,一枝蜿蜒伸展的优美枝条瞬间被铡断,落地。
阿森吓的肩膀一耸。
“祁明泽这个混蛋,他是个骗子,畜生!”
“……姑妈!”
苏云惠转头来看阿森,眼睛已经腥红一片,“他把你带去纽约的第一天就算准了,你被祁翰丞绑架就是他的第二步,他装的滴水不漏,他利用你三叔的杀人不眨眼打乱明泽的步骤。他用你的小命,一边踩着他三叔,一边踩着明泽,实际上他什么都不在乎,谁都不管,他只管在明泽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的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这就是他干的事!”
“明泽在犹豫的第一刻就输了,他输在心软,输在笃信祁明泽至少不敢拿你的命冒险。”
“只有我们这么天真,祁明泽那种人,怎么会只是表面上的那点!也许这件事从他丢了老爷子给的位置开始他就计算上了,他装的鲁莽、冒进,实则以退为进,我现在甚至怀疑你舅舅也是受了祁明泽指使才接近明泽,他顺水推舟,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水到渠成,他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真是下的一盘好棋!”
“孩子!你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已经把明泽害的一败涂地了!”
“一败涂地!”
“现在祁明泽只手遮天,就算是老爷子也无力回天了!”
*
阿森从玻璃房里出来,绕过建筑,穿过寒风刺骨的园子。
苏云惠一下说了太多,阿森应该听不懂才对,但是她莫名其妙的就是听懂了,也明白了,一些蛛丝马迹开始条理清晰。
人很自私,她没有同情姑妈,没有同情姑妈所说的,祁明泽因为心软她的安危而一败涂地,没有想姑妈所谓的只手遮天。
她只在想:所以,她遇上的那么凶险的事不是因为她自己大意,不是她命不好,不是她倒霉。
她想起那天下午,想起那棵圣诞树,想起晚餐时的银烛台。
她以为祁明泽不出门了,但是晚餐吃完他就走了。在西装外边套上了一件藏色的大衣,她亲手帮他穿的,大衣很长,就算他穿上也到了腿弯。
林未的人打开门,他们出去,一股风掀的那衣摆隆起。
真有人能提前算好别人的行动轨迹?
如果那天她不上车?
林未的人能用枪,自然就有各种办法把她带走。如果她敬酒不吃,他们就请她吃罚酒了,最终结果还是一样。就像林未劝她的,别找事就不受罪。
这一切只要一个条件,祁明泽不在家。
原来是这样的?
过圣诞节?修复伤疤?什么都没有。
原来如此!
所以她都经历了那种事,他却对她半句话的解释都没有。
阿森走着,眼神茫然,她去的时候就茫然,此刻加倍的茫然,一路到家差点和霞姨撞上。
“您这一大早的是去哪了?”
阿森视线聚焦,看清霞姨凑在近前的脸,不太好看的一张脸,但很真诚,她一天话很多,但大概都是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了。
阿森习惯的弯了下唇,干涩的笑,“散步,随便转转。”
阿森走开,上楼,没管霞姨追上来在说些什么,最后她听清了一句,“您要不要问问祁总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吃晚餐,今天厨房里到了一腿鲜羊肉,草原特供,特别好,……”
阿森停下,霞姨还在渲染那羊肉的特别之处。
结婚的这一年里,这些琐碎的小事就是她生活中的一部份了,从前她不怎么关心饮食的事,她也吃不了多少,口腹之欲寡淡,大概是从小生活条件特殊而养成。
结婚后她不得不关心,因为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能算是关心那个人的事了。
她热情的料理家庭琐事,学习如何照料一个人,细心的研究他的喜好,发现什么才是他所需要的。所以她学会了按摩,她在园子里最黑的那段路上等着他。
她给的照料会是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她绝不讨嫌。
她以为这样生活就会过好,平平淡淡,但幸福美满。
阿森看着霞姨失神,“可以,你们看着安排吧。”大步回了房间。
她曾经还为自己对他的照料只能是这些微不足道的而感觉无力,感觉苦恼。
而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这个冬天晴的少,整日阴沉沉的,阿森没有开灯,卧室里光线暗。
“舅舅是受了祁明泽指使。”姑妈这么说,这倒应该是姑妈自己的臆想,因为舅舅压根就不愿意和祁明泽接触,因为她的关系。
舅舅也知道自己不体面,害怕给她抹黑,她也虚荣的同样害怕舅舅给自己抹黑。
但其实祁明泽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阿森拿了包,装上身份证,她得先买个手机,再去打听舅舅的事,没有手机实在不方便。这是原先她对这一天的安排。
被林未一帮人收走的手机是祁明泽给她的,粉的有点花哨,但她很喜欢。手机里前些天还拍了许多在纽约的见闻。遍地白雪,圣诞树,有趣的黑人阿姨,纽约的郊外,还有祁明泽。她准备给林未看的,她出国不多,林未就更惨,最远去过云南。林未想看看纽约什么样,但是现在没了。
阿森走到门前,莫明的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膝盖撞的生疼,眼泪总算冲出来,各种疼痛交缠在一起,让泪水止也止不住。
姑妈和婆婆是不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姑妈就希望祁明泽的生活一地鸡毛,姑妈在离间他们,哪有人会这么冷血,把自己老实不多事的老婆送给带着枪的人关起来。
姑妈就是瞎胡说的,因为,因为祁明泽受了威胁,所以不得不帮着三叔做了什么损害了表哥利益的事,也许是转移资产,动了华煜的钱,所以林未说华煜要变天了,所以姑妈是气的胡说八道了。
阿森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她从电梯下了地下车库,她打开保时捷,驶出去。
车直往城里扎,不止一次的,她想调转车头,去华煜,去找祁明泽,问问他这种事是不是真的,从他带她去纽约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她会经历的祸事,当她被锁在那间连窗户也被钉起来的屋子里整夜不敢闭眼睛的时候,他是在掐算着时间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能有这样的事。
阿森整个人快分裂了,她有半个自己在叫嚣着去华煜,但她行尸走肉的处理好手机的事,找回号码,又逼着自己去了警.察局,全世界像是只剩下了她一个。
祁明泽不可信,祁明泽也不可信。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知道遇上刑事案件会很麻烦,却不知道自己跑来跑去,直到下午才证明了和舅舅的亲属关系,却只拿到了一张通知。通知上只有简单的拘留原因和羁押处所,而她没有资格探视被羁押人员。
从看守所离开,阿森在看守所外的一处台阶上坐了。风口下,她瑟缩着双肘揽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缠在清秀精致的面孔上,街头人流穿梭,暮色降临,城市被灯火点亮。
这一天她只凭着本能在办事,别人让她去领什么表格她就领什么表格,让去哪盖章,她就去哪盖章。
她是真在为舅舅操心?没有,她甚至觉得舅舅罪有因得,金浦只是作为赌场就已经是罪大恶极的所在,冥冥之中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况且它还不止。舅舅是金浦的一员,不论他参与了多少事,他也是罪有因得。
但是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些事现在像是缠在了她的身上!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认真工作了,老实等着祁明泽了。
阿森从台阶上爬起来,在街边找到车,眼眶热的像得了红眼病,一整天了,车子总算还是朝着华煜集团的方向去了。
24
华煜集团,阿森一次也没有来过,祁明泽从未带她涉足过他的职场。她驾着车停在高耸入云的大厦前,已经这个时间点,大厦也有人进进出出,阿森木木的看着那人员进出的玻璃大门,它灯光辉煌,窗明几净,气派阳光。
少倾,一群男人从玻璃门里来,阿森视线聚了焦。中间的那个男人个子很高,穿深色大衣,灯光洒在他肩膀上,是一副英俊贵气的样貌。他大步在最前,身后跟着不少人,皆是西装革履。有几辆车准时停泊在大门口,有人躬身将车门打开,那英俊男人一弯身上了车,冷峻的身影没进车里。
阿森看着,一股酸涩从胸口涌出,噎上心头。
一行人分别都消失在每一辆车里,阿森只看着那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车牌号是连号的8。它缓缓驶离大厦,修长漆黑,驶过,女神傲然立于车头,铮亮如镜的车身倒映着一切与之擦身而过的景物,车窗黑的根本看不见坐在里面的人。
远的遥不可及。
阿森醒转,手指摸索着,将车启动,追上去。
单向六车道的大道,车流如注,白色保时捷在车流中追逐,最后迷失在茫茫车海中。来车的灯光,道路上的灯光,混合着含在眼眶子里的泪水,把这个城市在阿森眼睛里变得光怪陆离。
阿森追丢了,但幻影去的是城北,清溪山的方向。
*
一个多小时后,阿森直接从电梯上了楼,直接去书房。书房外的小厅里没人,她也不管书房里什么情况,抬手敲门。周围安安静静的,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门被打开,门扇开起时空气呼在脸上。
“太太?”
阿森身子一颤,抬头看来人,是林未的人,是那天救过她的人。他们会不会知道祁明泽的计划?
“我要见祁明泽。”
对方审视她,不用太仔细,她嘴唇在抖,眼眶热的像在发烧,她的不正常再明显不过。对方立刻转回身应该是要先询问。
阿森抖着的嘴角忍不住扯了一下。
真是好笑!
既然她和祁明泽结了婚,他们是夫妻,那么这也是她的家,她现在只是在自己的家里,要见自己的老公还得要别人转达。
阿森不胆大,但绝不胆小,也不是全无脾气,她拔高声音,“我要见祁明泽。”伸手推向门扇。
她进去,书房里有景洪有林未,当然也有祁明泽。他们都在书房中央的矮桌旁,都转眼朝她看来。
情况不妙,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所以祁明泽站起身,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响应阿森,而是漫不经心的拿了沙发上的外套和领带。
阿森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也不管别人在如何看她,她转了身,出书房,回卧室。
卧室里,安静不受打扰,阿森站在灯下。祁明泽进来,走近她,好像并不惊讶她此刻的状态,这让她心里再度发凉,甚至头皮发紧,像有一桶冷水兜头淋下。
阿森喉咙发紧,兜兜转转了一整天,最后还是逃避不了这一刻。
“我被人抓去当,当人质,这件事是你安排的吗?”阿森语气平静的异常。
“听谁说的?”祁明泽语气更是淡然。
“这是在你带我去纽约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是吗?”
