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容瘦云根本不是什么佛门黑马吧, 他就是个扫把星啊!人家清清白白坚持了那么多年的寺庙,他一去就给人整倒闭了。
周锦渊震惊得差点忘记控制声音,捂着手机问:“你说清楚点,怎么还能倒闭啊?”
容瘦云抽泣着道:“就是入不敷出啊,根本就没什么香火,一直在招揽香客, 都没办法。本来还在争取政府的修缮基金, 但是我过来没多久, 莫名其妙听说基金不知为什么批不下来, 就彻底完蛋了。
“方丈直接跳槽去白山寺分寺从头做起了,还说带不了我们剩下的人。其他两位师兄一看,索性还俗,人去寺空,留下一本烂账——”
周锦渊:“……”
周锦渊头疼地道:“你……算了, 你先收拾收拾回来吧, 咱们再说,我这里也正事儿多着。”
这家伙运气也太差了,但是仔细想想, 举报没错, 而且举报完最倒霉的其实还是方丈们,他自己不过是换到下一个单位。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容瘦云还真是妨人啊……
绝对是方丈杀手没跑了!
周锦渊打发了容瘦云,还得继续上班。
因为突然爆红,周锦渊的号更加难挂了, 以前还是时不时满号,现在一看后台,往后几天放出来的号都满了。
昨天知名度突然上去,在这个基础上,再有知情人一传说无敌生发灵是他的方子,如此才开拓了秃发科的市场。以往很多只冲着医院、科室而来,对具体情况不清楚的患者,顿时便有了明确目标。
除了秃发患者,女性患者也大大提升,这都是有崩漏之证,听说他还有个祖传秘方专治崩漏的秘方而来的。
被正规医院吸纳的祖传秘方,当然可信度比电线杆子广告高啦。今天立马就来了不少女患者,一面看病一面还能看热闹。
就是女患者和这么年轻的异性医生提及月事,难免别扭。周锦渊就打点起精神细心沟通,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喜获“妇女之友”的称号,这些属于小事就暂且不提了……
到中午,看完了大波围观挂号的病人,周锦渊还给没挂上的病人加了号。
看病的时候,居然还有患者跟他说:“那个,医生,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周锦渊:“……为什么?”
患者:“您不是网络红人吗?要个签名啊。”
周锦渊:“……”
他很想反驳,总觉得莫名其妙,又无从开口,因为他昨天真的在本地网上红了……网红医生和名医,意义差不多?
“喏,给你签了。”周锦渊好笑地在诊疗本上做完记录,在医师那一栏落款签字。
患者:“……”
行吧,也勉强算了!
……
周锦渊这边加号看病,刘淇就帮他在食堂打了饭上来,等看完病人正好吃。
“大神,今天有没有患者要跟你合影啊?给你开滤镜没?”刘淇笑嘻嘻地问。
“岂止,还有要我签名的。我就让他收好诊疗本了,上头有签字。”周锦渊说。
“没办法,实红,昨天就很多本地公众号在发你的英姿,今天海洲台好像还要放你的新闻,有人打电话来咱们医院了解你的情况呢。不过啊,现在天天那么多热点,等你过气了,大家就会只记得你的治秃功力……”刘淇拿出手机来,准备玩玩手机放松一下。
周锦渊还在琢磨这话呢,刘淇忽然猛烈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
“……大神,你可能没那么快过气了!”刘淇把手机递给周锦渊,只见朋友圈继昨天被周锦渊飙轮椅刷屏之后,又被周锦渊做开光法事的小视频刷屏了。
相比上次角度、场景繁多,这次角度比较单一,是之前周锦渊在乡下代替赵道长主持开光科仪时被人录下来的。
那时候周锦渊没现在名气大,乡民们对事件本身倒是津津乐道,也是在小圈子里,毕竟没人录下周锦渊换白大褂为道袍的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否则估计早红了。
但不久后的现在,周锦渊名扬海州市,这视频就随之也散播开了。
——原来那位开拓了三院治秃事业,甚至为海洲引来许多海外游客,昨晚终于火了的周医生,还是一个火居道士!
视频清清楚楚,就是他没错,特有气场了,据知情人文字描述,是义诊后顺便主持的。这一点还能找到当日三院的义诊简讯作为印证,中医科那天的确送医下乡了。
而这个视频里,周锦渊并非坐着轮椅狂飙而过,面容模糊,更能清楚地看到五官,比有的爆料里所说的年轻岁数看上去还要嫩。
【我靠哈哈哈哈哈这个医生怎么那么牛,又是飙轮椅又是开光的。】
【我晕了,飙轮椅的三院周医生,还会开光……听说是道医世家,别人的二十一岁啊!】
【所以他真的二十一岁?我二十一还在为期末挂科而哭号,人家已经在飙轮椅了(。】
【道医是什么?就是又要坐诊又要做法事么……咱也不知道,就想说这小医生穿道袍也太好看了吧!双重制服诱惑!】
【就是这个哥哥,我妈的同事,他还搓了好大一颗臭丸子送我妈,我都吃了一个月了,呕——】
最后一个显然是科室同事的小孩发的。
那些来找刘淇这个三院人私聊,打听消息的也数不胜数,要不是接诊时刘淇一直静音微信,估计早就发现了。
周锦渊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也算给咱们医院做免费宣传了。”
刘淇也美滋滋地道:“对啊,我的接诊量可也越来越高了。”
虽然方式奇特了一点,但总归是好事嘛。
听说萧院长也美得很……毕竟一毛钱没花就做了把大宣传,虽然最近因为无敌生发灵,他们三院名气已经是直线上升,都达到城市名片的地步了。
网络时代的传播速度不可小觑,中午看的时候视频才刚流传起来,到了下午,各种消息汇总,周锦渊才是真突然变名医了。
身份曝光后,好多消息满天飞呢,他做法的视频算是添了把火。
并且,到这个时候周锦渊的年纪突然不是短处了,反而是中医世家走出来的天才医生,更有神秘感一般……唯一的缺点就是那个治秃头太没时髦值了,但增加了几分沙雕气息,倒是挺接地气。
再接下来,也不知哪个本地媒体写的文案。
连什么昔有曲焕章二十二岁研发云南白药,今有周锦渊二十一岁发扬无敌生发灵的鸡汤都出来了,明明以前不知道这方子发明者时,大家没少吐槽三院的起名风格。
——清末名医曲焕章也是幼时学医,二十岁就独立行医,闯下名声,二十二岁就有了云南白药的雏形,经过不断完善成就了名药。
最妙的是,曲焕章曾拜师滇南神医姚洪钧,而姚恰恰是一名武当派的道医!
今天,道医这个概念,它的历史、代表人物,可算是随着周锦渊的走红被好好普及了一下。
……
到了下午,周锦渊一叫号,进来的患者坐下就尊敬地喊了他一声,还鞠了一躬,“周医生。”
“哎,不客气,您快坐下,是什么情况?”周锦渊觉得这也尊敬过头了,请人坐下后先问诊。
所谓“望闻问切”,头一个就是望,看病人气色、精神,他刚刚看了下这个患者的脸色,似是十分健康的,但也说不准有什么隐疾,还是得问问症状。
对方却不说,反而伸手过来。
周锦渊还以为他想把脉,说道:“您说吧,说完我再脉诊。”
中医是四诊合参,他脉诊功夫虽然好,有时也会先以脉诊取信患者,但那是天生一张娃娃脸,某些时候为获得患者信任不得已为之。
何况他也有脉诊完尚有不明之处,需要再行问诊才能确诊的时候。
然而有的患者还会故意隐瞒病情,要试一试大夫的能耐,遇到普通大夫,说不定就误医也误己了。
有句话叫“不告医者以得病之由,令其暗中摸索,取死之道也”。
且这个患者显然是慕名而来,周锦渊觉得没必要再来这一套,浪费时间和精力。
“不不,我没病。”患者伸出来的手,握着周锦渊的摇了两下。
周锦渊:“?”
没病挂什么号,他就说气色那么好了。
患者豪气一笑:“是这样的,我先去的香麓观想约您做道场,他们说您不挂名在那儿,上次是救场,又不给我您的私人号码,我只好来医院了,您现在很红很有名嘛,我就想找有名的,倍儿有面子……”
周锦渊越听越黑线,“等等,您来这是要……?”
患者直愣愣地道:“没错啊,找您做法事,我好不容易挂到的号!”
周锦渊:“…………”
周锦渊:“……先生,诊疗卡不是这么用的!”
周锦渊从始自终,其实就主持过一次科仪罢了,做法事毕竟不是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但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会理了吧……
他好容易把人打发走,还要做贼一样看谢主任的动静,幸好谢主任不在,不然又要重现中医科名场面了。
科里的护士倒是全程见证,还过来帮着给他解释,请人出去后,来了一句:“挂号做法?那个人为什么拿着品如的诊疗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锦渊:“……”
周锦渊怕以后还有其他人来找自己做法事,抱着一丝希望,他还是让之前联系过的那个电台记者帮自己发了一条澄清:
平时最多的还是以医弘道,只做过那一次法事,并不接受其他道场邀约,有法事需求请找香麓观。医疗需求可挂号,不限秃头。并且希望大家不要和某位患者一样,挂号做法……
一整天下来,周锦渊因为工作,加上陡然走红,来围观他的患者很多,回去得比平时晚。
容细雪比他回去得早一点,一进门就听到厨房传来剁菜的声音,立刻换了鞋走过去,“哥哥,你放下……”
容瘦云握着菜刀回头:“啊,小雪回来了,没事,我想做饺……”
他还未说完,容细雪已经变了张脸:“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哪来的钥匙?”
隔壁老容都没敢把电话打到他那里,他对容瘦云的情况是一无所知。但看着容瘦云这个时候在家里,他就好似明白了什么。
“阿弟,哥哥又失业了。好惨,上次阿锦说给我备用钥匙我还不想要,没想到真用上了。”容瘦云也无心计较弟弟摆脸色了,一边用力把青菜剁碎,一边道。
“呜呜呜,这次还没撑到半个月,你给我找的那个庙就因为清贫过头,倒闭了。”
容细雪:“……”
他嘴唇动了动,忍住想说“扫把星”的冲动。
容细雪揉了揉眉心,“别说了,你继续剁,我再去问问。”
容瘦云可怜地“哦”了一声。
容细雪思索再三,拿出了手机。
……
周锦渊回来后看到的,就是容瘦云一声不吭包饺子,容细雪也坐在沙发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画面。
就连看到周锦渊,容细雪也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心情比较低落。
“……小雪啊,”周锦渊本来也很想吐槽容秃,见容细雪还摆脸色,反倒不太忍心了,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吧,容秃也够惨了,就别说他了。”
他一说,容瘦云眼圈都红了,自己多倒霉啊——
容细雪却无奈地摇了摇头,“哥哥,不是这样,先前我打了电话给其他寺庙,本是想打听情况,结果他们一听说容瘦云这个名字就挂电话。
“我又和之前那位同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现在海洲佛教界已经有了一个说法,容瘦云是你派去的,这是你,一个道教徒的阴谋。”
周锦渊:“???”
关他什么事哦?他不是忙着治病就是忙着走红,哪有搞和尚?
容细雪:“你常往香麓观跑,也以道士身份参加本市的宗教活动,最近还出名了。而他,每次从寺庙离职,就住在你这里,你还去接送过,所以就被人发现了吧。传闻里你也不是很友好的人,加上他真的短短时间弄倒了几个方丈,甚至一间寺庙。”
周锦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奇冤啊!”
他可能确实平时偶尔那么怼过几句,但也谈不上非常不友好吧??
明明容瘦云造的,现在黑锅居然甩到他头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周锦渊抓起抱枕就用力砸了容瘦云几下,“我就说你做什么和尚,现在失业也就罢了,还害我!我去,这么一来,岂不是搞得香麓观跟和尚们也关系紧张了么!”
要这样,后续影响还真是叫人目瞪口呆了,这不是挑起海洲市的佛道大战么。
“我只是想好好做和尚,我也没错啊!”容瘦云抱头鼠窜,“现在完了,又被封杀,我总不能又去一个新城市吧。”
周锦渊冷静下来,打算回头给秦观主打电话说说,他坐下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吧,还是坚持要修行吗?”
他看了看,小雪显然也为了容瘦云的处境而担忧,眉头紧锁。
容瘦云捂着脸道:“我在想,和你说的一样,在家修行算了……”
听他这么说,周锦渊反倒松了口气,这家伙终于肯放过佛教界了,他一个道士都有点可怜方丈们。
“早这样不就好了。可既然在家修行,也不能不事生产吧,你要不要来三院应聘?”
容瘦云擅长中医骨科诊疗,三院的骨科是金牌科室,但中医这边还真没有得力的正骨大夫。近期中医科又在扩大,想来应该不难。
也就是三院再添一名佛修,为急诊中心增加素材罢了……
“其实我有个其他的想法,说出来你听听看吧。”容瘦云犹豫了一下,道,“我琢磨也不想去应聘了,以前还有些存款,索性开间诊所。你要不要一起,我知道你不是一直也想开诊所,咱们可以合伙,再招俩人。
“就开在海洲,海洲大地方人多,你现在还红了,肯定比老家好做。小雪毕业还有几年,说不准还读个研,这个时间里,我们要干得好,以后还能回瀛洲开分号,再不行,到时候搬回去也可以,总不至于亏的。你觉得怎么样?”
他越说是越流畅了,显然刚才真的往这个方向思考了,连容细雪都不知道他在琢磨这个,看了过来。
容瘦云冲容细雪挤眉弄眼,他也是临时规划,以前还坚定要做和尚的。
容细雪说:“你在寺里还上网了,知道哥哥红了?一直就六根不净吧。”
容瘦云:“……”
周锦渊倒是陷入了沉思。
他原来的想法就是开个自己的诊所,也一直在攒钱,这是他从医以来就确定的。要不是来海洲陪读,他都不会进三院这样的单位,直接攒够钱开办了。
如果容瘦云的职业规划变了,要和他合作,倒也能接受,他们本就亲如一家,但是嘛——
“这是大事,开在海州的话,我也要再想想,没多久就过年了,反正不急于一时,我回去跟爸爸商量商量。还有院领导,我暂时不想辞职,医院才跟我签了合同呢。而在职医生虽然可以自己开诊所,总归要顾及单位那边的,我得问问萧院长的意见。”
周锦渊想了会儿后,慢吞吞地道,“最重要的是,我有点怕你现在连我都克……”
容瘦云:“…………”
作者有话要说: 同事们:秃头一起治,名声一起扛啊,反正不可以把我们弄成秃头专科医院后自己脱身!
