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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星辉落进风沙里 70-80

70-80

    ☆、第 71 章


    曲一弦微怔过后, 呵地一声轻笑“你别告诉我裴于亮这么精的一个人, 被你用这句话就蒙混了过去。”


    她咬住手电, 架起桌板边拆泡面边觑了眼帐篷外搭锅炉的裴于亮, 咬字含糊道“权啸还在后备箱里,裴于亮这是不打算管他了?”


    话落, 见傅寻没作声,她抬眼,正对上他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


    曲一弦取下手电,用右手指腹擦了下唇角“不雅观?”


    她的唇形弧线被手指一搓, 唇角透出几分鲜红, 她犹不自知, 咬了咬下唇, 眼也不眨地和他对视着“说话啊。”


    傅寻似笑了下,嘴唇一弯“我刚才那句话,你就这个反应?”


    “刚才哪句……”话没问完, 曲一弦先反应了过来,她抬手,拧开灯,随手把一碗泡面抛给他“不然你希望看到我什么反应?”


    她掂了掂手里那碗泡面“今晚先将就下,明天我去那边给你搭伙做饭。”


    “有点失落。”傅寻提了保温壶给她倒水“虽然我的出发点是为了后期行事方便。”


    曲一弦早想到了。


    傅寻这人不做无用功, 他既然提了, 必有他的用意。


    男女朋友的身份比普通朋友要亲近得多, 别说能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地住一个帐篷了,就是她有事要和傅寻咬耳朵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人啊, 就得糊涂点。


    像她这样想得太明白的,哪还有什么少女心啊!


    曲一弦轻咬住叉子,往帐篷外瞥了一眼,确认裴于亮还在扎营,压低了声音,鬼祟道“所以你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你也带着。”


    “钱和直升机。”


    曲一弦沉默数秒后,忍了忍,没忍住“你怎么谁都送直升机?”


    灌汤的热水声里,他那双眼藏在袅袅升腾起的烟雾后,定定地凝视了她几秒“不批准?”


    等等!


    什么批不批准……


    曲一弦正欲接话,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住了口,转头看去。


    来的人是裴于亮手下专跑腿传话的,叫尚峰。他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布帘,弯腰探进来“小曲爷。”


    “裴哥让我劳累您走一趟,给开趟巡洋舰的后备箱。”


    曲一弦眉梢轻挑,笑得很是客气“这有什么劳累的,我跟你走一趟。”


    她把叉子压回盒盖上,起身步出帐篷。


    她正好奇裴于亮会怎么安排权啸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尚峰撩起布帘,候着曲一弦走出帐篷。随即又扭头,对傅寻点头哈腰地打过招呼,小步紧跟了几步,落后曲一弦两步远的距离,跟她去巡洋舰提人。


    到车旁,曲一弦侧身让开一步,给尚峰让出位置来。


    只来了尚峰一个人,想来裴于亮这伙人对权啸不会太客气,她干脆连搭把手的面子工程都免了。


    麻袋落地时,她更是趁着夜色的掩护,赶紧踢上两脚泄愤。


    尚峰没留意到曲一弦的小动作,解开麻袋的封口绳结,一把拽下麻袋。


    巡洋舰猩红的尾灯里,权啸面如土色的脸瞬间暴露在了曲一弦的视野里。


    他紧抿着唇,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站着的两人。认出曲一弦时,他下唇微微抖动,表情一下有了波动。


    曲一弦眼也没抬,问尚峰“他今晚睡哪啊?”


    “大帐篷里。”尚峰啐了口唾沫,拎着反手系住权啸的那根麻绳,用力提起他,将他从麻袋里拖出来“这小子溜得快,得亲自看着。”


    曲一弦心中冷笑。


    裴于亮哪是觉得权啸会溜啊,这一天腾挪了两个沙漠,权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专靠投机取巧的生意人敢在毫无户外穿越经验且没有任何生存装备的情况下逃命?


    这不叫逃命,叫自杀。


    权啸既然是小人,自然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寻死路这事,他不会做。


    裴于亮担心的是她和傅寻会有想法,谨慎起见,把人提溜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才最稳妥。


    不过场面话嘛,该说还是得说。


    “那你今晚得守夜看着啊,需不需要我这边安排个人跟你换班?”曲一弦笑眯眯的,一副“我一心为你着想”的表情。


    “我带队露营时,都有值夜的习惯,你要是需要,随时叫我。”


    尚峰干笑两声,婉拒道“裴爷请您来是带路当向导的,哪能大材小用帮我守夜啊。再说了,您带路需要养好精神,我白天有的是时间休息,平日里又是黑瞎子当惯了的,多谢小曲爷为我着想,当不起,当不起……”


    曲一弦本就是客气客气,关上后备箱,示意他先走“那行,有事叫我。”


    尚峰忙不迭地应了,生怕她再说什么,提着权啸快步回了大帐篷。


    曲一弦目送着两人进了帐篷,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吹着口哨回了自己的营地。


    耽搁的这一会功夫,面已经泡透了。


    她用叉子勾了勾,盘膝坐在防潮垫上,对傅寻说“我见着权啸了,被尚峰拎大帐篷里去了。”


    “不着急。”傅寻吹散热气,低声说“第一天还眼生,过几日就好了。”


    曲一弦听着觉得有趣“你又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你不就想撬开尚峰的嘴巴,打听点消息?”傅寻反问。


    “差不多……”曲一弦唆了口面,有些小得意“明打听打听不出东西,我也没想着听那些他故意透给我的消息,我等着他放松警惕,说漏嘴。”


    哪怕是边角缝的消息,对她而言,也弥足珍贵。


    “今晚不会有什么情况。”傅寻声线一淡,目光从帐篷布帘的缝隙里看出去,低声道“今天才第一晚,裴于亮不会睡着,他会把营地防得和水桶一样,连滴水都漏不出去。”


    这情况,曲一弦料到了。


    她也不是心急,就是渐渐有些沉不住气,总想钻出一道缝隙来。透风的,漏水的都行,只要有缝。


    解决了晚饭,曲一弦绕远去大帐篷串了串门。


    裴于亮对她还挺客气,见她过来,嘘寒问暖后又让尚峰给她端条马扎。


    曲一弦也识趣,当即婉拒,眼神扫了扫大帐篷里侧的江允,尴尬笑道“我来看看她,毕竟女孩,不方便的时候多。现在看到了也放心了,回去休息了。”


    江允没吭声,只一双眼,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曲一弦也不以为意,正要走,听裴于亮叫住她“小曲爷,来了也不急着走。这沙漠里没网没解闷的乐子,就算是去休息也不急于一时。”


    曲一弦身形一定,猜裴于亮是想从她这套套话,探探她和傅寻男女朋友这层关系的虚实。


    做戏要做全套,画半面琵琶又画半面琴骨,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一时半会的,她也不急着走了,见裴于亮桌前放着一副牌,笑了笑,问“那我陪你玩会牌解闷?”


    裴于亮眼神晶亮,看了她一会,才笑起来,招手叫尚峰“去,把傅先生也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尚峰一怔,随机哎了声,转身出了帐篷。


    曲一弦径直在桌前坐下,握了牌,纤长的指尖弹牌过了遍目,问“裴老板想玩点什么?”


    “斗地主。”他垂眸,看着曲一弦洗牌炒牌,笑意加深“我记得傅先生也会玩这个,正好你们一对情侣,斗我这个地主,如何?”


    曲一弦没立刻作声,她洗完牌,把牌压在桌面上,这才抬眼,似笑非笑道“裴老板不必为了成全我和傅寻,委屈自己。我洗的牌……对家向来得不到好处。”


    她话音刚落,帐篷口的布帘被掀开。


    傅寻走进来。


    他观了眼帐篷内的局势,见曲一弦好好在裴于亮面前坐着,面不改色地拖了把椅子在唯一的空座上坐下。


    裴于亮见他赏脸,脸上堆着的假笑都快蹙成一束花了“今晚小曲爷兴致好,说要玩牌解闷……”


    傅寻打断他“什么牌面?赌注呢?”


    傅寻是明白人,裴于亮若是真想玩牌解闷逗乐子,用不着叫他过来。他一来,这牌局就不单是简单的牌局了,不添点彩头,今晚怕是要没完没了。


    “傅先生这话是否有点太生分了?”裴于亮的笑意微敛,面色渐渐僵硬。


    曲一弦见状,缓和道“赢面还是要的,否则哪叫解闷。”


    她曲指,把手中的纸牌全部立起,重新炒牌“这样……”


    “别人的真心话大冒险是抽签,我们社会人玩点复杂的,论牌局输赢决定。发牌前,双方各指定对方的真心话。例如,我想知道裴老板和权啸结了什么仇怨……”曲一弦一顿,见裴于亮眼神如电地看过来,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裴老板又想知道我和傅寻是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她眼波微转,手里的纸牌被炒得划拉作响“问题定下后不得更改,作废还是翻牌回答全看地主是输是赢,也好瞧瞧裴老板是闯过了我这道鬼门关,还是我被困死在十八层地狱里。”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曲一弦的后半句话激起了裴于亮的战意, 他凝视曲一弦半晌, 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鬼门关、十八层地狱……小曲爷的这比喻, 挺有意思的。”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确。


    鬼门关, 暗指裴于亮遇上她是遇上了阎王,过关如生死。


    摁倒她, 前方就是生门。反之,被她撂倒了,就是死门。


    十八层地狱的比喻就更直接了。


    曲一弦在内涵这趟带线如身处十八层地狱,既是她不甘愿做的, 又是她觉得饱受煎熬的事。


    曲一弦只当裴于亮是在夸她。


    她抽出三张牌另压在桌前, 炒好的纸牌端正压在桌的正中心, 示意地主先出题。


    裴于亮摸着久未打理, 冒出胡茬的下巴,摩挲半晌后,沉吟“勾云玉佩在你那?”


    曲一弦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她转眼,看傅寻“你出题。”


    傅寻垂眼,面无表情道“你和权啸结得什么仇怨?”


    曲一弦不动声色,开始发牌。


    地主优先。


    她从裴于亮开始发起,第一轮两张纸牌, 到第二轮每次发牌三张, 直到三方手中的牌数一样。等地主亮出最先抽走的那三张牌。


    原本有个环节——“叫地主”, 意在增加每轮的筹码,但这个游戏规则显然不适用在他们这里。


    曲一弦理好牌, 重新顺了一遍纸牌的顺序,以防裴于亮猜测出她的夹牌规律。


    随即,她垂眼,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傅寻。


    后者好整以暇,似真的只是在参与一场寻常的牌局,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读心术,怕是没人能从他的表情眼神和动作里读出他此刻的想法。


    所以,裴于亮这道真心话,到底是送分题还是送命题?


    她心里没底,只等着看傅寻等会的出牌再分析他的意思。


    裴于亮先出牌。


    第一轮还算保守,战术也有迹可循,纸牌从小到大,打得是循规蹈矩。


    傅寻放了他几轮牌,眼见着裴于亮手里的纸牌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下六张时,他似突然想起什么,问“斗地主的游戏规则里,有炸弹翻一倍的说法。”


    他抬眼,眼神直望向裴于亮,问“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一开始的游戏规则由曲一弦制定,他不便插话,所以只做配合。眼看着地主要冲出守线,他恰到好处地把问题抛给裴于亮,毫无疑问,是场心理战。


    裴于亮下意识看了眼他手里的牌数,这才发现傅寻不知何时收了牌,好整以暇地捏着一把牌和他对视了几秒。


    随即,似羞辱般,在他面前一一展开牌数,道“还很多。”


    裴于亮对傅寻不算太了解,见尚峰几人在旁津津有味看着,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微微羞恼“当然算数,一炸翻一倍,几炸翻几倍。”


    傅寻淡淡颔首,做了个“你请”的动作,示意裴于亮继续出牌。


    曲一弦立刻领悟了傅寻的盘算。


    他算着呢。


    裴于亮二话不说把他拉来堵枪子,傅寻记仇,故意给他使点绊子。


    要是她猜得没错,傅寻手里肯定捏着把炸弹,就等着放裴于亮跑了后亮出来气他。


    也就是说……


    勾云玉佩在她身上这事,告诉裴于亮没关系?