祁明泽不说话了,他手上握着外套,高高的居高临下地看她,深色的衬衫衬着他冰冷的脸。
“所以没有圣诞节,没有想带我去看医生,所以你把我带过去,你每天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只是在等着那一天,等你三叔来家里,然后你布置出一屋子的温馨,就是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一个担得起人质的份量的存在?”阿森平静的语气发着颤。
“这些谁告诉你的,祁明泽?”祁明泽总算有所动容,他抬手想握她的肩膀。
阿森往后退了一步,“我以前就问过你,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傻吧?你整天忙的见不到人影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只当自己就是找了个清静的地方专心工作。我就盼着你忙完了总该跟我过圣诞节吧,圣诞节完了总该带我去看医生吧,我把都时间算好了,提前就把也许你会陪我的那几天要做的事情做完,但是你呢?祁明泽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祁明泽高她许多,他贴着她站近,她就不得不仰着脸看他。阿森看着他,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要好好看看这个人明晃晃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
眼泪无声滑出眼眶子。
以前,她觉得他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她喜欢他的直和真。她认为这样的人不会装模作样,不拐弯抹角,不笑着说好听话。
呵呵……
原来冷面人也是会冷着脸说好听话的,这样是不是能更让人信服。
祁明泽手指握上了她的下巴,“聪明不是这么用的,不是用来给自己编套的。既然说到这些,咱们好好聊聊,今天你见谁了?”
“用不着谁告诉我。”阿森打掉祁明泽的手,她红着一双眼,很激愤,“你不是夸我聪明,我也长着一个脑袋,会思考,有眼睛就会发现问题。”
他没有和她较劲,没再来碰她的脸,但是他一把将她抱了,阿森整个身体猛然升高。祁明泽是弯了腰,像抱孩子那样,揽着她的腿和腰直直的抱了起来。
“祁明泽!”阿森高高的被他抗在肩膀上,他的臂膀很有力,抓住人就像铁钳一样坚固。祁明泽手里仍然拿着西装外套,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他朝沙发去,先是将外套丢在沙发上,然后将阿森放下,再摁坐在沙发上,他也坐下。
“行了,别挣了,有话说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我面子,把我叫过来不就是要解决问题。这样坐着心平静气的不是很好,冲动影响判断,好好说,嗯?”
阿森微眯起了眼睛,祁明泽只是主宰局面的样子,并没有丝毫的愧疚,“我不否认是提前预知了一些情况,但是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我做了这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想过吗?”
“所以你就想要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
祁明泽将先前摁在阿森手腕上的双手抬起来,握了她的肩膀,“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林未的人随时都跟着明白吗?为了救你有人中枪,现在人还在纽约,不都是为了你?别说丧气话,你看你不是好端端的,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损失也没有。没有受罪,没有受伤,毫发无损,但是我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好?你也不笨,好好想想这件事有什么不好?别傻哭了。”
祁明泽这番话让阿森眉眼拧的扭曲,她躲开他要替她擦泪的手指。
“你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到了我理解,昨晚不是抱着你睡了。我是你男人,不是有句话叫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你就这么想吧。”
两个人离的很近,阿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低着眼睛,像是在找什么,眼睛到处看,最后再抬起脸,她没再流眼泪,但起了哭腔,“祁明泽,你说的是认真的吗?如果中枪的是我呢?”
“不会有这种事。他们的身体就是我给你穿的防弹衣。”祁明泽笃定的道,对阿森的惊愕,他只是淡然。
“这只不过是对付非常事件用的非常手段,别觉得这件事过不去。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一样生活,什么都没变。”
阿森的手是空着的,所以她抬起了手,朝着祁明泽的脸扇了上去。这张她爱慕的脸,连看也小心翼翼的看,俊朗的她不愿意它出现在别的女人眼睛里的脸。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祁明泽实实在在的挨了这巴掌,意外,但他没躲,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舌头抵了抵脸。
“解气了?”
“祁明泽,你……你是个疯子!”
“人生在世,你就是见的太少,如果见的再多一点就不会这么想。如果有得选,没人愿意这样,生不由已,没办法的事。我是你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了解我,替我分担,这就是真实的我。结果连这点付出都接受不了,你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换个说法是不是幼稚了?”
“你舅舅的事我让人在处理了,手续都妥了,明天律师就去见他。别跟我叫劲儿了,乖乖的,想想要带什么话,这件事正在风口上,要出来恐怕不容易,我想办法不让他受罪。”
祁明泽被阿森打过的那边脸颊一点点变红,他没有在意,手指握着阿森的脸,他在哄她,拿出了所有的耐心,这件阿森完全无法接受的事,他就这么做了总结,盖棺定论。而不等阿森再闹,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接起来说是老爷子不好了。
*
祁明泽穿好大衣就出门了,只招呼了林未,几个人进了地下车库。
上车,他抬手摸了摸脸颊,眉间有几分烦躁。前排,林未看见,祁明泽正好抬起眼睛来,俩人对视了一眼,林未微妙的转开。
“羊肉汤,上火。”后排祁明泽冷不丁来了一句,解释自己揉脸的举动。
林未抿了抿嘴,刚毅的脸上是笑非笑,“是,挺上火。”
“给家里打个电话。她大概没吃晚饭,让她们送点吃的,羊肉汤,羊肉什么的到房间里去。”
前排,林未答好。
劳斯莱斯幻影很快驶出祁家大园子,身后紧跟着一辆黑色奔驰。
25
当祁明泽从医院里再赶回青溪山的时候,林未将一个手机递到祁明泽手里,“太太出门了。”手机屏幕中的地图上有个移动的红点,祁明泽低着眼睛,眉间一点点布上烦躁。
“看方向,大概是去春江花苑,冯先生的房子。”林未补了一句。
祁明泽目光落在手机上,舌尖抵了抵脸颊,将手机拍回林未手里,先是一句话也没有,最后补了一句,“找个人跟着,远点儿。”
*
阿森是半夜出的门,路上难得遇上一辆车,很快就到了舅舅的家。大门是指纹密码锁,从前是为了方便外婆,她总是不记得带钥匙。
阿森握上门把,很轻松的便打开了。
房子三室两厅,条件还算不错,这是舅舅唯一,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能算个好的事。
三个房间里,有间小的,她只住过几次,衣柜里有干净的床单,她实在无力,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便躺在了床上。
时间已经很晚,但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半晌她从床上爬起来,进了厨房,拖开冰箱,通常该有的一样没有,果然啤酒是装的满满当当,有啤酒当然就有下酒菜。
阿森抱了几瓶啤酒出来,花生,小鱼,香干罐头,摆了一桌子,结果只半瓶啤酒她就脑子晕乎的连酒杯也拿不稳,喝完一整瓶,就路也看不清了。
祁明泽离开,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霞姨进来,端了羊肉,羊肉汤。汤顿的雪白雪白的,香味很浓,但不油腻,是干净的肉香味。
霞姨问她是不是吵架了,说是祁明泽让送上来的,还专门分咐直接送到房间里。霞姨说其实从上次出院后,祁明泽就明显比以前在家待的时间多了。
“像祁总这样的男人,有错知道改,还是不错的。人啊这一辈子讲究个什么,要啥样儿才是个好日子,还真不好说。都说贫贱夫妻百事衰,这或许找个能每天陪着的又有别的毛病了。公公婆婆呀,兄弟小姑呀,买房子买车啦,孩子上学啦,烦心事儿不能一样没有。祁总他有不好的但实话实说也有好的,您也别总是跟他闹,这夫妻再好的感情也不经闹。”
最后阿森留下了霞姨送来的食物,霞姨也就出了房间。
如果祁明泽只是没有时间陪她,那该多好。对此,她从来没有过怨言,她甚至很欣赏羡慕他有那么多重要的工作可做,管理着那么多的项目,掌握着那么多人的幸福,她觉得他的事业很神气,很有意义。
有时候祁明泽很晚才从书房出来,她等着他,他回了房间她就劝他吃点东西,如果他答应了,她就飞奔下楼,或许是特意让厨房里留的,或许是她最拿手的面条,做好,端到房间里,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他吃,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就是在这张桌子上,也是在这张沙发上。
最终那些羊肉阿森一口也没有动,她想起这些事,想起自己看着他吃她亲手煮的东西时那种心境,心如刀绞。
就算不念在她为他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该想想她曾经为他挨过一刀啊!他怎么能这么冷血的对她!
她是真的在用整颗心在爱他,所以愿意做这些,而他也说过喜欢,爱,但是他呢?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将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可以随时因为自己的需要就将她推向枪口?所以他能冷血的告诉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这种简直荒唐的事实,阿森心里极度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她无处可说,她甚至觉得自己成了只被耍的猴子,而祁明泽手下的那些人成了观众。
阿森从小到大没太沾过酒,偶尔跟同学喝一次也不敢回家,如果被秦楠抓住这样的把柄,那她一定会将这种小事掀的火光冲天。
阿森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双手抱着酒瓶子,仰着头,眼角流着泪,酒瓶里的脾酒一点点进了她的喉咙。最后她喝光一整瓶脾气,凭着仅剩的一点意识摸回房间,躺上床,总算睡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窗外白晃晃的,阿森从房间里出来,桌子上几酒瓶,空了的瓶子歪着,零食口袋反射着窗外清白的光线。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处空荡荡的。
阿森发了会儿呆,突然整个身体一落,蹲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出声音的哭了。
这两天以来,她没这么哭过。
阿森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从地上爬起来,进了浴室,她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一番,点了外卖,在吃外卖的时候,听舅舅房间里传来一个电子声。
阿森将外卖盒草草收拾一下,进舅舅房间。枕头边露出一条黑色充电线,揭开枕头,是一个冲着电的手机。
舅舅常年都有两部手机在用,曾经因为两个手机的事,舅舅所谓的女朋友还打破过他的头。
电一直充着,电池满格,阿森拔掉充电线拿起手机,是一条广告信息。
手机密码跟进门密码一样,是原来流行固定电话时家里的电话号码。
阿森想到祁明泽的事,她翻手机通话记录,和祁明泽的通话还真有不少。
一股眼泪冲出眼眶,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
阿森坐在了床沿上。
她手中握着手机,退出通话记录时手指碰上了屏幕角落的相册,相册打开是一些截屏图片,挨近末尾显出几个人半个头的合影。
大概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冯高立这回真受了惩罚,阿森再想到舅舅,莫明的就只能想到他的好。
他也曾在下雨天背着她回家,也曾在没人参加家长会时,特意买了规矩的白衬衫穿着来学校,也曾为了她恐吓秦楠。
阿森手指一滑,下面的照片纷纷露面,那张合影顶头。是她去纽约前,去和熹乐,舅舅请护理护士帮他们一家人拍的。
外婆坐在中间,一边是她,一边是舅舅。
阿森心头一酸,手指一拉,不愿意再看那张照片,却有一张纸条闯入眼帘。
手指触上,图片放大,是一张借条的照片。
阿森将手机拿近,字是手写的,写的歪歪扭扭,但格式还挺严谨,并且有几处摁着红手印。
是一张借条,借条载明借款金额60万元,阿森视线落上最末尾的时间,眉毛一点点打皱。
她被扣在金浦的那天,舅舅真的找人借钱了。那件事太特殊,所以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日期,而借款人不是祁明泽。
舅舅既然没有找表哥借钱,那他为什么会偷资料给表哥?
阿森退出相册,进通信录,她试着找借款人的姓名,能借这么多钱给舅舅,并且没有写明限制还款期限,会是什么人?