32、第三十二章
和以往住在这里的心态不同, 那时候容瘦云还能算是待业和尚,现在彻底闲下来了。
容瘦云给自己规划了一下,早上起来活动一下,做做早课,然后恢复锻炼一下专业技能,接着出去做市场调查。
如果阿锦不和他合作, 他大概会自己开一个正骨诊所吧, 希望不会连自己都克。
容瘦云精神饱满地起床, 在阳台上深呼吸, 扭了扭腰,看到这里种了不少花草,以前匆匆来去,这里也不太茂密,都没注意到, 如今俨然是个小花园。
不对, 仔细看,好像都是中药,什么金缕梅、黄芩之类的, 他顺手就抄起水壶浇水。
新的一天, 就从重新接触中医药开始!
“你在干什么?”
容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制止了容瘦云。
容瘦云茫然地道:“我浇个水啊,干嘛,隔壁老容连浇水的资格也没有了?”
“这是我实验栽培的药材,不能破坏数据。”容细雪把水壶抢救了下来, “浇水是有定量的。”
“忘了和你说了,别动他盆栽。”周锦渊正在刷牙,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含着泡泡道,“还有那边柜子上的川乌、马钱子、洋金花也不要乱动哦。”
“……我疯了我动那些。”容瘦云道,全都是有毒性的,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他弟弟的天赋就落在中药上了,而且似乎尤其对毒性大的感兴趣。他怀疑是因为阿锦用药的习惯,这家伙就聚大毒小毒供其医事……
从小就是阿锦的跟屁虫!
他看了看容细雪种的那些药材,又问:“你自个儿炮制已经不够了,还要在家种药,实验药材去买不就行了,然后搁学校啊,在这儿种样本够么。”
容细雪瞥了他一眼,“学校也有。这是在测试不同的土壤ph、微生物活动、微量元素等对药材有效物质的影响。”
什么才是某种药材有效物质的主要影响因子?这关系到药材的品质,以往的人只是通过经验大致总结,生长在什么样地方的药材药效更好。
要是掌握了化学指标,无疑能提高中药栽培生产效率,给医(哥)者(哥)提供更好的药材……
容细雪说那话时,俊美锐利的脸上是没什么表情的,甚至是种背课文一般无机质的冷漠。
但容瘦云愣是琢磨了半天,觉得跟屁虫不太对劲,还是说他出家太久弟弟有变化了么,他问周锦渊:“你觉得他干嘛这么勤快,在家里都没事找事实验种田?”
周锦渊认真地想了想,顶着一嘴泡沫说:“为了给这篇文注入灵魂?”
容瘦云:“…………???”
……
“萧院长?”周锦渊进了办公室,在萧院长的眼神示意下落座他对面的位子。
他在考虑了容瘦云的提议后,决定先来和萧院长聊一下,这是比较重要的。
“小周,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要反应?”萧院长笑眯眯地道,“有问题你就说出来嘛,生活上的也没事。”
周锦渊:“是这样的,最近我一个发小想邀请我一同合开诊所……”
“你要辞职?”萧院长一下就变脸色了。
“不是……”周锦渊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我就是不想辞职,目前也是在考虑。”
萧院长这才松了口气,不想辞职那好说。想他们海洲秃发专科医院才刚发展起来,如果周锦渊这时候走了,多可惜啊。
他大概也猜到周锦渊是想搞什么了,自己开办医疗机构,近两年允许医生这样的行为了,但很多时候医院也不大乐意,尤其是小医院,因为这无疑会分流他们的病人。要是大医院专家名医那当然另说了。
周锦渊这样的情况也勉强算后者。要是别的医生,医院把他培养起来,他倒把病人带到自己医院去,不大好吧?
但周锦渊不算三院培养的,反倒是帮三院培养了不少治秃能手……
所以萧院长第一个念头就是,周锦渊不辞职,什么都好说。
当然,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先微笑着劝道:“那你先说说什么情况嘛,你那个朋友也是医生?还是药师?就不考虑到三院来上班嘛,比自己操持不是轻松多了,尤其是你做兼职的话,会特别累。我们的待遇也好。”
既然是小周的发小,说不定医术也很好,拉过来拉过来——
周锦渊:“不合适吧,我朋友是秃的,不留头发,来咱们秃发科感觉挺影响名声的。而且他自己求职受创几次后,就不太想进单位了。”
可以看出来,无论是医生还是院长,在口头还是心里,似乎都自然地把秃发科、秃发专科医院作为自称。
萧院长:“……”
他也是没想到周锦渊还能有秃朋友,挺出人意料的。
“这个嘛,小周,我也知道你来问我的意思,我肯定相信你什么情况对病人都是全力以赴,也肯定对三院有感情。放心,你就是我们三院人啊。”
萧院长斟酌了一下,说道,“这个创业的事情,你自己好好考虑,我觉得最好是你们哥俩都来,不行的话,我肯定也是支持你的!”
萧院长还是比较大气的,也想得开。
人家小周业务水平高,不开诊所未来也有可能被更有名气的医院挖走,他不如借这个机会加深周锦渊的感情。
周锦渊确实挺感念,萧院长没有多加犹豫就支持他,“我知道,谢谢您的包容。不瞒您说,我一直的规划就是开诊所,来了三院后,我很喜欢这里,也觉得在这里可以做到很多一些没想过的事情,所以不愿意离开。”
他是很真诚的,比如以前虽然对西医有所了解,却没什么合作经验,现在经常去各个西医科室会诊,也给了他不少新的启发。
周锦渊和萧院长又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回中医科去。
……
周锦渊插兜回自己的诊室,脑海里还在想着,回去爸爸会怎么说,以他的了解,大概率是一副爱啥啥的道系态度……
“什么?怎么会还是一点也无效。”毛医生压抑不住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躁从诊室内传来,“好好,你等等,我,唉,我再找个老友。”
“毛老师,这是怎么了?”周锦渊回神,探身进去问了一句,“什么无效啊。”
毛医生看到他愣了一下,先下意识说了句“没事”,然后眼底情绪变幻几番,透出一丝犹豫来,哼哼道:“就是家里蟑螂药无效。”
“看您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那我走了。”周锦渊刚要走,被毛医生给喊住了。
“你那个题目准备得怎么样了?”毛医生问。
曲庆瑞赞助的研讨会已经确定好时间,也公布出来了,周锦渊早就内定要作为主讲人之一,也是三院这个承办单位唯一的主讲人。
毛医生、谢主任等老大夫都比较关心这一点,让他务必把内容做得精彩,好为中医科扬名。
总不能一说起他们,就是秃发专科,还有周锦渊那个飙轮椅、做法事的代表项目吧。
“我觉得曲公子那个病案就很好,你要分享出来么?”
“那个还是算了,我还没完成治疗。”周锦渊说道。其实以曲观凤的恢复程度,已经是非常非常惊人了,完全值得一说,但他答应过曲庆瑞,暂时对曲观凤的病情保密。
毛医生倒没想那么多,只是点了点头,“你好好斟酌!”.
两日后
曲家赞助的学术研讨会就在三院院内的会议厅举行,除了省内的名医,还邀请了外省的专家前来交流,作为主办方可是费了大劲,能把这些名医都请来。
放在这里举行,当然不是舍不得在酒店包个宴会厅,而是照顾三院中医科的人。
研讨会有两天,放得近些,方便科里的医生轮流去听课,这也是承办单位的福利了,这研讨会可不是对外开放旁听的。
——海洲中医药大学的校长知道有这么个会,云集了许多名家,都曾盛情邀请改在他们学校办,也没如愿。
外省某中医院的院长、海洲中医院的黄中文大夫、海北医院的莫教授……等等名家,都会登台讲课,还有互动环节,可谓机会难得。
而挤在这一堆大佬的演讲里的,是周锦渊这么个小小的医师,别说没有更高级的职称、学术成就,连临时工都是最近转正的。
这自然是曲庆瑞要求的了,换作别的人,不管周锦渊医术多高,必然还是要考虑一下资历。
这次请来的许多是经方大家,会议名自然也定为了经方研讨。
不过名头虽然是经方研讨,主题却不是定死了只能说经方,做任何事都是兼收并蓄。周锦渊认真准备了内容,他挑选的是自己比较满意的自拟方,准备做一个临证思辨分享。
到了研讨会那天,周锦渊和有空的医生一起去会场,这两天他们科里特意调整了班,就为了方便大家去听会。
“怎么不见毛老师?”周锦渊看了看,好像有个熟悉的面孔不在。
“毛老师家里有点事吧,打电话说了来晚些,咱们先去。”刘淇说道。
周锦渊立马想起前两天毛医生在诊室里的异样了,只是一个直觉,倒不一定和今天晚到有关吧。
一行人到了会议厅,这里已经到了不少人,在海州中医界基本都非无名之辈。东道主的好处当然是位置也比较好,他们都坐到了中间比较靠前的座位。
坐在他们旁边的人转头看过来,“你们三院中医科的?”
和他肩并肩的刘淇答了一句:“是的,老师。”
——在这个会场里,见到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叫一句老师总是没有错。
“哦,听说你们科有位名医,叫周锦渊,最近很红呢。”这人笑着说,虽然是带着笑意,但语气不知道怎么,总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刘淇“呃”了一声,含糊地笑了笑,没说话。
谢敏看了这边一眼,低声对同样注意到了的周锦渊道:“那是中医院的朱大夫,不是很喜欢你,你注意一点。”
讲课还有互动环节,她这是提点周锦渊,待到周锦渊主讲时,如果真有人为难,也心里有数。
周锦渊呆呆问了一句:“我不认识他啊。”
谢敏无奈地道:“他之前就是主治脱发的……”
周锦渊:“……”
朱大夫得不到回应,还有点不爽,继续对刘淇道:“我仿佛听说,这位周医生还是道士出身,平时喜欢做法事,还会用祝由术治病。经方他看来是讨论不了,也许今天能给大家分享分享祝由术吧。
“不过嘛,都说中医有疾医、阴阳医和仙家医,周医生应该算仙家医吧?和我们这些疾医路子不一样哈,仙家医,路子广。”
仙家医说来好听,却不是什么好话。扁鹊、张仲景都属于疾医,见病在何处,拟方去除病毒。阴阳医却是不理会其他,单单以阴阳五行甚至命理治病;仙家医则更玄乎,练气炼丹。
后两者说是医,其实是指那些借着医家名头的江湖术士。
朱大夫这么说,明明是在暗讽周锦渊算不得正宗中医,所谓道医属于野路子,能上去讲课,无非是门路广吧。
刘淇听了则不太开心,外人也许不理解,他可是时不时就目睹周锦渊的病案,别的不说,你会烧山火么?
刘淇正要辩驳,却被探身过来的周锦渊拉了拉,“咱俩换个座位。”
刘淇下意识同意了。
周锦渊坐到了刘淇的座位上,对朱大夫点了点头。
坐过来不是想反驳什么,而是怕刘淇一时激动失态了,三院承办这个会,他们也是东道主的一份子,当然要从容一些,对客人笑脸相迎。
否则,说出去不大好听吧。
周锦渊想着,还对朱大夫笑了一下。
朱大夫才讽刺到一半,看这人换过来又笑了一下,年纪小,活泼可爱,隐约有点面善,表情顿时卡了一下,不大好继续讲了。
“……你是实习生?”朱大夫换上好脸色问了一句,可见颜值到哪里都是吃香的。
“不是,我正式医生。”周锦渊答道,“我叫周锦渊。”
朱大夫:“……”
他嘴角抽了一下,整个人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还有点不爽那个“周锦渊”,一半因为眼前这人一张娃娃脸,跟小孩似的,还没他小儿子大,不大好意思开口了。
最后扭曲地挤出了一句:“呵呵,久闻大名了……”
他顶着欺负小孩的负罪感继续道:“我刚还在说,周医生今天应该会分享自己的特长吧,也不知能见识你的练气功夫,还是祝由术。”
只要周锦渊顺着往下接,他就会顺势展开,好好和这小子battle……不对,是探讨一番医理,非要让这小子知道不可。
区区一张治秃验方不算什么,在网上红了更不算什么,姜还是老的辣。
谢敏一眼一眼往这边瞟,她是知道周锦渊那张嘴的,身手还好,以老朱的身体可能走不过一招,但周锦渊刚和她说了不会闹事,她也就暂且关注着。
周锦渊也的确没有闹事,只是很随意地道:“我分享的会是自拟方,不过很遗憾这算不得我的特长,祝由术也不是。”
他这话头就让人很想接,朱大夫情不自禁就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是针灸也没关系,他本人针灸也是下过功夫的。
周锦渊转头看着他,笑道:“嘻嘻,是我特别可爱。”
朱大夫:“…………”
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朱大夫差点呕血。
他这里想跟周锦渊好好battle,周锦渊就给他胡搅蛮缠。
还嘻嘻,嘻嘻个鬼啊,笑得朱大夫脸都青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厅内一阵喧哗,是海北医院的莫教授来了,一时间许多人都起身,还有的索性迎了上去,和莫教授打招呼或攀谈。
朱大夫顾不得周锦渊,也赶紧站起来,伸着手上前,“莫老师——”
就算不想向莫教授讨教,莫教授职务很多,除了教职之外,还是华夏中医药协会的理事,也曾担任海洲中医协会的会长,高评会的主任,也就是高级职称评定……等等。
这些代表什么就不用多说了,得给人留下好印象啊。
刘淇见人走了,暗笑两声,看到朱大夫的脸色,他早就不气了。还是大神有涵养哈,看把人招呼的。
……
人陆续到齐,时间也到正点了,众人各自入席。
会议一开始,就是院领导和省中医药协会的领导致辞,加起来也就半个小时。
紧随其后,便是大家十分期待的莫教授讲课环节。
这位学界称为莫白术的专家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连一颗老人斑也没有。
说起他这个名头,白术是味常用中药,向来有“十方九术”“南参北术”的说法。
虽然常用,其中的深意却不是每个医家都能了解。能够以如此好用、常用的药材享誉学界,恰恰可见莫教授钻研之深。
莫教授声誉极高,他一上去,现场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谢谢,谢谢大家。”莫教授一笑,开口却不是寒暄或者提及今天的主题,反而目光在现场巡视一下,“这之前我想先请问一下,哪位是周锦渊医生。”
周锦渊这三个字,在场许多人已不陌生,最近在海洲搞出来许多动静,前两天还大火了一把。
一些不知道他是曲观凤主治大夫的,会前还在嘀咕呢,这人不说名不见经传,最近的确比较红,但怎么能夹在一群大佬里,拿下讲课资格。
别说他,放眼三院中医科也没有够资历和莫教授同台的医生吧。
莫教授这时候点他的名,是为什么,难道……
朱大夫突然兴奋,心道会不会莫教授也很不满这个周锦渊被强塞进来,明明海洲还有更加资深的中医啊。
周锦渊也有些意外,不知道莫教授为什么点自己的名,他慢慢站起来:“是我,莫教授您好。”
“你好啊小伙子,请坐吧,没事,我就是认认脸。”莫教授看着他,朗声笑道,“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前段时间,卫生局的杨局忽而口噤不开,我当时赶急诊,只留了一句‘鸡鸣自愈’。
“后来听说,他不放心又跑到医院就诊,大家都说,要做中频,要做超声波,几个几个疗程。只有一个医生和我说了一样的话,血瘀寒阻,明天早晨,自然就会好了!