    不等她琢磨出傅寻的意思。


    裴于亮一张大王扣死了傅寻的纸牌。


    傅寻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牌面上,微微一定后,问“还剩三张?”


    许是傅寻刚才问游戏规则时提到了炸弹,裴于亮心下不定,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是,三张。不炸可就把我放跑了。”


    傅寻摩挲着牌面,瞥了眼曲一弦。


    她这把就跟打酱油一样,放放小牌,估计是指望不上。


    他弯了弯唇,手中的纸牌压在桌上,曲指轻叩了两下桌面“过。”


    裴于亮最后三张纸牌一口气放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目光如炬,毫不避让地看向傅寻手里的纸牌“傅先生,可以亮亮牌面吧?”


    “自然。”傅寻松手,把整副牌扔在桌上“有一副炸弹,架不住散牌太多……”


    曲一弦的视线落到他最后一把出的小二上,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她还是把傅寻想得太善良了……


    裴于亮没有炸弹,只胜在牌顺。傅寻若是真的不想放跑他,不拆小二,就有两幅炸弹,一副小炸怡情,一副顶了天去。


    他偏偏要拆了小二故意恶心裴于亮……


    她默不作声撒了牌,正要洗牌,裴于亮觑了眼杵在一旁的尚峰。


    后者会意,立刻上前接手“小曲爷,我来我来,您可别受累。”


    曲一弦笑而不语,自然地松开手,问裴于亮“地主想听谁说真心话?”


    裴于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几秒后,笑道“小曲爷吧。”


    曲一弦挑眉,干脆道“勾云玉佩就在我身上。”


    她边留意着尚峰洗牌,边攒下一局“裴老板,可以再出题了。”


    裴于亮一如上一局那样,摩挲着下巴,沉吟半晌后,道“这题我替那个姑娘问问,江沅失踪那晚,小曲爷在做什么?”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大帐篷外的风声忽起, 风沙撞得帐篷内挂灯的小金属叮当作响。


    呼哧一下, 灯光似暗了一瞬。


    帐篷内唯一的洗牌声一止, 尚峰抬眼看了看悬在头顶的照明灯, 小声嘀咕“今晚风沙很大啊。”


    话落低头时,余光瞥了眼曲一弦。


    曲一弦的位置正对着帐篷风口, 有风从布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眉目阴沉,眼底似有幽光,又深又沉。


    尚峰打了个哆嗦, 低下头, 一声不吭地专心洗牌。


    过了片刻, 曲一弦似终于消化了裴于亮的那句挑衅之语。她十指交叉, 长腿微伸,原先还端着的客套表情一下全撤了。


    她眉梢微挑,三分笑里夹上几分轻嘲, 说“裴老板心善周到,我该学习学习。我替权啸问问吧,沈芝芝是怎么死在裴老板手里的?”


    哗啦一声。


    尚峰手里的纸牌一下全洒了出去。


    裴于亮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表情似有嫌恶,倒也没把气撒在撞上枪口的尚峰身上, 只脸上那点玩味, 越发浓郁。


    片刻后, 尚峰发牌。


    裴于亮是胜利者,第二轮的发牌顺序延续了第一轮的, 优先给地主发牌。


    这一局,颇有正式厮杀的战意凛冽。


    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全神贯注地看着三人摸牌,理牌,排兵布阵。


    曲一弦有意拿下这把牌局的胜利,从开牌后就气场全开,紧追着裴于亮压牌。


    五分钟后。


    曲一弦扔下最后一张牌,曲指轻叩桌面,示意自己守线成功。


    裴于亮捏着最后一张单牌,脸色几变后,松手扔了牌,抬眼看向曲一弦“沈芝芝被权啸藏在老家,我趁夜绑了她,带到了都兰古墓群一间被盗空的墓室里,活葬了。”


    他的语气冷静,目光森然,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般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罪恶感和负疚感。


    曲一弦仅仅和他对视了数秒,小臂跟起了小疹子似的,微微发凉,汗毛直竖。


    她抿唇,借着低头拢牌避开和裴于亮的对视,转头对尚峰说“洗牌,开下一局。”


    傅寻似无意般抬头看了眼裴于亮,只一眼,目光错开,转而去牵曲一弦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把玩她的手指时,从指根一寸寸抚至指尖,碰到指关节时还略微停留一瞬,或轻或重地轻捏一下。


    曲一弦起初以为他是要打暗号,凝神留意了半天,从他毫无章法的揉捏指法推测出——是她想多了。


    她微蜷起手指,指尖略显不满地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


    傅寻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怎么了?”


    他这么自然的语气和眼神,看得曲一弦心尖一麻,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你说怎么了?”


    傅寻弯了弯唇角“不是被吓着了?”


    顶多就是恶寒而已,哪有被吓到这么不经人事。


    不过,当着裴于亮的面,曲一弦自然不会去拆傅寻的台。


    她抽回手,拨了拨鬓发,把那缕碎发勾至耳后。她装不来女生似娇还嗔的语气和神态,索性懒得做戏,桌下的长腿划过去轻踢了他一脚,嗔怒“闭嘴。”


    傅寻果然,不说话了。


    他抬手,指腹摩挲了下嘴唇,唇角微勾出几分弧度,略带薄笑地看着她。


    傅寻的皮相好,五官棱角分明。抿唇不语时,自然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加上他常年和考古文物界的学究大佬打交道,天生有种让人难以高攀的气场。


    但此刻,他眉眼泛笑,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愉悦感,柔化了他的五官,竟透出几分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儒雅、温和。


    裴于亮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咬进嘴里。


    打火机擦出火花时,他拢着火,似不经意般问道“我认识傅先生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傅先生谈恋爱。也不知道傅先生和小曲爷是怎么结的缘?”


    曲一弦不碰烟许久,一嗅到烟味,喉咙就有些发痒。


    她转头看了眼傅寻,手肘支在桌上,似笑非笑道“裴老板估计早把我查了个底朝天,现在装不知道是不是太装模作样了?”


    她曲指,轻叩桌面“烟能借一根吗?不抽。”


    后半句话曲一弦是说给傅寻听的。


    傅寻还没什么表示,裴于亮先笑了起来“小曲爷不是非烟不抽?”


    “你听谁说的?”曲一弦接住他从桌面上滑过来的烟盒,抽出一根咬在齿间,轻瞥了裴于亮一眼,说“我要是像裴老板一样买得起中华,南京,还抽烟?”


    话落,她咬着烟,偏头暗示了眼傅寻“现在连都不让抽了。”


    裴于亮呵笑了声,他抬手压住尚峰刚洗好的纸牌,随手掼到一边“烟这事,我听说过一个版本。”


    曲一弦眯眼,感兴趣地问道“什么版本?”


    “彭深刚在西北闯出点名堂时,抽的也是。曲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连烟也抽得同一种。”裴于亮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道“今天小曲爷本人坐在这,我倒是想问问,这版本是不是真的?”


    “彭队早年是抽,但他抽得低调,只自己抽,从不递烟。”这事她拿来取笑彭深取笑了很多年,“他第一次给我递,我抽了一根就上瘾了。”


    裴于亮显然知道这点猫腻,一点也不惊讶“彭深当年正式成立车队,是四年前你朋友刚失踪那会吧?”


    他的声线忽然压低“我比你认识他要早很多,还是傅先生给介绍的。”后半句的语气神神秘秘的,带了几分不怀好意和挑拨离间,裴于亮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曲一弦有点意外。


    她转头,看向傅寻,隐约有丝不悦“你没跟我说过啊。”


    傅寻没接话,他十指轻扣,直接问裴于亮“什么时候的事?”


    裴于亮回忆了片刻,说“我还跟着铁爷混的时候,铁爷和你家老爷子有点生意往来,与傅家的交情一直不错。我跟着铁爷,也帮你办过事,都是些小事,傅先生不记得也是正常。”


    “登山那次?”傅寻隐约有了丝印象。


    “傅先生还能想起来?”裴于亮吐出最后一口烟,碾熄烟头“当年铁爷手里收了个仿货,想借傅先生的手处理掉,所以百般奉承讨好。我年龄和傅先生相仿,铁爷见我会来事,又能和傅先生说上几句话,让我常来往傅家。”


    “傅先生登顶珠峰回南江,是我去接的机。彭深中转南江去首都,飞机机械故障延误,是我接待的。”


    裴于亮精于盘算,乐于结交。


    若有这番因由,和彭深结识,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傅寻有一疑问“所以勾云玉佩事后,你来西北,是有彭深的缘故在?”


    裴于亮就等着傅寻问这句话,闻言,怪笑一声,默认了。


    这含义,无异于是告诉傅寻——你被彭深背叛了。


    然而意想中的难堪,愤怒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傅寻的脸上,他散漫地往后一倚,语气平和道“我和彭深仅救援队的投资关系,勾云玉佩的事,他不知情。”


    裴于亮凝视他半晌,摇头失笑,但也未再继续说下去。


    傅寻是聪明人,他当时如丧家之犬般匆忙投奔彭深,彭深就算当时不知情,事后总该知道。


    他能考虑到的时候,傅寻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他觉得无所谓,彭深是知情不报也好,是故意隐瞒也罢,他都不在意。


    救援队没出纰漏,他和彭深的合作关系就不会终止。


    曲一弦夹着烟在指尖把玩半晌,低声问“你在暗指什么?”


    她抬眼,轻嗅着烟卷的烟草味,忽淡笑道“裴老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总不会是就为了攀亲戚吧?”


    傅寻是一手成立星辉救援队的投资方,彭深与他除了合作关系,还有当年登山时的同行情谊,远比通过傅寻认识的裴于亮深厚多了。


    彭深没道理要替当时一无所有还被傅寻在整个古玩界“通缉”的裴于亮隐瞒,甚至还帮助他在西北隐藏了这么多年。


    除非,还另有隐情。


    裴于亮又点了根烟,顺着布帘卷进来的风沙把打火机打出的火焰吹得飘忽如烟云。


    他低头,手指虚拢,打着火后,说“小曲爷愿意给我带路,我万分感激。这个消息,就当定金,来安小曲爷的心。”


    曲一弦没立刻接话。


    指尖的香烟不知何时被她拧成了两段,她指尖搓着掉落在桌面上的烟草,一点点轻碾着,半晌才道“你认识彭队在我之前,知道他早年抽烟,那应该也知道他的烟跟谁买的。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裴于亮眯了眯眼,不掩惊讶“小曲爷对彭深是早有怀疑?”


    “我一直对彭队深信不疑,即使现在也一样。”曲一弦不愿多说,曲指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彭深爱喝酒,人也直爽仗义,早年结交了不少朋友。酒肉朋友一多,隔三差五就有饭局。一帮闲着没事干的有钱公子哥,每天的正事就是开着越野翻山越岭游历山河。彭深胆大,渐渐就把路线摸熟了。但当年能在西北分到第一块蛋糕,还多亏了扶持政策。”


    “旅游业开发后,他是第一批包车向导服务的人。我刚认识他那会,他租了辆旅游大巴车,和手底下那个叫王坤的,接替换开。一趟行程七天,西宁起,西宁回。那条路线是当时,最早的西北环线。”


    “王坤家境不好,彭深交朋友重利,要不是王坤手里有条销货渠道,可以帮彭深那帮酒肉朋友销货带货,他们的关系也不会铁到穿一条裤子。”裴于亮看向曲一弦,隔着袅袅烟雾,讽刺地笑了笑“后来严打,王坤那条渠道没用了。当时,正逢袁野那小子年轻气盛,手头大方,彭深很喜欢他,直接带在身边当小弟培养。”


    曲一弦插话问“袁野认识你?”


    “不认识。”裴于亮掐灭了烟,烟雾缭绕的刺鼻烟味里,他懒洋洋地笑了笑,说“我知道傅先生在找我,哪敢出面,全靠之前那点老本夹着尾巴做人。”


    他说的老本是什么,曲一弦心里有数。


    她虽然不耻,但此时也未开口打断,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也是那会,藏羚羊偷猎严重,不止严打偷猎,也带着严打灰色的供货渠道。王坤的渠道没了,于彭深也就没了用处,这颗棋子渐渐就被弃用了。”


    “我听说,他出过一次车祸后,就回敦煌开了间小超市糊口,这些年,过得挺凄惨的吧?”裴于亮洞悉的目光看向曲一弦,似笑非笑道“我猜小曲爷烟抽上瘾了是假,照顾王坤生意才是真的。我说的是不是?”