阿森搜索秦守制这个名字,通讯录姓秦的只有一个,名字是秦三。
打开,只有电话号码,没有更多信息。阿森手指快速操作退出,进了微信,试着搜索那个电话号码,找到继续打开,朋友圈的一张自拍照,让阿森震惊。
照片里的男人大概有四十岁年纪,肤色较深,面容冷硬,脖子上的龙纹刺青拍的很清楚。
阿森视线失焦了。
秦三,这个人她很清楚的记得,他来过家里,他脖子上的龙纹刺青她记得很清楚。
阿森想起姑妈说的话:舅舅也是祁明泽指使才接近祁明泽。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水到渠成,就等着坐收渔利。她想起林未的话:就凭他们和祁明泽的亲戚关系,舅舅就是偷资料出卖金浦嫌疑最大的人。
*
明天就是元旦节,阿森将车开上路才意识到。路上堵车厉害,出门的时候不过3点,回到青溪山别墅时间已经翻过了5点。
阿森不想见任何人,从地下车库进电梯就直接上楼了。祁明泽这个时间点通常不在家,她走到书房门口,推门,门是锁上的。
既然书房里有金浦的资料,就能还有别的。
她等不及要确认一件事。
她希望没有这种事,就算祁明泽冷血的把她留下当人质,她希望只有这件事,就只是这一件事。
门推不开,阿森试着输了密码,眼泪已经模糊了一双眼,门上传来密码错误的电子音。阿森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去哪找密码,她试着想除了生日,祁明泽会用什么当作密码?
她挖空脑袋,回忆过去的几年时光,想起结婚后的这段时光,不都是她在围绕着他转么。自从确定心意,确定祁明泽对她的感情,她便开始了围绕着他打转的生活。
她总是在讨好他,她知道他的很多事,但那都是她自己观察得来,实际上她并不了解他,他在想些什么,要紧些什么,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起过。
这就是事实,多残酷的事实,为什么这会儿才想起这茬,为什么从前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
“太太您怎么在这儿?您怎么哭了呀?”
肩膀上传来一团温热,阿森转脸,是在家里工作的女人,霞姨她们叫她小周。
“您是不是哪不舒服,祁总他们回家了,天色暗了,我上来检查灯有没有都打开。”
阿森眼睛里装着眼泪,情绪一时无法压住。她找不到任何借口,第一次这么狼狈,一个字没有转身就走开了,没有理会小周,大步朝卧室的方向走。
这个时候她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但是祁明泽已经回家,小周也看到她了,果然很快,有个脚步声在接近,是他来了,她认得他的脚步声,步子大,沉稳均匀。
连他接近的脚步声也是她在意过的,从前这个声音于她有多浪漫,此时此刻就有多痛心。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开大灯,祁明泽将灯打开,房间里瞬间明亮,阿森感到一阵眩晕。
“想不想知道你舅舅的事怎么处理的。”
背后的声音让阿森耳朵里一阵轰鸣,她朝着声音来处转头,眼眶里满是眼泪,花了看出去的视线。阿森缓慢的摆头,她模糊的看着祁明泽高大的身影,让他别靠近她,她什么都不想听,让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想自己待一会儿,别打扰她。
但是祁明泽在靠近,她后退,他近一步,她退两步,腿上被一绊,她身子一仰,扑在了床尾,祁明泽来拉她,她将自己的胳膊一抽,从床上离开,眼中的泪水被压下的眼皮挤落,沾湿的睫毛再掀起,她转身要走。
但祁明泽与她擦肩而过,先几步将房门一把推上。
门摔的咚一声响,阿森心脏一震,眼眶里又蓄起来的眼泪滑落,视线清明。祁明泽站在门口灯下,他身上还是整齐的西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阿森咬着牙齿,他在说些什么,大概就是在问她为什么这么小的事情就是要揪着不放。
他说,她只是看着人,她喜欢了4年的人,到现在已经说不清这份感情的成分与根源了。
为什么最后成了这样,就像有谁在和她开玩笑。明知道她输不起,明知道她最害怕欺骗、算计、理不清解不开的复杂人际关系,结果她以为自己踏上的末班车,却又是另外一个处处是陷阱的苏家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她一边过着夫妻生活,而背后就对她做了这么多。
“要不再给我来一巴掌?咬我一口?只要能消气,都朝我来,我都容你。”
“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能解决,以后别动不动夜半三更离家出走,不安全。”
男人在靠近,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朝她笼来,深色西装在眼底,他的手指朝她脸上伸,阿森动弹不得。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祁总,晚餐已经摆上了。”
“知道了。”
安静,安静过后再响起祁明泽低沉悦耳的声音,“行了,听话,别闹了。老爷子情况不好,吃了晚餐,你跟我去一趟医院。”
触在皮肤上的手指有些凉,在替她擦眼泪,这是这个人少有的温柔,但阿森只是想笑。这个人到底是也有点喜欢她呢?还是因为自己一勾便上,送上门的便宜,他不要白不要!
阿森抬起了脸,腥红的眼睛认真的看祁明泽,“要去医院是吗?”
阿森的泪从眼角滑落,祁明泽手指捻着她的泪,“对,去医院。”
“那我表哥,他会去吗?”
祁明泽皱眉了。
阿森看着他,“我们好多天没见过面了。他和爷爷关系好,他肯定会去,那我也去。”
阿森落下目光,一步错开祁明泽,去门口,手指刚握上门把手,手臂被人从背后握住。
“阿森!”
祁明泽生气了。
阿森回头看他,看祁明泽气的横眉竖眼,她扯了扯唇,“我不是听你的话去吃晚饭吗?”
26
自从踏入祁明泽的领地,小光时时注意,刻刻小心。他注意小心的不是别人对他怎么,而是自己有没有冒犯到谁,行为有没有冒失,言语有没有配得上祁明泽。
他很在乎很在乎,一切只为了他。
但是今晚,小光像个得了绝症的人,绝心要随心所欲一次,他不管任何人的目光,带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就下了楼。坐进餐室,他不管祁明泽,只埋头吃自己的,吃完就丢下筷子上楼穿衣服,不管祁明泽是在看着他,还是跟着他,他行动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下地下车库他坚持要开自己的车,最后被祁明泽强行抱上了幻影。
车驶上路,前排只有司机,连林未也害怕和这两个正处在战火中的夫妻坐一辆车。
祁明泽的耐心不多,也不是个会无下限哄人的人。这两天他已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认为就是低声下气了,此刻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不计较。
小光用小光来激他,他能不计较,这已经是天大的包容。
宽阔的汽车后排,祁明泽腿上搁着电脑,双手抱胸,冷脸冷眼,只偶尔动一下手指,下滑屏幕上的数据。另一边小光闭着眼睛,靠在角落里。
两个人中间像隔着一条河。
车很快到了医院,小光自己打开车门,祁明泽过来握他的手,他用力甩开,大步走进电梯,祁明泽脸黑的吓人,但只是无声的跟上。
林未几个人远远跟着,不敢近也不敢远,最后进电梯的时候被祁明泽一眼瞪进来。
第一次,被祁明泽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光眼睛里却只是无尽的悲伤。如果时空交换,迈到这件事以前,迈到以往他天真的看着他的时候。
他回家是想要确认一些事,但还有什么好确认的,那姓秦的是祁明泽的人,他借钱给舅舅,舅舅和表哥突然产生联系,表哥将三叔从高高在上的地位拉下,最后受益最大的人是祁明泽。
无论这件事背后的过程是什么样的,这件事的条理已经再清晰不过。
小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大步的走,走出的脚步,就像踏在了思绪里,那个想逃离未知的未来的思绪。
但他怎么也走不出祁明泽的半径。
电梯到25层,电梯门打开,小光只凭着一股气在迈步。“这边。”祁明泽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肩膀。
他被推着走,肩膀上的手像一只铁钳,霸道不容反抗。祁明泽挟着他,背后是他的体温。
没走几步,走廊那头,一眼看去,西装革履夹杂着珠光宝气,有祁家亲朋的熟面孔,有华煜集团各阶层的生面孔。
老爷子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小光看到小光,看到姑妈,看到老爷子身边的康秘书,看到祁家的一些表亲,有好些人眼睛发红,女人总是柔软感性的,所以他在这其中并不显眼。他被祁明泽拖着作秀,看了老爷子,也接受了亲朋的慰问。
小光偏头看祁明泽,第一次,他成了他的盟友吧,他清楚的知道他冷峻脸庞下的虚伪。
祁明泽这回不避他了,所以他听了很多私话。
幸亏有他力挽狂澜,让三叔的恶行落空,保住了华煜集团的资产。他们都听说了三叔可能牵涉的一些事,幸好这件事还没有全面公开,否则华煜难免遭殃,这都多亏了他祁明泽的胆识与远见。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管理集团的接班人,国不可一日无君,集团不可一日无主,还请他早日晋上董事长之职才利于集团的稳定发展。
小光将视线从祁明泽身上收走,落向另一边,小光那边,那些人又会如何巴结他呢?这是开始站队了么?
为什么原先这么傻,会以为祁家是简单明了的。或许只是他们都伪装的太好?三家人,分工明确,各占各的股份,各有各的职权,他以为这样早早的明确这些利害关系,老爷子这点做的很好,一个家族最后就不会为了财产分崩离析。
谁会知道这三个人的野心,他们一个个都是野心家!
祁明泽脾气不好,是个有事直言不讳的人,因此他在集团里并不讨好,但别人对他只有害怕,忌惮。如果遇上他不满意的,他不会忍。
小光性格温润如玉,认识他的没人会不喜欢他。他这个人,好像对谁都不会计较,他在海城管理华煜集团的制造业和总部不太挂勾,一向过的逍遥自在。
三叔祁翰丞早就是集团董事长,总揽大权,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小光既然要和祁明泽这样的人结婚,把所有身心都全部交付,也不是全凭了少女的心动,感性的爱情,他也是对祁家有所了解的。就像所有人看到的那样,祁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股权分明,权力分明,向来没有财产上的纷争,是个光明的家。
但此时此刻呢?
他们不过都是在扮演着他们想让大众看到的样子罢了。
*
时间渐晚,病房外总算清净,病房里也只剩下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人。最后是祁明泽和小光陆续从病房出来。
来的时候,是祁明泽跟着小光,亦步亦趋;但此刻状态又恢复了往常,小光跟着他,亦步亦趋。那个人也早习惯了他的跟随,他简单利落,西装冷酷,英俊孤傲,他像个没有思想的跟班,没有自我的傻瓜,祁明泽就是引路人,他只会跟着他。
“你先回去吧,”小光突然不算小声的说。走在跟前的男人身形顿了一下,停步,回头,对他的作不悦。而小光对他扯了扯唇,是个笑,笑的有几分报复。
小光回头瞧了随后出来的小光,“我跟表哥一起走。”
小光的话祁明泽没料到,小光也没料到。
小光回头朝小光靠拢,“表哥,可以吗?”
