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祁明泽整个人的异常,从河注意到了,他以为祁明泽是触情生了某种怀念过去的情绪。总之他以为祁明泽生出来的总归是好的东西。
对他没有怀念,对这个家有怀念也是好的。只要能有什么打动他的心,从河就觉得是好的。
他捉了祁明泽的手握在掌心,满心爱怜的捏了捏,祁明泽才从深沉的哀伤里回过神来。他看从河,从河告诉他,工作室里他的设备他都给他换了新的。他不懂他这些,所以只是照着原来的品牌型号买了最新上市的,下午才送来,要他看看喜不喜欢。
祁明泽在鼓捣那一堆新东西,从河拎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了。
“没买错吧?”从河问。
“没有。”
“喜欢吗?”
祁明泽总算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扯了一下嘴角,“谢谢。”
祁明泽这一句随口来的感谢,让从河怔愣了好几秒,他伸手碰了碰苏的胳膊,“你满意就好。”
祁明泽站着,从河坐着,他略仰着点脸,看祁明泽的一举一动,看他脸上的每一丝微变。看他被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拂的轻动的头发,看他高高凸出于侧脸的鼻尖,看他漂亮的下巴。
从河原先好像从未在意过这些,但是此时此刻,只是这样不言不语的相处他就能心情大好。
他说话,祁明泽也不怎么回答他,从河也一点不在意,只是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挪的看着人。
“电脑没换,苏以说电脑上也许有你常用的东西,换了不一定讨好。”从河自嘲,祁明泽只是“嗯”了一声,在一堆新东西里打转。除了电脑,速写板、iPad、数位板、数位屏等还有些颜料、纸、笔一堆,几乎都是照着他原先乱七八糟的旧物买了。
可谓是用心了。
从河就等着祁明泽或许会给个笑脸,但是祁明泽只是认真的看那一堆东西。他打开一盒颜料,盒子里有张卡片,东西是进口的,卡片上不是英文,祁明泽奇怪的看了一眼。
从河一直注意着祁明泽,明白他的奇怪,他伸手过去握了祁明泽的手拖到眼前。祁明泽手指上还捏着那张卡片,他托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告诉他是德文,还将文字的内容翻译给他听了。
祁明泽斜过眼瞧他,从河猜到他的心思,“你说我不了解你,你对我也不是全了解,是不是?”
祁明泽轻笑了一下,是很浅的一下,也就是将嘴角扬起了一点,但这一笑是从河至重逢以来头一次见他有笑脸。
从河不禁看呆,祁明泽抽走手,他也没有察觉。
祁明泽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桌上手机响起,从河看了一眼,祁明泽却一把拿走,动作之敏捷。从河只是想递给他,祁明泽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举动的伤人,脸色微变,从河只是对他弯了一下唇,表示不在意。
祁明泽接了电话,是阿森来的。阿森还是昨天下午他下飞机的时候来过电话,只是确认他是否安全到达。
祁明泽握着手机,贴着脸颊,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是那么开朗温柔,从河的视线再次陷在了他脸上。
阿森能说什么,就是想问祁明泽的真实想法,为什么突然就回了滨城,是不是被从河强迫的。从河就在一旁,祁明泽怎么敢跟他纠这个话题,只说自己很好,见到了祁樾舟,但也没有对此进行深聊,只说他在住院,就转而问起了阿森店里的生意,又交待了一些家里的小事,阿森无奈,也只好顺着祁明泽。
祁明泽和阿森聊着再小不过的琐事,但是他眉眼间就是甜蜜的。从河看的失神,对电话那头的人起了强烈的嫉妒心。
祁明泽此时此刻对人的态度就是他想要的,其实再简单不过。就如从前一般,时时刻刻看着他都是满眼的高兴,眼睛里亮着光,视线随着他打转,想他早点回家。会问他累不累,困不困,渴不渴,要喝什么,饿不饿,大半夜给他下一碗面条,再看着他吃完。
他一个人过了太久,这是两个人的滋味,腻在其中会不知不觉,一朝拿走,才发觉难受。
这是和用钱得来的完全不一样的,钱可以买来一切,买得所有人的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但买不来掏心掏肺。
从河心中一股闷痛袭来,突然强烈的像是打心底里伸出了一只手来,要拽住某种感觉,往胸膛里塞。
他想要的就是祁明泽再次对他掏心掏肺,满心满眼只有他,只为了他,走到哪眼睛只在他身上打转。
苏以说他中毒了,对,他就是中毒了,不受控制的,他就想要这个了,除了这个什么也不想要,也不计较代价。
祁明泽当然知道从河一直在看着自己,很不自在。其实他哪还有心情做这些事,门上突然响起敲门声,他还是低着脸整理东西,以为从河会理会,结果门外又响起了第二声,他侧脸看从河,从河正看着他,像在出神。
他那种看人的眼神让祁明泽心上紧了一下,祁明泽转回脸,叫了进,还是继续低脸做事。
门外苏以握着从河的手机,推门进来,就看见祁明泽站在书桌前忙碌,而从河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就近的别扭的抵在书桌前,而他的人简直像个痴汉。
苏以有种冲动,真想把眼前这个人送去做鉴定,鉴定他还是不是从河,还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祁明泽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不在家待了,他也向从河从河请了假,不是非他不可的事就都分下去了。
祁明泽每天早早的就离开家,在晚饭前才回来,从河也就在家待不住了,他身上还有伤,需要好好休养,但是祁明泽一不在他就烦躁的像得了躁郁症,坐立不安。
从回来那晚过后,他们就没再吵过架,祁明泽也每天自觉的按时回来陪从河吃晚饭,虽然还是不言不语,但也不拒绝他的讨好。这与先前生死不容的态度是很大的变化。
从河全部精力都放在祁明泽身上,当然清楚祁明泽那天在医院待了一天后回来态度上就发生了变化。只是不愿意去细纠其中原由,还主动告诉祁明泽,要是医院里有什么事需要他,尽管提,他会帮他。
*
祁樾舟每天都需要人做按摩,祁明泽每天都看着护理人员的手法,早也瞧会了,后来每天病房里一安静下来,他就撩起袖子,替他捏捏胳膊,揉揉他冰凉的手指。
一开始面对这样的祁樾舟,祁明泽哪能坦然面对,又怎能做到理智的照医嘱,有思想有计划的和口不能言的他说话。
眼下时间一天天过去,祁明泽也能理智了,经常握着祁樾舟的手边揉捏边自言自语,像逗孩子,天南地北的都找来说,陈年旧事一桩桩提起,也会在他耳朵边问他能感受到他吗。
祁明泽弯着腰身探在病床上,说完话,抬起眼睛看看祁樾舟。他眼睛沉沉的合着,浓长的睫毛乌黑的垂着,没有一点动静,脸颊被窗外的光线照着,能看到皮肤上细细的绒毛。
仔细看这副面孔,他想起祁樾舟每次来学校接他时被同学各种打听时的那种虚荣的骄傲;想起高中某次家长会,无人能来,他无奈就给他打了电话,他衬衫西装的出现在教室里,混在一堆家长中,离开时在女生中间引起的骚动;他跟他去过海城,见过他三言两语喝退一帮,保安拿着没办法,因私人纠纷闹到公司里的人。
真是很出众的一个人,是那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成了这个样。
祁明泽眼角渐湿,他直起身来,垂眼睛看握在自己手中的祁樾舟的手指。多好看的手指,又长又端正,连指甲也好看的一丝不苟,可是它一动不动。
祁明泽好好的捊直了祁樾舟的袖子,将他的手包裹好,放在了被子边。
转身,却被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从河站在病房那头,一张脸阴沉苍白。
似乎空气都在凝结。
“你怎么来了。”祁明泽漠地开口。
他不知道从河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他听到了些什么,他好像也没说什么他不能听的。
从河只是看着他,半晌没有一个字。他极度的在意他和祁樾舟接触,祁明泽知道,看他这副样子,他不想节外生枝,主动上去,问他吃午饭没有。
祁明泽走到近前,从河才回神,“没,就是带你去吃饭。”
从河灰暗着一张脸,下颌紧绷,习惯性的伸手握住祁明泽的手,祁明泽只是僵了一下,到底没有抽走。从河紧了手指,黑眸中隐藏着一股风暴。
俩人一起出了病房。林未在病房外,坐在一边长椅上。苏以坐在对面一张长椅上,最后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像在对峙。苏以起身,跟上出来的从河。
祁明泽每天往医院里跑,从河从不敢细想他会来干些什么,从来不敢。
俩人吃了午餐,吃的极匆忙,从河接了一通电话就走了,还是从河送祁明泽回了医院。
从河接的是景洪的电话,离开,他就回了公司。他用仅剩的理智陪着祁明泽吃完了那一餐,景洪的电话简直让他如蒙大赦。
那天,祁明泽和阿森打电话,他也嫉妒阿森。而此时此刻,祁明泽对祁樾舟的那番,会让他发疯。
一路回来,从河情绪很不对劲,连苏以都只想远着他。苏以不知道病房里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进去前好好的,出来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不过到最终从河也只是阴沉的回了公司。
下午,大会议室里坐着几十个人,一张长方桌上从河西装领带面容冷峻。他对面是几个金发老外,说的全是英文。老外说话,翻译将话复述翻译一次,然后华煜这边有什么发言,也由翻译再行复述。
一点简单的事也搞的很繁杂。
从河脸色一下午都不好,会议室人人自危。华煜集团最近大裁员,不论职位高低,全员考核,即使是以往穿着皇马挂在集团里行事的人也无一例外。
会议紧张进行,突然一直冷着脸的人将手上的资料一丢,正为老外作翻译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从河扫了一眼对面那一排人,冷声道:“中文都说不清,还跟我们中国人做什么意!”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尴尬。金发碧眼的老外完全听不懂中文,以为是对方不满意他们的方案。而在场的其它人,都安静如鸡,连老外自己带的翻译也不敢多言。
从河这莫须有的怪罪明显带着私人情绪。如果是其他人有这种抱怨倒也情有可原,但从河可是自小在外边生活的,别说英文,就是以往来了德国人,法国人,他也是与人无障碍交淡。
这无名火来的也太牵强,景洪识得,赶忙打圆场,老韩与从河耳语了半晌,会议才继续下去。
会议结束,所有人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一室窸窣的嘈杂。从河情绪不好,老韩和景洪都以为剩下的会大概得推到明天,苏以倒早就看着时间了,想提醒说得回家了,不然赶不上和祁明泽一块儿吃晚饭。但从河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发话准备下一个会。
从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公司里待过了,一连开了几个会,一直持续到天空黑尽才结束,所有人都从会议室出来,苏以久不见从河,就进了会议室。
一室的空桌椅,只从河独自一人仍坐在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却是将半个身子垂在桌面上瘫着,吓的苏以还以为他是昏厥了。
从河身上的伤还没好,又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铁打的也出问题了。
见他没事,苏以提醒他,“回去吗?八点半了。”
半晌从河才回了一句,“他们呢?”
他指的当然是医院里的人。
“从河说按时回的,您没回去,已经自己吃晚饭了。”
从河又是半晌没有动静,黑深深的娘们儿,就那样靠在桌面上,竟有几分可怜。最后从桌子上直起身来,苍白着脸掏了手机查看,没有一通来自祁明泽的电话,信息亦是。
为什么偏偏就对他这么绝。
62
从河这些天都会赶着和祁明泽前后脚到家,就是中途也会给他一通电话,但是今天什么也没有。祁明泽一个人吃了晚饭,在工作室里看书,窗外的一切一点点没入黑暗。
视线在密密的文字上失焦。
祁明泽想到病房里的事。
恐怕今晚又不得安宁了。
祁明泽将书折了个角合上,走到书桌前将电脑打开。他给阿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发了邮件,信里写了这几天以来的生活,无非就是不想让阿森担心。他也和从河从河聊了会儿天,一切就是希望他们放心,千万不要试图偷偷跑来,他真的没有这么多的心力去应付这么多人,这么多事。
他累了。
夜越来越深,直到快十一点祁明泽上楼准备洗漱休息才接到苏以的电话,要他去接喝醉了酒的从河,否则从河不肯回家。
苏以周围的环境很吵,应该是酒吧娱乐场所一类的,苏以的声音很无可奈何,祁明泽刚挂了电话,房门就被敲响了,是从河。
城北娱乐城,祁明泽一次也没有来过。很豪华,人气极旺,是比在滨城从河跟从河带他去过的娱乐场所更高端的地方。
从河领着他,在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中熟门熟路的穿过大厅,上了二楼,在一间包厢里见到了从河。
包厢很大,各色灯光混为一团,与空气中的酒气一起将这地方制造出一种朦胧感。祁明泽远远的看着那边,从河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里,大咧咧的,衬衫领口胡乱的散着,合着眼睛,在他的周围是灯红酒绿,年轻的男男女女。
祁明泽从没有见过这样放纵的他。
这头,苏以一眼就看到祁明泽来了,忙过去。一旁的从河注意到了,苏以这种铁面人会紧张兮兮的对待的人,这怕就是让从河三天两头发疯的人吧。
从河挤上去,“哟,这不是小嫂子来了呀。几年不见,还记得我不,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拉着你们合过照的,记得不?”