    彭深早年抽英国进口的烟,是因为王坤有供货渠道,他图个新鲜有面。后来戒了也是因为王坤的这条供货渠道没了,这才改抽了别的。


    后来进口贸易合法化常规化,烟不再是什么新鲜东西,于车队里的领队而言也不是性价比高的香烟,自然没人买。也只有曲一弦,每回回敦煌,无论上次买的烟有没有抽完,都会去照顾王坤的生意。


    “是不是跟裴老板都没什么关系吧。”曲一弦冷笑一声“王坤那点破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的‘重谢’如果就是车队内的一些八卦……”


    她的话音未落,就被裴于亮打断。


    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王坤的车祸不是意外。”


    曲一弦一静,怔了几秒。


    裴于亮歪着唇角,笑得不怀好意“我找人干的。”


    帐篷内彻底得安静了下来。


    风沙扑打蜡披的声音渐大,像涌动的沙海,沙浪一层叠着一层。


    突然,悬在所有人头顶的灯光一晃。


    曲一弦一脚踢开小马扎,摘下头顶的照明灯,结结实实地往裴于亮身上掷去。


    裴于亮压根没料到她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下,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半张脸被灯罩破开的尖锐划出道约三厘米长的伤口。


    帐篷内的灯光一暗,只剩下边角处,光芒暗如油灯,明灭不定的光源。


    所有人还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里没缓过神来,曲一弦已经掀了桌子,拎住裴于亮的衣领将他牢牢扣死在地上,挥拳就揍。


    曲一弦看着高高瘦瘦,身材高挑,手腕却很有劲。


    她沉着拳,专用坚硬的骨节往裴于亮的脸上招呼,拳拳入肉。


    裴于亮硬吃了几下,痛到大叫“拉开她啊,你们是死人吗?”


    不等尚峰反应过来去拉架,傅寻已先一步,按住了曲一弦的手腕,将她从裴于亮的身上抱开。


    曲一弦怒不可遏“你放开我!”


    和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裴于亮冷静到近乎可怕的声音“彭深指使的。”


    “他让我想个办法,既让王坤离开车队,又留着他的一条命,让王坤能对他感恩戴德。”他凉笑了一声,声音暗哑“怎么样,我的这个‘礼’,重不重?”


    曲一弦瞬间哑声。


    即使刚才有那么一瞬猜到了,可当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裴于亮嘴里吐出来,她顿时浑身颤栗“你再给我说一遍?”


    裴于亮自然不会蠢到再自讨苦吃,他揉着阵阵发麻的唇角,阴沉沉地盯住曲一弦。


    半晌,他轻笑一声,语气轻佻“有劲。我还没遇到过这么狠的女人。”


    傅寻忽然松手,他俯身,居高临下地拎住裴于亮的衣领,摁着他的脖颈将他扣在倒翻的桌角上,一字一句道“你说话最好注意点,不然下一次对你不客气的,就是我了。”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尚峰送两人出帐篷。


    他打着手电, 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 等到了帐篷前, 他矮身挑起布帘, 转头看向就跟在他身后的曲一弦“小曲爷你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赶路, 挺辛苦的。”


    “一大早?”曲一弦问“要多早?”


    她踢掉山地鞋,赤脚钻进帐篷里。


    尚峰的目光从那双褐色的山地鞋移到曲一弦的脚上,嘴里那句“天亮就出发”刚说了一半,脖颈一痛, 紧接着嘴巴被堵住, 不受控制地被掼倒在防潮垫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 他背上一沉, 一条腿压上来,死死地把他反扣在了地上。


    曲一弦手里那把瑞士军刀的刀尖弹出,不轻不重地压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她压低声音,警告他“我问几句话,就放你走。”


    尚峰眼底有悲愤一闪而过,奈何局势不利,他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束手就擒。


    他目光下移, 暗示了眼抵着他脖颈的那把瑞士军刀, 怕自己妥协得不够明显,他边眨眼表示同意, 边唔唔了两声。


    刚唔完,傅寻掀帘而入。


    他拎着曲一弦脱在帐篷外的山地鞋进帐篷,似无意般就坐在了门口,挡住了尚峰唯一的去路。


    “鞋我给你拿进来了。”


    “风沙大,放外头一会,里面就全是沙子了。”


    尚峰刚亮起希翼的眼神在这一刻,瞬间破灭。


    这两人,就是一丘之貉!


    狼狈为奸的阴险小人!


    “我问你,”曲一弦拧过他的下巴,恶声恶气地问“你什么时候给裴于亮做事的?”


    尚峰的脖颈被她拧得生疼,他哭丧着脸,比曲一弦还怕让裴于亮发现“大帐篷里坐在权啸旁边大马扎上那个人小曲爷有印象吗?那才是我的头。”


    曲一弦还在回想,傅寻提醒道“就大柴旦那晚开探索者追我们的头车司机。”


    这人曲一弦有印象。


    她新仇旧恨攒的怒气一股脑全撒在了尚峰身上,她腿腕一翻,压得他膝盖骨咯吱作响。


    尚峰痛得结眉愁脸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小曲爷,你讲点江湖道义……”


    “你那老大为什么反水给裴于亮卖命?不知道他背了人命,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我哪清楚啊,上头要交易合作,又不会告诉我们原因。”


    曲一弦又问“那权啸是怎么被裴于亮逮住的?”


    “在都兰。”尚峰咽了下口水,说“裴于亮活葬了沈芝芝后,让我们头约权啸到古墓。”


    “权啸又不傻,你们头约他他就去了?”


    “老大跟权啸是多年合作的关系了,墓里倒腾出来的东西全是靠权啸找渠道销出去的。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自然是相信的。具体细节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连跟着老大下墓倒斗都是先探路的,他能告诉我什么啊?”


    曲一弦耐心渐失“这也不清楚,那也不清楚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尚峰干笑两声,无奈道“这不是混得不好嘛,哪能怪我?”


    他小心地觑了眼堵在门口的傅寻,直觉他更危险一些“我知道小曲爷你讲规矩,讲道理,不会真把我怎么样。我能说这些,也很够给你面子了。”


    他干咳了两声,试探道“你先松开我,这样说话怪没面子的。”


    话落,他等了几秒,见曲一弦不为所动,颓丧道“行行行,我说。”


    “今年形式不好,古墓被人看的紧,我们头找了不少机会,都没能得手,手头紧张了。下半年好不容易开了一个穴,不知道怎么的,开到一半,巡查的来了。我们被困在墓里好几天,险些交代了。好不容易打了洞出去,一打听,是权啸背后捣得鬼。他为了他交易行里的东西好卖,打着都兰古墓出土的旗号私下交易,抬高行价,险些害死了我们头。也是那会开始,我们头和权啸渐渐生分了。”


    权啸这小人做派,写实度还挺高。


    曲一弦又问“大柴旦那晚追车,是权啸还是裴于亮的主意?”


    “权啸。”尚峰瞥了眼曲一弦的脸色,支吾道“他和我们老大交易,说帮他追回勾云玉佩,就跟他对半分成,还能在敦煌替他安排个身份,彻底消了案底。”


    “我们老大平时也帮权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想着能一次了结清楚,也就答应了。本来是想把你们拦在敦煌外,拿了玉佩就散伙的,没想到追了几百公里没追到……这事黄了以后,我们老大就跟裴于亮合作了。”


    曲一弦“你们老大和裴于亮又是怎么认识的?”


    尚峰回忆了片刻,说“挺早的,几年前就认识了。几年前都兰古墓文物出土大热,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十辆有九辆是来打秋风捡便宜的。应该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他苦着一张脸,说“我们这趟跟着裴哥走,也是这里走投无路了,想出国谋生活。小曲爷您也别为难我了,知道的我都跟你说了,不管是我老大还是裴哥知道,我都不能活着出沙漠了。”


    曲一弦终于松了手。


    她压回瑞士军刀,坐在帐篷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问“你的手沾过血了?”


    尚峰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涨红了脸,连忙摇头“我不敢的,我连杀只鸡都不忍心,哪敢杀人。但我跟着人混的,不是好聚好散,都不算善了。走到哪,麻烦都不会少。谁愿意胆战心惊地过日子,我就想着借此契机,出去待段时间也好。”


    他小心地爬起来,整了整衣领“我能走了吧?出来太久,我怕找不到借口圆回来。”


    曲一弦挥手。


    尚峰连忙捡起摔落在防潮垫上的手电筒,连滚带爬地绕过傅寻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一会,曲一弦才问“他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应该都是真的。”傅寻盘膝而坐,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权啸得知勾云玉佩在裴于亮的手里后,要求合作无果,就把主意打到了沈芝芝身上,要求沈芝芝配合他,偷走勾云玉佩。沈芝芝应该是答应了,但介于之前权啸骗过她一次,出于报复,她选择偷了玉佩后自己销货卖给了莫家街的古玩行。”


    “勾云玉佩脱手的消息是九月底从权啸那开始传出来的,但玉佩丢失的时间是在九月内这段时间。”


    “我猜应该是敦煌大会召开在即,城内安检和人员筛选日渐严格,裴于亮怕自己藏不住,准备先避开一段时间。沈芝芝挑的动手时机应该就在他离开敦煌的前一天,只有这个时间,哪怕裴于亮发现玉佩丢失了,也没法立刻回敦煌找她麻烦。”


    “莫家街那家古玩行和沈芝芝有旧日恩客的情分在,按时间推算,当时勾云玉佩的大消息还没彻底在古玩界里传扬开来。沈芝芝不敢告诉对方勾云玉佩的真正价值,做了短当,准备等风声过了就多花点钱赎回来。你入手勾云玉佩的时间正好是勾云玉佩满城风雨的时间,按古玩店老板卖给你的价格来看,可能性有两种,一是他不识货,二是他当时已经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个烫手山芋,他没那么大本事盘下这枚玉佩,急着销赃,所以低价卖给你,破财消灾。”


    傅寻一顿,看了她一眼,说“至于你带走这枚玉佩以后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


    “裴于亮这么重视这枚玉佩,很快就会发现玉佩不见了,怎么丢得他自然有数。他联系沈芝芝后,沈芝芝极度恐惧之下只能求助权啸,权啸为了玉佩的下落势必会保住沈芝芝。”


    说到这,傅寻不免又要回到开头。


    “权啸在沈芝芝身上下功夫之前,一开始是直接绕过东家行和裴于亮寻求合作。但他不知道,裴于亮和尚峰那伙人早就认识,对他的行事作风早有耳闻,自然不会拱手让权啸这个二道贩子白白占他的便宜。玉佩被沈芝芝脱手后,沈芝芝为了保命,绝对不会在安全前告诉权啸玉佩的下落。权啸做事不喜欢做绝,一边藏着沈芝芝,一边自己琢磨办法。他的办法就是把勾云玉佩已经出市场的消息传遍古玩圈,有心人自然会打听玉佩落入了谁的手里,他坐享渔翁之利即可。根据线索查下来,和裴于亮有最直接接触的就是你。”


    “一石二鸟。”


    “他既能靠这个拖住裴于亮,保沈芝芝平安,又能祸水东引,把锅扣给你背。只是没料到,你是块硬骨头,不止没奈何得了你,竟然让你开始着手调查勾云玉佩之事。权啸以防暴露自己,只能阻止你进敦煌,这才有了大柴旦追车的事情。”


    “进敦煌后,尚峰他们没再追上来,说明裴于亮发现了权啸是幕后推手,自然也推算出了沈芝芝在哪。裴于亮和尚峰合作后,逼问出沈芝芝勾云玉佩的下落,沈芝芝被活葬,权啸紧跟着栽了跟头。裴于亮则开始监视布局,设计江允,诱你深入鸣沙山,替他开路。”


    傅寻拧了瓶水,润嗓。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似含风雨“勾云玉佩追查至今,所有的线索都已经串联上了。如今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更冷静地去面对接下来的问题。”


    曲一弦微正了表情,抿唇问“你指彭队?”