“这个人,就是周医生。”
一些对周锦渊有所疑惑的医家皆是恍然,也许资历不够,但是能够和有“奇验”之名的莫教授诊断一致,且得到肯定,难怪能破格上台啊!
莫教授说起来还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他门生众多,不乏名家,这表情谁都知道是多看好了,更不用说其内容:
“我知道后,就想将小周医生引为知己!说起来,他今天也会讲课,虽然要讲的是自拟方,但他这种随证治之的风格,才是咱们经方应用中最该掌握的。
“提起这个口噤自愈的病案,也是因为和我今天要说的内容离不开,我们都将此病断为血瘀寒阻。而我今天也是要说说,仲景方中的‘祛瘀’。中医说百病皆在瘀和痰,还有久病必瘀,祛瘀是个大课题,我在行医生涯中……”
莫教授就这个话题切入了自己的讲课内容,多数人都收回对周锦渊的关注,投入到他的思辩经验中。
周锦渊:“嘻嘻。”
朱大夫:“………………”
33、第三十三章
莫教授还未讲完呢, 朱大夫就已经半路找人换了位置,远离周锦渊。
他本来想直接走人的,太丢脸了……但是又舍不得莫教授的分享内容。
谁知道这小子还和莫教授有这样的渊源啊!本来都是治秃头之间的较量,居然把大佬给扯进来了?
而且笑得他都毛骨悚然!
周锦渊非常无辜,他这不一直都以礼待人。
莫教授讲完后,还有半个小时的互动提问时间, 无论是对今天的内容有什么疑问, 或者手头有疑难病案, 都可以去讨教了, 机会难得。
然后就是大家伙儿和莫教授及其他大佬合影的机会——像这种经历,是肯定要合影存证的啦!
而中医科的毛医生,这时候才姗姗来迟,中医科很多人早就疑惑了,今天来不少经方大家, 毛医生更是典型的经方派, 早就表示不能错过这样的盛会了。
本以为毛医生顶多晚到两分钟,结果迟迟不来,这莫教授的环节都结束了他才来, 什么样的事还能让毛医生如此。
毛医生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牵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没有入场证,毛医生在门口和人说了几句。
好在是三院主办的,都是自己人,也就把人放进来了。
“那是毛老师吧?可算来了。”
有人发现后, 就招手招呼毛医生位置在这儿。
毛医生遥遥点了点头,走过来后却是道:“看到黄老了吗?”
“在那边被围着自拍呢,”谢敏指了指一个方向,黄中文也是现场的大热人物,现在单纯的合影已经不能满足各位了,非要用手机来个中老年人式仰拍,露出双方的下巴,那才够亲密,“这不是巧巧么,你怎么把巧巧也带来?”
巧巧就是毛医生带来那个女孩儿。
周锦渊来三院不久所以不知道,但科里很多老医生是认识的,这是毛医生的小女儿,年纪挺大才得了,视若掌上明珠,今年才十九岁,从小多才多艺,正在音乐学院就读。
毛医生苦笑了一声,“惭愧啊,巧巧生了急症,我给她开了方子却治不好,带她到老朋友那儿看了看,也没好,实在是……我想着,能不能请黄前辈指点一下,正好他今天来院里开会。”
不但有黄中文,在场还有各路专家大佬,再好不过的机会了,简直是专家会诊,万无一失。
“哟,这是怎么了?”谢敏一听,端详起巧巧来,继而向来有礼貌的巧巧今天连打招呼都没有,“这……不会是失音了吧?”
毛医生点头。正是这样,他才格外急。巧巧报名了一个歌唱比赛,马上就是初赛了,而且巧巧过些天还要期末考试,他知道小女儿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所以格外着急。
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毛医生也不会随意求教。他自己就是经方派老中医,发现巧巧失音后,就以经方投之,只是半分效果也没有。
他一位关系特别好的老友诊后也无效,两人估摸着,怕是要黄老那样级别的大夫才能洞察。今日又有各路名家在场,此时求教最适宜不过。
其实先前毛医生还犹豫过,要不要找周锦渊,到底是没拉下脸。找周锦渊和找黄老指点,还是有差的……
“那赶紧去吧,我陪你一起找黄老师,别担心,这么多前辈在,肯定能诊治明白。”谢敏瞥了周锦渊一眼,发现平时总是特别积极的周锦渊现在没什么反应,她可是曾经看过周锦渊治疗失音,对肺金的辨证十分到位。
毛医生牵着小女儿到了黄中文处,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准备学习。
像这样的活动,有时候也会现场诊疗以作示范,更是不少医生拿出疑难病案向前辈讨教的机会。
“黄老师。”毛医生在黄中文面前十分恭谨,他曾经有幸跟随黄中文抄方学习两个月,黄中文也夸过他对经方的运用,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
“我想冒昧请前辈指点一个病案,患者是小女,三天前忽然失音,我斟酌开药,服了三剂,全无作用,今天又请友人诊治,仍是无果。”毛医生把情况一说。
黄中文刚才也和人讨论了几个医案的诊疗,他一听,立刻打量起了巧巧,观其气色。
毛医生跟着他学习过,他知道对方的水平,以经方派的风格,三剂下去一点效果也没有,这是辨证完全错误了?
莫教授正好结束了合影,看这边人多,还有个女孩儿,走过来道:“这小女孩怎么了?”
“莫教授,这位小姑娘失音,三院的毛大夫诊治无效,就带来请各位医家辨证一下。”黄中文说得很客气,叫大家一起辨证辨证。
“小黄,我能看看么?”莫教授问道,他年纪比黄中文稍长。
“您请。”黄中文伸了伸手。
毛医生心中一喜,黄老师和莫教授,哪一个出手都是很好的啊。
莫教授摸了摸巧巧的脉,神色间已了然,叫黄中文也来摸摸脉,然后笑道:“嗯,我看,不如先让年轻人来辨证一番吧?”
这俨然是要当作教学了,可能是教授的职业病。
黄中文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个病案很适合教学啊。
尤其是莫教授说完后,还去看周锦渊,很多人都觉得莫教授是在鼓励这个他看好的年轻人说几句。
很可惜周锦渊没什么表示,其他大夫在毛医生详细介绍病人情况后,纷纷轮流诊脉、看舌苔,也有其他大佬过来围观现场诊疗,但都选择默然不语,静观此案。
医生则各抒己见,周锦渊也跟风摸了一会儿脉,但没说什么。
三院在场的院领导疯狂给周锦渊使眼色,现在阵仗闹这么大,莫教授都来了,这个病案显然大有玩味之处。要是能解出来,那很明显是大有面子。可是周锦渊没如其意吭声。
“如何?有思路了吗?”黄中文问道。
一名外院的中医跃跃欲试,说道:“那我就抛砖引玉,我看可辨证为:阴虚!”
此言一出,好几个医生都不由自主点起头来,包括之前那位朱大夫,还有人侃侃而谈:“我看是肺肾阴亏嘛,这是金破不鸣之证!”
毛医生却是面色古怪,讪讪道:“我最初也是从阴虚治,可三剂皆无效。”
他这么一说,现场一时沉默,这就有点尴尬了。看来能让人问到黄老这儿来,这病证确实有点难辨啊。
大家只好倒回去细细考虑病情,到底是何证。
“周锦渊,小周,你有什么想法吗?”黄中文开口问道。
周锦渊又被点名了,这回是黄大夫。
好多人都在心里想,这又是什么关系啊。
这小年轻得莫教授青睐也就算了,黄大夫也熟识他的样子,那怎么没进中医院,反而到了这综合医院的中医科?
其实黄中文和周锦渊也是第一次见,但黄中文与莫教授一样,早就知道周锦渊这个人了,说来还是他推荐曲庆瑞去找秦观主打听,最后曲观凤才得以在周锦渊这里就诊。
黄中文对此事后续曾关心过,便也知道曲观凤恢复良好,因此印象深刻。前头莫教授点周锦渊的名认脸,他也就记住了。
可周锦渊却摇头道:“暂时还没想法。”
黄中文轻轻点头,有些微失望。
中医科的同事原本是十分激动的,三院中医科在海洲中医界就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水平,此前连病房也没有。这次也是因为曲庆瑞坚持,研讨会才在他们这儿开。
前头莫教授点名周大神,就让大家与有荣焉,现在这病案困住了诸位同行,要是能应下黄大佬的考较,岂不是又在外院人面前大大长脸。
只是大神却不如以往急智,叫他们有些微失望,不过他们自己也没看出来准确病证就是了。
谢敏感慨,这失音案,把小周也难倒了,真是难得啊,不过的确算是个疑难病例。她自己也在考虑这病情。
院领导还没死心,疯狂盯周锦渊,盯了周锦渊又盯谢敏。三院可是东道主啊,还占了一个主讲名额,结果连个思路都给不出,这不显得有点强推之耻么。
谢敏被瞪得发毛,疯狂思索间,忽而感觉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腰,低头一看,却是周锦渊把手机塞到面前。
定睛一看,手机停在备忘录的页面,上头是几行药方,开头则是简单几个字:小青龙汤。
“啊!”谢敏情不自禁喊了出来,都忘了控制音量。
手机悄无声息被抽了回去,而在场正在绞尽脑汁的大夫们,也都看向了谢敏。
“小谢,你想到了?”黄中文问道。
谢敏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收拾了一下情绪。她刚才脑子里全是巧巧的症状、脉象,看到那几个字,突然间就醍醐灌顶了!
“嗯……有些想法了。”谢敏看了周锦渊一眼,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站出去一步,说道,“我想患者当是寒邪客于肺卫,肺气失宜,言语不利。用小青龙汤减量服用,以解风邪,应当有效果。”
医家们思索了片刻,一时嘈杂起来,讨论这个思路。
毛医生当即问小女儿:“你失音前受了风寒没?”
巧巧迷茫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前段时间突然降温,是有点小伤风,但没什么大问题。
正是因此,她没往心里去。失音患者本就因为言语不便,沟通病情困难,何况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两件事能联系上,甚至忘记那件小事。
大夫们却是恍然,原来真不是阴虚,是伤风失音啊。
毛医生:“不错,不错,那就对了。而且这小青龙汤是《伤寒论》中的经方,主症是咳、喘,但也可以应用于伤寒表不解。既是伤风所导致,寒气客于体内,那用小青龙汤散寒,真是再好不过了啊!谢主任……”
他一时词穷,只竖起一个大拇指。
谢主任这一手,先是辨证精准,在问诊不全面的情况下找出病因,又巧用经方,真是妙啊。
黄中文笑道:“不错,也正合了咱们今天的主题,这是标标准准的经方啊。”
倒是那位朱大夫,还有点不解,“我不大懂,那为什么要减量,既然是伤风失音,那原方服用,重用小青龙汤中的桂枝、麻黄、干姜、细辛等药通阳散寒的功效,应该更好吧。”
莫教授摇了摇头,只说了四个字,“过犹不及!”
黄中文解释道:“治上焦如羽啊!患者是肺气失宜,在上焦病证中,用药应该轻清,当然应该减量!”
所谓上焦的说法,出自中医辨证的理论之一:三焦辨证,意指人体分为三焦,上焦就是横隔以上的内脏器官,如心、肺;横隔下便是中焦,包括脾、胃等;肚脐以下就是下焦了,则是泌尿生殖系统等。
《伤寒论》多用六经辨证法,但医家灵活变通,自然不拘一格。莫教授用这个说法佐证剂量,没有任何问题。
朱大夫失察,脸一红,不敢再说话了。
既然辨证结束,当即到中药房抓了减量的小青龙汤来,黄中文又指点,既是伤寒,用开水泡服即可,也不用多,拿大茶缸装一杯。
于是,这边医生们讨论,那边巧巧便握着茶缸,吹一吹,慢慢喝下去。
因为滚烫,巧巧喝得慢,待她一杯小青龙汤下肚,黄中文偏头来慈祥地问:“小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巧巧头上不知何时,都有了汗珠,她一擦额头,试着说话,声音还有点嘶哑,“咳——我……我感觉好些……了……”
虽带着嘶哑,但的确已经痊愈!能够开口,言语也渐渐流利了!
很多人都猜到应该会见效,但也没想到,竟是一剂便痊愈了。
如此神速,这便是医家们所追求的啊。
有人笑着凑趣:“咱们这研讨会上,现场用经方一剂,使患者覆杯而愈,岂不是佳话!”
“说的是,这可不是真‘覆杯而愈’么?”