小光淡淡的看了眼祁明泽,答应小光:“当然可以。”
祁明泽的脸从冷到黑,一点点的变化很清楚,小光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看到祁明泽生气心里有种莫明的快感。
小光更是将手伸向小光的胳膊握住。这在他们之间太正常了,以往,年龄小的时候,手牵着手疯玩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是这能刺激祁明泽,小光手指僵直,像要将某种东西捏碎。
对小光的举动,小光只是淡淡的一句,“走吧。”
走廊上只有三个人,任祁明泽脸色暴风骤雨,小光和小光近乎亲密的从他跟前走过。
“站住。”
没人站住。
祁明泽一把去握小光的肩膀,被反应迅速,又像是大概早就等着这一刻爆发的小光反手过来揪住衣领。
最后两个人就揪在了一起,手臂上的力量能从脖子根紧绷的经脉看出来,狠的劲头绝对不止针对眼下这件小事。
25层是VVIP病房,这一层拢共没住几位病人,休息厅比病房多。等在休息厅的林未见这一幕,不消半分钟就出现在祁明泽的背后。
小光眼中蓄起火光,他一声低吼,“从河!”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另一边休息厅响起,小光背后霎时也站了一列穿黑西装白衬衫的男人。
走廊里一时聚集了两队人,十几个大男人,铁骨铮铮,对峙,小光第一次被祁明泽,被小光吓的心惊胆战,软了腿。
很快这一方的动静引就来了护士,小光才先松开祁明泽,但是他转身握上小光的手臂,将人从祁明泽面前带走。
*
从电梯踏进停车场,没了暖气,小光不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很快背上盖来一件大衣,小光心上一惊,肩膀不自觉的一耸。他的举动惹的小光手一顿,他丢了与外套的最后一点联系。
“走吧。”小光大步超过小光。
小光抬起眼睛看人,小光的背影恍然间他差点认不清,他是祁明泽还是他至小熟悉的那个温和的表兄。和他们一起的人他也恍然以为是林未他们。
车厢里安安静静的,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外面下起了雨,雨丝细细密密的落在玻璃窗上。应该是很冷,但小光就觉得闷的喘不了气。“出了医院随便找个地方让我下车。”
“你准备去哪儿?”
小光余光里能看到小光,连那一角影子他都觉得有压力。他认真看手里拿着的手机,“现在太方便了,打车想在哪打都行,我看看在哪停最好。”
汽车前排有两个人,从河就坐在副驾驶,小光伸手升起前排与后排间的隔板。
小光乱七八糟的翻手机。
“对不起。”这三个字响在安静的车厢里。
小光心上一拧,手指短暂的顿了一下,还是继续,找最合适的网约车。
“你舅舅的事,不是故意要骗你。”小光声音有些异样,“他在金浦混了十多年,这种结果是早晚的事。这种事入行容易,要退出难。虽然他是进去了,但也就两年,最多两年时间。在这件事发生以前我是能提前让他逃,但我保证不了他能躲得开三叔的人。所以现在对他而言不是坏结果。你看开点,就当,你不是一直想他改过自新,就当这两年是他和以前那种生活断绝的一种方式。”
小光想要小光明白这些,但小光不想听,他头痛,难受。
“下个路口,就下个路口,停一下。”
“小以,”
“我求你了。”小光总算看了小光一眼。
这些天他听了太多的解释,每个人都说的头头是道,虽然骗了他,但没人害过他,然而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以前我觉得舅舅的生活过的一团乱,我就想但凡有一点想法的人就不能把生活过成那样,只要规规矩矩,勤劳,生活就会过好。我就以为我把自己的生活经营的很好,我把最喜欢做的事做成了工作,我和最喜欢的人结婚了,我还有你们对我好,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样,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我,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小光气愤的将还批在背上的大衣砸在俩人中间。
“姑妈说你不忍心看我受威胁,你心软,我怎么觉得这也是假的。”小光从来没有和小光吵过架,从小到大,小的懂事,大的爱护小的,感情再好不过。
小光今晚得罪了祁明泽,此刻他也想得罪小光,所以他就挑最难听的说,给最恶毒的定议:“也许你只是没他算的精,所以被他占了上锋。我觉得你们没一个是好人,你们只看重利益,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拿别人当猴耍!”
小光伸手打开了先前小光升起的隔板,前排的人露出来,“麻烦你们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前排俩人面面相觑,最后车果然在路口停了,只是小光先小光下了车,他站在雨里,“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雨水细细密密的撒在小光单薄的西装上。
27
安城城北娱乐城,一间包厢里坐了一圈全是男人,祁明泽宽坐在一张沙发里,林未坐在他近旁给他斟酒。
喝的好好的,一杯酒入喉,酒杯突然被祁明泽举起来,“啪”的砸碎在脚边,砸的狠,声音刺耳,惊的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
“看什么,玩儿你们的,别一惊一乍。”
一圈人大部份是他们自己的人,还有几个是娱乐城老板的朋友,而老板是祁明泽在国内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恒总说在路上了,怎么这个点儿还不来陪您。”林未重新拿了杯子斟酒,递给祁明泽,却被祁明泽一把握住手,握的恨恨的,林未倒冲祁明泽憨厚一笑。
祁明泽眉皱的像要杀人,“下次,再敢自作主张,”他狠狠的说,却只有半句话,没有后文。林未跟了他很多年,他们在纽约认识,最后又跟他一起回国。
在医院林未拦住祁明泽,才有小光顺利带走小光。
祁明泽重重丢开林未的手,继续喝酒,他酒量不错,越喝越猛。林未也不敢劝,最后招来小光陪着,自己出包厢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很快景洪就来了。
“祁总,这事儿您还是早点儿定下来的好,否则夜长梦多。”景洪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大衣搭在胳膊上。
祁明泽从酒杯里抬起脸看这种时候还让他加班的人。
眉毛深深的皱着,“你讨债的?”
“现在时间也不算晚,咱们平常这个时候不也正工作吗。”景洪冲他一乐。
“明天再说。”祁明泽不耐烦的对景洪一拂手,“要么留下喝酒,要么滚蛋。”
“明天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后天的事就更多,眼下这节骨眼,这些事我可替您作不了决定,老韩也做不了,还得是您。”
祁明泽一从沙发上起身,整个屋里喝酒的陪酒的都松了一口气。喝酒本来是放松happy,但最近这次次喝酒都搞的跟上刑的似的,如坐针毡。
都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结了婚的君,尤其是跟老婆不和谐的君,天天都是虎。
一行人从包厢出来,走过一条长走廊,下楼,经过热闹的舞池。祁明泽身上只有衬衫,脖子上没有领带,衣领敞开,一副不羁的样子。黑色衣料上是一张冷竣的脸,简单的发型,出众的面孔,频频引人注视,只是浑身上下的凛冽气势看着吓人,没人敢来冒犯。
倒也有例外,只是林未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一个长发齐腰的美艳女人,明显假摔,预计会摔进那个不凡的男人怀里,结果丰满诱人的胸口没能撞进英俊男人的眼里,却受了他身边那粗壮男人一拐子。
女人被顶的噎气,捂着胸口退了好几步,简直不敢相信会被男人这样对待,他又气又愤,还不及骂人,倒先收了两个字。
“找死!”
“……!?”
女人看着一行人离开,不敢相信这么英俊的男人会这么没品!“一群死基佬!去死!”
*
一行人出来,景洪自己开了车来,没有跟祁明泽上车,离开前确认:“这儿离公司近,咱们就去公司吧?”
祁明泽随意整理刚批上身的大衣,深黑的眸子垂着,淡声说:“回家。”
“太太出医院没多长一段路就自己一个人,”林未在一旁开口,特意将一个人说的极清楚,“回春江花苑了,一个人进去就没再出来了。”
祁明泽手指翻好大衣衣领,落到前襟处一扯,大衣直直的服帖的落在他胸膛上。他回头看林未,一副恨不得撕了人的样子,用眼神反驳:老子回家不是为了他!
“回家!”他沉声肯定。
这一夜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半夜一点,到景洪提出的事情处理结果全部落实下来。
几个人收拾资料,景洪愤愤的看林未,林未不断对他抱拳,求谅解。
祁明泽从椅子上起身,“看守所那边怎么样了?”他突然问冯高立的事,林未默了一下,“杨律师说还有几天,就是节后,庭审。”
林未就知道这事还没过去,嘴上说晾人家几天,结果还是一直在想这茬。
祁明泽舌尖抵了抵脸颊,朝景洪指了一下,“这几天事情安排紧凑点,开庭那天时间空出来,我去看看。”
“您要去法院?”
祁明泽不喜欢他这明知故问,景洪忙解释:“这件事虽然都压着,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您出现在法院这种地方,要是被什么人拍下来,恐怕对您声誉不好。”
“那就,别让什么人把我拍下来。”祁明泽看林未,林未皱皱眉只能应下。
所以元旦节假日结束的第一天,一大晨,小光独自在春江花苑生活三天后,门被祁明泽敲响。
门拖开,小光抬起头,看到人,苍白的脸瞬间泛上敌意。
俩人已经三天不见,祁明泽说着晾小光几天,但今天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了。
祁明泽春风得意,除了眼睛下的暗紫,他没有什么变化。而小光一向青黑干净的眼睛满是红血丝,喜欢用头绳束起来,端庄的顺在背后的长发随意散着,身上的棉质衣服显得他肩背越发的单薄。
像是没有碰面的预计,他反手就要关门,被祁明泽一把握住。
“小光!”祁明泽警告。已经三天了,还有什么气不能消。
而小光只是木木的站在门前,脸白如纸,眼神呆滞,蓦地,他眼皮往盖下,祁明泽毫无准备的看着小光整个人像被做了某种特效,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下陷。
小光晕厥了,一点点瘫倒在地。
祁明泽来接人去法庭,先前走到门口还特意整理了外形。他脱掉大衣搭在手臂上,身上的西装整洁的一丝不苟。
眼下,他砸下手里的大衣,一步跨进门里,这世上,除了已经过世的父母没人能让他表现出这种惊恐。
昨天,小光假用冯高立女友的身份约见了秦三,以借款的事当作借口。见了面,秦三当然认识他,转头就想跑,但小光有办法让他留下,也有办法让他开口说实话。
诱骗,哄诈,小光不缺手段,最后他算是理清了舅舅与小光的牵连,也理清了祁明泽在这件事里所起到的作用。
秦三就曾经是金浦的人,冯高立的价值全因为小光的谨慎。所以从冯高立的“合伙人”跑路起他就被盯上了,到他走投无路,打疗养院费用的主意,小光被扣,冯高立就被逼的不得不答应早就想和他合伙,将金浦资料卖给小光的秦三合作。
虽然这些都是小光根据秦三的回答串连出来的,但事实如此,只差没有亲口从秦三的嘴里一通说出来。
昏厥的小光被祁明泽放上沙发,那阵眩晕过后,小光睁开了眼睛。额头上的是祁明泽的手,他在叫他,在质问他一个人的时候都在搞些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小光:“祁明泽,”
祁明泽:“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吗!”