    “不止。”傅寻垂手把水瓶放置一旁,“我现在说,你可能未必会相信。江允是裴于亮计划之外的小配角,他一开始设计的是你,所以他对你了如指掌。而裴于亮每一步的计划里,你都是那枚机动的棋子,举足轻重,足以一招定胜负。”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曲一弦觉得傅寻说话还挺谦虚的……


    她对人看事, 理性到近乎刻薄。


    单凭裴于亮片面的说辞和尚峰的佐证, 想动摇她对彭深的信任, 的确不可能。


    她不止不信, 甚至还觉得裴于亮是为了能让她心甘情愿地送他离开这里,掺了个半真半假, 编造的。


    彭深是她低谷时,一路搀扶她走出来的人。


    这么多年的合作和相处,彭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


    而裴于亮, 他是手负鲜血的亡命之徒, 不**律, 不讲道义。


    傅寻说的这段话, 她的确嗤之以鼻,不愿深究,也不愿相信。


    但和气不能伤。


    曲一弦不是不讲理的人, 她沉吟半晌,问“王坤你其实见过,七月初救援荀海超失败回敦煌那晚,你从摘星楼追我到酒店对面的巷子里。就那家小卖铺,你还跟我问过他, 有印象吗?”


    傅寻“记得。”


    “他当时是被我开除的, 原因是违反车队规定, 导致客人致残。他自己也赔进去了一条腿,至今开不了车。事发后, 彭深抛下一切工作赶回来替他周旋,善后。为避嫌,王坤在车队的处决全是我定下的,他根本没插过手。”曲一弦把布帘掀开一条缝,往大帐篷那看了眼。


    大帐篷里重新挂了灯,人影投映在帐篷上,影影绰绰,人数正好。


    她放下布帘,收回视线,语气斩钉截铁“就是个偶然事件,王坤倒霉遇上了而已。裴于亮前有诈骗罪入狱,后有杀人的死罪,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我共事了多年的兄弟朋友。”


    傅寻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定,略有几分深思“我不是和你争辩,的确有个疑点。”


    他一顿,斟酌了数秒后,说“裴于亮的计划显然是从很早就开始了,从谋划到实施,每个环节都是深思熟虑。他现在的处境,假设他今晚透露的信息是事实,说明很早之前他和彭深之间就已经产生了不可逆的裂缝。”


    “那一定有一件事,引起了双方隔阂,导致裴于亮不得不未雨绸缪。”


    曲一弦脸上那点轻松彻底没了,她拧眉,就着他后半句话问“你的意思是,裴于亮、彭深和王坤都与江沅失踪一事有关?”


    傅寻淡道“裴于亮应该和这事无关,按当时的时间线推算,他刚投奔彭深,正是躲着我的时候,不会轻易露面。”


    他抬眸,目光灼灼,连语气都带了几分神秘“我猜有件事,你一定忽略了。”


    曲一弦看向他的眼睛。


    傅寻的眼睛一向好看,对视时,他眼底似有漩涡,那漩涡的风头从他瞳孔深处凝结,一点点扩散而出,像深海的悬崖,一眼惊心动魄。


    她凝视良久,忽然问“你喜欢我这事,有几分认真?”


    她话题跳得太快也太出人意料,傅寻花了几秒时间去消化“现在谈这个问题?”


    曲一弦不躲不避,和他对视“对,现在。”


    傅寻没立刻回答,他沉着眼,沉默数秒后,语气低沉道“我和你对喜欢的衡量不同,说几分都显得偏颇了,不能全然概括。我这一生,遇见你以前,从没为谁动过心。如果你愿意,此时你点了头,我能立刻带你回南江结婚。”


    曲一弦笑起来,表情略显揶揄“立刻?你娶谁不用你父母同意?”


    “父母不干涉我的婚姻自由。”想了想,傅寻补充一句“可能我说的话对你有些冒犯,但我本意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认真程度。结婚,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答案。”


    “还……”曲一弦挑眉,努力找了个折中的形容词“挺特别。”


    这差不多算求婚了吧?


    她挠了挠下巴,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话题。


    “我这人挺拗。”


    “江沅失踪,我爸觉得我给他惹事,丢人了。下飞机后见到我的第一面,就给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曲一弦指了指脚下的地“我恼他,怨他,至今没原谅他。在西北四年,我一趟家都没回去过,说决裂就决裂,狠心到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我爸后不后悔那一巴掌我不知道,南江就像是我的前尘往事,丢了就再没回去过。我只想留在西北,这里天高海阔,没什么能约束我困缚我。你就不一样,你跟我的生活天差地远,不会习惯的。”


    傅寻没立刻接话。


    帐篷里一安静,外头的风沙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沙粒低旋的声音和拍打车身的声音,像不同节奏的交响乐,忽高忽低地打着拍子。


    良久,才听傅寻压着声,哑声问“你是不喜欢南江,还是不喜欢我?”


    曲一弦有时候觉得傅寻这人看人,不单单是看表面。他那双眼,跟能穿透似的,一眼能望进人心里去。


    他知道她最不能抵抗的软肋,也知道她的色心在哪。几乎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击溃她的全部自制力,令她的防线节节败退。


    她嘴硬“有差别吗?”


    “有。”他似笑非笑,语气一别刚才的正经严肃,带了几分玩笑“不喜欢南江好办,搬个家的事。不喜欢我就比较麻烦了……”


    他俯身,半点没距离感地靠近她“我生平,最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尤其你这样的。”


    曲一弦狠狠挑眉。


    就他现在哄姑娘的功夫,也真好意思说自己最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我觉得挺不合适的。”曲一弦试图举例“你看,我两性格就不合。我跟你都是喜欢拿主意的人,说白了都是强势惯了的人。就比如说,观点不同的时候,你我各执一见互不相让,结局无非是两败俱伤,磋磨感情。再者,贫富差距太大,我容易有自卑感……”


    “曲一弦。”傅寻忽然打断她“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抬手,拧熄了帐篷内唯一的灯。


    曲一弦眼前一黑,下颚被他的手指轻捏住,下一秒,他的鼻息落在她的鼻尖,温热的,触手可及的,像滚烫的蒸汽,忽得席卷而来。


    “没道理你一个人说了算。”他低头,鼻尖轻抵住她“我觉得我们很合适,脾气互补,做事默契。你身边多一个人替你分担问题,替你解决麻烦,有什么不好?至于让你跟抢了肉的小老虎一样,扑上来就咬我?”


    他靠得太近,曲一弦浑身紧绷。


    她下意识否认“谁咬你了?”


    帐篷里一静。


    随即,是他的低笑声,低低沉沉的,像沙尖上的风。


    “好,是我咬你。”


    下一秒,他低下头,嘴唇落在她的唇上,像寻觅了许久,触碰时隐约还轻叹了声。


    曲一弦一怔。


    唇上的触感温润,酥酥麻麻的。


    她闭了闭眼,良心挣扎了片刻。


    傅寻的唇已经吮上来了,他含住她的下唇轻舔,吮吸。


    原本捏着她下颚的手已沿着她的颈线覆到了她脑后。


    干燥的指腹就覆在她的耳后,轻轻摩挲着。


    她的耳朵极为敏感,一点撩拨都能引得她千里溃堤。


    曲一弦睁开眼,眼里的光在没有任何亮光的帐篷里像幽冥的一道线。


    她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傅寻清晰,迟缓的微顿里,她极擅把握机会地反客为主。


    曲一弦唇微张,含住他的嘴唇,齿关打开,撩拨他的舌尖和上颚。似还嫌这样不够,她倾身,顺着傅寻提抱的力道,顺势被他抱坐进怀里。


    不过片刻,她呼吸微乱,耳根烫红。


    她跨坐在傅寻怀中,鼻尖和他相抵,滚烫相融的呼吸里,她不怕死地问了一个问题“我们这样的,谁上谁下啊?”


    傅寻搂在她腰间的手一紧,翻身将她压在防潮垫上“你说呢?”


    曲一弦半点不紧张,她听着帐篷外风沙走势的轻鸣声,撩起一缕发丝轻撩他的唇角“延安壶口那次还记得吧?”


    “上下铺的大通铺,我问你,我上你下没意见吧,你当时可点头了。”


    她修长的双腿盘上他的腰,极缠人的一勾,突发奇想道“虽然我们不适合谈恋爱吧,但我觉得做炮友好像不错啊?”


    她话音刚落,就听傅寻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你找死?”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曲一弦听了直笑。


    她抬眼, 适应黑暗后的双眼又深又亮, 像悬挂在银河星幕里的北斗:“明显让你占便宜的事, 你还不乐意?”


    她用脚踝轻蹭了下他的腰侧, 仰头时,唇擦着他的下巴轻轻磨蹭:“这话我不收回, 你想要了记得自己来取。”


    傅寻似笑了声,呼吸声渐沉。


    他的掌心滚烫,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像烙铁一般, 让曲一弦莫名生出飞蛾扑火的悲壮感。


    她的指尖从他的耳廓一路游移, 沿着下颔线摸到他的唇角。


    傅寻的唇线弧度是恰到好处的锋利, 衬着他刀削斧刻般的下颚线条, 不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凌厉感。


    曲一弦喜欢的,不是他的唇形弧线,也不是他下颔到耳根的精致, 而是他唇角的这个漩涡,温软,柔和。微微抿起时的形状,总让她手指尖痒痒。


    她反复抚摸、摩挲,爱不释手。


    傅寻就这么垂眸盯了她一会。


    良久, 似妥协般, 他松开握在她腰上的手, 掌心下滑,顺着她的臀线落在她的臀上, 轻揍了一下。


    曲一弦被打得一愣,手僵在他脸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和他对视着。


    傅寻低头,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今晚这些话,换个地方换个时间,你非得给我个交代不可。”


    “你当所有男人都轻贱自己的清白,不要名分的?”


    他翻身,搂着曲一弦在防潮垫上躺下:“不问问我喜欢你什么?”


    曲一弦说:“我怕你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傅寻顿时气乐了,他说:“曲一弦,你就不能对自己有点清醒的认识?”


    “哪里不清醒?”


    “你要是看我浑身都是缺点,或者缺点还没优点多,我告诉你,你绝对不够喜欢我。这种喜欢长久不了的,我劝你趁早放弃吧,省得以后说我耽误你。”


    她翻身想遛。


    还没来得及动作,傅寻先一步发觉她的意图,揽着她腰身的手一困,彻底把曲一弦圈进怀里:“老实点。”


    曲一弦挣了下没挣开,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我听彭队说起过登珠峰的事。”


    傅寻勾过睡袋,拢住她,“他怎么说的?”


    “彭队说他人生里有两次登珠峰的经历,一次追名,一次逐利。”


    “他在我们面前总爱称自己是跑江湖的,每回喝醉,都要从他成年后说起,一直说到成立救援队为止。他成年后,考了a本驾照,干运输。开挂车的工资高,但人辛苦,他吃不了苦,开了几年车后琢磨着自己做点小本生意。”


    “从餐馆到酒店,没他没做过的。可惜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有本的买卖他做一番亏一番,娶我嫂子前,干运输赚的钱赔了个精光。成家后,开支大了,彭队一把年纪也不好意思再带着我嫂子啃老本,干脆回了运输公司。这次改开客车,专走川藏线。”


    “登珠峰在当年是大热的商业项目,当时全国人民都忙着发家致富,旅游还是件奢侈的事。彭队心一热,组了个登山队就去登山了。”


    曲一弦瞌上眼,声音嗡沉:“珠峰登顶就算放现在也是能吹一辈子牛逼的事,要不是当时还没微信朋友圈,彭队铁定能一步一脚印的直播登山过程。他是从珠峰北侧登的山,探路的先人前辈太多,他还琢磨着给自己增加点登山难度,好一战成名。结果登到一半,他那个临时组的登山队就倒了一批人。他和剩下的组员继续攻顶,但离开营地没多远,他就折回来了,止步在六千多米的海拔高度。”


    “几步一具尸体,珠峰就跟个露天坟场一样,他看得心里瘆得慌。加上缺氧,低压,极寒,当时的登山设备扛不住登顶的风险,又有队员身体不适,急需吸氧。如果把队员留在原地,继续登顶,往上两千多米的高度,来回七八个小时,这人肯定活不下去。他没考虑太久,很干脆地带着队员下山了。”


    他不出声,曲一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抬手揪了下他的衣领,强调:“我在救援队,见过太多临时组队登山探险的队伍。经常出问题的也是这些队伍,不是领队专业性不够,决策错误。就是组员磨合时间太长,矛盾太多,导致全队遇险。我服彭深,不止因为他照顾过我,光他的团队意识,就很难得。”


    “早期救援队成立起初,彭队亲自领过几回队。他的专业性没人能比,我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的预判能力,分析能力,搜救能力以及指挥能力,全队找不出第二个。”


    傅寻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那第二次登山呢?”