和效如桴鼓一样,覆杯而愈也是形容中医疗效快的,不过原意是医家一边品茶,一边诊治,给患者吃药。茶喝完了,病也已经痊愈了。
这一次嘛,则是患者用茶杯喝药,倒也算得上是“新覆杯而愈”了。
“佳话,可不是佳话!”三院的院领导别提笑得多开心了。
……
到了中午,大家便该用餐了,安排在了附近的酒店。也是因为东道主的优势,和曲庆瑞的支持,谢敏、毛医生、周锦渊他们都得以和莫教授坐在一桌。
人一多,光是落座就推让许久,都不知道头一杯该敬谁。
外省来的专家握着茶杯道:“别敬我了,我看啊,咱们应该以茶代酒,敬三院这位医生,今天是她一剂小青龙汤点了题,十分精彩啊!推广经方,就是要多一些这样的例子,增强医患双方的信心!”
众人纷纷认可地点头。
谢敏却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看周锦渊若无其事,加上心里其实约莫猜到缘由,就更不好开口了。
反倒是毛医生无奈地笑了一声,站起来道:“谢主任,今天这剂小青龙汤,恐怕不是你开的吧?”
席上人皆是莫名,这话怎么说?明明大家都听到,是谢敏首先提出的伤风之说。
毛医生先前还夸了,两人又都出自三院,怎么这时候出来质疑。
谢敏则是闭口不言,选择暂时不搭下茬。
“诸位可能看不出,但我和谢主任同科行医已久,她的开方风格我再清楚不过!巧巧好了后,我冷静下来一回味。要是她来拟方子,用小青龙汤我信,但是剂量不会如此精细——谢主任,没别的意思。”
毛医生看向了周锦渊,“而且这一剂愈的速效,倒让我想起另一位同事的风格。小周,这方子是你开的吧?”
周锦渊?这下莫教授他们更不解了,在现场,大家都看到了,黄中文问及周锦渊,他只推脱还没想法,又成他开的了?
黄中文倒是一脸若有所思,他算是在场人中比较了解毛医生的。
毛医生坦然道:“我一向自得于经方运用,全科都知道,此前就曾失察,用经方治坏了一个病人,便是小周用自拟方一剂治愈的。我想这次,小周也是不希望我再次失颜,才叫谢主任出头的吧!我还真没想到,小周平时总是用自拟方,这次主讲的题目都是自拟方。其实不是不通经方,甚至十分擅用,只是随证使用罢了。”
他顿了一下,又笑笑道:“你可千万别说我猜错了,否则更丢人了。”
周锦渊没法了,他先前的确是考虑到这次情况下毛医生的心情,想着反正有几位前辈在,才装死到底。但后来又因为领导催促,给三院挣个面子,就暗暗给谢主任递了答案。
可他哪知道,毛医生如此细心。即使了解同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出来开方者,还能坦然说出来的。
“毛老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周锦渊也站了起来,老实地道。
他只想着毛老师就是有时候傲娇了一点,医德还是很好的,很愿意带年轻人,也是真正为了中医科的发展喜忧,偏偏此病用经方最对证,所以隐下姓名,却没想到毛老师坦率至此。
“别这么说,之前我确实是有些尴尬的,不肯认罢了。”毛医生大笑道,“但这次我是真真正正释然了,小周,今天我开诚布公说出来,也是这个意思:以后咱们再无丝毫芥蒂!”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了,同样是遇到不爽的事,既有朱大夫之流,也有毛医生这样的。
他特意在这里说,在莫教授他们面前说,更是要替周锦渊解释,不是周锦渊答不出。
其他人这才明白了此事头尾,黄中文轻敲桌面,“好啊,那这就是今天第二桩佳话了,第二杯就你们俩互敬吧!”
莫教授也含着一点笑意,若有似无地点头,对这年轻人的欣赏更浓了。
两人把茶杯倒满,碰了一杯饮尽。
毛医生那一点心结去了,整个人畅快不少,抚着周锦渊的肩膀道:“小周啊,有个事我早就想说了,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为什么我烧山火的那‘火’就是烧不旺?”
“这个没问题,回头就给您聊清楚了。”周锦渊也把手放在了毛医生肩上,“只要您也答应我一件事。”
毛医生:“什么事?”
周锦渊:“以后再有患者质疑我,您一定要站出来,誓死用您的白头发替我做担保!”
毛医生:“………………行、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不是不想写作话,是不知道说啥,今天给大家表演一个扭屁股吧,注意看我健壮的尾巴……
34、第三十四章
席间气氛十分好, 也就是碍于下午还有行程,用餐也比较快。
吃饱喝足后,莫教授对周锦渊一招手,“小周,我问问,你有没有参加什么学术团体?”
周锦渊一摇头, 他家世代都是在乡野里行医, 以前都没有执业医师证这个东西呢, 他还是他家第一个进了医院的吧, 更别说这个团体那个会的了。
莫教授阅人无数,他耳闻过周锦渊诊口噤之案,又看了周锦渊用小青龙汤,对周锦渊的水平就已经有数了。
他是海洲中医协会的大佬,向来也不遗余力提携后进, “那我看, 你加入我们海洲的中医协会吧,以后也有个平台,多多交流!”
“啊?我资历还不够吧?而且我是瀛洲人!”周锦渊虽机灵, 但没接触过也就摸不太清里头的门道。
“对优秀人才当然可以破格。”院领导一喜, 在旁边插了一句。
有莫教授引荐,这肯定是没跑的,别看周锦渊职称低,却有过硬的专长。
要是再进了有莫教授坐镇的、含金量颇高的海洲省中医协会,那说不定以后挂个专家的名头也不过啊——虽说一般都主任医师以上才会被称为专家。
“就是, 而且小周你从小学医,实际经验不比一些职称更高的医生少。也算是个少年老中医了,对吧?”谢敏也跟着半开玩笑地道。
莫教授更是说:“是瀛洲的怎么了,你现在是在海洲工作,那我更要在你老家的协会把你吸纳之前,为海洲招揽你了!”
这籍贯还真不是问题,周锦渊现在就在海洲行医。
他一琢磨,自己多半要在海洲开诊所,就是以后回瀛洲常住,也和海洲分不开干系。再者说,也正是因为诊所,有个这样的名头更好。
思及此,周锦渊也就不推脱了,以茶带酒敬了莫教授一杯,“多谢前辈照拂。”
这就算差不多定下来了。
……
下午时分,头一节就到周锦渊主讲的时候了。
相当一部分人其实有些兴趣缺缺。
周锦渊出名在前,被莫教授赞誉在后,本来是叫人刮目相看的。可惜后来被点名考较,退缩不前,倒让人觉得年轻人还是靠不住。
又不是人人都和他们一桌用餐,知道那一剂小青龙汤背后的故事。
周锦渊好像没感觉到下面的浮躁,调好了ppt,才开口:“首先很荣幸今天有机会在这里和各位前辈分享我的一点行医心得,这次希望通过我的自拟方和一些病案解读,表达一些我个人行医的看法,以供诸位参详。有不足之处,还请见谅。”
他开场说得是十分谦逊的,但ppt一滑动,方剂和病案文字放出来,下头就慢慢安静了。
在安静之后,则是又有点嘈杂,因为周锦渊这些病案里的患者,基本都是一剂痊愈,至多不过三剂。
周锦渊的病案写得相当详细,在场都是内行,一眼看过去,病情变化、诊疗经过等都不像捏造的。就是仿佛平平无奇地写出医者如何辨证,让众人有些吃惊。
治疗经过全都如此干净利落,疗效奇佳,还不是一例,是许多例,即便在以疗效快见长的经方派中,也算得上令人瞩目了。
这些不了解周锦渊业绩的同行,都不禁讨论了起来,这病案也太夸张了——
“经方家最著名的,便是见效快,效如桴鼓,所以我选的也都是见效快的病案。所用的,全都是这一道方子。
“我个人拟方的思路是,要让这方子能够广为使用,甚至是流传下去,必须注重抓主症,而且不能超过三个。临床之时,也无需过于纠结病名,辨证,辨证,辨清楚证,就能论治了!”
证、症、病都是不同的概念,比如感冒是一种“病”,它分为不同的“证候”,有风寒有风热有气虚,分别又会出现恶寒、发热、气短等“症状”。
周锦渊说的主症,就是症状了。
他的话言简意赅,叫刚才还有些疑惑那病案的同行眼前一亮,开始静下心,慢慢听他解释了。
接着,周锦渊又从此延伸开,将自己这方子是如何抓主症,在临床中,又是如何辨识主症,还联系到了经方的应用,触类旁通。
“最后,还有几句和主题无关的话想说。很多前辈应该知道,我是一名道医,没错,我不但是,还会在行医中应用祝由术。
“祝由术是古代医者借鬼神之名的疗法,精髓其实在于移精变气,改变患者的心态、精神,我想这没什么不可用的。”
周锦渊环视一周,说道:“相信大家也认可,医道同源。病者,从广,从丙。丙即火,对应心。故此,治病应当疾、心同治!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再给大家说一说我理解的祝由术!”
这话,是在回应那些可能和朱大夫一样,对他道医身份有疑惑的人。
只见中医科的人首先响应,随即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最后这番话且不提,周锦渊一个小时讲下来,全都是干货。
而且他把思路剖析得相当清楚,可以说,这堂课听完,他这个自拟方,在座的医生只要不是太傻,都能够应用自如了!
这叫一些人对周锦渊心生好感,也自然有一些人感觉微妙。
谢主任就曾向周锦渊抱怨过,现在中医没落了,但还有些同行,很不敞亮,对于自己的一些方子、经验,守得死紧,她是相当不赞同的。
要吃饭可以理解,但某些人已经到了故弄玄虚的地步,含糊说辞,好让谁都搞不清他们是怎么治病的。别说同行,病人自己病好了,可能都糊里糊涂。
这是自古有之的,有些人家,一张疗效卓绝的方子是要吃几代的,当然要保密。最夸张,抓药的时候,还会将药方分开,派不同的人到不同的药房去抓药,以免泄露秘方。
与一些人相比,周锦渊的行为也更叫在座的人感觉此行不虚了,这个年轻人分享心得实在、有效,仔细想想,论起他们的所得,不比听莫教授一堂课差啊!
他们这是不知道,周锦渊分享无敌生发灵也是分文不取,日常教同事烧山火和经外奇穴,都属常事。
到了互动环节,大家踊跃提问,气氛高涨,周锦渊也详尽解答。
最后他的时间到,鞠躬下台,整个会场又是掌声不断。
被邀请来的外省专家们,也都频频对院领导和莫教授等人表示,看来海洲的学术风气非常好啊,叫他们也面上有光。
当天的流程结束后,莫教授又找到周锦渊,“我还有事,有时间再叙过了。我说的入会材料你好好准备一些,要是不懂,你们院里应该也会帮着你。”
“还有,这位我为你引荐一下,是咱们海州中医药大学的罗校长。”莫教授介绍了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给周锦渊。
莫教授这样的专家,行程总是满满的。
他离开之后,罗校长和周锦渊打了招呼,“咱们中午是一桌用餐的,我请莫教授再次引荐,实在是听了刚刚的讲课,十分欣赏啊!方才有些细节,我琢磨了一下,还想问问你。”
“愧不敢当,您说吧。”周锦渊自谦道,他想着这不是小雪的学校么。
罗校长把他给狠狠夸了一通,问了一些刚才没时间说完的问题,最后才意犹未尽地道:“哎,说起来,我都想问问了,你有没有走教学方向的想法?而且我们中医大也是有附属医院的……”
周锦渊没有做过老师,但这可能是天赋,讲得是深入浅出,特别好懂,加上都是干货还特别实用。可不是每个明医都是明师的,罗校长觉得周锦渊就很有为人师的潜质。
他虽然是一时起意,但自觉有理有据。
最重要的是,连莫教授都看好,莫教授的眼光能有错么……
“啊?”这点周锦渊是真没想到,他讲课时就是抱着让人听懂的想法,甚至是一种分享的心态,“您开玩笑吧,中医大的老师那不得博士学位了。”
“哈哈,可惜了,可惜了,你有想法真的可以尝试,造福更多学子。”罗校长咂咂嘴,他也是第一次和周锦渊见面,有这个念头,提一提罢了,看周锦渊的反应,好像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算了,还是随缘吧。
……
再说莫教授,离开会场后就驱车前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和一位患者约在了七点,匆匆吃过饭后,时钟已然到了六点四十。
那位患者十分准时,在六点五十五的时候抵达了办公室,患者是一名男子,穿着一袭白色风衣,戴着口罩与帽子。
进到室内后,他将帽子和口罩摘下,露出了雪白的脸和同样颜色的白发,连眼睫也是白色,唯有虹膜和瞳孔是冷冷的粉色。
他的步伐有些缓慢,白衣白发,宛如落满了一场久候不至的大雪,叫旁观者也一个激灵。
“莫教授,您好。”来人和莫教授握了握手。
“金先生,久仰了,我很喜欢你的音乐。”莫教授先是说了这么一句。
眼前这个遗传了白化病的患者,叫金绰仙,是一名作曲家,很早就在业界颇具名气,蜚声中外。因为近年被邀请为一些热门电影配乐,名声也扩大到了专业领域之外。
金绰仙几乎未曾公开露面,这并非缘于他对外表的介意,相反,他只是性格低调,这也导致听过他名字的人多,知道他样貌的人却少。
而正因为他的低调,从乐迷到其他人,也无从得知他竟罹患癌症。
半个月前,已有医生告知他,剩余的时间不超过半年了。
公司还不死心,为金绰仙联系到了有奇验之名的莫教授,也许从中医的角度,还有救治方法呢。不是说,得莫教授一诊,才能决定生死么。
莫教授的行程极满,他也是因为知道患者是金绰仙,才挪出今晚的时间来诊治。
癌症的确是至今仍无法完全攻克的难题,但是一些早期还能达到医学上的治愈,度过五年生存期。
而对于情况不太好的,也能带癌生存,控制缓解病情,延长生命,消除癌性症状,甚至做到保持正常状态。
莫教授就曾力挽沉舟,延长其他医院断言已无生机的患者生命,此后多年,随诊一直情况良好,病灶稳定,生活能够自理,与常人无异。
“请坐。”看着这位患者,莫教授心中是觉得很惋惜的,金绰仙年不过三十,无论人生还是创作都处于壮年,却患上肝癌,真是天妒英才。
金绰仙的病历电子版早已发送给莫教授看过,他手搭在金绰仙雪白的手腕上,入定一般微微闭眼,仔细切脉。
金绰仙的呼吸很轻,嘴角抿得很紧,他在等一个结果——
足足有五分钟,莫教授才松开了手,睁开眼。
莫教授没有立刻说话,像是在措辞,他看着金绰仙,金绰仙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轻声道:“莫教授,请直说吧。”
莫教授知道有的人说他一诊诀生死,但他从不敢以此自居,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名声。
他不是阎王,更不是所谓的神医,他也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病证,只是尽力而为。他人或自己对医者的过度神化,有时候无形中会造成患者的心理压力。
他知道此前的治疗中,金绰仙一直十分配合,求生欲强烈,因此也就更加不忍心,但总归要说出来的。
斟酌再三后,莫教授才道:“金先生,这是我个人的诊断……能力有限,我恐怕也做不到比你之前那位主治医生更好……”
金绰仙一时无法有任何表情,莫教授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莫教授提笔写下了一个方子,“这个药应该能缓解你现在的痛苦,提高你的生活质量。”
癌性疼痛是非常可怕的,长期服用止痛药会逐渐产生耐药性,阵痛时间越来越多,还有副作用,某些更是有成瘾性。
莫教授也接诊过一些无药可救的癌症患者,疼痛让他们无法入眠,家属和患者只希望最后的时光里生活质量能高一些。
所以他以蟾蜍、冰片等药配成了外敷药,对肝癌、肺癌的止痛效果都很好,且没有副作用。
他无力挽回病情,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金绰仙的眼睫闪动了一下,那场久候的大雪终于是连他淡粉色的眼底也覆盖。
“谢谢……”.