他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他没有做什么无意义的反抗。
“我真是个傻子。”
“别说话了。去医院还是回家,不想去医院我就带你回家。”
“我一直以来都害怕你知道舅舅的事,因为我觉得丢脸。你说我是不是傻,”
“小光,你别没完没了!”
“你能派人跟着舅舅,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那天被扣,”小光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他只是平平静静的说出事实,“那天我差点被人害了,这件事你知道吗,秦三告诉你了吗!祁明泽我还认识你吗,我们是夫妻,我们不是夫妻吗,怎么你能对我这么狠心。”
在祁明泽眼里这屋是逼仄的,是无法生活的,他没有什么洁癖,但是他向来生活在优渥中,走出优渥,他就处处看不顺眼,样样不满意。
小光说的话,提到秦三,他只是狠狠皱眉。他不管小光还要说什么,知道他身体大概是没什么问题,他就回去门口从地上捡起大衣,回来,在屋里看了一圈,大概确定了小光住的是那间屋。
他是第一次来这儿。这个平民的家,是第一次接待这位金贵人物,他高高的身躯显得门矮了,手工定制的皮鞋显得地不够干净。
他进卧室,有个包挂在衣架了,他拿了,再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塞进包里。
他黑着脸,从卧室出来,用大衣将小光裹了,打横抱起。
小光没有拒绝,也不挣扎,他闭着眼睛,面无人色。
“回家。”祁明泽抱着人出了门,伸腿将大门勾上。
*
法庭最终谁也没有去,冯高立的最终判决2年,这是律师早知道的结果,其实就没有什么去的必要,林未也为此松了口气。
清溪山家里,祁明泽回来就没再出门,小光回家后出奇的安静,精神还突然好了起来,在餐室里吃了东西还回房间冲了澡换了衣服,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一顿饭也不可能弥补消瘦,但和先前的状态相比就好了太多,像濒死之人的回光反照。祁明泽一直表面不在意的跟着,明明吃了早餐,倒又陪着吃了一次。
小光喜欢躲起来换衣服,他也没有打扰,就在外面等着。小光换了一件精神的针织长裙出来,脸色被印上了衣服的颜色。
“你一直跟着我,是要道歉吗?”小光走到祁明泽近前,仰脸看人,这是他从春江花苑回来后,第一次愿意和祁明泽说话。
祁明泽闻到一抹香味,沐浴香加上小光身上特有的体香。“说吧。怎么做你肯消气。”
小光眼神审视人,要怎么才消气?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毁了。
清秀素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笑容,有些怪异。
28
“要不你干脆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我对你争财产这种事不感兴趣,你就告诉我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但会牵涉到我的事。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和你认识4年,结婚也快1年了,有句话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全心全意的在对你好的,你不会看不到,看在这个份上,能不能先和我打个招呼?”
小光的样子绝不像要和解,祁明泽眸色深沉,听他把话说完,他没作任何思考,斩钉截铁的道,“没有,不会再有了。以后好好弥补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好好对你。”
“好好对我?你是怎么定议好好对我的?”
“小以,”祁明泽深深的看着小光,双手握上他的肩膀,“别没完没了。任何事都有补救的办法。你提出来,我执行,不计成本,行吗?”
小光一下低了眼睛,嘴角还是保留着一点笑意,“行,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你去忙把,我也要去工作了。”他从旁走开,祁明泽只能放手。
*
祁明泽从来不和他谈他的私话,他想的什么,他在忙活些什么,他从不谈论。他也不聊他的过往,他所经历过的或高兴的,或难过的,什么也没有。
以前小光只是以为他们的时间太少,其实现在想来,如果有心,如果愿意,这一点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小光去了工作室,打通了林未的电话,林未大概是跑着来了,到的很快,还大喘着气,见到他的第一刻就扑到他肩膀上。
这么多天了,小光给林未去过一个电话,他不希望林未担心,所以什么实话也没说,只说在处理舅舅的事,不得空见他。
“小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瞒我行不行,你以前什么都不瞒我的。”林未起了空腔。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小光还是很淡定。他这几天哭的太多,流的泪太多,太疲倦了。“我和祁明泽出问题了。不是不是,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们自己之间出问题了。”
“他欺负你了吗?他他,他家庭暴力了吗?”林未明显看着小光脸色的不对劲。
“没有,都没有。未未,你听我说,我现在有事要你帮我,”
林未挂着一脸的泪,小光替他擦掉,“傻瓜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又没踏。我之前听说过祁明泽妈妈在世的时候跟姑妈特别不合,你死我活的地步,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在那边打听到这件事,在祁家工作的久一点的人或许就知道。”
林未忙不迭点头。从小到大,小光就像长在他身体以外的骨头,如果小光垮了,他心里的那根主心骨也就化了软了。林未瞪着眼睛,问小光:“但是你告诉我祁明泽到底怎么你了行不行!”
小光看着林未,眼睛没有眼泪,却酸的难受,他闭了闭眼,“现在还下不了结论。大概,大概就是不知道他跟我结婚的原因。未未,打听的时候谨慎点好吗?”
林未只是抹眼泪,也不再追问了,“我明白。”
*
林未离开,小光也真的开始了工作。
他们的小工作室会越做越稳定,收益越来越高,除了作品本身还因为他们从不失约。
小光没再出过工作室,晚上霞姨来请吃晚餐。
“能帮我送点进来吗,就随便一点,什么都行,不要太多。”小光坐在办公桌上,单薄的肩膀支在桌沿上,手上没停,柔顺的长发压在背上,人清瘦的一道,实像个只吃墨不吃饭的艺术家。
“您也该出去活动活动嘛。祁总也在桌子上等着你,下午他还特意让厨房里多做点你喜欢吃的。”
小光笑了一下,眼睛不离屏幕,“那他让做的,我喜欢吃的是些什么?”
“他哪知道,他是问我,”霞姨一句话出来自己也觉出不对了,“我说你不挑食,祁总说那就多做点花样,你出去看看,满满一大桌呢。”
“我知道了,但是我真走不开,你帮我随便挑两样进来,我就在这儿吃。”
小光很坚决,霞姨也不好说什么,就出去了。
这小夫妻俩的事他们这些外人看在眼里,小光一向明事理的厉害,从来不矫情,作怪,把个男人捧在手心里还嫌不够的热火劲儿总得不到回应,大概谁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这几天小光频繁的不回家,霞姨早就猜测恐怕这是在纽约闹过什么大矛盾。
霞姨出去了过了好久才端了吃的来,只是这次来的不止他一个,三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托着大托盘,很快沙发前的矮几就被占满了。
小光也不别扭,既然送来了,他就高高兴兴的坐上沙发,吃到满意就放筷子,继续工作。
晚上11点,眼睛开始承受不住,疲惫、火辣、刺痛。他将电脑关了,平板关了,才回了卧室。
好歹心是不痛的。
小光进衣帽间,收拾了一些贴身衣物从衣帽间里出来,却不进浴室,他直直的出门,正好在门口遇上祁明泽。
祁明泽看到小光抱的东西,哑然了片刻,“你,干什么?”
小光垂眼睛看手上抱着的衣物,“去客房睡。”
祁明泽下颌线紧绷,“什么意思!分居?”
“我不想跟你吵架。”小光错开身要走,祁明泽猛的伸拳,一拳重重的砸在木头门框上,“到底想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像是早就忍无可忍。“明知道是过去的事,没办法补救的事,拿这种事跟我闹?”
祁明泽身上没有外套,横在眼前的胳膊是黑色的衬衫。小光听得清楚他击在门框上那重重的一拳,他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手疼。
心上像被人拧了一把,心脏开始发酸。
他还敢心疼他吗?还敢爱他吗?
不敢了,怕了。
小光咽了咽空空的喉咙,抬了眼睛,近在咫尺的对视,连呼吸都闻得到。
“你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对你做了同样的事,那样骗了你呢?一再二,二再三的被骗,你能单凭两句话就放下?我放不下,所以别为难我。祁明泽,我真的不想跟你吵。”
祁明泽重重的道:“别总是一句话把天聊死了!”
祁明泽眼里的怒火再明显不过,他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小光,整个身体挡在门口,强势的压迫着小光的神经。虽然他从未对他动过手,但是小光不得不有些害怕他。
他揍李孝全的样子他是见识过的。
“你给我点时间。”小光低下眼睛。
祁明泽一字没有,但也没有让开,黑深深的挡在眼前。俩人僵持着,小光吃不准他要干什么,他开始害怕,开始想起别人害怕他时候的样子。
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他,现在他有了点体会。
谁知对峙的尽头,却是祁明泽一把夺了他手上的衣物,进了房间。“你睡房间,我去客房。”
祁明泽将小光的衣物扔在衣帽间中央的柜子上,转身取了自己的衣物,直直的出了房门,没再看小光一眼。
砸门框的手掌骨上浸出了血渍。
门被摔上,“咚”的一声,小光心上一震,他缓缓闭了眼睛,等心里那阵心悸过去了才睁开眼进了浴室。
俩人就此一分居便是好几天,白天祁明泽当然会去公司,每天早早的便走了,小光会撑到他进房间,又从衣帽间出来,最后离开他才起床。
年底了祁明泽根本没有时间和小光置气,所以小光乐得清静,只等着林未的答案,等着一个能帮他做出一些决定的答案。
林未这边,要找在祁家工作的久的人不难,但要找个能随便说话的人就不容易,最后他锁定了一个老头儿,只是原先和人家不熟,所以不得不多消耗两天,以便顺理成章的打探。
寒冬腊月,难得有个好天气,这天傍晚,还是阴雨不断,天色暗的很快,小光从工作室出来,一个人独自吃晚餐,祁明泽却突然回来了。
处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小光却很少和祁明泽互通电话,也很少用微信沟通,因为祁明泽太忙,小光一是怕打扰他,二是他多半没有时间理他,天长日久的,他们已经形成了这种相处方式,没有必要的事,不会打电话。
以往尚且如此,此刻更甚。
“祁总,您回来了。我让厨房加点菜,”
“不用加了。”
“哎,好嘞。”
霞姨干瘪瘪的热烈,正是因为小光赤.裸.裸的冷淡。他越是热烈,证明小光越发的冷淡,冷淡到霞姨不得不大着胆子跟祁明泽热络。
霞姨叫人加了碗筷,小光从始至终就安静的吃东西,该做的都做了,霞姨识相的退了,他一走,偌大的餐室就剩下冰冷,冷的像要结冰。
小光放下筷子,要起身,一旁祁明泽脸黑的吓人,一把握住小光的手。“你是吃了,我还没吃,陪我。”
小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视角相撞,祁明泽先垂下眼睛,眼神明显软化,但是他仍不放手。朝桌子上轻支下巴,“排骨,不剔骨头我怎么吃。”
以往炖的排骨小光会替他剔骨头,鱼片会替他沾好酱汁放到他的盘子里,小光做这些做的高高兴兴,祁明泽吃的也称心如意。
饶是祁明泽这种能呼风唤雨的人,也体会到有老婆和没老婆的区别。
钱能买来所有人的毕恭毕敬,但买不来一个人的掏心掏肺。
这是他们先前的生活。
小光没有反抗,他坐下,祁明泽才放了他的手。
小光用公筷夹了排骨,放到干净的盘子里,用刀叉把肉跟骨头分离。小光手指细白修长,做这些事很好看,祁明泽看着,在一起生活了快一年,他好像从没仔细看过他做这些事。
餐桌顶上的灯光柔柔的洒在小光手指上,银色的刀叉,白细的手指,指尖泛着微粉。祁明泽不禁看呆,直到小光将剔下来的剔骨肉放到他眼前的盘子里。
“谢谢。”
祁明泽这冷不丁的一句,小光夹菜的手指一顿,还是收回。
他说谢谢?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种事值得谢呢。如果连这个也值得谢,他是不是还欠他很多的谢谢。
以前不论多冷,不论多热,他都会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等着他,就算喂蚊子,他也没有放弃,隔天他就穿长裙子,撒花露水。他从小到大在没灯的环境下睡觉习惯了,却为了他重新习惯屋里亮着夜灯睡着。他为他专门学了按摩,他得空了,他就替他摁摁肩膀、脖子,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事。他喜欢照顾他,向来都是只要他愿意接受他的照顾,那就是不错的了。
小光连续剔了几块排骨,摆在祁明泽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两块熏肉沾好酱汁一字摆开。小光放下筷子打算走,祁明泽却忙不迭的又一把握了他的手。
祁明泽动作突然,小光惊的将自己的手一抽,却没能抽走,他那动作像是碰到了毒蛇。
俩人都是一愣。
“我还有工作!”最后小光还是拧自己的手腕,想抽走,离开祁明泽的手,而祁明泽却越捏越紧。
“祁明泽你想干什么!”