    “你不清楚?”曲一弦反问:“第二次登珠峰,你两不就认识了?”


    傅寻说:“记不太清了。”


    曲一弦回忆了片刻,说:“第二次登珠峰隔了好几年,他自己也记不清。有时说三年,有时说五年,全看他心情。”


    “理由倒是挺统一的,听说是吹牛吹大了,有登珠峰遇难的家属找上门来求他收尸的。他不好意思拒绝,就组了个登山探险队,又登了一次珠峰。好在遇难者遇难的海拔不算很高,和他当时止步的珠峰高度相差不大,就是路险,尸体不好搬运。他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扎了营,废了几天的功夫,把尸体运下了山。”


    “追名,逐利,两样他全占了。”


    “他没提起我?”傅寻的声音在黑暗里又低又沉,显得格外事不关己。


    “提了。”曲一弦一顿,说:“彭队很少提起你,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星辉投资方的来历。每回重复他的这段辉煌,关于你的,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傅寻没出声,他的手落到她腰上轻轻一握,微低头,去听她渐渐困倦的声音。


    “他说你是他这一路上碰到的,最暴发户的登山者,那身登山行头全是顶配。一个人,也不组团,但身后跟了起码一个营的后援力量。”


    “他看到你那会,就一个念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明明是同一个起点出发,到最后往往就是一个在峰顶,一个在山脚。”曲一弦有些好奇:“你当时,怎么就认识了彭队?”


    “彭深没提起过?”


    曲一弦答:“少。”


    “他说他那天刚扎完营,趁状态好,去探路。也没说怎么遇到你,就说搭扶过一段路,等他第二天运下尸体再看到你时,你登顶成功,正往山下撤退。”


    “差不多。”傅寻的声音低了一些:“路上偶遇,相谈甚欢。他陪我走过一段路,给了他的忠告和建议。他说遗憾未能一次登顶,第二次来也是有事在身,这辈子可能都无缘登顶了,让我登上珠峰后,替他多看看山顶的景色。”


    “下山时,我是原路下撤。不出意外遇见了他,结伴同行。”傅寻听着她呼吸趋渐缓慢平稳,低声说:“收殓遇难在外的尸体有个讲究,要报信。彭深和裴于亮会认识,也是因为要去给遇难者家属报信……”


    话没说完,听她含糊的嗯了声,他低头,借着手表屏幕上的夜光看了她一眼。


    她已经睡着了。


    “算了。”他闭眼,声音暗哑:“有点关系总比毫无关系好。”


    ******


    整夜平静。


    第二天一早,尚峰来叫醒。


    掀了帐篷帘子往里一探,只见帐篷里空无一人,防潮垫上的睡袋扭成一团,行装行李一类一样都没有,俨然一副人走楼空的架势。


    他心猛跳了一记,正惊疑不定时,被人从后头踹了一脚,整个人控制不住平衡一下扑进帐篷里,擦得手肘生疼。


    他转头,正要怒骂,抬眼看见身后双手环胸,一副女罗刹模样的曲一弦,到嘴边的所有脏话全老老实实咽了回去。


    他干笑两声:“小曲爷起得可真早啊。”


    “还行吧。”她笑眯眯的,偏语气让人不寒而栗:“这帐篷是我和傅寻的地盘,你知道我两什么关系吧?我这要是没起呢,你直接掀帘进来,眼珠子还想不想要了?”


    尚峰心里嘀咕:可不就是想趁你们不备的时候瞧上几眼嘛?


    但不管心里想的什么乌遭事,面上却只能对曲一弦赔着小心:“我错了我错了,您别跟我计较。我这不是老混男人堆里,没这个习惯嘛……”


    曲一弦作势要打,尚峰边抱头边麻利地往帐篷里一缩,求饶道:“不敢了!我以后过来前,三步远就开始给你打招呼!”


    这还差不多!


    曲一弦收回手,等尚峰从帐篷里爬出来,问:“什么时候拔营啊?”


    “我就是来叫小曲爷拔营的,沙漠天热,到中午就没法赶路了,得早点走。”他搓了搓手,往回看了眼帐篷,示意:“那小曲爷,把帐篷收一下,收拾收拾就可以走了。”


    “知道了。”


    ******


    等尚峰一走,曲一弦没急着收帐篷。


    她回车上,翻出地图看了眼。


    她和傅寻起一大早,就是趁所有人还睡着时,推算裴于亮的路线。若裴于亮的逃亡路线与她要去的军事要塞偏离太远,还得及时修正,以防最后无法预期抵达地点,导致抓捕计划出现意外。


    傅寻在清点物资。


    裴于亮请了曲一弦带路,虽然也客客气气的,但物资却并没有实现共享。也就是说,巡洋舰一路消耗的汽油,包括曲一弦和傅寻必要的三餐全是在消耗自己的物资。


    “还能撑一天半。”傅寻思索片刻,说:“正好到可可西里附近。”


    曲一弦挑眉:“五道梁附近?”


    昆仑山口,车多眼杂,且山瓶口的窄要位置太容易被守株待兔,裴于亮想必不会冒险,那就只有取道五道梁这一条路可走了。


    “未必。”傅寻轻描淡写:“五道梁有保护站,接壤罗布泊,裴于亮准备充分,不愿意冒险去五道梁补给的。他会辟出一条去无人区的路,横穿罗布泊。”


    曲一弦分神观了眼大帐篷,见没人注意这里,压低声音道:“快则下午,慢则今晚,车队就能走出沙漠。车况和路况总不会一成不变,到时候见机行事,是时候抛掉一辆车了。”


    傅寻挺赞同:“我也觉得,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曲一弦嗤了一声,笑了。


    她倾身,手肘撑着方向盘看了他一眼,调戏道:“我昨晚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傅寻还没回答,左侧车窗被敲了敲。


    曲一弦吓了一跳,循声转头,见是尚峰,揿下车窗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尚峰探头探脑地往车里看了眼,问:“裴哥让我来问问,你们在干什么……”


    曲一弦转头往大帐篷那看了眼。


    裴于亮不知何时站在了昨晚扎营的空地上,抽着烟,和江允说着话。不过,显然没认真,那双眼,阴沉沉的,一直望着这边。


    曲一弦还记着昨晚和裴于亮的不快,没好脸色地收回视线。


    尚峰还在替裴于亮传话,碍于傅寻就坐在副驾,他一段话说的结结巴巴,颇没气势:“……这大帐篷都拆完准备拔营了,你们的帐篷还没收。是不是觉得我裴哥待你客客气气的,你就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了?要是……要是耽误了拔营的时间,他不敢奈何你,却是舍得让江允姑娘吃点苦头的。”


    曲一弦呵的一笑,示意他退开两步。


    她推开车门,握着车顶把手,就立在车门槛上,远远地对裴于亮勾了勾手指:“你有种,你自己过来跟我说。”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有了这段小插曲, 拔营出发的时间整整往后推迟了半小时。


    照例是曲一弦开车, 保障车和其余车辆缀后。


    两位说一不二的头头闹了不愉快, 底下的小弟看眼色行事, 也是一路闷不吭声。


    一路上,曲一弦没找裴于亮搭过话, 裴于亮也识趣地不开口。车厢内的氛围闷闷沉沉的,像充涨气的气球,随时有爆破的危险。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停车休整的时间,尚峰搭灶煮汤, 曲一弦咬着干粮就着水喝, 吃完就吆喝着赶路, 全然不管裴于亮那边的蔬菜汤刚煮开, 围炉而坐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曲一弦前脚刚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后脚另一辆越野的车主碗筷一扔,起身嚷道:“你是吃好了, 没看见我们这几车人都还没吃饭呢?眼睛长头顶了,看不见啊!”


    曲一弦一顿,刚拉开的车门反手一关,转身看去:“有你说话的份么?”


    “裴老板是带你们逃命,你当这是秋游还是野营啊, 围炉搭灶煮汤喝, 嫌命太长了?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等着抓你们。”


    那人气得冷笑一声, 怒骂:“你们这些臭老娘们,自己本事没有, 就知道看别人眼红心热。你不就想分一杯羹嘛,拐弯抹角地给谁甩脸色呢。”


    曲一弦顿觉稀奇。


    没想到这群男人堆里竟能出一个口齿这么伶俐的。


    她笑了笑,没搭话,也没再催着人走。


    车钥匙在手指尖转了两圈,云淡风轻地晃去找待在尾车里的傅寻。


    她一走,出头的板寸大咧咧一笑,趁胜追击又讽刺了她两句:“我当这小曲爷有多厉害呢,不也是欺软怕硬的。裴哥让着她,她还真当自己了不起了,处处甩脸子。一旦这男人比她凶啊,你看她敢不敢应声?就一纸老虎,泼盆冷水就恹了。”


    尚峰觑了他一眼,只觉得早上被曲一弦踹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迟疑了两秒,说:“她可能是不屑跟你吵嘴皮子,觉得丢份……”


    板寸低头睨他,没好气地低斥:“看你那怂样,怪不得被个女人欺负。”


    尚峰有苦难言,他回想起昨晚抵在他脖颈动脉的瑞士军刀,默默闭上嘴,不吱声了。


    他甚至怀疑板寸是忘了昨晚曲一弦和裴哥打架的事了,那是个普通女人能下得去的狠手吗?还纸老虎……


    尚峰在队里向来没什么话语权,见说服不了板寸,也懒得讨嫌。


    等出了国界线,天大地大。他机灵点,自保就行,管板寸是不是会碰上个硬钉子呢。


    裴于亮看了两人一眼,转头见曲一弦去傅寻的车里寻安慰,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张罗着午饭。


    ******


    曲一弦一上车,就锁死了车门。


    傅寻在画地形图,见她过来,牵过她的手放在膝上,他随之覆上,问:“你激怒裴于亮做什么?”


    “这不是没激怒嘛。”她倾身过去看了眼,也问:“你画地形图干什么?”


    傅寻没直接回答,他沉默了几秒,换了种方式:“你想跟裴于亮那边起争执,好提补给物资的事?”


    “差不多吧。”曲一弦兴致寥寥:“我想着直接提补给物资,裴于亮怕是不会同意,甚至会生反感,对我们防备更重。所以想迂回些,先和他的车队共享,等整列车队物资不够了,还怕他不去补给?怕是他自己就会主动开口,那能省我多少口舌?”


    “就算这条路行不通,矛盾先铺垫着总不会错的。你瞧那个板寸,年纪也不小了,还跟叛逆期的青年一样,目光短浅还容易冲动。平时看着不说话,一激怒就跟个狮子似的嗷嗷叫唤,这会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得意地奚落我呢……”


    傅寻笑:“物资有限,裴于亮又是叛逃,自绝了后路。不止要小心通缉他的警方,还要防着你反水陷害,能管江允吃饭已经很仁慈了。你不了解他,我也不了解,但我们都得记着沈芝芝的教训,连跟过他的女人他都能这么残忍,何况是挡着他生路的我们。”


    曲一弦曲指,轻挠了挠他的大腿:“你是说物资共享这事不实际?”


    “不实际。”傅寻顺手把地形图放到挡风玻璃后的仪表台上,不着痕迹地轻扭过曲一弦的下巴,示意她去看前侧车窗:“看玻璃倒影。”


    漆黑的车玻璃上,捧着碗的尚峰鬼鬼祟祟地往这看来。


    曲一弦嗤了声:“这狗腿子。”


    她抬腿,横跨过中控台,坐进傅寻怀中。


    逼仄的驾驶位加了一个她后,拥挤得没有一丝空隙。


    傅寻往后调了调座椅间距,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裴于亮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宁愿舍弃你这的便捷,不惜涉险多绕远路也要到达国界线。这个局他谋划了这么久,不至于连物资补给这么重要的事也没想到。这条路上,他一定掐算着位置储存了物资,你费多少心思也没用。”


    他倾身,展开那张地形图递给她看:“我是尾车,盯着我的人少些。一路过来,我留心记了路和地形。”


    傅寻指了指鸣沙山那座大沙山:“这里是裴于亮的设伏点,按他这几顿餐饭的配置,这条路上应该还有几个预先准备好的坐标点,或设陷阱,或储存了物资。你觉得你是在挑起矛盾,裴于亮也许也乐于看见你挑起矛盾。”


    “乐于?”曲一弦不解:“他不该最怕车队不和,窝里斗能有……”什么好结果啊。


    她忽然想到什么,及时住了嘴。


    这几人,全是半路搭伙合作的,哪能算一窝的?