时至农历年底,医院也更加忙碌了。
春节排班已经出来,周锦渊是瀛洲人,考虑到这一点,谢主任把他的班尽量往后排了。
曲庆瑞也过来把曲观凤接出院了,事实上,曲观凤现在的治疗频率已经开始放低,不再使用强刺激性的针法,已经可以不住院了,只要定时来治疗,甚至中间需要休息。
“周医生,过年你得回家去了吧,离开前能到家来做客吗?”曲庆瑞问道,“就当是提前拜年了。”
“这个……年前的班都是满的。”周锦渊面露难色。
他自己觉得曲庆瑞所回报的已经太超过了,还花了那么多人情,请来大佬们搞学术活动,所以他现在回绝得都有点尴尬了。
“那吃一顿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曲庆瑞正说着,忽然有了什么好想法一般,说道,“我公司这边今天年终会,不如,周医生今天一起来吧,就当帮个忙。”
曲庆瑞早就和周锦渊说过,他希望曲观凤年前取得比较大的康复进展,就是为了这一天,让家族、企业里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看清楚。年终会这个场合相对轻松却也足够正式,是个好选择。
他知道周锦渊得到了莫教授的青睐,还加入了海洲中医协会,要是有他在现场,效果应该会更好,更能确凿一个事实。
周锦渊本想拒绝,心说你们公司的年终会我去干什么,一琢磨他的话,又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他一看曲观凤。
曲观凤坐在轮椅上,觉察到他的目光,竟是摊了摊手。
“哈哈,好吧,您把地址告诉我,我下班过去。”周锦渊说道。
曲庆瑞开了个玩笑,“我给您派个司机吧,或者把观凤这架轮椅留下来,你飙着去。”
曲观凤:“也行。”
周锦渊:“…………”
周锦渊黑线地道:“不用了,千万别跟我客气了……这大年底的,搞不好真的又堵车了。”
……
曲庆瑞他们办年终会的酒店所处地带交通便捷,周锦渊晚上下班了,坐三站地铁也就到了,其实还真比司机来接要快捷,他本人又不在乎形式。
所在的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这其实是曲家企业总公司的年终会,与会的员工都郑重穿着礼服,不过现在人并未到齐,曲家父子也不在现场。
周锦渊给曲庆瑞打了个电话,“曲先生,我已经到了。”
曲庆瑞在那头道:“周医生,我们在楼上的房间,马上就下来,您先入座吧,就在首桌,我打过招呼了,你找个服务员报名字就会给你领座了。”
“快了的话,那我就在门口这儿坐一会儿,等你们吧,免得尴尬。”周锦渊老实地说,他和其他人也不熟,现在进去,还是坐在首桌,肯定免不了引来奇怪的目光。
曲庆瑞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哈哈笑道:“我的疏忽,还是应该让人去接你的。没事,我们很快就到了。”
晚上有抽奖,到了的员工都先在进门左手边的地方拿个号码,周锦渊随便找了张椅子,靠墙坐着。
他下班换下了白大褂,今天穿的一身蓝黄拼色的外套,活泼得很,加上天生那张娃娃脸,头发也长长了,刘海垂下来,就更显小了。
这才刚落座,就有个穿着露背礼服裙的年轻美女在摸了号码后,走过来问:“哎,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
这逗小孩一般的语气,周锦渊非常……熟悉,他抬起脸来,“等人。”
“等谁呀,你好可爱哦——”露背装女子忍不住伸手想摸周锦渊的头。
周锦渊一侧头躲过去了,无语地拨了拨刘海道:“你不认识我吗?”
据说他最近不是挺红的么,难道过气得这么快?
而且普通人也就算了,他们公司的人应该不少人知道曲公子在三院就诊吧,难道是新员工,否则这么不关心八卦么?
露背装女子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他,随即有点怂地道:“不好意思啊,你不会是我们部长的儿子吧?”
周锦渊:“……不是。我不是你们任何领导的儿子,只是你领导的主治大夫。”
露背装女子:“哈哈哈哈哈,长这么可爱也不能骂人啊。”
周锦渊:“……??”
什么思路,谁骂人了!曲观凤是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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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虽然是月初,但是,有营养液的话,你们懂的……!
35、第三十五章
“我没有骂人, 也不是开玩笑。”周锦渊木然地道。
他早就习惯被当弟弟了,但是,说真的,这个人一点八卦敏锐度都没有,应该送去三院急诊科培训一下。
露背装女子还待再说些什么。
只听外头一阵喧笑,十余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
当先的便是曲庆瑞, 旁边则是坐着轮椅的曲观凤。他进来后环视一周, 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来带着歉意地道:
“周医生, 不好意思, 让你久等了啊!”
虽说是周锦渊怕尴尬才坐在这儿等,但曲庆瑞还是给足了尊重,那发自内心的真诚,把所有注意到他们的员工都唬得心中尖叫。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大老板这样的态度!
周锦渊也连忙道:“不会,我才到。”
露背装女子傻眼了, 侧头看着周锦渊:原来他真的不是在骂我领导有病啊?
但迟钝的她, 一开始就觉得周锦渊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是以大夫身份来参加年会的。
也就真的完全没想到对方说的病人是这一位,很久没有出现的领导兼继承人!
大老板对他还格外尊重……
周锦渊对她摊了摊手, 意思是自己真没胡说。
露背装女子:“……”
曲庆瑞要拉着周锦渊走在自己身边, 周锦渊推让过,选择站在曲观凤身后,虽然这轮椅也用不着他来推,不过他不是主治大夫嘛。
与曲庆瑞同行的都是公司高层,其中也有曲家的旁支, 他们看了一眼周锦渊,都各怀心思。
这两年的曲家,的确是,人心浮动啊。
曲观凤再次接受治疗的事情很多人知道,但也并未放在心上,今天曲庆瑞忽然把很久不愿意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曲观凤带来了,还有个医生,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愣是没往曲观凤能痊愈方面想,只觉得难道曲观凤转了性,要来身残志坚那一套了?
可是对于了解曲观凤的人来说,这一套也很快被他们推翻了。
周锦渊不过入席两分钟,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对曲庆瑞道:“这就是观凤的主治医生吧?还是年轻有为啊,之前我就听人说过一个趣闻,就是这位医生吧,在香圣用一手推拿功夫,把什么吴沉玉、立诚、刘总……全都给按得趴下了。”
席上热闹顿时加了三分,圈子就这么大,那天在的人多,好些人都听过,一时想了起来。
“哎呀,就是这位啊,我也听说过。”
“我就说那么多人去办三医院的卡?诊疗卡,哈哈哈哈哈。”
“在网络上,年轻人里,好像也是有名的。”
周锦渊一听,嗯,还没有彻底过气嘛。
“哈哈,是啊,就是周医生。可不是年轻有为么,别看他年少,但已经是海洲中医协会的专家了,还是海北医院的权威莫教授引荐的!”曲庆瑞早有准备,笑呵呵地道来。
在座一人呼吸顿时一窒,莫白术是海北医院的名医,人就在本地,很多人都是听过的,曲庆瑞这么介绍是什么意思?不会吧,不可能啊——
等等,这个网红医生不是专治秃头的吗??或者再加一个推拿肩颈和开光法事?
他们事先没准备,对周锦渊的了解着实有限。同样有限的医疗知识让他们更难想象周锦渊能怎么治曲观凤。
“观凤啊,那你这段时间都在周医生那里治疗,恢复得还好吧?”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立刻对曲观凤试探地道。
这是曲家的旁系亲戚。曲观凤出事后,眼看是没法继承家业了,曲庆瑞又一直没要其他孩子,岂不迟早大权旁落。
他们难免也有些不安分,被曲庆瑞敲打后,反而心里更加郁闷。你便宜外人不如便宜我们啊。
现在看曲庆瑞的行为,凡是心里有鬼的人都是最不安的,拼命猜测他的用意。
“这不还瘫着。”曲观凤看了一眼自己的轮椅,不咸不淡地道。
“呃。”那人被噎了回去,又只能讪讪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曲先生恢复得不错。”倒是周锦渊一边吃凉菜,一边突然来了一句,“但是我看你可能胃不太好欸,是不是时常嗳气,胃胀,容易胃痛。这位先生,一定要定期检查啊,欢迎来我们医院办卡。”
对方:“…………”
他是真的胃不好,很多人都知道,辩都没得辩。
“身体不好就不要太拼,健康是千金不换的,公司又不是刚起步,不需要你抛头颅洒热血了。回头我说说,给你减负。”曲庆瑞当即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桌上的人都做无事状,各聊各的。
对方僵着脸道:“……您说得是。”
他在心底抽了自己一下,干嘛出这个头,没看其他人都不聊这茬。
不过,那个小医生说什么恢复得不错……以前不是据说最好也就生活自理了,还得花几年么?那这个不错是什么意思啊,脚趾头能动了么?
最郁闷的是,这人说得他感觉胃都越来越不舒服了,有点坐立不安。靠,说得他都有点怕了,明天就去医院办卡!
……
会上还有一项流程,就是为优秀员工颁奖。
当台上两名主持人笑容可掬地念完几位颁奖领导的职位、名字后,好多人都一愣。
居然有曲观凤?而且没有曲庆瑞,只有曲观凤,这是有由曲观凤代替父亲来做这件事了。
曲观凤成年时就在公司挂了名,只是尚未担任具体职位,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他来颁奖都说得过去。
但这个动作,加上他的出席,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啊。
不知道多少道目光投向了首桌,看向曲庆瑞父子,或是兴奋或是期待或是不解。
曲观凤的遭遇在公司不是秘密,天之骄子的陨落,还有后续发展,足以让人们津津乐道许久,既为他惋惜,同时又有点看大戏的心情。
接下来,会是怎样?
在这一瞬间,曲观凤竟有些恍惚。
周锦渊一直埋头吃菜,这时放下筷子一抹嘴,站起来把轮椅一抽,推着曲观凤向台边走去,动作一气呵成,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本就安排好了这一步。
也正是周锦渊这个动作,把曲观凤拉回了现实,那种犹豫、飘渺的感觉顿时散去了。周锦渊说过的,这只是一个过程——
距离很短,转眼就到了台边,虽然只有一级台阶,轮椅仍然只能停下。
周锦渊放手,随即脚步不停,转身走回座位了。
许多人又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意思?这让曲观凤怎么上去?
下一刻,只见曲观凤双脚一动,踩在了地面上,两手一撑扶手,接着缓慢却很稳地,站了起来,甚至没有借助任何外力。
他一步踏上不高的台阶,却好像踏回自己人生之路。
他走了上去,又不急不徐地行至台中,叫清楚他情况的人,忍不住都提着一口气,直勾勾盯着他的步伐,生怕下一秒哪一步会落空——
高挑瘦削的身形比常人慢了一些,但自始自终,没有一点踉跄,这看在众人眼中,与完全恢复只是一步之差啊!
最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就这样发生了?
如非亲眼得见,即使知道他为莫教授青睐,众人恐怕也难以置信。
难怪,难怪曲庆瑞会把曲观凤带来……
也许还是有人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明明被笃定了无法恢复,但世上从来不缺少奇迹与传说。
世事变幻,谁能想到,亲眼看到曲观凤消沉,零落成泥了,竟然还能重振。
曲观凤到底有几分其父的本事不说,这份运气已算是绝佳了吧?
这样都行!
曲庆瑞在台下,他难掩激动,盯着曲观凤的动作,天知道他有多担心,但看到曲观凤在灯光下,和常人无异地行走、站立,他眼眶也微微湿润,手都有些颤抖。
从出事后到现在,他的压力……不比曲观凤要小啊。
待到周锦渊再落座的时候,旁人再看他的眼神已经有点恐怖了。
一个秃发专科的网红道医,居然真让曲观凤重新行走了,看得出来还不能长时间走动,但已经是飞速恢复了。
——根据其先前的言下之意,还能进一步恢复!
该不会,不要多久就能看到曲公子在总部里跑步吧。
这一瞬间,有人欢喜有人忧。
尤其是被周锦渊随口一提醒胃不好的男子,现在疯狂想早退去医院检查。
……
活动结束,周锦渊在酒店门口和曲庆瑞道别,曲庆瑞还想送他,又被他给回绝了。
连着那些公司高层,不管之前什么态度,这会儿也都热情地来和周锦渊道别,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不知道的估计以为周锦渊是他们公司的大客户。
不是说世事变幻么,曲观凤都能再站起来了,那谁知道自己没有个磕着绊着的一天啊!