祁明泽看着人,小光站着,他坐着。他只是想留住人而已,但小光的样子就像他要拉他下地狱,眼神里的厌恶、抗拒、腻烦再明显不过。
祁明泽从没有受过这种气,这几天他已经百般忍耐。他不理,他就成全他,他视他为空气,他就当空气,明知道他醒了,也没有拆穿他,他只希望某天晚上回家,他能对他有个笑脸,不能一次原谅,但总有个好转的时候。
但是没有,他一天比一天冷漠,看他的眼睛像在看障碍物,像是厌恶至极。
小光不死心的想挣开祁明泽的手,态度决绝,祁明泽总算唰的从椅子上起身,但没有放手,他拖着小光到了墙边柜子前。他抬手,一臂拂去,柜子上的摆设、花瓶全部扫落在地,不经摔的就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祁明泽一把将小光抱起来,放到柜子上,他禁锢着人,让小光和他对视,这个高度也正好对视。
“能赚多少钱?你告诉我,你做的那点破事能值多少钱!”
祁明泽已经是浑身不可抑制的怒气,这些天,在公司里他一整天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就是想早点结束回家陪他吃饭,兴许他能高兴一点,早点给他点好脸色看。
但是没有,要么不见,要么见了视而不见。今天总算早到他也还留在餐桌上,倒竟然是这种态度。
“我给,给你十倍,一百倍,一千倍!我买,我买你的时间,我买了,眼睛看着我,好好看着我,怎么就不能看我了!”
祁明泽双手捧了小光的脸,小光坐在柜子上,惊恐的看着他,祁明泽更是将脸抵到他眼睛前,“我让你倒胃口?我的脸是让你倒胃口了么?”
很多天了,从春江花苑回来,小光就没再流过眼泪。
小光的眼眶一点点变红,一点点再次浸出泪来。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了!”
“你想逼死我吗祁明泽。”
“是你想逼死我!”祁明泽捧小光的脸捧到双手打颤。
小光开始挣扎,祁明泽就握着他的脸不放。“我说过容你,但是你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挑战我的耐性!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女人吵架就爱把男人赶出房门惩罚对吗?我他妈就照办,我去睡客房,你还想干什么!那床又小又窄,我睡的不舒服。你还要耍我几天?我是男人,不是和尚!”
“祁明泽你就是个混蛋!”
“你抱着亲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混蛋!”
小光挣他不过,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嘴咬。他气急了,所以咬了他,咬的用尽了整个身体的力气,所以祁明泽的手流血了,他不放松,直到血腥味蔓延到口腔,呼吸。
祁明泽就看着小光咬他,任他咬。他咬着牙,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没人敢拿气给他受,也没人能伤他。
他想如果这要换一个人,他巴不得立刻换个人,这不是他的女人,换成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也行,他一定一拳打碎他,他一定会让他悔恨此刻的所作所为。
小光最后被血腥味叫醒,他松口,嘴唇上沾着祁明泽的血,他浑身打颤,祁明泽的脸黑的像要杀人,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缓慢的摇着头,唇上顶着一道血红,战兢兢的看着祁明泽淌血的手,“只有工作我才能不去想你骗我的事,你别逼我,你会逼死我的。”
29
他要逼死他?
他要逼死他!
祁明泽将人放了,并且将小光从柜子上抱下来。他带着一手的血离开餐室,手掌骨上砸门的伤还没好,这次又添新伤。
祁明泽消失,小光腿一软,背脊抵在了柜子上。
霞姨一众人早听到了动静,但是根本不敢进来。夫妻吵架正处在气头上,外人劝架只会火上浇油,但更多的是没有人敢出来。
小光抱着自己蹲在地上。
“太太,回屋休息吧。”只有霞姨小心靠近。
小光摇头。
霞姨将小光从地上搀起来,扶到椅子上。
“我没想咬他的。”小光抬眼睛看霞姨,像个犯错的小孩,湿漉漉的眼睛像只可怜的小动物。霞姨很无奈,“您别伤心,祁总不会怪你的,他在乎你,不会怪你的。”
小光嗤一声冷笑,“他在乎我?”
霞姨有点无可奈何,他不想替祁明泽说好话,但是他更不想看小光这么难受。
“实话实说,祁总是有不好的地方,脾气不好,哄人也不会哄,就会吼。但是他是真的在乎你,他这几天睡客房,一夜抽一烟灰缸的烟屁股,我们也不敢说,昨晚还喝酒了,一整瓶。您不理他,他肯定是难受的,以前没见过他这么抽烟,他也不会半夜喝酒,一双眼睛下都是紫的。你们这不就是互相折磨么。您要去哪?”
小光从椅子上起身,“去工作室。”
霞姨虚护着,小光走出餐室,最后说了句,“他不是在乎谁,他只是不习惯少了一个提供特殊服务的追随者。”
小光强打起精神回了工作室,把自己埋进颜色与线条的世界里。
一幅看似简单的画,尚且需要千丝万缕的思绪架构来融合,何况一个人呢,何况如祁明泽那样的人。
是他自己太简单,看他也觉得简单。是他自己盲目的将所有光明的美好的,都赋予了他,而这些只是存在于他幻想的眼睛里,他幻想的世界里。
这一夜小光没再见过祁明泽,书房里没有光亮,客房里没有光亮,他已经不会去关心这些,只是无力的将自己拖进卧室,拖进浴室,拖上床榻。
这张床承载了很多回忆,原来都是他以为的幸福。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等不了林未的消息,隔天傍晚,小光自己出了门。
姑妈身边的刘姨就应该知道一些事。
小光把自己包裹的很厚,穿的颜色很深,这一趟他不希望遇上除了刘姨以外的任何人,他一个人默默穿过寒风刺骨的园子,空气阴冷刺脸。接近建筑他挑了少人的小道进屋,刘姨通常都在姑妈近旁待着,小光从会客厅背后的楼梯上了二楼。
姑妈喜欢清静,二楼除了每天清晨的打扫,一向不留什么人,只有刘姨会在近旁侍候。
小光一路穿过空旷的走廊,转过大厅,接近姑妈卧室外的起居厅,果然看到刘姨。
只是这一路上来,小光有一种不平常感,今天的这个家异常安静,二楼大部份地方也没有开灯,最后连这边起居厅也暗着,只有一道暖色灯光从姑妈卧室出来,在地上展开,铺在隐在暗处的刘姨脚边。
小光正靠近,一个瓷器砸裂的声音惊的小光肩膀不自主的一耸。
“你真是让我失望。”这是姑妈的低吼声。小光心脏一拧,他的世界不太平,早没了心思琢磨其它,姑妈这边的不太平他一点预见也没有。
在小光看不见的房间里,苏云惠一身素衣,脸色无光,嘴唇苍白,端正的站在一张宽阔舒适的沙发前,沙发里坐着小光,小光面前的矮几上有一个空了的杯托,杯子已经被苏云惠砸碎。
“我累了,一天24小时,一年365年,我就为了一件事,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您知道我觉得自己像个什么吗?”小光质问母亲,英俊的脸上早没了往日的光彩,只剩痛苦的苍白,“我像个傀儡,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有自己的感情,否则就会让您失望。我也不愿意让您失望,但是又有谁关心过我失望不失望!”
“你要我做的事,我办不到,老爷子的股份也不是我想拿就拿得到,你以为康秘书有什么底气不买你的账?我没这个本事,我也不如祁明泽心狠手辣,我就是不如他了,您再逼我也没用!”
儿子的话让苏云惠胸口开始大大的起伏,半响,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
苏云惠直直的逼视小光,小光无言以对,垂了眼睛。
“你不愿意配合是要报复我?儿子!小丫头压根就没有对你动过情!这不是妈能从中作梗的事,也不是我不嫌弃他的身份就能成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家也卿卿我我的过了快一年了,你还在死犟个什么劲儿!”
小光像是被人戳穿了最难以启齿的心事,脸色更是瞬间暗成了尘土。
“你就是不如祁明泽!我恨这个坏种,但是如果能换,我宁愿把你换成他,如果是他,他不会在这节骨眼还跟我矫情!他会去讨好老爷子,他会不择手段拿到老爷子手里所有的股权,拿到再次站起来的资本,一击打倒对手!”
苏云惠说完这话自己又笑了,“你不是怀疑祁明泽对小以也是早算计好了么?告诉你,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怀疑。咱们都是人家的手下败将,人家走一步,已经看了五十步,你怎么跟他斗。说不定四年前人家就已经算准了今天,四年前他就看准了你喜欢小以,捏着他就是捏着你的命门!”
“你再这么下去,咱们就不可能有胜算。只要他握着小以一天,他就踩着你一天,所以他推波助澜先搞你三叔,最后剩下你一个,就是他的掌中之物,你自己还拼了命的往他手里钻,我怎么拽你你都不肯出来,就随他拿捏。我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指望!不如早点回海城,省得连最后一点家底也保不住!”