从河穿着浮夸,浑身名牌,性格极外向,纨绔公子的标签就印在脑门上。祁明泽不习惯跟这样的纨绔公子打交道,但他也不是个会怯生的人,只是微微笑了,说来接从河回家。
从河倒说他难得来一次,哪有来就走的道理,虽然没有硬去拉拽人,但也盛情的让祁明泽难以拒绝。
对祁明泽,从河当然不敢动,除非是嫌命长,他完全不怀疑就算他只是摸一下祁明泽的小手,大概从河也会跟他翻脸绝交,然后砍了他的手。
但是他倒真的非常好奇,区区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成了从河的禁脔,就为了他,搞的像换了个人。
从河不怀好意,招呼了一帮女孩子,非要敬祁明泽的酒,谁知祁明泽来之不拒,满脸笑意的将敬的酒都接到了手里,纤细的双手足捧了三杯,接不下了,弯了弯唇对从河笑,却转脸就要去找从河,还笑说从河很霸道,不喜欢他喝酒,他喝了他肯定不高兴,所以这酒他得拿去给从河帮他喝。
从河一听他这么说,那里还敢捉弄,嬉皮笑脸的自己夺了祁明泽捧在手里的酒杯。说话间暗暗打量了祁明泽一番,长的漂亮是真漂亮,身材也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但在这种可以改头换脸的年头,漂亮女人是最不缺的。
祁明泽大方的去了从河身边,从河暗叹他这社交手段,算是见识了祁明泽的伶牙俐齿。罢了,漂亮会糊弄人,或许真是有什么他见识不了的过人之处。
这边,祁明泽走到从河身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那一年多里,从河也不是没有喝醉过,他也不是没有照顾过,以前的这种时刻是他会觉得快乐的时刻。因为他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完全依赖于他,放下所有的面具在他面前胡乱说些话,那时那刻的相处也比平常任何的相处都来得深刻。
他每天早出晚归,一周、半月的出差,结婚了,成了夫妻,相处的时间却仍是少之又少。他对他的了解当然少,他还会德语,他也不知道。
苏以和从河纠缠,告诉他祁明泽来了,只是短短纠缠的两分钟,祁明泽脑子里缠满了过往的回忆。但是此刻,他只是目光淡然的看着这个他再也无法心痛的人。
听了苏以的话,从河努力的挣开眼睛,上下打量站在他面前的祁明泽。眉毛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转脸问苏以真是祁明泽。苏以无可奈何,靠近他耳语,说保证是祁明泽。
从河再面对了祁明泽,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不管祁明泽说了什么,只是将脸埋向他的颈脖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才罢休,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别闹了,走吧,回家。”祁明泽来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他被箍的难受,伸手要推,手却莫的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苏以塞了从河的外套进祁明泽手中,挡住了祁明泽也许会伤到从河伤口的手。苏以是害怕祁明泽伤到从河,就开始扒拉他,从河就是不放手,嘴里还咕哝着绝不放手。
包厢里音乐声轰隆,灯光忽明忽暗,颜色不停变化,但他们这一幕还是很显眼。高大的娘们儿弯着腰,熊抱着娇小的女人不撒手,看的包厢里的一众人目瞪口呆。
因为这个人是从来硬得像铁板一样的从河,真是像看了日食,月食这样的稀奇事一般。
包厢里这一幕也被一个女孩儿偷拍了下来,发给了另一个女孩儿,一个已经不敢出现在从河面前的女孩儿。
小颖看着照片里的男女,一眼便认出了那娘们儿是从河。上次差点被他活活掐死,一种死亡的恐惧猛然袭上心头,呼吸都紧了几分,曾经的甜蜜爱慕全化成了恐惧。
一个众出的娘们儿,自然会暗暗收获许多关注,小颖便是这其中之一。虽从没和从河说上一句话,却已芳心暗许。就像明星与粉丝,互不认识,但粉丝的眼中早已深深的将对方刻印下。
*
从河醉酒向来不吐不闹,多半就是安静的闷头睡觉,顶多也就是胡言乱语几句。今天这种样子倒是新花样。
好不容易回家,苏以小心的扶在从河受伤的那侧,祁明泽在另一边。倒不用他扶,只是从河不肯放手,非说一放他就飞了。
祁明泽无可奈何,到底也是不愿意节外生枝,他也大概知道他这一番的原由。
俩人将从河带进了客房,祁明泽就趁机走了。苏以帮从河清理了一番放上床也就自己下去休息了,却不知道从河自己又从客房跑了出来进了卧室。
祁明泽已经洗漱干净躺上床,但他是有警惕的,从河进来,他立刻就从床上起身,站在了床旁。
从河身上穿着睡袍,衣料是十分柔软的,但有他高大的身躯支撑,看着还是有型有角的端正。
“你喝醉了,去睡吧。”祁明泽看得清局势,他软了声,哄道。从河只是走近,他腿软了一下,险些跌倒,却又自己撑在床边。他低着头,灯光落在他后颈脖上。
他头发修的很整洁,发根处短短的,能看到发根下干净的皮肤。发际线,鬓角,耳发都棱角分明。自然生长,却如刻意描画的一般漂亮。其实就是一个背影也是个英俊的娘们儿,不怪总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从河双手撑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儿,索性蹲在了那里。这个过程祁明泽一声不吭,也不扶他一把。从河是很不清醒,但不清醒也用了全部的理智在注意祁明泽。
他失望的抬起头,转看离得他远远的人,“就一点也不在乎我了么?”
祁明泽不知道他醉有几分,但他知道他没有装,是真的不大清醒的。他没有理会,四目相对,从河双眼红红的。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了?”从河嗓音怪异。祁明泽没有回答,甚至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
从河深皱了眉,低下脸,手肘支在了床边,手掌撑着额头,开始揉自己的头。他越揉越用力,快崩溃的样子,结果又忽然的笑了起来,看了祁明泽一眼,“我还能吃了你吗,咱们闹了这么久,我又能怎么你,嗯?骂不得动不得,动不动就当我空气,我要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
“对祁樾舟,对阿森,对所有人,连从河那种混蛋你也笑脸相迎,为什么对我就不行?”
祁明泽倒勾起了唇角,“从河不是你朋友吗?”祁明泽讽刺道。
从河眉眼紧了松,松了紧,倒在心里翻出了一丝喜悦,“我去他那儿你不高兴了?”
祁明泽不说话了,有些后悔跟他扯这个。
从河红着双眼,从地上爬起身来,祁明泽看他过来,害怕他乱来,但他又能躲到哪里去。“从河我累了,你回去吧,让我休息,有什么话,明天,等你清醒了再说好吗?”
“这种事也能留到明天?”从河已经捉住了祁明泽的肩膀。“没有,除了你,没碰过任何女人,”从河双眼深深的看着祁明泽的脸,眼底是满满的热切,也有乞求,“从来没有过。”
“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也做过别的,将攻补过,小明,让我将攻补过好不好……”
“从河你醉了,你去睡吧,我真的困了。”祁明泽挣扎。
无论从河如何热切,祁明泽眼中始终是冷的。
他推人的手是热的,说话的气息是热的,但施到从河身上就冷冻成了冰霜。从河既然是糊涂了一半的大脑无法忽略了祁明泽的决绝。
他一整个下午都忘不了病房里祁明泽是如何对待祁樾舟的。
祁樾舟的手就金贵,他的手就是垃圾?
祁明泽像要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想摆脱从河的纠缠,但从河就是缠着不放,祁明泽被缠的恼火,总算忍不住,一把将从河的手甩开,指着房门要他出去,让他回自己房间去。
“你是不是忘了,这才是我的房间!”从河垂着双手,无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无论从河如何纠缠,祁明泽始终冷若冰霜,就像因为他醉了,所以连装也不屑装,转身就朝门口去了。
从河看着那大步离开他的背影,眼睛一点点失去光泽,一声门响直砸在了他的神经上。那深色的门板莫明的离他越来越近,其实只是他视线在发黑,他晕厥过去,还好他就站在床边,所以半夜自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斜躺在床上。
63
第二天从河没起床祁明泽就走了。还是苏以去客房找人没找到,去了卧室才看到从河满头虚汗,一摸才知道他发烧了。
苏以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俩人是关系有进展了。
从河身上有伤,三番五次的折腾,稍有缓和也不好好休息。祁明泽走的这两年他是将自己的健康当成了儿戏,这次又受这么重的伤,铁打的也早熬不住了。
从河受伤这事不能外扬,苏以只能叫来赵医生,赵医生也是无可奈何,徒劳的嘱咐苏以劝他好好休息,保持良好情绪才有利于康复。
这一整天,从河出过房间一次,他进了客房,祁明泽晚上是睡在了已经被他睡成永久卧室的客房,只是连夜也将他躺过的被褥更换了。
从河看到这幕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掏了手机,打开,找到祁明泽的电话号码,拨通,却又在刚响一声时,将手机从窗户上猛的扔了出去。
从河去了书房,翻箱倒柜,噼里啪啦一阵找了包香烟出来。手机砸碎在楼下的动静苏以听到了,忙上楼来,在书房里找到人的时候,从河正吞云吐雾,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一张狂风暴雨的脸。
“赵医生今天早上又叨叨了,要您戒烟戒酒,”苏以当然不敢夺他手上的烟,倒向桌子上的香烟盒伸了手。苏以这举动惹的从河简直崩溃。
从河已经变得喜怒无常,一切都只因为祁明泽的一举一动。他好像还没有这种意识,又或许有了也只是不想面对,只凭着心走了。在面对祁明泽的事上,他的一喜一怒都带着几分极端。
苏以赶忙劝,说赵医生也是为了他好,从河倒又突然笑了,随即将手上的香烟猛的抽了一口后,摁灭在烟灰缸里。
从河从办公桌后出来,满身的杀气。苏以还是不闭嘴,继续道,说他想做的事还没做完,他得健健康康的。
从河一把握了苏以的衣领,两个高大的娘们儿面对着面。他得拿点什么撒气,苏以算是看出来了。
“还有什么没做完你告诉我?我现在还能做什么?要健康做什么,死了干净!我也早就该死,祁樾舟也该死,三叔也该死,祁家的娘们儿都该死!”