    板寸和尚峰并不全听他的,他们原先一直跟着自家老大听权啸的。权啸背信弃义在先,老大叛变在后,他们这才跟着易主,被裴于亮使唤。


    想明白这点,曲一弦也不意外傅寻会有这种推算了。


    这一路山高水远,裴于亮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会愿意带着那么多累赘拖累自己?越靠近国界线,物资补给就越有限,他怕是恨不得曲一弦能和板寸尚峰吵起来,闹个两败俱伤。


    傅寻见她反应过来了,那双眼,含着笑,越发黑亮。


    相比之下,曲一弦就显得沮丧多了:“那裴于亮如果打定主意不愿意横生枝节,趁补给这事给顾厌报信不就行不通了?”


    现在看来,连补给物资都无法奢望了,何谈报信。


    “物资共享不实际,眼下这样,裴于亮估计也不会愿意让我们去城区补给。”曲一弦拧眉,有些不太乐观:“巡洋舰没油了,难道上裴于亮的车?”


    那太被动。


    别说引裴于亮去军事要塞了,她就是想多走一步的自由也没了。


    “按原计划。”傅寻指点她:“先抛一辆他们的车,缩减可用车辆。”


    “补给这事得看运气,你明天下午留心些,探探尚峰车上还有多少可用物资。如果物资不多,说明离裴于亮下一个补给点很近了。”


    “你得想方设法,让他去不了补给点。当然,也别太刻意,裴于亮精于算计,未必看不出这点小伎俩。你有二心这事,他知道,也有一个容忍的范围,超出范围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事聊到这,也差不多了。


    傅寻揽着曲一弦的腰,微抬下巴,指了指储物盒里的那包香烟:“给我点根烟。”


    曲一弦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凑到他唇边,见他拿起打火机,十分上道地往方向盘上一靠,挡住尚峰的窥视。


    那张地形图,被她三两下撕下,盘卷起一角,凑到那簇火焰上,燎上火。


    待它快烧至灰烬时,随手扔进铺了一层水的烟灰罐里。


    她做得太熟练,傅寻看着,忍不住低笑:“有烧纸的习惯?”


    曲一弦看着那张地形图烧了个干净,才道:“你不该问我有没有坐男人大腿的习惯?”


    她笑眯眯的又坐近了些,问:“会不会表现得太刻意了?”


    她问的是在裴于亮和他眼线前刻意表现的情侣人设。


    傅寻微偏了头,窃窃私语般,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不会,还差点火候。”


    曲一弦很配合地虚心请教:“什么火候?”


    傅寻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略敏感的耳朵,有些难以控制的发痒。


    他说:“情难自禁。”


    曲一弦一笑,微偏了偏头,拉开寸许距离。指尖就这么缠上去,拎了拎他的衣领,学他压着声,暧昧道:“你想得美。”


    她一字一顿,跟故意撩拨一样,咬字的顿挫都带了上扬的尾音。细听之下,隐约有那么几分像撒娇。只是“撒娇”这词放曲一弦身上,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曲一弦还等着他回招呢,不料腰间一紧,他拥上来,低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闷笑了两声。


    那笑声低低沉沉,跟咬耳朵似的。


    她不自觉地也跟着勾起唇角,漾起抹微笑。


    ******


    尚峰实在没眼看了,喝完最后一口蔬菜汤,他摇头晃脑地捧着碗回去,见裴于亮,板寸,甚至连江允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嘀咕道:“我就跟你们说了吧,这两人聚一起能有啥事,打情骂俏,伤风败俗……”


    裴于亮哼笑了一声,不怎么相信:“你看清楚了?”


    “都坐腿上去了……”尚峰怕背后说人被听见,扭头回看了一眼。再开口时,音量低了不少:“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看着的的确确是在热恋。江允不说在环线时,两人就同住一屋,暧昧不清了吗,我瞧着就是这么一回事。”


    闻言,裴于亮没再继续深究。


    他用脚尖踢了踢搭着锅炉的木架:“这事不急要,你有空继续盯着些。东西收一收,准备上路了。”


    ******


    曲一弦估摸着裴于亮那边也差不多吃完了,理了理头发便下车了。


    到车旁时,见板寸在收锅炉和木架,倚着车头欣赏了片刻,轻嘲道:“收拾东西的手脚挺麻利啊,看来裴老板没少对你委以重任啊。难怪嗓门大心气高,尚峰你得学着点。”


    她说完,也不看板寸的脸色,哼着调上了车。


    再上路时,是下午两点后。


    一改上午赶路时的沉闷气氛,曲一弦的兴致颇好,时不时哼两首小调,偶尔在后视镜里和裴于亮有短暂的目光对视时也难得给了好眼色。


    傍晚时,车队驶出沙漠。


    到天黑前,车队又驶离了接壤沙漠的荒漠。


    视野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黄沙和沙丘,将晚的天色里,远处的山脉像一副山水墨画的淡影,朦胧有致。


    更难得的是,今晚的月色平静温柔,连带着星空似有银河垂挂,星光璀璨。


    裴于亮挑的路线全是荒无人烟的无人区。


    没像样的柏油路不说,时常连搓板路都找不着一条。


    曲一弦边留意着周边地形,边用对讲机提醒后车跟紧。直到离远处的山脉越来越近,车入沟渠般狭窄的道路后,曲一弦面有古怪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裴于亮:“这里是红崖群?”


    裴于亮倚着座椅,弯唇笑了笑:“说小曲爷是本翻不透翻不完的书,真是半点没夸张。”


    这是她猜对了的意思。


    从裴于亮嘴里听到这种夸奖,曲一弦半点没觉得高兴,她脸色微凝,问:“裴老板有提前考察过露营点吗?”


    裴于亮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要不是路况不熟悉,我也犯不着请小曲爷来带路啊。”


    曲一弦轻嘲了声,半分不给面子:“只是路况不熟悉?怕是除了知道这里是无人区,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吧。”


    “红崖群的天气诡变,占地面积千百公里的红崖群里,全是雨水冲刷留下的沟壑。裴老板当我们现在在走的路是路?这叫河床。”


    她越说,声色越急,语气越厉:“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刮风下雨,单是刮风倒没什么。一旦下雨,红崖群就跟溃堤一样,不知道哪来的水土。泥沙陷了车还是轻的,要是人车正好在下游,就全都等死吧。”


    曲一弦的带线经验丰富,整个西北,从青海,到甘肃,新疆,西藏就没她不能走的地方。


    裴于亮显然是明白这一点,知道她不会拿这事来开玩笑吓唬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揿下车窗,往山道外看了眼,语气有些犹豫不定:“这天气这么好,连片乌云也没有……会下雨?”


    曲一弦懒得跟他费嘴皮子,巡洋舰打上双闪,直接在半道上停了下来:“江允我不要了,你带上你的人赶紧下车。”


    其实她也吃不准红崖群今晚会不会下雨,但唬人嘛,戏必须得做足啊。


    她沉下脸,低声道:“红崖群十晚有九晚下暴雨,入了红崖群……”她一顿,语气瑟瑟然道:“就跟阎王跟在你后头,撵着你跑一样。”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入了红崖群, 两岸山体逼仄, 山道狭窄难行, 视野和行动皆受地形所限。


    尚峰正分神打量两侧山体。


    黑暗里的山道, 像洞开的鬼门关。门内魑魅魍魉,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悄然盯着你。


    他是常年下墓的人, 洞黑的墓道,阴森的墓穴,鬼魅的棺木……哪样不是他惯常打交道的。可这红崖群,愣是给他一种阴冷恐怖之感。


    他边紧紧跟住巡洋舰, 边用对讲机和板寸对话:“板寸, 你问问老大, 看这地方他知不知道。我怎么觉得这地方那么邪呢?”


    板寸奚落地一笑, 回:“你躺棺材板里睡了一整年没说棺材邪,现在脚踏实地,反倒说这地方邪门了?”


    尚峰摇头, 压着气,小声道:“不一样。我觉得这车进山后就有点走不动了,起初我还以为是上坡的原因,结果开了低速四驱后,攀升得还是很费劲, 就像……就像轮胎陷进了泥地里, 碾着人骨和肉泥一样, 你说邪不邪?”


    板寸正要斥他胡说,刚开口, 就被坐在副驾上的老大打断了:“你用手台问问老裴,这是不是红崖群。”


    板寸转头见他面色不虞,脸色阴沉,不敢耽误事,边调车队交流用的统一频道,边问:“老大,红崖群是什么地方?”


    他无声地咧了咧嘴,开口时声音枯槁,犹如死木:“鬼见愁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前车尾灯一亮,尚峰那辆越野在路中央一个急刹,直接熄火。


    板寸跟车跟得近,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一车头撞上去。他紧跟着一个急刹,车厢内所有未固定的东西一股脑随着惯性往前一扑,叮铃哐啷的声响里,越野车死死一个抱轮,堪堪在追尾之前停了下来。


    他惊魂未定,等缓过急刹后的头晕,阴着脸推门下车,查看情况。


    ******


    头车最先刹停,停在山道的上坡口。


    巡洋舰的车头还保持着攀爬时的上升姿态,此刻尾灯猩红。两侧车灯的双闪在夜色中犹如鹰眼,一明一暗地轮换交错着。


    板寸站在车旁,往坡下望了眼。


    坡口往下既没落石,也无塌方,一片坦途。


    他站了几秒,敲了敲驾驶座那侧的车窗。不等曲一弦降下车窗,他强压着怒气,不满的抱怨道:“头车到底会不会开车?这种没人的山路,半点路况都没有,还能急刹,我也是他娘的服了你了。”


    曲一弦揿下车窗,转头和他对视:“你再说一遍?”


    板寸最受不得激,闻言呵的一声,吊儿郎当地斜睨着曲一弦:“我说我他娘的服了你……”


    话未说完,曲一弦熄火,拉手刹,拎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拉进车内。似嫌这样还不够有威慑力,她倾身,从座椅下方抡起扳手轻拍了拍他的脸:“你说话再带一个脏字,信不信小爷我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来做成项链戴?”


    板寸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觉得丢了面子,怒极:“我他娘的……”


    “骨头还挺硬的?”曲一弦松开他的衣领,反手捏住他的下颚用力,扳手直接杵进他的嘴里,钳住了他的门牙。


    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


    探出半个身子看热闹的尚峰眨了眨眼,嘴还没咧开,被曲一弦的目光一盯,默默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僵持几秒后。


    板寸老实了。


    曲一弦对牙齿串的项链自然没什么兴趣,松了扳手,低喝:“滚。”


    板寸吓出了一身冷汗,曲一弦用扳手钳住他门牙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小爷是真的敢把他的牙齿一颗一颗敲下来做项链戴。


    裴于亮就坐在后座,别说替他教训曲一弦了,甚至连句帮腔也没有。


    板寸不傻,他知道比起自己,裴于亮更看重曲一弦。她现在还只是想把他的牙齿敲下来做项链,就是这位小曲爷突发奇想要把他的手指剁下来沾酒吃,他也不会说句不好。


    他平时倚仗的就是上头会罩着他,所以心甘情愿的做走狗,眼看这事得自己摆平,他立马怂了。


    小曲爷那声“滚”落在他耳边就跟天籁一样。


    他浑身一抖,捂着牙就跑。


    夜晚的山风迎面一吹,板寸脖颈发凉,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老大让他过来,是问裴哥这里是不是红崖群。


    他原地站了一会,硬着头皮折回车旁,低着头,闷声问裴于亮:“裴哥,老大差我来问你一声,这里是不是红崖群?”