*
小光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没有惊动一个人,脸上挂着两行泪。
园子里似乎比原来还要冷,冷的小光浑身止不住的颤栗。胃里有一股气在翻涌,他手指摁着心口,那股气只是一个劲的冲,喉咙哽的几乎无法喘息。
园子太大,所以处处有亭子休息,也有卫生间,小光手指掐着自己的脖子冲进了熏着香的卫生间。
他小时候有过一个毛病,哭太过,容易反胃,这是外婆说的,因为打他记事后就没发生过了。
小光捧着冰冷的水浇在脸上,晶莹的水滴从鼻尖滑落,冷水的刺激击溃了脑子里那些缠的人喘不过气的话。
小光从卫生间出来,仅凭着习惯在走路,路过最常走的那条小路,走到鱼池那方,腿颤的快立不住。鱼池池边是用石头砌的,低矮但还算平整,他坐上去,扯着厚厚的棉服将自己紧紧裹住,被冷水湿了的手指缩进衣袖里。
他蜷缩着身体,坐在低矮的石头台阶上,眼睛下是两道泪痕。周围一片死寂,静的连风的声音也听得到,连鱼池里轻轻的水响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有鱼浮上水面,吐出一口泡沫,“啵”,破灭在水面。
小光侧脸,余光里是池水反射的庭院灯的光泽。
他想起一件事,九月,刚进秋那会儿,手机莫名其妙掉进这方鱼池,隔天舅舅就去和熹乐退了钱,他找舅舅,结果被扣在金浦,舅舅逼的没办法,所以和秦三合作。
他想到四年前的湖边,那是他第一次和祁明泽站的那样近,第一次和他说话。
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他,但也只是听说,听的多了难免觉得好奇。他和表哥关系不好不坏,他被表哥领着参加祁家的各种宴会时会远远瞧他一眼,只知道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也知道他长的让人不好意思细看。
如果从他身边走过,会很紧张,感觉压迫。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他看都不大敢看的人,却在那次特别的宴会上偷吻了他。
然后在一阵天旋地转的羞愤中,他捉弄他,说他裙子上有脏东西,他是在帮他。还不等他有什么反映,他就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他背上,那外套上的温度烫的他回家后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小光想到很多,想到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一起经历的一幕幕,心动的一幕幕。
如果一个人有心安排这些,有心布置这些,会怎么看待他的羞涩、心动、爱慕。会不会在看着他的时候暗自好笑,笑他这个人太好骗,太好哄,会不会都觉得骗的没有成就感。
是不是就像一档整人节目,一切都编排好了,应看你的临场反映,如果有不同的上当着,他的反映会不会是最下贱的那一个!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这样的!
如果心会碎,那这一刻小光的心一定在碎裂,他已经感觉到了疼痛。而他想的、回忆起的还只是祁明泽这一部份。那牵连着这些事的另一个人,更是他不敢触碰的。
生活毁了,彻彻底底。
看来像是一瞬之间,实际上只是醒的太晚。
兜里的手机突兀的响起,打破寂静,是林未。小光已经不需要再多的凭证,但林未不知道,林未告诉他,当年祁明泽的母亲和姑妈他们这边的确是关系很紧张,但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关系紧张,他还暂时问不出来。
小光靠紧攥着双手才让喉咙里发出声音,“我知道了,剩下的不用打听了。”
“小以,你打听这些,是……”
“未未,等我理清了再告诉你。”
“小以,”
听到林未的哭腔,小光差一点露馅,他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哭腔,他压着嗓子努力的“嗯”了一声,好半晌才能再说话,“我没事,就是这几天太累了。你专心跟师傅学好我才会高兴。”
*
这边家里,祁明泽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霞姨小光的行踪。
“太太吃了晚饭就出去了,说是出去透透气。”
“没告诉他等我回来?”
男人个子高大,神眼冰冷,站在霞姨面前,本就不高的霞姨快缩成了一团。林未下午就打了电话回来,让厨房里多做点菜,祁明泽会回家吃晚饭,意思很明显要和小光一起吃。
“太太,太太这些天胃口不好,中午吃的也少,大概是饿了等不及了,所以先吃了。”霞姨唯唯诺诺的答,但是这回答明显是精明的,祁明泽果然脸色一下就缓和了。
祁明泽从霞姨跟前走开,抬手颇认真的瞧了眼表,时间已经六点半。他左手虎口还包着纱布,白晃晃的一团,正是小光给咬的。
他放下手,才脱掉还穿在身上的大衣。
紧赶慢赶的回来,还是太晚了。
“哪,给您摆饭。今天厨房里做的都是您喜欢吃的。”霞姨小心询问。
祁明泽将大衣扔给林未,特意回头瞧了眼霞姨,半响,“什么爱不爱吃的,我一个男人没那么矫情。以后,他让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听他的,顺着他就行。我明天再早半个小时回来。”
“哎,好嘞。”
霞姨这突然的高兴,竟然惹的祁明泽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正好被霞姨瞧见,霞姨头一次觉得这位金贵人物有人气儿。
祁明泽发话,厨房里便开始摆饭。实际上今天集团里有宴会,内部宴会,就在集团大楼第七层的宴会厅内,借年终总结会之机,宣布晋董事长职位。
除了林未,所有人都还在公司。
既然小光不在,林未就和祁明泽一桌子吃饭,只是最后祁明泽没吃几口就走了,留了林未一个。
祁明泽回了书房,时间七点,纽约那边还早得很,一会儿有会要开,他在电脑上看一组数据。但数据只占屏幕的半边,另外半边是一组监控画面。
好一会儿才有个身影靠近建筑。
祁明泽目光移过去。
小光人清瘦,在监控中看来更是轻漂漂的一道。他穿过门廊,转过大厅,直直去了他的那个工作室。
祁明泽看着,面色凝重。
*
工作室处在整幢建筑的角落里,它于这个家不算什么好房间,但也宽畅通透,窗户外就是园子,绿树红花,小光很喜欢。当初在收拾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期待,期待将会在这里的每一天,期待和祁明泽的未来每一天。
最初的那些日子想来还犹如昨日。
小光在房间中央站了半晌,才动起来,他先收拾书架上的书,平常收集的资料;再收拾电脑,工具。祁明泽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将东西往箱子里装了。
书架空了,办公桌空了,小光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
祁明泽一把将门关上。
“离家出走?”祁明泽走到小光跟前。
小光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只是专心自己的事,他将一叠资料料理整齐后放进箱子里。
“我没有要逼你,就是希望看到你早点放下。凡事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执行,绝对让你满意行吗?”
“除了过去的事,发生的事,真变不了,以后说什么都依你。”
“小以?”
小光只是不理人。
“抱歉,昨天不该跟你发火,”祁明泽将包着纱布的手朝小光送过去,“不怪你,我活该。别弄了。”
祁明泽越发的接近,小光总算丢了手里的东西,他撑着书桌的角直起腰来,明明年纪轻轻,这撑起身的动作竟像个病入膏肓的小老太太。
他仰起了脸,抬起了眼睛,看向祁明泽。
祁明泽看见小光的脸后哑然了。女孩儿头发乌黑,却给人一种一夜白头的错觉。
“祁明泽,我们离婚吧。”他说。
祁明泽目光凝固在小光的脸上。小光此刻是平静的,他眼神冰冷,凉薄如水,“我只拿走我的东西,你的,我一件也不要。”这是他想说的全部,在园子里一个人流干了眼泪后的全部决定。
俩人静默,对视,祁明泽总算动作,他强势的一把捧了小光的脸,更清楚的看着他突来的病态。小光后退,祁明泽就逼近,他不放手。
“我不逼你,三五天也好,一个月两个月也罢,随你折腾。是不是身上哪不舒服?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别说这种话。”
“放开我。”
“先说清楚!”
“你放手!”小光胡乱的朝祁明泽身上打,他突然的恢复神气,情绪激烈,祁明泽不想再添新怨,只得罢手。
“为什么!你对我做过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祁明泽我要离婚,除了离婚,没有任何话要跟你说。”小光急喘着气。
“别整天就来来回回拿已经过去的事折腾人,我不是神仙,没那个本事还能改了已经过了事,说点我能做的行吗。”
“所以离婚吧。”
祁明泽眉头紧皱。小光因为情绪脚步有些踉跄,他从他面前走开,继续去收拾东西。
大概他们所说的、所认识的,完全是两件事。但小光绝不会提及今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以后想起他们是因何离婚,也绝不会包含这个男人从头到尾设着局等他上套的不堪。
他的青春萌动,他的初次恋爱,他的少女心动也不是不堪的,单方面的下贱的。
他会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决不碰它,就当它从来没有过。
小光的世界正在大片大片的坍塌,一旁的祁明泽完全被他排除在外。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一个是他最爱的人,两个是他最亲的人。而实际上他们是如何对待他的?没有他曾经以为拥有的爱情,没有他曾经以为拥有的亲情。
什么都没了,他的生活毁了。
祁明泽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机械收拾东西的小光。“是想听道歉的话?你要想听,我可以说,一直说,说到你不想听为止。”
“小光!到底在作什么!”
看小光完全不理,祁明泽去拖了他手上的东西,拍在桌子上。小光空了手,他木讷的仰脸向他,他只是说,“我要离婚。”
“离婚?明白离婚什么意思吗?”
小光苍白的扯了一下唇,像不屑回答,祁明泽握上了他的肩膀,“好好看着我,再说一次!”
“我要离婚。”
“离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不会来找你,你永远也见不到我,要的是这个?”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两个人安静的对视,像从来不认识的人要好好认识,也像是彼此熟悉的人在诀别。强烈的、激烈的矛盾,只是安静的释放在对视之间。
而这也只是祁明泽自己一个人的举动,在小光,他只是木讷讷的看着这个男人,怀疑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你别后悔!”最后祁明泽摔门而去。
祁明泽只知道自己的耐心用尽了,却不知道这一刻被他丢开的人是心死了。
30
小光离开祁家的时候,祁明泽就站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白色保时捷从地下车库驶出建筑,进园子,庭院灯下,成暖黄色的一团,缓缓驶离视线。
祁明泽闭了闭眼,脑子里一阵眩晕。
一会儿后门上响起敲门声。
“进来。”
门没反锁,霞姨一推门就开了。祁明泽以为是林未,见到霞姨倒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淡淡看人一眼。
“祁总,有些话,就算是您要辞了我,我也要说。”霞姨攥着一双手进来。
祁明泽从落地窗边走开,去办公桌,“没人要辞了你。”
霞姨怯生生的蠕了蠕嘴唇,站在灯下,“太太他是有点倔,但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是掏心掏肺的在对您好的,别人不知道,我看的最清楚。说白了他也不过刚二十出头,您好歹大着他那么些,男子汉大丈夫,您千万别跟他计较,该劝劝还是得劝劝,哄哄,这牙齿跟舌头还有犯着的时候。”
“这夫妻闹矛盾,谁也不好受,您也该看得出来,太太整个人都不对劲,您要是就这么放着不管,要是,要是。他跟他娘家那个后妈关系不好,我猜着亲家夫人不是个善茬,估计太太这种情况不会回娘家,他这要是没个地方去,一时想不开……”
祁明泽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唇上点然,薄薄的烟雾氤氲了一张冒着寒气的脸。“行了。”他打断霞姨,“林未呢,”
“……好像在后边健身房。”
“叫他过来。”
霞姨愣了一下,“那太太的事,”
“……会接回来。”
“啊那就好那就好,”霞姨正要走,又被祁明泽叫住。
“这些事,不准外传。”
“明白的明白的,没人敢乱说的。”
霞姨来的时候是攒着劲儿来的,这下松了口气,很快就把林未找来了。
“太太应该是要回春江花苑,是朝那方向去的,已经叫人跟过去了。”林未回话,如此周到,祁明泽无话可说。
林未看他抽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祁明泽将手上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从椅子上起身,示意林未坐在他的位置上,林未莫名其妙,但也坐了,祁明泽将自己的手机拍到林未面前。
“一会儿电话过来就说我病了。”
“……好。”
祁明泽这算是丢开了纽约的工作,他一个人出了书房,从安全通道下了地下酒窖。
酒窖建的有几分考究,自动监控温度、湿度,风格古色古香。
他人生喝的第一口酒就是在这儿,父亲拉着十岁的他,问他知不知道手上拿的那瓶酒多少钱?