*
从河撒了一通气,又感觉头晕目眩,最后还是回了卧室,他习惯了的就朝客房去了,趟上床才从淡淡的洗涤香中闻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是祁明泽的味道。
气撒了,心又开始了某种向往,他将整个被子都抱进了怀里,像抱着一个人,深深的将脸埋在其中,最后倒凭着那股气味沉沉的睡过去了。
下午,祁明泽还如往常一样的时间回家吃晚饭。气撒了,从河也就当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就是他要计较,也不会有什么结束,除了吵一架,没有任何结果,这是他明知的。
他能完全的恢复理智,或许得益那些沾了祁明泽味道的被褥。
“昨晚怎么你跑去睡客房了?”从河假意的问,是没话找话,也是要当昨晚的事什么也不记得了。
祁明泽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倒是因为从河真不记得了,而松了口气。
俩人和平的吃了饭,从河问祁明泽今晚打算睡哪,祁明泽就因此和他多说了几句。说了他昨晚说过那是他的房间,他哪敢占。这几乎像在开玩笑的话,从河有几分意外,意外之后,不得不想起祁明泽软化的态度之后是藏着什么秘密的。
从河仍是让祁明泽去睡卧室,他还睡客房。表面是他一个娘们儿的大度,而到底,不过是他绝对不会去细想、面对的卑微。在吵架后,他可以假借进衣帽间之名,取自己必须要取的东西之名,正当的进出于有祁明泽在的空间,这就是他明摆着的打算,却又是连对自己也不承认的盘算。
从河控制着不去想医院的事,按下每一根绷紧的神经,好死不如赖活罢了。
从河是彻底打算将这两天的心病放下,却在夜里进卧室拿裤子的时候看到床上昨晚他睡过的床单被褥又换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这一瞬之间彻底崩塌。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从河视有祁明泽气味的物品为宝,而安宁,而安眠。祁明泽却视带着从河味道的物品为毒蝎,他嗅着他的味道只会失眠,只会一次次的想起过往的种种,好的坏的,一起纠缠,心痛,想逃离,就想干脆放弃一切,谁也不管了,再一次如在滨城那般,简简单单的生活。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手,深深的看他。“我有这么脏吗?”
祁明泽在换床单的时候便隐约想过这种事,“床单上……”
从河一把举起祁明泽的手,打断他装腔作势的解释,“要嫌弃,是不是你每天一回来我就让你先去浴室冲干净?”
从河情绪很激动,祁明泽看得出来,没有反抗他,更不想激怒他。从河眼底一点点蹿红,无所适从,他一把握了祁明泽的一双手,举到他脸前,“这只手,这只手,沾着些什么,你告诉我它们都沾过什么?医院里有的是医生护士,为什么你要去做那些事,你有没有哪怕一刻为我想想?”
“你沾着别的娘们儿的味道在我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住我的屋,睡我的床,为什么要这么折腾我?”
祁明泽细白的牙齿咬着唇边,不言不语。从河气的眼睛喷火,“你就是在以这种方式让我对你失去兴趣?回答我,啊?”
“从河,我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是没办法不管祁樾舟,还是,没办法再好好的?”
祁明泽只是冷漠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从河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猜透,他一把松了祁明泽的手,从他面前踱开步,来来去去走了好几个来回,将浑身的戾气都散在空气中,到他停下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无可奈何。
从河又突然回到祁明泽跟前,伸手捧了他的脸,祁明泽要退,他只是抵近不放。
“知道这两年我怎么过的吗,在你的工作室里睡过多少觉?抱着你的枕头睡了多少次?”
“上次你问我爱你什么,我也想知道。”
“那我又问问你,你当初爱我的又是什么,啊?”
从河捧的祁明泽仰着脸看他,但这双眼睛里只有淡漠,没有因他的着急、心痛而动容。而从河又能怎么办,只有十足的无可奈何,动不得骂不得,只能把自己急疯。
“是你缠着我,是你勾引的我爱上你明白吗?”
“是我勾引你吗?”祁明泽总算开口,“你不是一开始就喜欢我的?”但祁明泽的开口绝对不是想要从河好过。
从河被这淡淡的一句话问的愣住了。
“说喜欢我,让我跟你交往,然后你就时不时的来找我,是这样开始的吧,怎么变成我勾引你了?”祁明泽淡淡的说着这些话,从河捧着祁明泽脸颊的手在一点点放松。
祁明泽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莫明的事件清晰,双方无法隐瞒的表现出心知肚明的内心世界。
从河开始心虚了,祁明泽识得,所以顶着他的心虚,祁明泽又问:“从河,你一开始找上我是不是就带着目的的?”
“没有,别胡说。”
“那怎么叫我缠着你了。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不然我怎么敢,凭什么敢缠你?是你一次次的讨好,送了我那么多的好东西,哄的我不敢相信都信了,然后我们是两情相悦才结婚的不是吗?”
从河脸绷的像一张铁板,彻底放开了祁明泽,理智一点点恢复。但祁明泽不放过他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从河你一开始接近我是不是就带着目的的?”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好不容易真相大白了呢!”
“祁明泽!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高兴!”
“我没有要逼死你,我只是想你明白一件事,不是我对不起你,从来都不是我对不起你。我曾经一丝一毫都没有对你有过防备,就只是傻傻呵呵的看着你了,喜欢你,又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回报你,我就只是想办法讨好你了,”
“没有,别说了,忘了这些,你忘了这些,我们重新开始。过了的都不算数,重新开始,我好好对你,现在换我来讨好你,小明,你忘了那些让我做什么都行好吗?”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一双肩膀,眼神热切,近乎乞求,祁明泽看的清楚。所以趁着他的愧疚,他要坐实他的愧疚,也许凭着这些,有些事最后才能顺利达成。
“从河,我是人,我不是机器,关机再开启就可以重新来过。”
“没要你立刻,但你要往前走。”
“你让我怎么走?我没办法!你受不了我照顾祁樾舟,但是你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他,我绝对不会跟你回来,这就是事实!”祁明泽说的极决绝,从河深深的皱眉。
“我在滨城过的很好,很开心,你一来全打破了,你以为我应该报着什么心跟你回来?是凭你的威胁,还是凭你的几句好话?如果是你自己呢,你可能什么都不计较,就心甘情愿的认了?不可能,没有这种人的。”
“我逃不掉你,我知道。但是从河,我也总要有点支撑下去的理由!”
64
从河一直以来不想想起的事,就这样被祁明泽轻松挑开,所以他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非要闹到离婚的地步?
从河哪还敢问。
从河理亏了,不敢面对了,祁明泽也就更理直气壮的每天去医院。先前从河还打电话催,现在连催也不敢了,甚至开始逃避祁明泽,也开始接连几天不回家吃晚饭。
祁明泽仍会每天按时回家,他已经连续几天没和从河同桌子吃饭了。这天,他特意早了些回来,吃过晚饭,趁机房无人,悄无声息的进去,将监控的电断了,制造跳闸的假象,再次进了从河的书房。
两年了,书房门锁的密码也没有变动。
一天天的相处,老爷子要祁明泽回来的另一目的,祁明泽已然确认。海城的产业是老爷子能守住的最后的东西,不论他是为了祁樾舟守也好,是为了他自己的欲望守也好。
祁明泽不希望再一次傻傻的被利用干净了才最后一个知道。自己下手,总好过在一无所知的情形就下踩进了一个自己无法预知后事的泥潭中,生死不知。
至于事情结束后,从河会如何,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也不在乎更坏的结局。
祁明泽在医院里见了原先在海城任过要职的人,打听海城公司的事。开始对方当然不肯与他多说些什么,因为忌惮从河,而又正因为忌惮从河,祁明泽便反向提醒他,他得不到答案,他一样能让他不明不白的得罪从河。
所以祁明泽没有通过老爷子的口,了解了海城制造业眼下的情况,也通过这个人找到了对海城公司命脉情况更了解的人。
祁樾舟成了这样,住着院,偷偷来看望乃人之长情。祁明泽想见的人都约到了医院病房里,就顺利躲过了从河派给他的从河,也躲过上午会离开休息的老爷子。
书房里,祁明泽再一次的独自出现。
海城分公司眼下其实已经又回到了祁樾舟手里,但老爷子之所以会说他们快一无所有,是因为海城制造业的一些最核心的技术资料全落在了从河手里,这便是他踩着他们的脉门所在。
风筝飞在天上,线握在从河手中,无论风筝如何挣扎,飞的多高。他那天一有动作,也会在一瞬之间落地。
祁明泽小心翼翼的在书房里翻箱倒柜。
海城公司是制造业,向来与总部牵连不大,所以这种东西,从河不可能放在公司里。而家里,也就是书房会是存放这种东西的地方了。
书架上全是各种书籍,离从河的办公椅近的那片就全是资料。祁明泽一一看来,一个疑似的都没有。一整个公司的完整技术研究资料应该不会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他不能确认从河会不会突然回来,这件事最好一次成功。
祁明泽找的十分焦急,心底也隐隐有些不安。
海城制造业实际上与华煜集团干系不大,最初由姑父一手创办,但一直做的不温不火,也是祁樾舟接手后才迅速壮大,现在成了块可看的肥肉。
祁明泽用这些事实安抚自己的不安,他只是将原本被从河盗走的东西物归原主而已!
与此同时,祁明泽在焦急,从河的车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他和苏以乘了一架电梯上来,刚出电梯,苏以手下最亲近的一个人便上来与苏以耳语,苏以又转而向从河汇报。
从河默了默,和苏以一起出了电梯,说先吃晚饭。
这一餐晚饭,从河吃了快半个小时才从餐室出来,一个人上了二楼,这时祁明泽早回了卧室。
祁明泽进书房是志在必得,却也没敢想如此顺利的就找到。
他知道从河回来了,将装着东西的箱子抱回卧室藏起来就进了浴室,等从河进来的时候,他已冲了澡,拿着本书在沙发上看。
这几天两个人的相处及淡,从河对祁明泽也止在平淡的打招呼。他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祁明泽便配合他失忆。此刻从河突然进来,祁明泽出于心虚,主动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从河天天去公司,也就恢复了西装革履的穿着,黑深深的人,听到祁明泽的主动招呼,脸上一点点布上阳光。
书房里的东西大概是找到了。从河以祁明泽对他的态度转变作出判断。
祁明泽不知道自己能顺利找到东西,是因为从河将这视作了补偿。
在他知道祁明泽态度忽明忽暗后的目的的第一刻是失望、心痛,但祁明泽明明白白告诉他了,他能回来是为了祁樾舟,他心中结着气。如果从他身上拿走点什么,能让他泄气,让他能接受他,那他就舍。
祁明泽此刻的心虚,被从河视作了示好,所以他更觉得一切都值得,阴郁了几天的心也在一瞬之间见了阳光。
从河过去,按捺不住的去靠近,他紧挨着祁明泽坐下,祁明泽忙收放在沙发上的脚,却被从河一把握住。漠地肌肤相贴,温暖相互传递,俩人心里都不自觉的发紧。
从河看似不经意的问祁明泽从河说他今天回来的早,是不是累了,心思却全在手上,在指腹下那细腻温暖的肌肤上。
祁明泽刚沐浴完,热水浸泡的连脚趾都泛着粉。
从河的心思祁明泽当然难猜测,但他做了那件事,东西还就藏在衣柜里,他无法做到不心虚,从河问了他今天早回来的事,心里难免多想,一紧张自然完全忽略了从河握着他的手。只回答说今早走的早,所以下午早点回来休息。
祁明泽的这番从河完全没去体会出来,咫尺的距离,他只是闻着祁明泽身上带着体香的沐浴香了,手上的接触也越发觉得不够。他想再靠近,手从祁明泽脚心一点点往上握住了他细瘦的脚踝,祁明泽才警觉。
祁明泽再次抬起书,隔在了他与他之间。伸出一边手来,要推开从河握着他脚踝的手。祁明泽推,从河倒缠上了他的手。
安静的房间,灯光暖和,俩人坐在能感受到对方体温的距离上这样推拒,倒推拒出了几分暧昧的态势。
几天的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从河早受不了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发急,心痛,又担心再拿不回祁明泽的心,祁樾舟哪天突然醒了,又当如何?
从河纠缠,或许还是出于心虚,祁明泽也没有疾言厉色。俩人手上勾缠,呼吸摩擦,从河再也按捺住,突然倾身将祁明泽一把压在了沙发扶手上。
从河的眼神已经很怪,祁明泽惊的抵住他,冷下脸叫他的名字,眼中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从河才晃然回神。
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换来了此刻的和平,他不想一夜再回到先前的水生火热。从河没再靠近,但也没有起身,他手指温柔的摸了摸祁明泽的脸,摸他的头发。
“什么时候能让我回来?”
俩人四目相对,祁明泽没有拒绝他摸他的头发,但对他眼下说的话一下就暗了脸。
“好些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想回来睡。”
“我可以去睡客房。”祁明泽的意思当然是腾地方。
从河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祁明泽,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恐怕就是这样看着祁明泽。他没有对他吼,眼睛里没有锋利的刺,不对他动手。“我说的不是地方。”
“我需要时间。”祁明泽干脆的答。
“别叫我等太久。好吗?”