所以别管是什么想法,都对周锦渊客客气气的,已经清楚了,这绝对是明医。
“那我走了,小曲先生,你休息一阵,年后再来继续下一阶段的治疗,别忘了忌口哈!过年不要吃太多!”周锦渊冲他们挥了挥手,要去赶地铁了。
周锦渊都遛出去一段路了,冬日的夜晚阴沉湿润,他着实给人一种身在红尘渡人的感觉,既有烟火气,某些时候又带着神性。
曲观凤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
“……谢谢。”
“不客气,收你家钱了。”周锦渊跑了.
周锦渊第二天还没睡醒呢,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了。
“喂……”他打着哈欠问。
“小周啊,你还没起床吗?我问你,那个小曲先生的医案啊,你有没有问曲先生,能放出来了没有?”是萧院长的声音。
“院长,现在才七点……”周锦渊揉了揉眼睛,“我没问啊。”
“你快问问吧!”萧院长很急,又很好笑,“你睡得还真是香啊,我可是从昨晚开始就在不停接电话,那些给小曲先生治疗过的机构,还有了解情况的,全都在打听,想了解内情,他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到这个惊人程度的。”
因为后期曲观凤的积极配合,恢复得比周锦渊最开始预计得都要快,他起初琢磨着能走个几步吧,昨晚曲观凤可是来回走了几十米,连台阶都上了,虽然只有一级。
昨晚在场人那么多,曲庆瑞又有意张扬,消息当然很快传遍了,不止是曲家上下为之一震。那些个医疗工作者也震动了,迫不及待想了解曲观凤的康复过程,甚至是直接表达想交流一番的。
也有很多人想问,这个周锦渊是谁?怎么好像突然冒出来的。
——其实去搜一搜就知道了,这人并非突然,而是秃然冒出来,现在治秃领域还是挺有名气的哦。
这些人一时也找不到周锦渊的联系方式,反而找三院院长就容易一些。
萧院长电话都没停过,最后一看都夜里了,也不好打给周锦渊,今天一早又接了黄中文的电话,就忙不迭打过来了。
周锦渊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说不知道大家反应这么快,他坐起来了一点,“我晚点问问吧,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嗯嗯,到时整理好,给你投学术期刊。”萧院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嘿嘿嘿笑出声来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因此而来的滚滚资源……
而电话那头,小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声音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又睡过去了……
萧院长默默挂了电话,让他的绝世宝贝员工再休息休息吧!
……
周锦渊手里还抓着手机,就这么趴着又睡着了,直到被容细雪叫起来吃早餐。
“你哥呢?又出去做市场调查了?”周锦渊打了个哈欠,问道。
“他说今天要买个帽子,所以出去得比较早。”容细雪答道。
昨晚周锦渊回来得晚,所以没听到容瘦云和他抱怨现在的人都以貌取人。
当年容瘦云刚出家那会儿,顶着光头披着僧衣坐在寺里发呆,别人还说那一看就是高僧,把他美得不行,觉得自己果然是佛门黑马。
换个常服去中医科,人家就以为他也是秃子。到各种商业地带一转吧,又有以为他是社会流氓的,保安老盯着他。
他这才醒悟过来,以貌取人,完全是以貌取人。
“还不如把头发留起来,或者买假发,冬天多冷啊。”周锦渊嘀咕道,“对了,行李该收拾了,马上要回家了。”
快过年了。容细雪是早就放寒假了,而且寒假时间还挺长。
不过今年他们学校效仿国外,办了小学期,以实践、实验为主。他也没闲着,就报了名,这样放假时间就和周锦渊接近。
“嗯,我开始收拾了,待会儿把你的也收拾了。”容细雪把早餐端了上来,就去拿周锦渊的行李箱。
周锦渊喝着粥,发现容细雪的手机响了两声,是微信提示声,随意瞟了一眼,发现应该是容细雪的同学,在问他作业的问题,“你同学找你。”
容细雪应了一声,但好像没有好奇的意思。
周锦渊解了锁,仔细一看,的确,小雪的同学在问他问题:
【[可怜][可怜]容神,打扰了打扰了,真的对不起,但是……就是想问问那个炮制期末作业的问题。[大哭]因为据说有人看到你的天麻,和我们的都不太一样……很怕拿不到学分啊!!求理睬!】
他们的小学期期末作业比较随性,这门是自己选择炮制方式,炮制好了药材交上去就行。
可容细雪的作业和大家不一样,导致他们有点惶恐,讨论了半天,推举这人来问容细雪。
周锦渊扬声问道:“小雪,你作业天麻是怎么炮制的,怎么和同学不一样啊?”
容细雪:“姜制的。”
周锦渊顿时了然了,“我帮你回复哦。”
容细雪嗯了一声。
天麻炮制古代最多用酒制,现代则一般用蒸制和切制,像他这样用辅料炮制的不多见。而且容细雪用的是一种老药帮代代相传的特色制法。
这种传统制法虽好,但还没有足够的科学依据,目前临床无法随意使用,他正试图摸索,也和导师打过招呼。
【我的天麻是姜制的。】
同学秒回,【!!容神你回了,打扰了打扰了!!应该加辅料的吗?忐忑,我就用了老师教的那种方法!】
【没事的,加不加都可以。】
继续秒回:【……这样啊,谢谢容神!![可怜]】
周锦渊还在打字呢,继续回:【姜制能够增强抗眩晕、呕吐等作用,但是临床应用限制很大,因为这种炮制方法还没有足够的科学依据。你如果也想加辅料,可以试试蜜麸哦~[龇牙]】
这次对面没回了,应该已经懂了吧。
周锦渊放下手机继续吃东西。
“收得差不多了,还有些东西临走时再放。”容细雪走了出来,洗了个手,听到外头微信又响了一声,然后是周锦渊的咳呛声,问道,“怎么了哥哥?”
周锦渊:“…………不、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说你微信可能有盗号行为,要去申诉解封。”
36、第三十六章
周锦渊问过曲庆瑞, 确认没问题后,把医案整理好,写了一篇几千字的文稿,赶在过年前投给了中医学术期刊,同时也抄送了关心此事的黄中文等前辈。
要等编辑们审完,大概率是会通过啦, 听说莫教授还是那里的顾问, 不过正式刊登怎么也得过一段时间了。
所以周锦渊才先抄送给了其他人, 至于一些不熟悉的机构、个人, 就交给萧院长来对付了。
萧院长乐在其中呢……和高水平的医疗机构建立交情,一来一往学术交流也建立了,多么有利于三院水平提升啊。
医院过年都是轮休,大家照顾周锦渊外地的,没多久已经到他放假的时候了。
周锦渊、容细雪和容瘦云提着行李箱进机场, 准备飞回瀛洲过年。
可惜因为天气缘故, 许多航班都推迟了,三人过了安检后,登机时间仍是不确定, 机场十分拥挤, 到处是人。
“我看看,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周锦渊瞄到机场咖啡厅的卡座有一桌人离开,赶紧往那边走,但在他走近之前,已有一名裹着长外套的男子坐了下来。
那人是独身一人, 一抹孤零零的瘦削背影。
周锦渊索性紧走两步问他:“请问您还有同伴没,能跟您拼个座儿吗?”
这人抬起头来,周锦渊看清,他除了裹着长大衣,还戴着帽子和口罩,无法辩认全部面容。
但仅露出来的部分已极有辨识度,皮肤雪白,眼睫也是白色,唯有瞳孔是淡红色,透着清冷的气息,唯独在随身的小行李箱上挂着一个海洲的旅游吉祥物挂件,显得画风不符。
从外表看,这是一名典型的白化病患者。面对周锦渊的询问,他点了点头。
“谢谢。”周锦渊招呼容秃和小雪也落座,又去点了咖啡和蛋糕。
周锦渊在柜台买单的时候,旁边一个男顾客本来是呆呆盯着菜单,无意中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盯着他看,“你……你是不是那个,三院的……道士?”
“……是三院的医生,你这么说人家还以为三院是个道观。”周锦渊好笑地道,现在路上认出他的人可少多了,不过提起来很多人还是知道的。
“哈哈,还真是你!我看过你的视频,我表舅还去你那里治过秃头!”他特别兴奋地伸出手。
周锦渊和他握了握,待回座位没多久,那顾客竟也坐到了恰好有人离开的旁边座儿,两人友好地点了点头。
“道长,这都是你同事吗?”顾客兴奋地问。
容瘦云面无表情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我像吗?”
顾客:“……”
周锦渊哈哈一笑道:“他俩是我兄弟,我们仨和那位先生拼座儿。”
“哦……你们好你们好。”顾客见另外一人瞥过来一眼,露出来的部位白得像雪,气息冷得像霜,不禁都瑟缩了一下,倒也客气地一一点头示意。
好在那人只是看起来像冰霜,面对这萍水相逢的人,他同样礼貌地轻点头。
这顾客对周锦渊的职业,尤其是道士这一项很是好奇,既然遇到了还坐在一起,而且都不急着登机,就忍不住问东问西。
周锦渊也是闲着没事,一一解答,什么烧香做法的。
那白化病男子一直默默坐在那儿,从始自终没说过一句话,像是也在听他们说话,又像是没在听。
“话说我去年遇到一个和尚,他算命可灵的了!算出来我家里有七口人,我说错了,我家就六口人,结果他反问我一句:你不是将宠物视为家人吗?我都惊了,是啊,我养了只狗,我爸妈都说是我弟弟!”
顾客说到兴奋处,都有点手舞足蹈的劲儿了。
周锦渊本来是很平和地和他聊天,一听灵验的和尚,顿时背也挺直了,仙风道骨状笑道:“呵呵,我们道家,也有山、医、命、相、卜五术!”
容细雪和容瘦云都默默看了周锦渊一眼,继而对视:又来了。
说是从来不diss和尚,但遇到这种情况还不是忍不住吧……
“哇,你也会?”顾客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崇拜地看着周锦渊,“我就说,你肯定不止会开光。那个,能不能……”
周锦渊鼓励地看着他,“嗯?”
顾客:“给我算一个?”
“可以!”周锦渊立刻开始掏兜,“今天这个日子宜测字啊,我找下——”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笔,其他人也开始摸索。
容细雪倒是有的,但放在行李箱里,行李箱已经托运。
这时,那个白化病男子却是一伸手,他同样雪白的手指张开,掌心躺着一支金色的钢笔。
“欸,谢谢!”周锦渊拿过钢笔,叫顾客在餐纸上写个字,“一个字就行了。”
顾客一摸那笔,沉甸甸的,特有质感,让他怀疑是纯金的。这金色的光泽一点也不俗气,搞得他瞬间特别有仪式感了,一笔一划写了个字,还要感叹:“这笔可真好看,我这字真是配不上啊,哈哈。”
周锦渊把笔和纸接过来,正想把笔还给白化病男子,见他虽在人群中,却有遗世独立之感,忽而问了一句:“相逢即是有缘,你要不要也写个字?”
他看不到这男子的具体面容,但今天既然有同座、借笔的缘分,他便主动一问,结个善缘。
男子那白色的睫毛闪了闪,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但他看了一眼,却是调成静音,而后想了一秒,竟真提笔写了一个字,字迹挺拔有力。
周锦渊拿过纸,先看顾客的,他写了一个翼字,“你想问什么?这是羽翔异地,别离之兆,我看你这个年纪,问的如果是婚姻,那必然是异地恋啊。”
“哈哈!可不是么,我和我女朋友就是异地恋,今天就是去她家,准备见家长。”顾客赞不绝口,“准的呢!”
“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了。”周锦渊又和他说了几句性格上的事,也是让对方连呼准确,那白化病男子也侧头看来,似有些微好奇。
容家两兄弟却是早就习惯了,非常淡定地该吃吃、该喝喝。
此时周锦渊再看另一个字,白化病男子写的是个“岩”。
周锦渊端详了一会儿,连旁边的顾客都伸头探脑,一脸好奇了,他才说道:“岩字在古时候通嵒,是巍峨之貌。
“你们看,上面三个口,下面一个山,口便是缺口,陷也,坎也,山即艮。这个字的卦象便是坎上艮下,坎水艮山,山高水深,困难重重。属于蹇卦。卦辞,利西南,不利东北。
“蹇又是跋行困难的意思,海洲市正是华夏西南方位,那么你应该不是海洲人,而是最近被某件十分艰难的事困扰,因此来到这里。”
顾客求证地道:“真的吗?你是来办事的?”
虽然这人身在机场,不难猜到并非海洲人,但看这人行李箱上的挂件,大部分人应该会以为他是旅游来的。
白化病男子目光中有些微讶异,“……我的确是有难事来海洲。”
周锦渊又道:“利在西南,虽然前有险阻,但你已身西南,现在还准备离开,那是不是已经遇到转机,此事结果应当无忧了吧?”
白化病男子却带点古怪地摇了摇头。
居然摇头?
“不顺利?那你为什么离开?”周锦渊忙道,“机缘不可错失,建议你多坚持一段时间。”
白化病男子垂目道:“但我已经被告知,坚持也没有用了,也许是机缘不够深吧。”
周锦渊愣了愣,虽说他算卦也不是百分百准确,但他自觉今天状态还不错啊,怎么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没成功,那到底是准不准啊。
顾客干笑道:“那个,也许你回去又会听说成啦,利在西南嘛。又或者真正的机缘其实还没到?”
周锦渊觉得遗憾,也准备细问几句,再行推算,这卦象中,此人的机缘明明就应在西南啊,也许里头还有什么细节呢!
说不定,就能帮到对方。
此时机场广播响起,白化病男子也没说什么,他也曾以为自己的希望在海洲,但最终,不过是将复杂的情绪留在海洲的山水间。这些日子他已经想明白了,珍惜剩下的时光吧。
他站了起来,对周锦渊道:“谢谢,很有幸见到测字术,你算的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再见。”
他转身朝着登机口离开了。
周锦渊怔怔的,又有点郁闷,人的命运瞬息千变,他不过是尝试寻找最有可能的命数。指不定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发展就不同了。
那顾客已经被周锦渊征服,鼓励地道:“道长,大部分还是准的嘛,而且说不定他要是留下来,说不定真的利在西南了!可惜他都要登机了!”