    裴于亮事不关己当了半天局外人,闻言,心念一动,说:“小曲爷开了一下午的车,估计也累了。我看,先原地休整十分钟,大家都休息一下,十分钟后我一定给小曲爷回话。”


    曲一弦没作声。


    她一手虚握着方向盘,一手抵着座椅靠垫,转身看了眼裴于亮。


    那眼神,阴沉沉,凉飕飕的。


    好半晌,她颔首,语气平淡又冷静:“行,就按裴老板说的,先原地休整十分钟。”


    话落,她推门下车,扬长而去。


    ******


    傅寻倚在车旁等了她一会,见她过来,格外自然的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这动作看着暧昧,傅寻做得却很保留。


    人拉到身边,怕她不自在进而反感,几乎是立刻,他手一松,虚揽在她腰上。


    曲一弦瞥了他一眼,歪了身子倚进他怀里:“假正经什么?”不是肖想她很久了?


    傅寻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呛,眼睛一眯,语气顿时变得危险:“你再说一遍?”


    “我不敢。”她往坡口看了眼,见裴于亮下了车,装着矜持,故意站直了和傅寻说话:“裴于亮说要原地休整,我就过来找你了。”


    傅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裴于亮,掌心的柔软触感还未消散,他收起手,插进裤袋里,复又低头看她:“出什么状况了?”


    他对西北的地形比不上曲一弦那么了解,偏僻些的无人区如果不是早做准备,也是一概不知。


    这片区域,对于傅寻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无人区。


    “遇上红崖群了。”曲一弦用鞋跟蹭了蹭地上干结成壳的泥沙,直到重新碾碎成泥沙,才缓缓道:“这里是荒漠到盐壳地的过渡区,天黑了看不清,白天时,这里的山体颜色很鲜艳,就类似于火星地表的颜色。山体敦实但嶙峋,一丛丛跟密林一样,沟壑丛生,远看近看都像一座座断崖。加上它占地面积大,这里就被叫做红崖群。”


    傅寻听说过红崖群。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


    月色温柔,星光璀璨,别说会下雨了,此刻的夜空连片云都找不出来。


    “不下雨应该不要紧?”傅寻问。


    曲一弦摇头,目光和他对视时,颇有些意味深长:“很要紧。”


    她和裴于亮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诓他的。


    这里不止她一个熟悉西北的地形,除了尚峰头上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大,裴于亮在西北待得时间甚至比她还长。


    她卖弄小聪明,编纂出莫须有的事,岂不是把自己和傅寻往火坑里推?


    那太得不偿失。


    “进了红崖群,就跟被阎王撵着跑”这句话不是吓唬裴于亮的,而是确有其事。


    红崖群不下雨时,寻一个缓坡或平缓的高地露营,没有任何问题。


    危险的是,碰上变天。


    “这地方颇古怪,下雨时,不知道哪来的水,声势浩大。红崖群白天的日照又强,土质酥化。你看着结实,其实不堪一击,比雅丹土台还没用。红崖群本来就跟迷宫一样,容易迷失方向,你看着以为自己在高地,可能转个弯,发现自己在下游。泥水一冲下来,人和车都要陷进去,没任何办法。”


    “等天亮后,水又会立刻退走,跟开了地门一样,一下消失得干净。”曲一弦一顿,压低了声音跟傅寻咬耳朵:“我当时带地质队考察时,来过红崖群。不过不是同一个地方,那片比这里小多了。我们在红崖群外住了两天,守到一晚下暴雨,要不是知道我在荒漠里,我都快以为遇上泥石流了。”


    傅寻寻摸着她的意思是要借这个由头办点事,掌心拂至她的后背往怀里一压,含糊着声问她:“那今晚是留还是走?”


    “都行。”曲一弦咬着唇,笑得促狭:“就没我想办办不成的事。”


    这里不方便说话,傅寻也没多问。


    想来晚上时间紧迫,她能同意裴于亮休整十分钟,也是为了找机会知会他一声,晚上有行动。


    他低头,鼻尖抵着她的轻轻蹭了蹭:“万事小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音量至多能让她听见,跟从嗓子深处咬出来的一样,还带着微微震动。曲一弦最受不了他低声说话,那磁性跟会钻她耳朵似的,直把她心口钻得发痒。


    她心尖一酥,只觉得浑身都麻麻的。


    也直到这两天,借着草人设的理由,师出有名的偷摸亲近,她才觉出有男人的好来。


    曲一弦对男女之情一向看得淡,她不需要解决生理问题,也不缺钱花。男人对她而言,可有可无,有时甚至还觉得麻烦。


    可傅寻不一样。


    看着赏心悦目就不说了,还特别省心。


    有些话,她不用说,仅一个眼神,他就能意会。


    有些事,她不用说透,小小暗示一下,他不止能配合,还能给你打掩护。


    最要命的是……她一靠近他,骨头都酥了,就想缠着他,把他缠到死为止。


    曲一弦觉得自己这想法挺变态的。


    她叫:“傅寻。”


    傅寻轻嗯了声,低头看她。


    “幸好我这辈子是女的。”


    她最近话题跳跃之快,傅寻都习惯了:“你想说什么?”


    曲一弦笑眯眯的:“什么时候睡一觉啊?”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不等傅寻回答, 十分钟已过, 尚峰在坡口吆喝着让集合。


    曲一弦还等着裴于亮回话, 没耽搁, 抬步就走。


    她一过来,裴于亮灭了烟, 客气道:“我跟老总头商量了一下,今晚夜色这么好,不至于说变天就变天。传闻这东西向来都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小曲爷, 那你看?”


    他的言下之意是, 还得按着他计划的路线走。


    该说的曲一弦在车上都已经说过了, 老调重弹没意思, 甚至还会显得太过刻意。


    她故作犹豫。


    思忖几秒后,曲一弦抬起头,说:“我还是建议, 趁现在没深入红崖群腹地之前,退至安全区域。”


    裴于亮没立刻表态。


    老总头和曲一弦的说法一致——现在离红崖群的边界不远,尚有可退余地。若真运气不好,遇上了变天,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曲一弦见裴于亮在认真考虑, 垂下眼, 有一下没一下地揿着打火机。


    沉浸在思考中的人, 最讨厌有噪音干扰。


    她似一无所觉般,踩着点的开合着打火机的揿盖。


    嗒、嗒、嗒……


    眼见着裴于亮渐渐眉心紧锁, 曲一弦手里的打火机一收,适时地叫了声裴于亮:“裴老板?”


    裴于亮似刚回过神,犹豫数秒后,目光和老总头一对,低声道:“既然小曲爷都这么说了,暂退至红崖群外扎营一晚,天亮再赶路吧。”


    他话音刚落,忽听远处板寸扬声惨叫。


    男性的音色大多属于低音音域,这么猛然扬高,几分沙哑,几分散碎,在这四下无人烟的红崖群里显得尤为凄厉。


    众人皆循声望去。


    短暂的死寂后,板寸的声音再度响起。


    离得远,并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能辩清他是在骂骂咧咧地咒着什么。


    曲一弦的听力敏锐,别人还未发现端倪,她已眉心微拢,抓过尚峰就问:“他一个人去干什么了?”


    尚峰被她这么一抓,愣了一下才回答:“埋地雷……”


    埋地雷是江湖话,“大号”的意思。


    “我想陪他来着,板寸说他就拐个弯,找个死角挡着,不走远。我就……”


    曲一弦打断他:“你赶紧叫住他,他再多走两三米,就找不回来了。”


    尚峰被她一唬,脸都青了。他求助般看了眼老总头,见他颔首默许,边打了手电边高声喊板寸的名字。


    两个人隔着一座山,跟上了年纪听力不好似的,互相喊话。


    曲一弦听了一会,突然问裴于亮:“裴老板应该不了解红崖群吧?”


    不等裴于亮回答,她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了句:“红崖群从上至下俯拍,条条山路盘根交错,复杂得跟迷宫一样。虽不至于迷路,但走错一条路,往往要花数小时去修正。”


    “我前两年带地质队到红崖群考察时,看了眼无人机的航拍图……”她卖了个关子:“你猜像什么?”


    “棋盘?”裴于亮问。


    曲一弦转着打火机,笑说:“像脑子。”


    似嫌在听的几人还不够恶心的,她又补充了一句:“白天暴雨时,就像在活动在思考的脑子……至于晚上像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


    板寸被尚峰接回来时,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连头都没敢抬,全程低着脑袋走路。


    裴于亮见人回来,安慰两句后,问:“你刚才都看见什么了?”


    板寸迟疑了下,答:“我没走远,也记着路,拐了个弯……再起来时发现方向分不清了。我在山后面能听见裴哥和小曲爷的说话声,想着应该就在附近。循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根本找不到之前的拐角了。我就没敢再往前走,退回几步后发现也不是我埋地雷的地方了……地里的土跟沼泽地一样,踩着发软,我一脚踩深了,以为是有人拽住了我的脚踝,给吓的……”


    裴于亮面色古怪:“你没走多远,就辨不清方向了?”


    这话听着跟质疑板寸智商一样。


    果然。


    板寸闻言,脸顿时就涨红了:“裴哥,我真没瞎说。路长得都一个样……”


    曲一弦倚着车门事不关己地听着。


    板寸这刺头,一天之内被连杀了几趟威风,怕是这头再也刺不起来了。


    她指尖的打火机一转,落在掌心时,她五指一握,抬腿轻踢了一下杵在旁边当背景板的尚峰:“你开车退出去看一眼,看还能不能找到我们进来的路。”话落,她转头,又问老总头:“你们车上有没有无人机之类的东西能给探探路的?”


    老总头没回话,只看了眼裴于亮。


    后者清了清嗓子,替他回答:“没有,老总头随车带着的全是吃饭的家伙,无人机飞行器之类的东西他也用不着啊。”


    曲一弦点点头,也不在意:“我看板寸的身材挺好的,劳烦他爬得高一点,给尚峰引个路吧。”


    两厢噤声,没人搭话。


    曲一弦瞥了裴于亮一眼,忽然笑了:“怎么着,裴老板还舍不得出人出力了?你也别指望我啊,我肩不能杠手不能提的,顶多就是个出出主意的狗头军师,顶不了什么用。当然,你要是能说得动傅寻代劳,也可以的。”


    裴于亮觉得曲一弦这后半句话纯属是讽刺。


    傅寻就是落难了,他也不敢使唤这尊阎王爷啊。


    他拧着眉心,还没想好对策,就听尚峰怼了一句:“小曲爷,您好歹干救援的,这点设备还能没有嘛?”


    曲一弦听完一笑,拨了拨头发,叹了一口气:“有倒是有。”


    尚峰也跟着笑:“这不就完了吗……”


    曲一弦脸上的笑立刻就淡了,她斜了眼手边的裴于亮,说:“在救援总部呢。”


    尚峰:“……”耍他玩呢?


    “救援队又不是我自己的,裴老板把我客人掳了,我这也来不及准备。匆匆忙忙一来,物资和设备全都是不称手的,想借设备,也行。”她话音一顿,笑得不怀好意:“一个电话的事。”


    这小姑爷爷,一个不顺心,连讽带刺的,没一句是客气的。


    裴于亮不想再吃曲一弦的排头,挥挥手,不耐烦地差使两人按她的话去做。


    ******


    尚峰的车一走,曲一弦也没再和裴于亮、老总头待在一起。


    她正大光明地从车里拿了地图去找傅寻。


    当着裴于亮的面,她没再上傅寻的车,地图就摊开在车引擎盖上,她打着手电和傅寻探讨怎么穿越红崖群最省时省力。


    裴于亮同意原路撤回,退出红崖群的界内。曲一弦没了夜晚赶路的急迫,自然开始琢磨怎么缩短赶路时长。


    不止裴于亮急着赶路,她也急着送裴于亮一程。


    若是无法以补给物资的理由再和顾厌取得联系,那她势必要赶在先前和顾厌约定好的时间内抵达军事要塞,才能正好送裴于亮进这个天罗地网内,接受审判。


    没等她和傅寻讨论出结果来,尚峰的车去而复返,远远地停在了坡下。


    曲一弦见状,挨到傅寻身旁轻拐了他一下:“走,一起去听听出什么事了。”


    尚峰的脸色的确不太好。


    见主事的几人到齐,他擦了擦额头,言简意赅道:“没有回去的路了。”


    他回头看了眼黑魍魍的山腰,声音有些发抖:“我载着板寸下了坡,跟导航原路退回去。我们来时,有座山山顶缺了个口,轮廓看着像张板正的人脸。但……我没找到那座山,进山脉时那个像门匾的入口也没了。板寸要爬上高处看看,但这些山,陡峭得跟悬崖一样,爬不了两米就上不去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轻得几不可闻。


    曲一弦和傅寻对视了一眼。


    这片红崖群,比她当初遇到的那片棘手多了。


    老总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倏然投向傅寻和曲一弦,沉声道:“两位当初靠南八仙腹地的地形避过一劫,觉不觉得今晚在红崖群的遭遇和南八仙那晚很是相似?”