祁明泽彻底躺不住了,从河也早就放松。祁明泽挣起身来,一把将从河推开,将双脚挪下了沙发,要走。从河有些着急了,不知道这又是触到了祁明泽那根神经。他伸手拽住祁明泽的胳膊,“我只说跟你睡,没说就要做什么。”
“从河你真是可笑。”祁明泽将从河握着他的手冷冷的扒开,直直的出了房间,去了工作室。
从滨城回来,从河每一天都在让步,从最开始的不顾一切抱他亲他,到现在连手也不敢碰他,他想怎么着他都依了,是很可笑。
他一个大娘们儿,整天的低声下气的哄他,却连一个笑脸也收不到。
从河猛的从沙发上起身,冷着张脸出了房间,将房门砰的摔上。
祁明泽一出房间就后悔了,东西还在衣帽间里,如果被从河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虽然从河不至于无聊到莫名其妙去翻他的衣物,但祁明泽在工作里坐立不安,最后很快的又回了房间,见从河人没在才松口气,检查了东西还是好好的。
三天两头的吵架冷战,没人会高兴,连祁明泽的情绪也受了影响,何况从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河在地下酒窖里自己喝了好些酒,醉的不轻,最后凭着冲昏头脑的酒劲进了卧室,将毫无防备的祁明泽从床上捞起来,摁在怀里就亲,最后受了祁明泽的巴掌才放手,倒在床上。
这次不能换房间睡,因为衣帽间里的东西。祁明泽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睡了沙发。夜里从河动了,祁明泽不得不警惕。看着从河只是将床头的枕头抱进了怀里。
“我爱你,我爱你,只是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当初说的白头到老我都记着,什么画幅画把我关起来这种话也记着。”
“你的锁呢,把我锁了你一个人看。把我画下来,我就哪儿也不去。你当主人,我完全受你控制也挺好,省心。”
65
这天夜里的事,两个人都默契的只当是从未有过。
祁明泽是因为要伺机将东西转移,势必不会得罪从河。而从河只记得自己强吻了祁明泽,还霸占了床,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彼此选择性失忆后,祁明泽故技重施,平淡度日;从河故技从施,百般讨好。
祁明泽心愿达成,态度软化,从河又开始每天按时回家,俩人同桌吃晚餐,夜里从河会出现在祁明泽左近,没事找事的说说话,摸摸他的手,道一声晚安,强行抱他一下。看祁明泽情绪好,他就趁机再靠的近些,他也没有十分拒绝,这样的从河以为祁明泽有所好转的日子直持续到祁明泽将东西交给老爷子那天止。
从河有意放水,祁明泽当然有机可趁。
老爷子再也输不起,他是急着要拿到从河手上海城公司的命脉,但只能徐徐图之,却从没想到过祁明泽此举。
老爷子无话可说,只问祁明泽从河发现后当如何?
祁明泽只说他们是夫妻,他又能拿他怎么样,况且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从河。
祁明泽是说的轻巧,老爷子对从河是有忌惮的,从河最近在华煜集团的革新动劲,手段之强硬。三叔三番两次的买人杀他,从河也早就怒了,这些都是硬碰硬的事。从河在旁人眼里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绝不是祁明泽每天见的那个百般讨好他的娘们儿。
祁明泽要老爷子放心,老爷子不放心,但也没办法将到手的东西再还给祁明泽,以求和平。两个人的秘密对话在病房里。三个人,三双耳朵,没人发现病床上的人手指机械的动了,不过也只是一下。
老爷子带着东西连夜就回了海城。这天祁明泽在病房里留到很晚才回家,从河电话已经打了好几通。祁明泽到家就被从河堵在门口,问他为什么这么晚。
东西已经送出去,从河早晚会发现,祁明泽等着哪天他偶然翻开那只会沾灰的柜子,发现里面少了东西,再猜到他头上,就是暴风雨的来临。但是他无所谓了,他累了,这些事让他心力交瘁,不想演了。
“从河我累了,我想休息。”祁明泽错开身要进房间,没心力再和从河周旋。
祁明泽要走,从河一把拽住他,从背后去贴近,高大的身子将人罩住,是极暧昧的动作。“累了怎么不早点回来。”
从河的呼吸就落在祁明泽耳郭上,他眼睛一闭,往前挣了一步,还是要走。从河伸手扣上了祁明泽的腰身往后一带,将他整个人拉的退了一步,就深撞进了从河怀里。
从河躬着腰身,下巴落到祁明泽颈窝处,“想你想了一整天。我也是刚开完会,也累了,让我抱一会儿。”
这种话从前在从河这里是绝不会有的,现在他倒是说顺嘴了,祁明泽也听顺耳了,不会再大惊小怪。
祁明泽僵在原地,后背是从河炙热的身体,他呼吸的热气就在他脖子上缭绕。
从河双手在祁明泽身前交叠,越发深的将人揽在怀里。从河恨不能将人摁进自己的身体,祁明泽总算忍无可忍,开始挣,以自己累了为由,决绝的从从河怀抱里挣了出来。
“你别这么自私行吗?”祁明泽甩开从河不打算放开的手。
从河眉头深皱,双手空落落的垂在身侧,他自私什么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你回去吧。”祁明泽一把扯过门板就此将门关了,不管从河是副什么样子在看着他。
祁明泽没想过从河对他能容忍到什么程度,他只是累了,真的累了,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躺躺。
从河站在门外好半晌,舌头抵了抵舌尖,对着黑沉沉的门板瞪眼睛。最后自己劝自己,祁明泽这就是在跟他耍小脾气。
老爷子去了海城,从河了如指掌。他希望祁明泽不是因为事成了,将他利用完了就立刻对他翻脸!
第二天,从公司离开,从河让苏以先去一趟医院。
从那天在病房里见到那一幕,从河不愿意过来,是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自暴自弃,没看到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否则还能怎样。还要逼的祁明泽再跟他掰扯,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接近的他,拿他作了什么用途。
车到地下停车场,从河给祁明泽打了电话,老爷子还没有回来,祁明泽想留的晚一点再走,从河却一道道的电话打来,最后人还在地下车库等他。如果他不下去,他不怀疑从河会做出什么。
祁明泽从病房出来,从河已经等着他了,将他送到从河面前。
从河的如影随行,从河说这是在照顾他,在祁明泽,他早就受够了整天有人跟着。
祁明泽坐进车里,从河看出了祁明泽的不对劲,手伸出去,也只是隔着裤子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今天想带他出去吃,问他想吃什么。
从河的态度很温和,祁明泽心中激愤,却也找不到愤怒的理由。
“什么也不想吃。”祁明泽回答,从河只好脾气的说那就他定。
车子正驶出地下停车场,4月的天气越来越暖,时间还早,室外天光明亮,车里一下明亮起来,祁明泽也不理从河说什么,只将脸侧向窗外,街景一幕幕滑过。
前排坐着司机跟苏以,从河伸手将车里的隔板升起。
“怎么,谁惹你啦?”
从河手指探着,摩挲祁明泽的白细的手背。
“我这两天没得罪你吧,小明?”
“我累了,想睡会儿。”祁明泽挪开被触碰的手,直接闭了眼睛,直到到了地方才睁开。
吃饭的整个过程只有从河自说自话,祁明泽顶多就是应一声,从河问他想不想去看场音乐剧,或是看看电影什么的。
“回家吧。”祁明泽没有好脸色,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从椅子上起身,自己就往外走,从河步子大,没两步就追上他,握了他的手。
祁明泽虽然没有收手,却也没有软下劲儿任他握。从河眸色渐深,却也只是好脾气的将祁明泽领上车。
回家的整个过程祁明泽就自己窝在离从河最远的那一角上,闭着眼。
从河一直看着他,仿佛时间又倒回了最初在滨城找到他的那些日子。油盐不进,与他同坐只是逼不得已。
祁明泽回家就自己进了工作室,从河也跟苏以进了书房,等到10点,开了个纽约的视频会议,11点才出来。
还需要什么确认,祁明泽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就是一副吃干抹净翻脸无情的样子。
从河在客房里冲了澡,进卧室,卧室里没人,浴室亮着灯,很快响起水声。
他站在浴室门外,无喜无怒,一直等着祁明泽将门打开。
祁明泽站在氤氲的水雾中,抬起头,看到有人自然的惊了一下,但在已经看清是从河后,眼睛里却还是害怕。
从河对祁明泽的这种本能的反映心上猛的一痛。他怕他做什么?为什么怕他?
如果他想干什么,刚才就开门进去了,而不是理智的站在这里等。
从河扯了扯唇,苦涩一笑,“你这表情,我会吃了你吗?”
祁明泽没说话。
做过夫妻,从河也不想跟他装什么君子。他底脸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既然我能忍两年,会等不及这会儿?”
他这话意思很明显,祁明泽不禁脸发热。祁明泽从浴室里出来,想错开从河,从河挪了一步,将人挡住,祁明泽退,从河进,祁明泽背脊靠上了墙,再无可退。
从河将人抵在墙上,倒漫不经心的扯开了些浴袍衣领,露出大片胸膛,然后双臂撑在了祁明泽两侧,将他困在了自己面前。
从河抵着祁明泽扑闪的睫毛,弯腰抵近,到若即若离的距离,“难道你就真一点也不想要我?嗯?”从河低了下眼睛示意祁明泽看看他。
他也刚沐浴完,身上沐浴香浓烈,皮肤还泛着红。他的胸膛线条明朗,无疑是一副能让人脸红心跳的身体。
祁明泽脸在发红,从河清楚的看到了。他伸手拨开他脸侧半干的头发,让他视线更明朗,他就是要让他清清楚楚的看着他。当初是如何爱上了他,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祁明泽微不可查的将呼吸放轻,视线里明明白白的是从河光洁的身体,他身上的香气一股股的蹿进鼻腔,这种气味是曾经让他着迷的气味,是他会从背后抱着他偷偷嗅的气味。
他一没有性冷感,二身体健康,当然就会有是人都会有的欲望,但是不想跟他了!
祁明泽脸上发热,但他尽量将脸冷下来,他伸出手去想推开从河,却被从河一把捉住了手。他抽他不放,就强势的握着,还用母指赶平他曲着的手指,然后握着放上了他的胸膛,摁着他的手心,贴上他的皮肤。
“从河!”祁明泽出声。手心的触感自然会刺激到他,祁明泽手指微颤,眼底浸出了湿意。
“这样了,还是一点也不心动?”
“不心动!”
从河再将身体再抵近,身体若有似无的接触。
“别撒谎,脸红什么?”
“你下流,”
祁明泽猛的挣了一下,却是将原本的若有似无变成了实际接触。那一瞬的接触简直逼的祁明泽急了,从河倒直接低了脸下去,吮了祁明泽发红的耳尖,再用唇瓣摩挲他的脸,他的鼻尖。
从河哑声说话,他声音低沉干净,这样压着用气音说话,声音暧昧到了极限,“怎么就能不继续爱我了,嗯?”
“我在改,我改了,这些天来你看不到吗?”
“小明,看看我,看看我,”
从河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缠磨祁明泽,祁明泽也不是石头,身体里早蹿出了火苗,但那种冲动只是人性的欲.望,不带任何情愫,是人的本性需求,但就是有了这种需要了,祁明泽也不会想要这个人。
祁明泽用力推了从河一把,从河不是没有准备,所以他纹丝不动。还扣着他的手放上了他的脸颊,真是卖力的诱惑!
“从河你真是可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要拿你自己来哄我吗?把你自己献给我?我承认,我又不是木头,我有反映,但是做完了又能怎么样。那也就是解决生理需求,没有任何意义,就当是一件工具。还是你不是在哄我,是想拿我解决你的生理需求?”