说话间,他的航班也该登机了,和三人道别,便离开了。
周锦渊又捏着那张纸看了几眼,“唉,应该先就问困住他的是什么事,时间太赶,不巧了。”
容瘦云问道:“毕竟只是过路人,而且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这样能进一步测算他此行,可能性和解法也各不相同啊。而且你看,要是事业、恋情,那都还好,如果是健康……
“我刚也说了,岩通嵒,嵒上面若加个病字头,那可是癌字。”周锦渊把纸揉起来,“算了,看他自己以后的缘分了。”
纸收了起来,周锦渊才发现桌上还落下了一支金色的笔,可此时再看,那白化病男子早已不知去向了。
……
……
飞机降落在瀛洲某市机场。
按惯例,容细雪和容瘦云的父母也是不会回来的,祖父母又已经去世,所以周锦渊打了车,直接把他们接到自己家过年。
周锦渊家在市郊,可算是偏僻了,这是愿意周家世代的理念,住在这样的地方更好修道。
虽然地方便宜,但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有周父在,这里就热闹得很。
还不到初一,已经有周父救过的患者来拜年了,这些人可能是过年要去外地,所以提前拜访。知道周父的习惯,也不带什么贵重礼品,提点水果小食品就完了。
周父看病向来是不□□份贵贱,既是以医弘道,济世渡人,如果有家境贫寒的患者,他还不收诊费。正是如此淡泊,名声才一直限于本地。
他们到家的时候,周父正送拜年的老患者出来,站在院子口,就看到几个年轻人拖着行李回来了。
周父年近五十,但腰背挺拔,只是有只手微微无力地垂着,这只之前受了伤还没好全,隔着老远,他就中气十足地道:“和尚也来了啊,今年不在庙里过吗?”
容瘦云苦哈哈地道:“周叔,我现在不做和尚了,在家当居士。”
周父在家连手机都很少用,每天忙着治病,哪能知道他那点事。
连周母有时候都说他也太不关心儿子了,结果他还理直气壮地说,儿子一出生自己就算过了,儿子命可好了,不用担心……把周母气得够呛。
“爸。”周锦渊打了声招呼,才小声道,“他又让和尚界封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父仰天长笑,看得容瘦云一脸黑线。
“叔叔。”容细雪也和周父问好,周父拍拍他肩,“细雪是不是瘦了,让锦渊给欺负的吧,年纪大的不照顾年纪小的,还老让你做饭,你看他多狠啊。”
周锦渊:“……这是他自愿的!”
容细雪含着笑也没说什么。
都知道周父是在开玩笑,要这么说,周锦渊还去陪读了。
周母出去买年货了还没回来,周锦渊把行李一放,吃了点水果填肚子,就想和周父谈心,聊一聊在海洲的事业。
“事情就是这样,和尚现在还俗了,约我一起在海洲开诊所。”周锦渊说道。
容瘦云也在旁边补充了几句,主要是说他这段时间做的市场调查。
周父果然全程一脸“爱啥啥”的表情。
“和我说这些我也不懂,我一辈子都是自己行医,你们都这么大人了,可以对自己负责——等等,和尚不算。”周父看了容瘦云一眼,这家伙当初工作得好好的,忽然就去做和尚了。
容瘦云:“……”无法反驳。
周父看向容细雪:“你跟他们一伙儿的吗?”
容细雪很从容地道:“嗯,叔叔,他能做的事我都能做,爷爷也留了钱给我,他要是撂了,我会替上的。”
周父这才放心了,不然容瘦云就算不克倒了诊所,半路又想回去做和尚了怎么办?虽然再三保证已经被佛教界封杀了,但谁知道呢,和尚们不是特别宽容么。
“行吧。闯闯也好。”周父慎重地道,“那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重点了——”
大家都凝视着周父。
周父站了起来:“我来起一卦,看这事儿顺不顺利。”
容细雪、容瘦云:“……”
周锦渊则跟着站起来道:“爸爸,我已经起过三卦了,没问题的!”
“那可不放心,我要自己起一卦。”周父去拿自己的古铜钱了,他要起金钱卦,也就是六爻。
“我起过了!准的!”周锦渊跟着周父后头强调。
容瘦云兄弟俩都好笑地看着他们。平时在外面,周锦渊因为外表受到许多困扰,所以时常要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的情态来,让人确信他才二十一岁。
……
周锦渊不过几天假期,回来第二天,就和全家人一起去爬山拜祭,是他们本地一座比较出名的山,鹿灵山。
鹿灵山出名不是它有多高,而是这座山身上背着一起公案。
鹿灵山脚下是公立高中,前身是前朝起就开办的书院。另一头,有一间教堂,再往上,山腰处是一间佛寺,山顶,又有间道观。
一座山挤了佛道儒和洋教派,而且他们还要争吵,因为鹿灵山有个灵鹿成神的传说,除了教堂,佛道儒三家都说是自家的。
佛家说他是被菩萨点化,叫他鹿禅师,道家说他修道,是鹿仙人,高中生们表示,那是听书生念书后开启灵智的本校第一任校长呀!
周锦渊全家连着容家兄弟一起拎着祭品上山,周锦渊和周父都换了一身厚厚的蓝色棉道袍,两人口中还在争辩这个卦那个卦。
只见快到半山腰的寺庙之时,两个和尚忽然斜刺里杀出来,拦在了几人面前。
“干什么?”周父唬了一跳,立刻两手摆出一个起式。
周围的路人都睁大眼睛看过来了,干嘛干嘛,和尚道士终于要因为鹿神的归属而大战了吗?
“周医生。”俩和尚只是对周父合十一礼,接着就堵在了容瘦云面前,“照空师兄,请留步!”
照空就是容瘦云的法名。
容瘦云:“…………干什么!”
他恼怒地看了会儿和尚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知道他们的意思,又续道:“我又不在你们这儿出家!”
和尚不语,只是道:“方丈吩咐过了,严禁照空师兄踏入寺门。”
他们看了眼四下也没熟人,又小声道:“大过年的,师兄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容瘦云吐血。
大过年的,能不能给他一点面子。
周父眼睛睁大了一点,惊奇地道:“原来不是夸张啊,他还真把和尚都得罪成这样了!”
周锦渊小声道:“在海洲也这样……”
“……”容瘦云冲他们一捏拳头,“别瞎想了,我……这是去山顶的道观。”
和尚们对视了一眼,有点不大相信,但是容瘦云已挽住周锦渊的胳膊,当着他们的面往山顶走了。
真上去了啊?这俩和尚心有戚戚焉,喃喃道:“我想给山顶的发微信了,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37、第三十七章
“这些人肯定是趁我不在瀛洲, 又大肆散播谣言,就像在海洲一样,编排我是扫把星、卧底,明明自己做了亏心事……”离了十分钟路程,容瘦云犹在喋喋不休,十分怨念和尚们的做法。
而且随着他们越往上爬, 周围遇到的都是道教徒居多, 难免对容瘦云的光头看了又看。
——山顶人不算多, 鹿灵山没有缆车, 爬到山顶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很多体力不足的人只爬到半山腰,在寺庙处休息一会儿,就下山了。
会到山顶的,要么体力特好, 要么就是道教徒了。
“凭良心讲, 没做亏心事的,也被你克倒过啊。”周锦渊感叹道,“说不定海洲的事都传过来了, 现在信息交流多便捷。”
幸好啊, 幸好他们家在瀛洲名声还是很好的,不至于被误会安排卧底。
容瘦云语塞,他很想说这是迷信,但是大家大概会十分理直气壮……
瀛洲和其他处一样,佛寺的香火总体是胜过道观的。
像鹿灵山上道观的道士们有时也会酸溜溜地说一句, 山腰的香火多也不全是佛教盛行嘛,不就是占着好地方。
据说本地贴吧一直有疑似道士的人在发帖,呼吁应该把道观和下头的学校换一下位置。
这样一来,道观的香火会大大增加,学生爬山上课,也不会整天被说身体素质差了……
当然,没人理过就是了。
周锦渊一行才到观门口,就见山顶道观的观主站在那儿,大冷的天,拢着手探头探脑,一副等人的样子。
他们穿着道袍,好几个人一块,十分显眼。
观主见了他们便招呼:“周道兄!你们来啦!”
“咦,观主。”周父和他相互行了个礼,“这是在等待客人吗?”
“没有,没有,随意走走,恰好看到你们来了,呵呵。”观主目光闪烁,落在周锦渊身上,也打了个招呼,“锦渊好久不见了啊,听说去外地传道了。”
周锦渊也行了个礼,“是的,现在上班了。”
“还有细雪也在外地是吧,哈哈。”观主非常喜欢容细雪,不止是他,山腰的方丈也很喜欢。
容瘦云来得少,容细雪却和周家一起来得比较多。都是兄弟,但这些宗教从业人员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观主甚至觉得容细雪做道士肯定也很有天赋。
最重要的是,听说和尚也觉得容细雪有天赋,有人抢的才更好嘛……
大家闲话了一下周锦渊的新工作,又往里头走。香火冷清只是相对而言,也是有忠实信众的,年底了还有很多办法事的需求,观内还摆放着许多法事用品。
这道观历史悠久,观内都是些古建筑了,还有不少参天古树,甚至是珍稀植物。
容瘦云上次来这里,都是小时候了,因为先前的遭遇,他忍不住道:“还是山顶环境好,比山腰的强多了!”
观主却好像一个激灵,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巴巴地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里海拔高一些,夏天紫外线高,冬天气温低。尤其是到了冰冻天气,路面结霜,上下山非常困难,今年的有好几个扭伤、摔伤的……”
“什么,这么惨?”容瘦云环视了一周,顿时觉得方才给人清幽出尘之感的道观,瞬间变得杀机四伏。
容细雪忽然插了一句:“扭伤的道长还好吗?他就是学正骨的。”
容瘦云:“对对,要帮忙吗?”
观主:“……”
观主:“……好得差不多了呢,谢谢。”
一行人走进正殿,周父开始摆放祭品。
容瘦云摸了一下柱子,“啧啧,好有历史感,很清净。”
观主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古迹啊,就是冬天夏天都容易阴冷,十分潮湿呢!晚上还要在这里做功课。”
清净感被阴冷代替了,容瘦云把手收了回来。
“观主啊,刚才看到了几个生面孔,是新来的道士吗?”周父问道。
“啊……不是,是来帮忙的新信众……”观主说道。
“有多少道士啊?”容瘦云随口问了一句。
观主却仿佛被承受不住,转过身来,期期艾艾地道:“我们道观其实不缺人了,招人启示早该撤了……”
容瘦云一时都还未反应过来,“???”
直到周锦渊忍不住捏拳抵着柱子笑,他才回神:“………………我没有来这儿当道士的意思!”
容瘦云的大名早就不仅限佛教界了,整个海洲宗教界都有所耳闻,观主知道他嚷着上山就很害怕,因为知道容瘦云和周道兄也熟识,就觉着万一一个想不开来做道士了怎么办?
他们道观不够容瘦云折腾的吧!
刚才容瘦云一夸道观,观主就心惊胆战,疯狂解释。
“误会了啊,他早就决定重回红尘了,要跟我儿子合开诊所呢。”周父哈哈大笑着说道,他觉得好好笑哦。
容瘦云:“……”
笑那么开心?果然和阿锦是亲父子。
见他们神情不似作假,而且周父都出来作证了,观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仿佛手足无措一般,掂量了一下,然后道:“那我去给你们上炷香,祈盼各位事业顺利……”
容瘦云:“……”
不过既然容瘦云不是来捣乱的,观主就不再刻意紧跟着了,快过年了观里事情也挺多的,他自去忙碌。
倒是另有熟识的人来打招呼了,也是周父的老病人。
周父一见她,便道:“哟,怎么还爬山上来了,你可不能太累着。”
老病人笑道:“我也是走走停停,散着步上来的,打算住两日,倒是遇到您了。还有小周医生啊,好久不见。”
“徐阿姨,好久不见啊,既然遇到了,我给您把个脉吧。”周锦渊上前给这位老病人复诊起来,“最近吃得怎么样?”
容瘦云却是不熟悉,看了两眼,随口问道:“这位是什么病?”
“食管癌,这还是我与锦渊同治的,已经治愈了。”周父答道。
容瘦云了然,周父指的治愈是处于临床治愈状态。
现在的医学确实无法百分百治愈癌症,有个五年生存率的说法,适用于大部分癌症。
——即患者在治疗后五年内如果没有复发迹象,之后的复发可能性就很低了,也能够正常生活,便可以被认为治愈,或者也可以说是接近治愈。
当初周父接诊这个患者的时候,周锦渊快出师了,他定下大的方案,辨位痰浊壅结,再由周锦渊来执行。
要说这位患者也是胆子大,也可能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吧,但周父从来是救治到最后一刻,与疾病斗争。情况再严重,也尽量延长患者的带癌生存期,倾其所能为患者减免痛苦,所以达成共识尽量争取。
她对周锦渊来负责也没什么意见。那时候她已难以进食,连药都喝不下去了,患的是髓质型食管癌。
周锦渊一改以往用药精细的风格,用大剂量半夏配伍,让患者慢慢、慢慢的把汤药咽下去。结果呢,一个月后,她已经能吃馒头了。
就是在这父子俩的诊疗下,几年来她的情况一直很稳定,现在容瘦云见到她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周锦渊复诊了一下,脉象也挺好的,又嘱咐了几句,病人才心情愉快地离开。
“好了,先上一炷香吧,希望医学昌明,世人不受疾苦!”周父一甩袖子,说道。
……
容瘦云毕竟是佛教徒,都不便上香了,自己默默祝愿而已。
周家一个个殿拜祭过去,到了后头的三清殿时,却是看到观主又来了,这回身边还跟着一对年轻男女,容貌都很是出色,也就是大学生的样子。
“哎,在这里。”观主招呼道,“道兄且慢,还请看看这位病人。”
这女子是他们道观老信众的女儿了,在外地读书,交了个男朋友,过年带了回来。
这次本来想让男友在家里睡,男友却说自己有十几年的宿疾,睡眠不好,在他家这里不习惯那里不自在,还是住酒店。
女孩儿当时就往心里去了,上山时她和观主提了一下,因为记得观主认识本地一位有名的道医。
但男友却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走过来了还在小声说:“不必了吧,我看就算了……”
“你是不是对中医有意见啊?可是这位医生特别厉害,在我们这儿很有名的,今天能遇到都是走运了!你不要以为只有大医院才有名医啊。”女友也低声说道。
但他们不知道,在场好几个人都耳聪目明,其实听得一清二楚。
“我哪有意见,我本来还想去看中医呢,就是,就是想好了去看中医,就觉得不用麻烦了嘛……”男友支支吾吾地道。
“你这是什么逻辑,那先到我这里看才叫不麻烦吧?你到底看不看呢?不看我下山了。”周父背着手道。
那对情侣:“……”
没想到人家都听到了。
女友连忙道:“不好意思大夫,麻烦您给他看看吧!他晚上睡不好,已经很多年了。”
她可是知道周大夫的,如果周大夫愿意,本市的医院随便挑,人家不去罢了。而且要换了平时上门去,还不一定一天两天能排上队!