    老总头沉默寡言,很少说话。大多时间,都是阴鸷着双目坐在角落看人,难得开口说了这么多话。


    也不知是否不常发生的缘故,他的声音苍老如老翁,声带像是撕裂过,带着沙沙之声,听着很是让人不舒服。


    曲一弦对他一直抱有戒备敌意,闻言,眉梢一挑,沉声问:“老总头这是想挑事?”


    “你误会了。”他不卑不亢,语气轻缓道:“只是觉得遭遇相似,两位应该会有解决的办法。”


    语气虽客气,但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


    曲一弦气乐了:“老总头用不着这么着急上火,裴老板说是请我带路,但一路上没问过我一次路线。说是带路,我领的却是司机的工作。这红崖群是裴老板引我进来的,天黑了也看不清,我开了半小时才摸清这里是红崖群。老总头要是觉得我有问题,刚进红崖群时怎么不说?”


    甩锅谁不会啊?谁先说谁有理!


    她把手上的地图往车上一甩,大有“逼急了小爷什么都不管了”的架势:“你倒是好意思提南八仙那晚的事,这旧账翻出来,你是不是还得给我个说法?”


    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就要吵起来,裴于亮的眉心跟揪着疼似的:“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时间不早了,现在退路也没了,小曲爷你觉着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就地扎营将就一晚?”


    尚峰插嘴:“这地方看着就邪门,还是赶路吧,趁早离开……”


    话没说完,被老总头一瞪,顿时消声了。


    一时静默,无人说话。


    片刻后,尚峰默默地又补充了一句:“小曲爷跟活地图似的,总有办法的吧?”


    “有啊。”曲一弦懒洋洋一笑,拖长了尾音道:“西北还没地方能够困住我的,想我带你们出去啊,也简单。”


    她指了指身后几辆车,趁火打劫:“给我一半你们的物资,我就带你们离开。”


    曲一弦压根不怕得罪裴于亮和老总头,在他们阴鸷冷沉的面色下,仍旧十分稳得住气势:“用不着对我横眉竖眼的,像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她牵住傅寻的手,漫不经心道:“也是老总头提醒了我。”


    “一出事,甩锅的,推卸责任的全来了,合着我还得任劳任怨地凭你们差使?说白了,我就是现在抽身走了,你们能奈我何?要点物资不是合情合理吗?”


    她说完,冲傅寻一笑,跟邀功似的:“我说的对不对?”


    傅寻勾唇,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心,抬眸看向裴于亮。


    裴于亮自知理亏,正欲争辩。


    忽的,夜幕像是撕裂般,猛得蹦出一记白光。那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雷声破空而来,干雷声一刹那,响彻天地。


    得……


    阎王真的撵屁股追来了。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惊雷声后, 旷野的风声渐大。


    隐隐浮动的沙土此刻也借风势, 盘旋低走, 敲得车窗一阵呖呖轻响。


    曲一弦抬头望了眼天色, 面不改色道:“红崖群变天的速度不会超过一小时,至于变完天要多久可就说不定了。”


    她抬腕, 看了眼时间,手指微曲,在镜面表盘上轻轻叩了叩,提醒:“裴老板, 可没多少时间留给你犹豫了。”


    红崖群的诡异之处, 裴于亮已经见识过了。


    曲一弦的本事, 他也算一清二楚。


    唯一让他犹豫的, 是曲一弦伸手要的半车物资。


    在西北的无人区里,物资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尤其当物资严重匮乏后, 谁手头有汽油、水和食品,谁就是大爷!


    裴于亮原先还打算用物资来制衡曲一弦,没成想,他还没开始打坏主意,曲一弦就已经先盯上他的补给了。


    他舔舔嘴唇, 露出为难的表情:“小曲爷, 这可能不合适。”


    曲一弦闻言, 也干脆。


    她上前两步拉开巡洋舰的后座车门:“我也不为难你,你把江允和权啸带下去, 我们先撤了。”


    裴于亮的表情微僵,看向曲一弦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善:“小曲爷,你这就有点趁火打劫了。”


    “我这算什么?”曲一弦笑笑,再开口时意有所指:“雪中送炭毕竟是少数。”


    她一通贬损,明里暗里把裴于亮和老总头都得罪了一遍。


    眼看局面变僵,傅寻适时的出面挽救:“眼下离开红崖群是最要紧的。”


    裴于亮正要附和,又听傅寻说:“没有她,你今晚不止物资,连人都要交代在红崖群里。”


    裴于亮:妈的,幸好嘴慢没插上话。


    他拧眉,再没掩饰脸上的不悦:“傅先生说的轻松,可没了物资,和交代在红崖群里又有什么区别?”


    曲一弦冷笑一声,半点不客气:“裴老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远一段路,你跟我说路上没物资补给,你觉得我信吗?”


    她指了指巡洋舰后头的那列车队:“三辆车,就你现在这点物资……别说国界线了,你连可可西里都到不了。”


    曲一弦是内行人。


    多少升汽油跑多少公里,消耗又有多少,她一分一厘清清楚楚。想用这个蒙骗她,门都没有。


    裴于亮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脸色难看至极,连表情也不再掩饰,目光阴鸷地看向曲一弦。


    曲一弦不避不让,甚至还笑吟吟的,说:“裴老板用不着这么看着我,你要是觉得不舒坦,我给你分析下。我物资有限,你不给我点物资,我心里不踏实。你给我物资了,我心里有了数,也用不着因为补给的事再跟你闹矛盾。我们这车队,感情比纸薄,一划就碎了,折腾不起。”


    “你这会盘算着我就知道打你物资的主意,换位想。这红崖群还不是我带的路,老总头就已经把责任全推给我了,这后头我没了物资,有了擎制,裴老板还愿不愿意这么客气地待我,我心里也得考量不是?”她反手关上后座的车门,俯身从巡洋舰敞开的车窗里按下后备箱的开关按键,“请吧。”


    ******


    曲一弦半逼半哄的把车队物资搬走了一半,美得冒泡。


    清点完后备厢后,眼瞧着阴沉沉的夜幕下,天像是快坠下来了般,知道时间是经不起耽搁了,很快启程出发。


    傅寻驾驶的探索者从队尾追上来,紧跟住巡洋舰,列队第二位,方便及时替换巡洋舰的领队位置。


    一路上,飞沙走石。


    越是深入红崖群的腹地,风潮越大,就像是天上撕开了一道风口,呼呼地往外灌着风。


    晚上的可见度本就差,风沙一起,红崖群整座山脉像是忽然被风化成了沙漠。烟尘浮沙满地,阴氲如沙尘暴般,眼前只看得见白茫茫的灯光,却看不透灯光穿透风沙照向了哪里。


    以防后车跟丢,曲一弦每隔几分钟就用对讲机联络一遍尚峰和板寸。


    她的指挥清晰且有序,很快,车队离开山谷,飞快驶离红崖群的腹地,往边缘地界驶去。


    车内除了对讲机的声音外,只有越野车翻过山脊,沙梁和陡坡荒路时发出的吱呀声。


    曲一弦调着频,还有空揶揄:“裴老板,现在是不是觉得给我半车物资挺划算的?”


    裴于亮不搭腔。


    曲一弦往后视镜里觑了眼,自顾自地又说:“我现在的救援水平,完全不输给国外一流的救援队。按小时收费,那绝对日入斗金,一夜暴富。”


    话音刚落,车辆忽的倾斜了一个角度,曲一弦手中的方向盘轴轮一转,一时竟有些握不稳。


    曲一弦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对讲机内傅寻的声线透过电波,恰好地响起:“这里的山路不平,左高右低,方向容易打滑。”


    “我的车现在是不是斜着的?”曲一弦问。


    “嗯。”傅寻说:“下雨了,‘地门’要开了。”


    “开地门”是曲一弦给红崖群涌出地下水的现象取的名。


    一旦开地门,红崖群的地形就会变得危险十分,既看不清路况,还要以防从上游冲击而下且携带大量泥沙的地下水。


    且,红崖群的沙土,遇水土质酥软,陷车的危险程度与在沙漠里遇上流沙带一般无二。


    裴于亮是真会挑地方!


    她抿唇,油门微松,清减了档位,低速平稳地快速穿过山体夹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有雨滴落下,水势渐渐在挡风玻璃上汇成一束,灯光穿过风沙,清晰地看见雨滴由疏转密,铺天盖地而来。


    对讲机频道内,尚峰发虚的声音传来:“小曲爷,下雨了……”


    “我又没瞎。”曲一弦舔了舔唇,语速飞快:“下雨后,浮沙很快就会下沉,可见度相应会有提升。你们保持每三分钟报一次数,别跟丢了。”


    尚峰嗯了两声,又问:“小曲爷,我们还有多久能穿出红崖群?”


    “穿出?”曲一弦笑了声,清晰冷静地告诉他:“穿出不可能。”


    尚峰顿时急了:“那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开了这么久难道还要在红崖群扎营吗?”


    曲一弦还来不及回答,巡洋舰的车头因上升的地势猛得往山体侧倾斜。


    轮胎不知碾到了什么,底盘硬生生地磕上了一块凸起的山石。


    这一撞猝不及防,巡洋舰险些熄火。


    曲一弦加大油门试了试轮胎的受阻程度,改装后的巡洋舰马力充足,几乎不需要她怎么费劲,车轮方向一变,立刻就借着车辆本身的动力从积满泥水的土坑里碾出来,重新回了正轨。


    雨越下越大,刚清晰不久的视野,很快被密集汹涌的雨帘掩盖。


    曲一弦看了眼gps的图标,就近寻找出口。


    红崖群的外围和戈壁滩差不多,一座座独立分开的土台,无数条出入口。


    原计划是往北,寻找适宜明天绕行红崖群的出口路线。但眼下,雨势渐大,情况紧迫,就是曲一弦也没把握深入红崖群还能带着车队安然无恙地离开。


    趁现在地门还没开,当务之急是就近找个出口,管这个出口是通往哪里的,哪怕就是通往忘川河的,那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好在,曲一弦的计划里,向来有备选。


    她辩清正北的方向后,重新调整坐标点导航,掉头赶路。


    傅寻很快就意会她调整了方案,对讲机内,他的声音低沉冷静,带着安抚一切的力量:“前方调口的位置大,你把坐标点报给我,我来领队。”


    曲一弦有点意外:“你领队吗?”


    “总要有辆车去探路试错的,巡洋舰人多,负重承载力有限,我去就行。”


    曲一弦沉默了几秒。


    她抬眼,目光透过后视镜往后座上的那三人扫了眼,半晌才报了新坐标点:“你注意安全,车速不要太快,我跟在你车后作保障。”


    话落,她抬手,拧开巡洋舰车顶的探照灯开关。


    整个崖谷在顷刻间,被探照灯的灯光照亮得纤毫必现。


    她居中调整速度,边观察着探索者的动向,边留意缀在车后咬得紧紧的两辆越野。


    十分钟后。


    车轮碾过山路的路面,漉漉的泥泞声渐大。轮胎似有拖力般,附着地面的能力越来越小,方向盘能够转动的轴距也在同时缩小。


    隐约的,曲一弦似听见了水声,由远及近。


    她背脊微微一凛,从脚底漫起一股极其不安的危险感。


    她犹豫几秒后,问傅寻:“我听见水声了,前面有河道吗?”


    “没有。”傅寻回答得很快:“到我这段路后,始终是上坡。”


    探索者距离巡洋舰的距离已经很远,远到已经看不见车辆,只能靠着依稀可见的灯光辨认傅寻的方向。


    曲一弦消化完他的这句话,目光忽然凝在了车外侧的后视镜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落在车尾的板寸,语气惊慌:“水……水漫上来了!”


    尚峰纳闷:“哪来的水?”


    “不知道。”板寸的声音都哑了:“就从我们后面,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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