祁明泽有最漂亮的嘴唇,它红润柔软,但它不会说出好听的话,什么扎人,它说什么。
66
于从河绝对是个噩耗
就是再心大的人也没办法咽下祁明泽那些话,何况从河。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在干些什么!他都要沦落到用身体去哄一个女人了!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问他是不是将他利用干净了就翻脸。他恨他当初利用他,但就算是他利用完人也没有他这么绝的。
从河丢开了祁明泽,从他面前退开,好像瞬间失忆,对刚才的事一个字也没有,话锋突转说他来卧室不过是想和他商量后天接他舅舅出狱的事。
从河说完就走了,祁明泽双腿一软,软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关系脆弱的随时会崩塌,祁明泽清楚,从河也清楚。
但是这样扭曲的相处,两个人又好像都已经习惯。
从河说起冯高立的事,他只是在说一件事实。但他离开后,祁明泽反映过来就只想到了当初冯高立初进监狱时从河是如何拿冯高立的安全对付他了。
从河想要祁明泽打开心,但它已经冰封了。非一日之寒的冰封,又如何能轻易打得开。
第二天早晨,祁明泽连早餐也不在家里吃了,早早的就去了医院,老爷子还没能从海城回来,病房里倒迎来了一位访客。
苏开诚领着秦楠来了,明是看祁樾舟,暗是今天才知道祁明泽回来了。
祁明泽离开两年,离开的事他们也是许久才知道,现在回来亦是如此。祁明泽见到俩人,是说不出的滋味。在听出他们的实际来意后,祁明泽失望的连表面工夫也不用作了。甚至怀疑,他这个唯利是图、亲情淡薄的父亲是不是受了从河的什么差遣,才突然出现。
两年不见,他没能从父亲眼里看到一丝的怜爱,他也没管他这两年是如何过活的,带着未未去了哪,他对他的私事只问了他与从河如今是怎么会事,剩下的便只是让他知道了家里生意不景气。
这俩人离开,祁明泽情绪更是跌入谷底。
父爱如山,舔犊情深,骨肉相连……笑话。
祁明泽仍是在医院待到了很晚才回家,这一次从河没再打电话催,也没有亲自来医院接他。
祁明泽上楼的时候,书房门缝里有光线溢出来,他看了一会儿。
他找到东西的那一方书柜里是堆了好些陈旧的箱子,看上去是很久没人动过了。但祁明泽不敢确定从河就真不会去打开看看,已经几天了,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却没有动静又意味着什么?
祁明泽回了房间,冲澡,这一夜从河没来找过他“麻烦”。一直到隔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床前多了个黑影,吓他一跳,待要仔细看,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暖的手掌。
“不再多睡会儿?”从河低沉但温和的声音传来。
那只手从祁明泽脸上拿开,祁明泽才恢复正常的呼吸。他从床上坐起来,有晨起的朦胧,更有对从河出现在房间里的警惕,从河好像看穿了祁明泽的心思。
“我刚进来。昨天一天不见想你了,看了你一会儿。”
是一如往常的对之前的事翻篇,这种“手段”现在成了他们重逢以来双方都惯用的。
祁明泽嗯了一声,还有些迷糊,从河就看着祁明泽的一举一动。祁明泽尴尬的扒拉了一下头发,出被子,一双白瘦细长的脚落在地板上。祁明泽找鞋子,从河弯腰将鞋子放到他脚边。
祁明泽瞧了一眼人,想起那天从河握他脚的情形,忙将脚扎进鞋子里,从从河跟前大步走开,进了浴室,浴室里洗漱要用的东西早有人替他准备好了。
从河没有走,坐上了床沿,眼睛看窗外,无可奈何的样子。
祁明泽离开的两年里,从河怒火万丈过,狂风暴雨过,也在一夜无眠后的凌晨后悔过。他们一年多的夫妻生活是从河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以前没有过自然无所谓,也没有任何向往。但有过了,尝过两个人的滋味,享受过那种不需要怀疑的温存,取之不竭的温暖,缠绵的了无止尽的温柔,再一个人,他受不了。
他开始一遍遍的想起祁明泽曾经对他念叨过的那些他觉得幼稚不可取的话,一遍遍的想起他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多余的关心。
想起他煮的咖啡的味道,想起他做的面条的味道,想起他小手替他按摩的滋味。
每次路过房子中那条没有亮光的黑路,他就手心发痒,带着心脏发痒,他整个人都在发痒,他发疯的想念这个女人的温度。任何人,任何事物也弥补不了那种,从心脏深处出发的痒意。
就是到了此刻从河也无法忘记那种,在身体的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有一处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万丈沟壑,无从填补的痛苦。
祁明泽是偏执的爱过从河,而现在祁明泽又偏执的对从河的所有视而不见,还总以最坏的意图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从河是不在乎过祁明泽的任何,因为他那颗爱人的心早就死了,早在母亲文华煜将他送走,却就永远的丢下他后就死了。他13岁就被人追杀过,监禁、刀枪他都见识过,他从地狱走出来,就没奢望过温暖。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于破坏。所以当初将祁明泽从祁樾舟身边夺走,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祁明泽要问他,大概他也解释不清楚。
他无法解释得清自己的过往,但看得清现在,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说过会改变,不是随口说说,他在作努力,一直在努力让他感觉幸福。
祁明泽说他自私,他说会改。但什么事他都能对他大度,唯独离开他这件不行,不可能。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总有一天,他会接受。
祁明泽从浴室出来,没料到从河还在卧室里。祁明泽没有理他,自己进了衣帽间,从河自己跟进去,祁明泽擦着头发要取裤子穿。从河双手抱胸依在柜子边看着人,提醒他今天要去接舅舅,穿的精神点。
祁明泽倒没想过这一点,他早被一堆的事缠昏了头,也对出现在身边的所有事都失去了用心琢磨的心思。每天拖着疲软的身体,来来回回,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
祁明泽还是听劝的取了一套颜色精神的裤子出来,回头从河人不在了。
他不喜欢光溜溜的被人看,即使是和阿森在一块儿,也得背过身去换裤子。从河走开了,正好。
显然去接冯高立从河是要陪同的,但祁明泽不愿意与他同行,告诉他没有这种必要,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一个人去足够了。或许舅舅更希望自己一个人偷摸的回来。从河没对祁明泽的话认真,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坚持要去接,祁明泽也就罢了,也无所谓了。
冯高立服刑的监狱不在滨城,在二个多小时车程以外的临城。车一路出城,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在快到高速路口时祁明泽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来是没有存名字的号码,但尾号熟悉,祁明泽记忆力不错,认得这是林未的电话号码。
祁明泽昨晚回来的时候说过今天不能去医院,林未为什么会给他打电话。
祁明泽看着手机,脸色一点点变白。
“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从河说话,祁明泽抬脸看他,回答:“医院。”
从河一听医院脸色微变,是本能的打心底里不舒服。但看祁明泽这副样子,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手机铃声不停息地响,祁明泽眼睫一垂,接通电话。从河不错眼地看着祁明泽,说不出希望电话那头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于他是好消息,然后就看着祁明泽眼眶红了。
从河眉头深皱。
祁明泽挂断电话就叫停车,车正往高速路口全速行驶。
“出什么事了。”从河拉住祁明泽问。
“停车,你让苏以先停车。”
苏以看了眼后视镜,看到从河点头,才将车停了。
从河问祁明泽到底是什么事,祁明泽的答案却是祁樾舟动了。
“医院里没自己人,未未还没有回来,我必须回去看看。”
祁樾舟死了,于从河不知算不算噩耗,但祁樾舟醒了,于从河绝对是个噩耗。
祁明泽的红眼只是喜极而泣。
从河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祁明泽当然不会奢望从河也会高兴,他伸手去推门,要下去打车。从河猛的一把握了祁明泽的手,拽住他,他灰暗着一张脸,“他醒啦?”
“只是动了。”祁明泽实话实说。
“你不能走,你舅舅还等着你。”
“其实我就没想过要去接他,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值得这么多人去接。要不你也回家去吧,他也不值得你去接。”
从河仍是不放手,祁明泽有些着急了,“要不你让从河跟着我。”
“我不想吓你,你舅舅自己出来不安全明白吗?”
祁明泽就笑了,眼眶还红着,他笑从河这种幼稚又拙劣的话。他将从河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开,“人各有命,不安全也是他的命。”
祁明泽冷漠的看着从河,如果他想再用舅舅来要挟他,他不会成功了。
祁明泽下了车,大步的远离从河的两辆车,没有管他有没有派从河来看着他。只是大步向前,朝着斑马线过去,走到路的对面。
他对自己的生活,对未来已经失去设计的心,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不知道和从河的关系会止于什么状态下,是他发现他拿走了那些东西,还是某天对他耐心耗尽,又或许对他去医院的再事忍无可忍,然后亲自提出离婚。
祁明泽自知自己的牵绊太多,而从河的手脚又太长,总能将他绊住。也许真的只能等着他自己对他失去兴趣了,失去在那长长久久的四年也没能有,却因为他一朝提出离婚,就突然的、莫明的有了的兴趣。
否则他又能干什么?是要找他拼命,还是放弃今后的人生和他斗个你死我活。他累了,也烦了。
祁明泽打了车,要上车,才看到站在身后的从河。祁明泽无力的扯了扯唇,从河也是干干的一笑,表示自己也不想来的。
两个身不由已的人一起上了车。
下车的时候祁明泽问了从河从河的行踪。
“董事长去接冯先生了。”
67
祁明泽也管不了太多,他只知道眼下去看祁樾舟要紧。
祁明泽和从河一起快步进了医院,林未说祁樾舟手指动了,幅度还不小。医生已经检查过,说祁樾舟是有意识的,但什么时候会真正醒来,还是不好说,也许明天也有可能醒来。
老爷子得了消息,也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祁樾舟总有一天会醒,老爷子坚信,所以他不能让他醒来面对一无所有。但海城的事情还远没能全部料理好,只是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是再也坐不住了。
一切的一切,如果没了祁樾舟,就不会有任何意义。
老爷子一回来见过医生,看过祁樾舟后一把将祁明泽抱进怀里,他半晌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抚摸着祁明泽的后背。
这样的拥抱,祁明泽好久没有过了。人的心总是容易受左右的,也渴望温暖的,祁明泽的心一下就化了。这段时间所受的全部的委屈,所有的硬撑他无处诉说,他害怕节外生枝,害怕有人受他拖累,因他而不能安心生活。
祁明泽软靠在了这副温暖柔软的怀里,摄取温度。
在幼时,他也是在未未怀里睡过觉的。这个女人是除了未未以外会优待他的人,虽然这份爱是喜怒无常、他不能时时确定的,但每次未未一柔软,祁明泽总会暗暗的,忍不住的将他当成他最缺失的那个人。
“孩子,辛苦你了。”
“没有。”
“未未以前薄待你了。”
“没有,您别这么说。”
俩人都没话了,老爷子能感受到祁明泽的依恋,就更紧的抱着祁明泽,像一个母亲在给予孩子温暖。老爷子是喜欢祁明泽的,当年还想过要收养祁明泽,结果祁樾舟的父亲就意外去世了,也就再没那个精力了。他阻止祁樾舟的感情,不是不喜欢祁明泽,只是事实条件不可观。
现在想来,他的步步为营,最终成了笑话。
祁明泽的一整天都消耗在了医院里,消耗在了有了意识的祁樾舟身上。而冯高立这边自然是由从河接的。
从河为这件事还作了好些准备,他了解过接人出狱的讲究,了解过流程,分咐苏以准备了好多东西。从河会搞这些自然是为了祁明泽,而祁明泽为了祁樾舟将他丢下,苏以是捏了一把汗的。
祁明泽半路下车,苏以只怕从河一气之下不去了,结果从河还是让他继续上路。
从河能独自来接人,苏以已经哑然,接到人从河竟然还亲自往冯高立身上撒让人去寺庙里买的什么甘露水。苏以和一行保镖都看的傻眼,冯高立本人就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冯高立被带着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装,寓意从新开始,最后才一起回了滨城。冯高立就坐在从河的身旁,从河说祁明泽挂念他,所以邀请他住在家里。
冯高立其实和从河不相熟,不知道是因为不自在,还是真没长心眼,一路上从河也和他说了好些私话,但刚下滨城高速,冯高立就说要自己打车去医院看望祁樾舟。
冯高立是不清楚从河与祁樾舟的不对付,但好歹接他的是从河吧,一回来就要去见祁樾舟,这下从河是彻底被伤到了,比祁明泽丢下他还要受伤。