祁明泽摇头。
“把你小子跟这瓶酒放一块卖,它比你卖的贵。”
男孩儿因父亲的话气恼,父亲又问:“你猜猜它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因为很好喝。”男孩回答。
父亲笑了,将酒打开,注入杯中,梯给孩子。
男孩儿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势,接到手就喝了一口,打算品品到底有多好喝,结果呛的白净的皮肤一片通红,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父子俩正闹,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响,父亲忙不迭从兜里掏了颗水果糖塞进儿子嘴里,最后好歹盖过了孩子嘴巴里的酒气,没被孩子妈妈发现。
母亲嗔怪父亲怎么把孩子带来酒窖,父亲说男孩子不沾点酒气,没有豪杰气概。
最后在出酒窖的时候,父亲偷偷跟他揭晓谜底,他告诉他,那酒最值钱的就是它的名字,他说他要让华煜也有这样的荣誉。
在那后来没多久,父亲就出事了。
祁明泽在酒窖里待到半夜才回的房间,又喝了不少酒,他迷迷糊糊冲了澡,躺上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他不是还在接受惩罚么,他该睡客房。
祁明泽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握上门把手,停了。放开门把,回头,走回去,夜灯昏黄,宽大的床上,空空如也,没人。
祁明泽走到床边,小光睡的那侧,伏在床沿,伸手在床上摸索,最后将小光的枕头抱进怀里。
*
翌日,华煜集团顶层,董事长室旁的小会议室内,祁明泽独坐桌首,老韩,景洪坐在下手,会议室内迎来送往,一项项的决策签字确认。
祁明泽目光落在一份文件上,递交的人简单陈述文件内容,他黑着脸,片刻后将文件一把丢开。整个会议室都紧张了几分,老韩将文件捡起来看。
“这个事来来回回的,这方向不对,你这方案一直是在被规划牵着鼻子走,这回还是这个问题。项目得合规矩,但是咱们不能就死在规矩上,……”
老韩在解释的同时,景洪已经对下一个要审的项目招手,递上。会议室充斥着严谨的气氛,说话声伴着纸张翻页的哗哗声。
片刻后一道手机铃声不适时宜的响起。
进出这间会议室的人最自觉的便是将手机调静音,只要踏进来,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当然只应该是当下的事。
祁明泽脸色难看,在场的人都在心里捏把汗,确认这声音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董事长是您的电话。”景洪从一堆文件中将那发出声音的手机找出来,递到祁明泽手边。祁明泽伸手接,景洪已经摁了接通键。
漆黑的手机里,一片蓝白光线在祁明泽冷竣的侧脸展开。
“喂,您好,是祁先生吗?”
祁明泽不悦的“嗯”了一声。
“您好,我是小光苏女士的委托律师,我给您打电话是为您和苏女士离婚一事,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同城快递给您了,请问您……”
祁明泽一边手上还握着份文件,他手指越来越紧,最后这边通着话的手机被他直直的扔了出去。手机划过长长的会议桌,飞向会议室的另一端。扔的不轻,手机“砰”的砸在了墙角,当即碎成几块。
一会议室的人被这一幕震的鸦雀无声,都莫名其妙。
祁明泽只是沉声道,“继续。”
祁明泽脾气不好,但也不无故责骂人或在公共场合发火,也一向就事论事。今天这明显是有私人情绪,而且看他这一手的伤,于他这样一个金贵的人物有点诡异。一会议室的人都不觉精神了几分,生怕在自己手上出什么岔子。
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祁明泽从会议室出来,走向隔壁的办公室。
门牌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很显眼:董事长办公室。
祁明泽目光落下,一把扯了脖子上的领带,林未在前,推开门。祁明泽刚进去,董事长办的主任便敲门进来。
“董事长,JC财经杂志先前约过一个专访,今天打电话来确认。”这个中年女人是原先在总裁办为祁明泽工作的人。
“什么时候约的。”祁明泽坐进椅子里。
“咱们还在总裁办的时候。”
“推了。”
“……啊?”
祁明泽黑着脸指了办公桌上的名牌,他现在是董事长。
女人退了,又来了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抱来一堆需要签字的文件,一个在桌上放了个文件袋邮包,“董事长,有一个您的同城快递。”
随后景洪和老韩进来,刚好听到秘书说的话,之前祁明泽接那个电话的时候,景洪离的最近,所以听了个大概,俩人使了个眼色,各自找了借口跑路了,只剩下林未干瞪眼。
祁明泽捡起邮包,撕开。
标题离婚协议几个字落进祁明泽深黑的眼底。
只有一张,两份。
祁明泽拿着那张纸像是饶有兴趣,舒服的靠回椅背上,只是脸仍然黑的不见一点光,他冷眼一字字看来。
内容很简单,没有财产分割,没有婚生子女,没有共同财产。离婚理由: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
末尾有小光的签名,字体娟秀干净,红手印压着它。
看完祁明泽将两张纸齐齐的撕成两半,四半,八半,十六半,一阵脆响。然后递给林未,“碎纸机。”
林未接了,将已经稀碎的纸塞进碎纸机。
时间一点点的过,祁明泽将堆在桌上的文件一份份过目,签字。做这些事都应该是文人做的文气的事,但他愣是作的“孔武有力”。
摔了几支笔,抽烟烫了几次手指,叫过两次人进来臭训,最后事情好歹算是做完,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黑了。
办公室外间,有个小办公室,祁明泽和林未走过,小光看见,带着一帮人跟上。
*
春江花苑,五楼,房子一梯三户,有邻居,且隔音效果不大好。
祁明泽独自一人站在一道门前,敲门,按门铃。林未在楼梯口的窗户边抽烟,远睄着祁明泽,这是他的职责。小光一行人在楼下,车里。
门不开,祁明泽握起拳头哐哐又砸了几下,这回隔壁的门“哗”的开了,一大妈叉着腰一副怒目金刚要开骂的样子,祁明泽侧脸朝他看来。
他个子极高,又爱穿的乌漆嘛黑,一件长大衣,一副英气的眉眼,一个冷眼,不善得很,一秒就将隔壁大妈送进了门里。
“知道你在门口,快点开门。小以!”祁明泽靠近门板,沉着声音,似是警告。
门果然“唰”的从里面拉开,小光出现在门口。
只一夜,人几乎瘦削出了骨头。
祁明泽看着他,上下打量一圈,手指一点点握成拳,眼睛里倒全是无可奈何,还有些许不带火气的焦急,“这么能耐,就该照顾好自己。照过镜子没有?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吗?”
小光无言,只是冷冷的看着祁明泽,身体挡在门口。
“回去吧。以前也不死叫真,你自己就没好好想想,犟下去对你对我谁都没好处。回家了有气可以找我撒,要打要骂,都容你行不行!”
小光没有动静,像和他不是活在一个世界,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动容,祁明泽想进去,小光才伸手一把拦住,拦住这个好像失忆了的人,离婚,小光认为这是已经说好了的事。
“这里不欢迎你。离婚的事我已经委托了律师,至于我什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会很快调整好,只要看不到你。出去吧,别敲门,有点公德心。”
小光伸手关门,态度冷漠决绝平静。门“啪”的被拍上,祁明泽差点撞了鼻子。
这一声门响,远处林未探头看,正好看到被拍在门外的祁明泽。
对着闭着的门,祁明泽站了好半晌,手撇开大衣衣摆,插在裤袋里,垂着头像是在想事情,面色冷淡。最后又抬手敲了门,小光不开,他就一直敲,隔壁的人这回不敢出来了,所以任祁明泽敲个够,最后小光大概是磨不过了。
门扇再打开,祁明泽这回有经验了,他一脚踏进门里,高大的身体直直的将小光抵开,进门,关门。“昨天都是气话,不可能离婚。既然结了,哪能说离就离。”
“祁明泽!”
祁明泽伸手一把就揽了小光的腰身扣向自己,他抵着他后退,低下头,去吻他,小光简直气愤之极,他伸手打他,他就握住他一双手,用唇瓣蹭他的额头,“知道你也不好受,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天天闹,咱们都多久没亲热过了,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了。小以,乖一点,别跟我别别扭扭的,咱们不会离婚,我舍不得行了吧。”
“祁明泽你混蛋!”
小光浑身都在反抗,对祁明泽的每一点接触都由衷的愤恨。但祁明泽不管也不生气,黑眼睛里是柔和的,他用唇瓣吻他的额头,亲他的发顶。
“对,我是混蛋,也是你男人,闹够了日子还得过。咱们说点好的,说点高兴的。上次问过你喜欢什么车,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不用你挑,你也挑不明白,我挑,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你。还有肩膀,等年过完,过了年我就带你去纽约做修复手术,顺便散心。”
被祁明泽的身体逼压着,小光已经挣的浑身无力,男人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对抗的。罢了,他就不挣了,他听他画饼。
真是太可笑了,太欺负人。他会这么欺负人,也是因为以前的他太好骗,太好欺负,所以他习惯了吧,习惯了他轻易的就将自己贱卖。
对,他有钱,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他也帮他得到了不少吧,所以他在金钱上对他从不吝啬,原来不吝啬的原因是这样吧,以小搏大,一本万利!
只有他会蠢到、没见识到以为这是他的真情。
祁明泽承诺着,哄着,小光开始神经质的摇头,到最后,他声音吼的破音,“我不是白痴!你觉得我还会信吗!”小光重重的指自己的心口,心脏的位置,“要是你真的把我说的这颗心又软了,要是它又动心了,那我转身就会连活下去的兴趣也没了。”
“我看到你的脸,我听到你的声音想到的只有欺骗,利用,我觉得自己就是被你绑在绳子上戏耍的一只猴子,自以为是焦点,结果就是个笑话!”
“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当吗,你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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