冯高立下车的地方还偏偏就是上午祁明泽让停车的地方。
苏以坐在前排,心情复杂,根本不敢提他们会亲自接人背后的目的。眼看着冯高立下车,越走越远,苏以捏着一把汗,等着。好在最后从河还是开口了,叫派一个人跟着,晚上务必带回家。苏以松了口气。
就像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孩子可以任性,大人却还得理智的舔着脸守护。
“那我们现在是回家还是回公司?”苏以安排完人,问从河。
从河脸色灰暗,眼睛闭着,脑袋靠在头枕上。淡淡开口,声音疲倦,“你遇上这种事,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一个单身汉,遇不上这种事。”苏以朝着后视镜里耿直一扯唇,从河连眼睛也不睁。苏以默了片刻,想到了什么,“反正今天时间也耽误了,不如去趟医院,看看伤口。早该复查的,有时间了还是看看的放心。”
从河没说话,苏以便将车朝赵医生所在的医院开去。从河再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手机上没有一通来自祁明泽的电话,他的人也没有回家。
从河还是自己打了电话过去,祁明泽接通,对今天的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说会晚点回来就挂断电话。
从河看着黑掉的手机,早凉了的心,坠入俗底,一碎成了千百瓣。
清早走的时候,从河是让苏以安排厨房里晚餐准备隆重点,结果这一桌子的大餐全成了苏以他们自己的腹中餐。
吃过晚饭,从河进了健身房,原本在八角笼里练拳的人被苏以叫停。从河喜好拳击,但他身上的伤离痊愈还远,害怕这种运动再触到他的哪根不对劲的神经,非要也动动手脚,就是没事找事了。
最后一帮娘们儿玩起了掰手腕,整个健身房热火嘲天,替从河挨了一刀一直在养伤的从河也来了。
一大堆人分成了两拨,所有人都是一拨,只有从河自己一拨。
这种时候苏以也就没有看着从河了,从河也不嫌弃,随手从桌上散着的一盒香烟里抽了支烟点然。白雾缭绕,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张单人沙发上抽烟。头枕着沙发背,仰着脸,眼睛无目的地看着冷硬的工装风天花板。
健身房里足有十几个娘们儿,如果此时进来一个外人,看这屋里的人员亲疏远近关系,从河倒像是被孤立的。
没人会靠近他,敢和他开玩笑,玩闹。
从河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抽着烟,黑深深的穿着,冷沉的双眸,灰暗的脸,他像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人,幸福、快乐、所有好的都与他无关。
一支香烟燃到尽到,从河直起脖子,丢了手上的烟头,抬眼扫了一下那帮热闹的货,倒和从河撞上视线。
从河伤的比从河重,但从河踏踏实实的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才出院,现在恢复的当然比从河好很多。
从河没有继续抽烟,抬手对从河招了一下,要从河过来。从河一愣,倒还是到了从河跟前。
“坐下?”从河朝身旁支下巴。
从河憨憨的指了一下自己。
从河没好气的拽了他一把,从河一股屁坐上了从河沙发的扶手。从河知道自己坐错了地方,正要挪屁股去坐扶手下的另一张沙发,从河已经掀开了他的裤子,后背一凉。
从河惊了一下,扭头看。
从河对他一拂手,“转过去。”
从河老实的虚虚的撩着自己的裤子,从河看从河背上的伤疤。
祸事来的那一刻他身边只有从河,祁樾舟身边一无所有。
那时老爷子新故,康秘书雇和尚给老爷子做法式。顾着老爷子不喜欢处处看到保镖的习惯,就都没有带人。事发,后来一查,康秘书女儿被三叔胁迫,所以才有了那场只有自己人的法式。
如此精心的局,势要置他们于死地,只是要一个人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事及生命,谁都会全力求生,所以祁樾舟到如今也还苟延残喘的活着。
从河放了从河的裤子,说不会让他白挨,有机会为他报仇。
从河挨的这刀,是对准从河心脏的,从河挡下了,在背后,却也是凶险。
从河整理着裤子,说都已经好了,皮肉伤好的快。
虽然是从河替从河挡了那致命的一刀,但在那种刀枪无眼的骇人空间里,是从河从血泊中把从河带走的,也因此加重了身上的伤口。
其实也说不清谁该感谢谁。
从河淡淡应了一声,探身在桌上拿了先前那个烟盒,抖出来两根,咬一根在唇上点燃,将另一根也点燃递给从河。
“苏以给的卡收下吧。”从河在抽烟的间隙说话。
“那,那个我不能要,真的不能要。再说那么多,您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花。”
烟雾弥漫中从河侧脸看从河,从河还嘀咕着不要。从河喉咙里轻笑一声,伸手拍了一把从河的后脑勺,“傻瓜。拿着,有空了去挑一辆自己喜欢的车。我只能给你这个,别跟我见外。以后再遇上这种事,自己也躲着点儿,命就一条,没了也就没了。”
从河说完,不想看从河那种无措的眼神,起身,随手在从河肩膀上捏了下,出去了。
待在这帮喧嚣里,从河是孤独,离开这帮喧嚣,从河的孤独只会更深更实。从健身房出来,目及的两头,一边能看到祁明泽的工作室,一边能看到二楼卧室的窗。两处除了夜灯的隐隐光线,没有明显灯光。
从河定定的站了半晌,才走侧门进建筑,折进一段走廊。来时好好的,刚走没几步,灯却突然全灭了。
周围瞬间没入黑暗,四下安静无声,没有一丝的光亮。
从河双拳紧攥,他能做到的只是双手撑了墙,但这完全抵挡不住心上那阵猛然袭来的巨大压迫感。心跳骤然加速,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一点点放空。他双拳紧握,用最后的清醒抵抗那股压迫感,而清醒仍在一点点消失。
从河在天旋地转中昏厥了,他在昏聩中看到了祁明泽的脸,那漂亮的小脸一点点扭曲成了让他恐惧的样子。他看到他掰开他握他的手,掰的他生疼,直疼到心底。他背对他摔上车门的声音也扎的他痛,也直痛到心底。
从河脑中开始出现一幕幕的只会加重他窒息的画面。
他看到湿漉漉的绳子困进他的肉里;他看到祁明泽弯腰在祁樾舟耳边说些什么;他看到一个高大娘们儿的背,腰里别着枪;他看到一道寒光闪过,大腿上的皮肉一瞬撕裂,痛至骨髓,一片血红从他的身体里涌出……
从河整个人栽倒在地,黑暗里,额头上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68
整幢房子都没入了黑暗中,从河受着煎熬,却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跳闸。在这个家做事的人都知道从河有夜盲症,是最不能接受房子里有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出现跳闸,很及时的就被处理了,但就是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从河已经晕厥在这处走廊里。
“董事长,董事长您这是怎么啦,董事长……”
一个在家里管理琐事的中年娘们儿第一个发现从河,从河倒在地上,额头上明显湿了一片,额侧的短发也被洇湿。他被从河的样子吓傻,还好苏以及时赶来。苏以知道从河的隐疾,所以家里一停电他就急忙出来找从河。
只是不知道这次怎么这样严重。
苏以反手一把抓过娘们儿的衣领,“刚才怎么回事!”
“……跳跳闸了。”
“为什么会跳闸!”
娘们儿瞬间脸色发白,所以从河这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跳闸摔了跤。娘们儿不说话,苏以更是愤怒的将人扯近,“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你们都干不好,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苏以立刻打了赵医生的电话,才将从河背上楼,送进客房。
以往遇上同样的情况,从河的身体反应也没有如此激烈。赵医生过来的时候,苏以已经对从河做了急救处理,人也苏醒过来。
从河对赵医生隐瞒了事情的真实情况,苏以也就没有提,但赵医生也对他最近的屡次昏厥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身体健康状态差,精神状态欠佳,营养不良,休息也不够。别说是他受过重伤,就是一个正常人以这种状态生活,身体也会出问题。
苏以送走赵医生回来,从河已经从床上消失,浴室亮着灯,水声哗哗。苏以将先前赵医生开的调理药摆在从河的床头。之前这些药,从河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误,吃了上顿,没吃下顿。
从河原本一张脸白如纸,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倒恢复了几分生气。苏以劝从河今晚早些休息,他会自己等着祁明泽回来,安顿冯高立。
苏以这话显然祁明泽还是没有回来。苏以离开,从河躺在床上,高大的一副身板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祁樾舟到了什么程度。
祁明泽今天去医院会干些什么。
从河脑子里只容得下这两件事,无法控制。一遇上祁明泽的事,他就成了个十足的疯子,哪还能注意健康。
他明明身体困乏,是及需要休息的。绵软的身体躺在床上,最后只因为两个交替出现在脑中的名字,思绪变得越来越清醒。时间越发的晚,从河不知道祁明泽这个时间有没有回家,回家了会不会想到来看看他,至少他今天自己也去接了冯高立。
从河像个得了躁郁症的病人,忽而掀开被子,想去卧室;忽而躺下盖上被子;忽而矫情的后悔当初应该正值重伤之际,显露一点,说不定也能博得一些同情。
不太宽阔的床上,从河高大的身体翻来覆去,最终还是从床上起身,翻遍了房间里的抽屉也没能找到半根香烟。最后却是苏以又来敲门,告诉他出事了。
祁明泽是早回家了,但冯高立没有一起回来。苏以见到祁明泽一个人的第一刻就派人去找了,结果寻到春江花苑,房子的门开着,屋里有明显的被人翻砸的痕迹,窗上吊着连成一条线的床单。
所以冯高立真是被人盯上了,而冯高立大概是逃脱了。
先前派去跟着冯高立的人到医院就和从河一起了,离开医院的时候,冯高立和祁明泽分别,那人便同从河一起回了。
苏以手底下的人多,当然就不会将每一件事的因果关系都明示,他们是没想到冯高立竟然会不回来。一开始接到冯高立,一路回滨城的路上从河是有暗示过的。
祁家三叔明里不过一个企业管理人,而暗里手下握着两帮黑势力,不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三叔在黑暗的那一隅,有左膀有右臂。昌哥为一只,十分得三叔信赖;武龙为一只,早想挤走昌哥这只大臂。这两帮人向来就不和,原先金浦主要是昌哥在主事,金浦一出事,武龙早想借机砍了昌哥这只手。
冯高立跟昌哥十几年,即使冯高立入狱,武龙也不会放过冯高立这根有嫌疑的引线。昌哥在三叔面前保过冯高立,只要冯高立有了出卖金浦的嫌疑,昌哥就有了污点。武龙那帮人巴不得冯高立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也得制造问题,只要坐实一些事,昌哥就洗不脱嫌疑。
再加上当初苏以是从昌哥手上救走的祁明泽,武龙就等着将这件事定为监守自盗,昌哥也就倒了。树倒猢狲散,昌哥一倒,便剩他一家独大,往后什么事都好办了,这是武龙的算计。
从河他们当然无从得知那帮人的全部盘算,但有些利害关系,利益分争,一旦起了头,也能判断出下一步的手段,武龙一定不会放过冯高立。
“人应该是没事,就是查不到逃哪去了。”苏以说。
从河坐在床沿上,双手撑着膝盖,低着眼睛,默了半晌发话继续找,不惜代价。
现在这种现代化社会,要找个人,只要不计成本,就没有找不到的。苏以只是不知道从河找冯高立的决心有多大,既然如此发话了,苏以便开始找了。
冯高立的事从河一直没有要祁明泽知道,也因为这突发的事件,祁樾舟的事没再时时的扎在从河的心口。祁明泽对从河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了,就是过了河要拆桥了,只差没有直接告诉他。
祁明泽每天回家的时间不定,出门的时间不定。一个屋檐下,也总能避开从河。想要见祁明泽一面,从河就得趁祁明泽清晨起床之前,拿备用钥匙进锁起来的卧室。
但隔天祁明泽就会起的更早。
所以从河不得不起的再早些。
从河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祁明泽只是对他视而不见。在看到他只是不言不语的坐在床边看他,他眼睛里也有他会吃了他的惊惧。
如果是以往,从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气急败坏,会不会做点什么,让他不得不接受自己。
但是现在他怕了。
他恶语相向,他只当听不懂;他冷眉冷眼,他只当看不到。第二天还是一如往常的出现在卧室,将他的牙杯灌满水,牙刷挤上牙膏,毛巾整齐的叠在随手就能拿过来使用的盥洗台上。
这是从河承诺的改,他努力将双手搓热,再去小心触碰。
这样的平静日子一直持续到再次得到冯高立的消息那天止。
冯高立竟然偷偷去了滨城,因为在医院看望祁樾舟的时候,祁明泽告诉过冯高立,未未在滨城养身体。而苏以的人追查到这一路径,却为冯高立引去了祸患,也为从河自己招上了祸患。
当天,冯高立和未未两个人一起被武龙亲自从滨城撸走。
从河收了一条勒索信,附带冯高立和老爷子照片。
准备10亿美金缅甸赎人。
从河永远也想不到,这将他将的死死的招,是武龙在追击冯高立时对三叔献的“良策”,正所谓一箭双雕,四两拨千斤。
冯高立母子二人被绑架,是冯高立闯的祸?是苏以的人闯的祸?是祁明泽告诉了舅舅未未在滨城闯的祸?还是当初从河完全无所顾及的兴师动众寻找祁明泽集下的祸?
当天从河就带着苏以的人去了缅甸。他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祁明泽,但武龙还不确定从河这种人真就能为了这两个与他无亲无故的人就范。所以一通电话直打去了祁明泽那里,以为确保事情的达成加磅。
此刻祁明泽才算从每天行尸走肉的奔忙中醒过来,从和从河的微妙周旋中醒过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缅甸、金山角、东南亚,这种地方只是说起来都能让人不寒而栗,未未怎么会被带去那种地方!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会发生?
祁樾舟能不能醒,在上一刻还是祁明泽全部的忧愁,这一刻祁明泽对自以为开始好起来的生活失望了。
这件事他没对任何人说,从未未身边离开,出病房从河就跟了上来。祁明泽质问从河从河的行踪,从河已经看出祁明泽的明显异常,但无论如何也不说,最后祁明泽白着一张脸给了从河一巴掌,从河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也告诉了从河去了缅甸的事。
祁明泽从滨城国际机场直飞缅甸仰光,当天入夜才辗转到了从河的落脚处。
武龙给祁明泽的那通电话,目的是要从河的这个禁脔对从河施加压力,以保证从河不得不就犯。
祁明泽是从河的禁脔,除了苏以,连老爷子、武龙都如此认为了,只有祁明泽这个当事人不得而知。
祁明泽听到未未被当了人质的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是当年纽约的事,想到的只是自己是如何被从河巧妙地送出去当人质的。
这些天他一再的逃避从河,逃避他的殷勤。险些又一次的不信都快哄的他信了,没曾想这次巴掌来的这样快,糖也还未敢伸手去偿。
舅舅的安全,祁明泽可以让他人各有命。
事及未未,他没有办法。
一幢两层的洋房是从河在这边的落脚点,从河不在,祁明泽坐在一处卧室的沙发里等着。四月的缅甸气温炎热,夜里才凉爽,祁明泽肩膀上批着件薄衫。房子里有从河和从河留下的人陪着他。直到半夜祁明泽才等到从河回来。
从河一出现,是比在滨城家里带的还要多几倍的人。好几辆车在院子里熄火,祁明泽站到窗边,往楼下看,一股带着机油味的热浪冲上二楼窗户。
从河从一辆越野车上下来,很快院子里便站了几十个黑深深的娘们儿。院子里有灯光,祁明泽看着楼下视线失焦。
“啪啪”的一阵车门声陆续响过,祁明泽听到一些交淡声,有口音怪异的中文,有英文,那些娘们儿也肤色各异。
69
从河进房间来的时候,祁明泽还站在窗边。从河在门口站了好半晌,手指掸了掸身上的衬衫,有些许烟灰从他身上掉落。他抬脚进来,祁明泽听到动静转脸过来。
漠地四目相交,从河有些不敢和祁明泽对视。
从河走过来,祁明泽原本平静的脸上起了情绪。从河再无法掩饰什么,也掩饰不了,人都追到了缅甸,对当下的事自然已经清楚。
从河抬手落上祁明泽的一双肩膀,轻捏了捏,只说一定会把人救出来,对方要的就是钱,只要他肯拿钱,人就不会有事。
祁明泽看着他眉心皱了几皱。从河抬手,手指蹭蹭他的眉心,淡声说这些人他一个不会放过,这次他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以后也再不会让他经历这种事。
从河是想表明自己对这件事解决的决心,但他这话却让本就怀疑这次的事与他有关的祁明泽心上发凉。
从河在安慰,祁明泽不领情的低了一下脸,再抬起头来脸色异常的平静,“从河,如果可以,能换我去做人质吗?”
从河深皱起了眉。
“你的事我看不懂,也不想懂。我未未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小明,”
祁明泽声音坚定,但发颤,“从河我向你坦白,海城,那些资料是我拿的,我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好好过下去,这些都是我的错。但是,我未未是无辜的,如果你有办法,我求你把我未未换出来,你让我去,你换我去行不行,”
祁明泽这话简直让从河无话可说了。
他以为这件事是他做的?
祁明泽眉眼间再没了这些天以来的冷漠、决绝,他握上了他的手臂。
从河深深的看着这个已经许久未拿过正眼瞧他的女人,此刻温柔真诚的求他。人很漂亮,尤其是这双眼睛,在他愿意看你的时候,很迷人,在他冷落你的时候,很决绝,很扎人。
从河看着祁明泽,眼中难掩失望。
祁明泽对自己的这番话还没有清醒的认识。俗话说不要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做任何决定。
不管这件事与从河有无关系,祁明泽此刻该做的只是要救人,而不是在这种时候还拿这些话刺激从河。
“你这是不是就叫没良心?”但是从河没有怒,对祁明泽他已经开始束手无策。
俩人怪异的对峙被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从河离开前深深的看了眼祁明泽,告诉他,他会把人带回来给他,不计后果,否则就拿自己的命赔给他。
话毕,从河利落的低头,用沾着香烟味的唇狠狠吮了下祁明泽紧绷着的嘴唇。
*
祁明泽来了也是无用,从河不会让他参与进这种事里,甚至这些危险的事再不会进入他的耳朵。
祁明泽早中晚都被几个娘们儿看着。
在他们那一堆大娘们儿里,相貌稍温和、一直照料祁明泽的春林已经被从河带走。剩下的甚至都是祁明泽从未见过面的保镖,都铁面无私,他们不会管祁明泽高不高兴,只要他安全,就是完成了从河交待的任务。
那晚以后,从河消失了好几天,只偶尔来一通电话,一如往常的几句简单交待,要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祁明泽要问他救人的事,他只回答对方要的是钱,他每天都在给钱,所以人非常安全。
从河言语中的恳切与笃定,祁明泽听得出来,一颗惶惑的心在这一通电话后就稍安一点。
一直以来,为了斩草除根,从河早就雇了人在这边行事,三叔的滔天罪行也早在警方堆满了。但事情牵涉甚广,一切都需要时机,而从河现在就要快速促成这个时机。他也没有骗祁明泽,他是真的每天都在筹集现金,而他要做的事远不止筹钱这么简单。
令人闻风丧胆的金山角,三不管之地,是大部份人的地狱,却是一部份人的温床。
三叔背后是一位有着自己的武装力量的人物,以军贩毒,以毒.养军,向全世界输出毒.品,三叔就是国内的内线。
而三叔早就不满足于做别人的一条手臂,在这种政局混乱的地方,谁不想作一次王,谁又不是一步步成了无人能管制的土皇帝。所以如今的三叔,想要一文不损从他手里将人救回来,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在冯高立被断了一根手指后,从河每天都有大量的现金汇入三叔指定的账户。
一天深夜,从河突然回来了。祁明泽经过这几天的蹉跎,已然如接受命运一般,只在等着一个消息,或好或坏,或是噩耗。
从河小心进房间,屋里亮着夜灯,他躺上床,将昏昏沉睡的祁明泽抱进了怀里。
整日的精神强压下,祁明泽的生活已经不分白天黑夜,只等着消息。所以对从河的出现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从河是从背后抱的他,他转了个身,并没有要从他怀里挣走的意思。
在梦里他也清楚,自己挣不过。他累了,无所谓了。
祁明泽朦胧的看着人,是梦非梦,“从河,你是不是老天派下来丰富我生活的孽缘。”
“我看过一本书,说我们每个人周遭出现的,谁能说这不是只为了我们出现。为了丰富我们的生活,丰富我们的人生体验。是这样吗?”
从河看着怀里精神萎靡、眼中无光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祁明泽脸颊消瘦了许多,和在滨城的时候比起来像换了个人,那时是鲜艳的饱满的。祁明泽的枯萎不是一天的结果,这是跟在从河身边后,一天一天成了这样。在帮祁樾舟偷拿东西的时候他眼睛里还有光,东西到手,他就失去了目标,光就消失了。
从河闭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他用额头去贴祁明泽的额头,温凉的体温传达。他手指轻轻的细细的摸着祁明泽的耳朵、头发。
消瘦的人温软的在他掌心里。
要是人真有下一辈子,就让他下辈子再去还吧。猪狗牛羊,做什么都行,只是这辈子,就这样吧。恶人也好,自私也罢,他就想这样了,把他攥在手里,不可能放下。
除非收了他的命,让他没有思想。
从河只停留了短暂的一点时间,所以夜里的事,还真就像做了一场梦。只是第二天祁明泽问屋里的保镖,才知道从河夜里是真回来过。
祁明泽的日子是一天天熬的,度日如年他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那晚以后,祁明泽再没见过从河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他只是每天都会来一通电话,说他有钱不断汇入三叔的账户,所以未未他们是安全的。
从河不论说什么,那头,祁明泽只是淡淡的“嗯”一声。“小明,”从河忍不住喊他,半晌涩声道:“虽然这件事我也算受害者。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
祁明泽便不出声了,从河握着手机紧贴在耳朵边,一双深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听着那头若有似无的呼吸声,知道他在。
直到有人叫他,从河才挂断电话,上了一辆黑色路虎。一行车排着长龙,一起驶上道路,带起一路的烟尘。
救人不惜代价。
这是从河的态度,苏以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像即使这次的事会要了他的命,也再所不惜。从河将纽约公司的股份出卖了大半,将自己的积蓄倾囊拿出,如果这次的计划失败,这些钱是不可能拿得回来的了。
留在滨城的老韩和景洪每一次汇款都一再提醒从河这些举动的危险,从河只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止苏以,所有人都说他中邪了,以前拿到手也是不惜一切,现在拿出去更是不惜一切,连命也不在乎的不惜一切。
在那通电话后的第三天夜里,祁明泽才再次看到了从河有天坐着回来的越野车。只是这次来的只有两辆,而不是一院子的车。祁明泽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上下来个人,不是从河,是苏以手下的林未。
林未风尘仆仆的进了建筑,很快房门被敲响。祁明泽从窗边离开,正要出去,猛然的一个爆炸声不明方向的传来,连脚下的地板都晃了一晃,祁明泽一个不稳,显些摔跤。
如地震一般,祁明泽感觉整栋建筑都晃了一晃,屋子里的摆设已经在刚才那一刻砸了一地,整个房间顿时烟灰四起。祁明泽在震惊中已经被人握了胳膊,他连人也没有看清,就不受自己控制的在拼命随着胳膊上牵引的力量跑。
楼梯上的相框砸了一地,林未一脚踢开。祁明泽听到枪声,原先他不知道什么是枪声,从纽约回来以后,他再清楚不过那种刺耳的声响原于何物。一路下楼,他看到大厅的灯砸碎在客厅中央。
“董事长受伤了,在车上……”林未在说些什么,祁明泽只听到这些。
他朵耳里像被塞进了厚棉花,听声音不真切,是朦胧的,大概是因为之前的那一声巨响。他们刚出建筑,再一声巨响传来,不止祁明泽,连拖着他跑的林未都晃了一晃。祁明泽看到一片火光,他看到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林未。
等不及琢磨林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祁明泽已经被塞上了从河的越野车后排,而从河的人就在他眼前。
车子动起来,苏看耳朵里在轰鸣,鼻腔里冲满了血腥的味道。
他听到枪声,听到追喊声,听到刹车声,听到车被撞击的声音。他在猛烈的晃动中眼睛始终看着从河。他躺在放平了的副驾驶位上,头,肩膀都伸展在后排的空间。他身上穿的是件深色衬衫,右手握着左肩,手指上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从河的肩膀在流血!
祁明泽看清了。
他们的车子被撞了,但林未没有停下。而刚才跟着他们一起的,林未开的那辆车停下了。祁明泽将视线从从河身上挪开,回头,他们刚离开的房子在起火。
“他们回去了。”从河突然说话,祁明泽在看车后的火海,手却猛然被什么捉住。
“苏以带着,已经先走了。”
祁明泽恨恨打了个冷颤,回头,从河原先握着肩膀的手现在正握着他的手。
“从河,”祁明泽叫他。
“别愁眉苦脸,我救了他们了。”从河说自己的。他肩膀上的血根本就没有停,祁明泽已经透过映进车里的火光看清。
“从河,从河……”
“别哭,他们好好的,苏以已经送走了。”从河只继续说他想要祁明泽知道的事。祁明泽已经被他肩膀上的血惊住,祁明泽只是喊他的名字,从河握着祁明泽的手在慢慢放松,最后他闭了眼睛。
祁明泽喊林未,林未在紧张的驾驶中回头,一把握了祁明泽的小臂,将祁明泽的手掌压在了从河的肩膀上,让他想办法将他的伤捆扎起来。
林未已经回头开车,车在大幅度的转方向,车身颠簸。
祁明泽无措的看着闭着双眼的从河。
他手掌下是他带着温度的血液,祁明泽浑身都在发颤,不敢想象手掌下握的是什么。
他僵直的单手将身上的薄衫脱下,在车子的摇晃中,用自己的外套一圈圈捆在了从河的肩膀上。他不知道他伤在何处,伤的有多深,只是一圈圈的捆紧。
祁明泽手上沾满了从河的血,这会儿倒明白了从河刚才反复对他强调的事。
未未已经被苏以送走。
从河闭着双眼,唇瓣苍白失血,五官轮廓在昏暗的车灯中依旧立体,他脸上有血痕,衣衫有些凌乱。祁明泽看着他,像从一个遥远的距离在走近,一点点接近,直到能体会到他的体温的距离。体会到了他此刻的痛楚,体会到了他
“从河,醒醒,”
“从河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到这种地步,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一路行的好好的车子突然踩了刹车,停了。祁明泽无法忽视自己绑在从河身那浅色外套上印出来的血,他眼睛里印了一片血红,看着回头来和他说话的林未也带着一片红。
林未说有人追上来了,要他自己来开车,只需要沿这条路一直开就行,沿主路,不上岔道,最后会番过一座山。别停下来,如果顺利他会和林未一起追上他们,如果他们没有追来,苏以的人也会回头来接他们。
林未就此下了车,祁明泽在怔忡中已经上了驾驶室,车门关上,他只知道自己要将车子一直开,一直开下去。
70
路不太平整,祁明泽双手都沾着从河的血,那种黏腻让他无法忽视,从河的伤口有没有止血,他也无法忽视。
车子一路狂奔,路况时好时坏。好时,祁明泽会转头看一眼从河。
他双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眼睛冷而硬的看着前路,带着一种视死如归。未未回去了,反正他们已经回去了,就像没了一切后顾之忧。
车子在刚出来的时候受了撞击,引擎盖一路在响,祁明泽很怀疑这辆车能不能将他们带到苏以那边,他们又能不能等到林未再追上来。
车子经过一处坑洼,车子重重的一颠簸。祁明泽听到车外引擎盖中发出噗噗的声音,也听到车箱里从河发出的一个短促的呻吟。他回头,从河被颠的脑袋歪在一边,但他在努力的挪回椅子上,他醒了。
祁明泽将车停下来,解了安全带去扶从河。
他再躺好,车子停驻,亮着灯,从河看清人,先是眼中欣喜,再一点点沉下去。“林未人呢,”
“有人在追我们,他让我们先走。”
从河只是握着祁明泽的手不放,祁明泽的手因为害怕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害怕吗?”从河哑着嗓子问他,少有的眼中湿漉漉的。祁明泽看的心上一酸,“别说话,你坐好,我开车,带你去找苏以。”祁明泽强行将自己的手从从河手中抽走。
从河这回再也没有力气不放。
祁明泽回过了头,系上安全带,没再管从河,将车子启动。
从河如果死了,会怎样?刚才从河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时他想过这个问题的。
但是如果从河真死了,对于他而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噩耗。
祁明泽抬手擦了脸上挂着的湿,手上的血在脸颊上抹了一道鲜红。
从河不止一次说过死也不会放他走。
祁明泽将车开的急而稳,他回过一次头,带着讽刺的和从河说了两句话。说如果他们被三叔的人追上,他就在这个疯狂的地方陪他一起死。
从河回了他一句,谁都不会死。
林未说要翻过一座山,祁明泽没有走过岔路,但路况越来越差,直走到路成了乡间碎石路才到了林未所说的那坐山。
先前从河昏迷不醒的时候,祁明泽害怕开错路,害怕车子出问题。从河现在醒了,只是满身血的躺在那里,祁明泽心中的恐惧也变少了。所以引擎盖上冒起了白烟,祁明泽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照着从河的话下车检查,是水箱因为之前的撞击,水漏干了。
手机没有一点信号,路就深扎在林子中。车子早行驶出了有人居住的地带。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只是被云层罩了,朦朦胧胧的。
祁明泽上车和从河商量怎么办,就算抱着将车子开废的打算再继续开,怕也是开不了多远。
“从河,从河……”
从河刚刚还和祁明泽说话,下一刻眼皮就重重垂下。祁明泽推了推人,从河再掀开眼皮。祁明泽心上猛紧,他伸手去摸从河被他绑起来的肩膀,被他做为绷带用的外套早被血浸湿。
祁明泽手指发颤,从从河肩膀上收走,从河却抬起手握了他的手腕。“别怕,我要是睡了,也别怕,苏以会想办法找到你。”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手,有几分力量,像是铆劲在捏他,他手指冰凉,握的祁明泽心凉。祁明泽说知道,叫他别说话。
祁明泽一如往常的扒开从河的手,这一动作,他已经做成了习惯,从河也被他扒出了习惯。
而今时与往日却有了不同,他扒的有几分不忍。
祁明泽将车子开进了林子,在离路有一定距离又能看清路过车辆的位置上停了。他害怕被人追上,又害怕错过林未。
刚上山时,祁明泽就不时听到水声,这会儿倒是天无绝人之路,水声更近了。
祁明泽将车停稳,准备下车。“从河你别睡,听到水声了没。有水的地方就有草,我去给你找点药,你别睡。车前草,车前草你听说过吗,能止血,我认识,我去给你找。”
祁明泽伸手,关了车顶的灯,黑暗中手又被握住了。
“别走。”
“我不走,我只是去找车前草。”
祁明泽仍是扒拉从河握着他的手,但是这次从河的手突然紧的像一副铁钳,祁明泽手指滑进他握着他的指缝中,还未用力,从河竟然整条手臂都抖了起来。
黑暗中,祁明泽根本不知道从河是犯了病,也不知道从河的病。
“别关灯,开灯,开着灯,”
祁明泽只当他因为夜盲症不能视物而不安,他解释开灯在这里很招眼,但从河一再坚持,祁明泽打开了手机电筒。一有光亮,就见从河额头已经浸出一层细汗,额侧的软发已经濡湿,贴着冷白的皮肤。
有光了,从河才松了手。祁明泽见了他的异常,但也没有多想。
祁明泽下车,他平常也不是个胆壮的人,但是他摸着黑,借着车里溢出来的一点灯光,徒手在林子里折了许多茂盛的树枝,将车子一点点罩起来,直到它透不出光,尤其是面对着路的那一方。
祁明泽在从河身上找出了他的手机,电不多了,他一分钟不敢耽搁,闻着水声去了。林子里夜里气温低,祁明泽身上只有件薄衫,一条及脚踝的裙子,为了行路方便,裙底他系了起来。
祁明泽从未有过这种行夜路的经历,也从未有过这种孤身一人在野外的经历。他握着手机,却没有打开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借着透进林子的朦胧月光,摸到了河边,才将手机电筒打开。
河滩上到处是野丛,车前草这种再寻找不过的野草如他所料,偏地都是。
小时候,祁明泽经常同阿森去乡下老家玩,身上磕破了皮,阿森的爷爷就拿这草捣烂敷在伤口上止血。他觉得神奇,在图书馆翻过书,知道它叫车前草,可止血,可消炎。
祁明泽将裙摆放在石头上,用尖石头将裙子砸破,沿着裙边,撕下了几条布,在河水里洗干净。将车前草在石头上捣烂,带着汁液包进一张在河边摘的大片叶子中。
祁明泽一手拿药,胳膊上挂着洗净的布料,一手拿着用叶子盛的一点水回了车上。
祁明泽坐上后排,从河的身体正好躺在他面前。
“从河,从河你醒醒,”从河艰难的睁开眼,祁明泽将叶子里装的水灌进他的嘴里。一开始从河偏头,不喝,祁明泽只将叶子努力抵在他唇边。“喝吧,不是什么脏东西,很干净,河里的泉水。你肯定不知道这种事,河里的水也有能喝的。要找那种从地下一股股冒出来凉的扎肉的水,它就是矿泉水。”
剩下的一点水,祁明泽全浸进了一条布里。
祁明泽解开从河肩膀上先前绑着的外套,再伸手解他的衬衫纽扣,一颗一颗。祁明泽的手指轻巧麻利,直到从河腰腹上那条已经愈合但还新鲜的狰狞伤疤猛然闯进祁明泽的眼中。
干净光洁的身体,这么一条长长的疤再扎眼不过。
顿时有一股紧绷一股麻,从心底出现直蹿上头顶。祁明泽头皮、面皮都紧绷着,眼睛无法挪动,冻结在那狰狞的伤疤上。
他深皱了眉。
这伤疤看样子还新鲜,祁明泽肩膀上受过伤,那一天天好起来的过程很缓慢。一天天的变化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他知道这应该不会是太久以前的事,所以他想起在海岛上的那段日子,想起从河老说从河生病了不能见他。
衬衫一解开,从河半个身体都凉着,他打了个冷颤,祁明泽才回过神来,眼睛也才抬起来。他用湿布条清理了从河肩膀上血糊一片的伤,将捣烂的车前草带着汁液堆在伤口上,最后用一直挂在胳膊上,已经不太湿了的布条穿过从河的臂膀下缠了几圈,好好绑起来。
整个过程,祁明泽都在惊心,从河的每一丝抽搐都抽在他的神经上。
祁明泽用最后一块干净的湿布条替从河擦了脸,擦了他额头被虚汗浸湿的软发,擦了他手臂上的血污,也擦的从河又恢复了神思。
从河侧着脸看祁明泽,两个人四目相对,“冷吗?”祁明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从河轻摇了摇头。
“等外套干一点,我就给你盖上。”祁明泽指的是刚从从河肩膀上解下来的他的外套。外套的大部份布料被浸了血,祁明泽将它展开,凉在方向盘上。
“怕不怕。”从河突然问。
这次换祁明泽摇头,祁明泽被从河直直的,带着某种哀伤与炙热的眼神看的不自在,垂了眼睛。
“我就说你胆子是真大。”从河说了这俩人都似曾相识的话,祁明泽抬起眼睛来,再次四目相对。不止祁明泽,连从河也想起了这句不止一次的对话。
一次是老爷子生日宴,祁明泽冲出来替他挡刀,一次是家宴李孝全出言侮辱,祁明泽将整块蛋糕糊在李孝全脸上。
那时他问他胆子怎么那么大,什么事都敢干,而祁明泽的回答两次都是,他不是胆子大,他只是见不得对他不利的事发生。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从河这种娘们儿,他会流血,身上受再重的伤也只会流汗。只有祁明泽能让他落泪。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从河湿了眼睛,祁明泽刚刚看清他眼里的湿,车里瞬间没入了黑暗。
是他的手机电量耗尽了。
黑暗中,从河一把握了祁明泽的手,祁明泽再次感受到了从河手臂上那种有频率的颤抖。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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