得亏了他们家和观里关系好,有观主介绍。
男友被她推着,没法反驳,到了周父面前,最后挣扎了一下:“大夫,我没撒谎,真不忌讳中医,我朋友给我介绍了海洲的一位很厉害的中医啊,据说治疑难杂症很有一套的,治好过他的怪病。”
他好像为了佐证自己真不是瞎扯说谎的人,还说出了种种细节,“我这不是和朋友约好了,他还说他可以联系那位大夫,说不定都联系过了,海洲三院的周锦渊医生,最近挺有名的,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周锦渊:“谁找我?”
周父随地接诊的情况多了去了,周锦渊本来正低声和容细雪聊天,也没关注,就是忽然听到自己名字了。
他也用和周父一样的姿势,背着手溜达了过去,“有事吗?”
男友:“???”
他还一副不在状况内的样子。
周父凉凉地道:“你不是想找周锦渊么,喏,我儿子就是周锦渊。”
男友:“………………”
周锦渊哈哈笑道:“什么情况啊,要我治不要我爸治吗?新鲜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要求的。”
就算是了解他们家的病人,愿意他来治疗是一回事,但要让他来换掉他爸,那还真是闻所未闻了,从来只有反过来的情况。
那男的都凌乱了,他这是什么运气,这都能遇到本尊,“你,你真的是周锦渊?你不是在海洲吗?”
“我是瀛洲人啊,过年当然回老家。”周锦渊理所当然地道。
“这不是更好吗?”女孩子倒是特别开心的样子,“你现在没什么好犹豫啦。”
男友嘴角一抽,“是、是啊……”
周父和周锦渊对视一眼,他俩看过多少病人了,立刻就察觉到这男孩可能是有点什么顾虑,周父试探地道:“你具体是怎么个睡不好法?”
男友:“呃,就是很多梦,心烦。”
周父:“我给你把把脉吧。”
男友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心说应该不会那么灵的吧……
周父摸了会儿脉,便撇了撇嘴,“失眠症,这个也不难治。”
男友原本是很担忧的,但周父真说出这个话,他又有些淡淡的失望了。
“这个还是要从情志方面解决啊,正好小姑娘你是信道的,我跟你说一下,你可以通过念经文的方式改变他的心情,心情好了,自然也就能睡好了。”周父对那女友招了招手。
女友也没怀疑,听周父说了起来,还拿出手机认真记录。
周锦渊则趁机把病人拉到角落里,又给他把脉。
“刚才不是看过了吗?”他不解地道。
周锦渊不理他,摸完了脉,才小声道:“你之前治过这病没?”
“……呃,治过,十几年也没好。”
周锦渊:“看过中医吗?是不是都让你补肾?”
男友跟被雷劈了一样,“我……那个……我……”
任谁被说补肾,而且还说准了,肯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这个病,其实和肾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治了也是白治。”周锦渊咂摸了一下,说道,“而且都十几年了,肯定是影响心情,这才导致了睡不好。”
他看了一眼忐忑又震惊的对方,安慰道:“知道你肯定不好意思,我爸才故意把你女朋友引开,遗尿这种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挺尴尬的。”
对方咽了口口水,简直想五体投地了,他的病根根本就不是失眠,而是非常尴尬的……尿床!这让他屡次想对女友开口,都不好意思,只能搪塞为睡眠问题。
他得这个怪病都十几年了,每晚像婴儿一样,控制不住地遗尿一两次,不得不用上纸尿裤。
多年来各种求医也治不好,可算是疑难杂症中的疑难杂症。
他都不敢住校,也不敢随意和朋友出去玩过夜,如果出去了,宁愿熬一整夜不睡觉,也免得尴尬。
一个上大学的男人了,还尿床,他得多郁闷啊,心情好得了就怪了,睡觉都在烦心。
他中医西医不知道看了多少,周锦渊父子还是头两个不用他说,就知道病症是什么的大夫,加上他们肯定地说,和肾没关系,证明他肾没事,单凭这个,他也愿意信了……
“您,您说,这该怎么办?”男友难掩激动地问,也注意了压低声音。
“这个病一般都是从肾治,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我看你舌苔、脉象,倒该从肝治。这像是肝经疏泄不及,导致水道失调,遗溺。”周锦渊说道。
别看这遗尿和肾看起来关系紧密,和肝则没什么关联一般,实际上,足厥阴肝经就会经过阴器、抵少腹,所以遗尿从肝治,并非无据可寻!
对方也不懂为什么从肝来治,但刚刚他就下定决心了,说怎么治就怎么治。
“待会儿我爸会给你开药的。”周锦渊拍了拍他肩膀,还笑了一下,仿佛刚才只是在和他谈天罢了。
男孩儿感激地看了周锦渊一眼,他这怪病一直没好,心情还越来越差,就是病得太羞耻的缘故,大夫能顾忌这一点,实在让他感觉非常熨帖。
周父那头见状,也结束了话题,“我再开药,回去配合着喝了,过几日到我家里来复诊。”
“谢谢您,之前我还不大愿意,真是感觉惭愧啊!”女孩儿只见男友态度一下扭转一百八十度,从有点推拒,到无比热情,都无语了,这是搞什么啊,反射弧这么长吗?
“没事。”周父很随意地道,并不往心里去。
很多病人,就是因为得病,才产生种种情绪、行为,作为医者,不必太往心里去。而他行医的原则,也向来是心、疾同治。
否则,也许你把人的病治好了,但让人自尊心大大受创,也未必是好事吧!
……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下山。
到半山腰时,还有几个和尚察觉他来了,就守在寺门口看他。
拦肯定不是拦他的,这都下山了,就站那儿看。
周父说:“我觉得是来见识一下你长什么样的。”
容瘦云:“……”
他们一路走到山脚,看到教堂的几个教徒捏着一些宣传折页,在门口给路人宣传,“您好,您知道上帝吗?这个可以看一下。”
一回头看到他们这行人,忽而交头接耳一番,然后竟是收了收折页,往回走了。
除了容瘦云外的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
鹿灵山也够团结的了!
容瘦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瘦云折身就往那些教徒的方向走,作势吓唬道,“给我一张看看!”
吓得他们花容失色,走得更快了。
容瘦云却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乐趣,猖狂地喊:“跑什么跑!老子了解一下你们家的产品呗!!”
路人:“……………?!”
38、第三十八章
同行的打击没能让容瘦云放弃, 反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容细雪:“这是儒家文化吧。”
容瘦云恨恨道:“……不要来破坏本和尚的修行,不要以为你被方丈夸过几句就是有智慧了,那是我让着弟弟, 你看过我在庙里的试卷吗!”
容细雪平淡地道:“智不是道, 心不是佛。你们追逐的到底是智还是佛?如果是前者, 你当初应该去考研。”
容瘦云:“…………”
有的人觉得有智慧就是有佛性了, 刻意追逐心或者智,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世俗。有佛性者也许有智慧,但智慧并非唯一表现,更不是最重要的。
周锦渊哈哈大笑,“有道理, 不要因为你弟弟比你被大和尚看好就嫉恨他, 其实人家只是比你聪明,你也不要因为太傻就气馁,三劫三千佛, 各不相同, 傻也有机会上岗。”
容瘦云被他换了个角度又嘲了一遍,疯狂翻白眼,这些道士真不是好玩意儿说话太毒了。
除了上山那天看了个病人,接下来几天周锦渊都在休息了,吃吃喝喝, 反正也没遇到什么急症。中间和容细雪一起去了一趟他家的仓库,这里存放着很多药材。
一则是周锦渊和容瘦云要在海洲开诊所了,拿点镇店的药材去,二则容细雪还要再做药性的实验。有的药材是陈年的好,他家收的有部分还是祖父在世时炮制的了,着实难得。
这些药材都打包好,等离开前一天,用物流寄到海洲去。
……
如此在家度过一个春节,周锦渊活生生吃胖了四斤,到初四也该回去上班了,初五中医科的门诊就要恢复了,估计他才吃上来的肉也得忙掉了。
“今年肯定要错过拜太岁的时间了,爸你记得帮我们拜啊!”周锦渊裹得厚厚的,离开前还在提醒周父。
“我能连这个事都不记得吗?”周父挥了挥手。
三人又奔赴海洲,因为已经取得了各方同意,周锦渊还把存款交到容瘦云手里,让他去打点开办诊所的事。
各种手续办下来,到正式开业肯定还要一段时间的,好在周锦渊在海洲一段时间了,如今办诊所的手续又没以前复杂,即便有什么疑问,也有许多前辈可以问,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上飞机后,容瘦云就在念叨:“你说咱那诊所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伽蓝中医诊所?”
周锦渊:“……”
“你疯了吧,那别人看了岂不是以为是僧医。”周锦渊一脸难以置信,“当然要从《易经》里取。”
有道医就有僧医,但容瘦云这家伙虽然当过和尚,传承的却绝对不是僧医。
到底佛系还是道系呢?
容瘦云:“我觉得伽蓝这个名字比较好听……”
周锦渊勒住他的脖子,仗着自己武力值高,“胡说八道,哪里好听了,你闭嘴哈。”
“我不!”容瘦云挣扎着反抗,一掌糊在周锦渊胸口,“大力金刚掌!”
“……小学僧说什么疯话,庙里什么时候还教过你武功了。”周锦渊伸出一手捏成拳凿他脑袋,“玄武拳!”
容瘦云反应了一秒,继而大怒,玄武?王八拳啊!
他被凿得有点晕,还是坚持道:“就……伽……蓝……”
伽蓝就是梵语里面僧人所住的地方的意思,寺庙。
容细雪全程仿若事不关己,看也没看两人一眼,此刻淡淡地道:“伽蓝不是不要你了么?”
容瘦云:“………………”
这一下彻底重击了他,整个人都颓然了。
他们的座位比较靠后,有空乘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看到容瘦云和周锦渊拧在一起,她脸色不变地笑道:“小朋友们,要坐好啦,包包放到脚下哦。”
周锦渊:“……”
容瘦云:“……”
羞耻感让他们不再缠斗。
舱门关上,在跑道上滑行起来,排队等着起飞。
周锦渊已拿出了眼罩,准备睡一觉,却听前排一阵喧哗,也不知是什么事,好多乘客都站了起来。他的座位靠窗,也看不太清楚。
此时,空乘也请大家都坐好,说明是有位乘客突然发病,他们会联系医疗人员。幸好此时飞机只是在排队,还未起飞,临时调整。
“哎,那是你的业务范围。”容瘦云和容细雪都站了起来,让开好叫周锦渊出来。
周锦渊一听是有人昏迷了,赶紧解开安全带,“我先去看看。”
空间狭窄,现在就没必要一起去了,有事自然会叫他们。
周锦渊大步往前走,果然看到过道上有一名花白头发的男子被放平,人事不省,旁边有一大滩呕吐物,两名空乘正在看护,翻找他身上是否有急救卡之类,并呼唤他的姓名。
另一名空乘看见了周锦渊,则立刻想要制止他,“先生,请您坐好。”
“我是医生,让我看一下。”周锦渊知道机场有医疗急救中心,飞机还没起飞,急救人员很快就能赶过来,但谁也不知道患者得的是什么急症,是否需要珍惜每一秒黄金抢救时间。
那空乘有些犹豫,因为她刚刚还亲眼目睹周锦渊和人打打闹闹,分明是个活泼的青少年啊。
但此时周锦渊脸色大不一样,直接将她拨开,蹲下来看患者,她竟生不起反对的心。
只见这发急病的患者满面冷汗,口唇青紫,牙关紧咬,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那两个空乘没翻到急救卡或是药物,紧张地道:“好像是心肌梗死,现在呼吸和脉搏都快没了……”
周锦渊也探了一下鼻息和脉搏,确实几乎摸不到脉了。
他面色凝重,接着去探患者的颈上的人迎脉和足背上的趺阳脉。这就是张仲景说的三部诊法,若手上的寸口脉无脉了,还能以这两个部位探病人情况、生死。
平时医者是简化诊法,独取寸口脉。但张仲景也说过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寸口是腕部桡动脉,人迎是结喉旁颈总动脉,趺阳脉是足背部胫前动脉。
幸好,患者其他两处还有脉。
空乘看周锦渊东摸西摸,都摸到脚上去了,又急了,忙道:“不好意思,您真的是医生吗?我们的急救人员很快就到了——”
“嘘。”空乘看到周锦渊的耳尖竟是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忍不住闭嘴盯着看。
只见这少年把患者的头抬高,不知摁了何处,将紧闭的牙关开启,手指伸进了患者口中,竟是从那口里掏出满满的痰液来!再抠一抠,居然还捡出几粒碎牙!
空乘和旁边座位的乘客都惊了,看着那碎牙,更有种自己的牙都发酸的感觉,这得是多痛苦,才把牙都咬碎了啊!
到这时,空乘这才彻底相信少年真的是医生。
周锦渊毫不介意手上的误会,将患者口腔中堆积的大量痰液都掏干净。
旁边有乘客立刻递来纸巾,他擦了擦手,再在患者身上也摸索了一下,却没找到自己想象中的东西。
周锦渊皱眉对空乘道:“不是心肌梗死,而且患者有糖尿病,从症状来看,可能是糖尿病高渗昏迷,必须立刻补液,你们有盐水吗?能喂就喂点。”
他们都找过,患者身上没有急救卡,也没有任何药物。
一般来说,糖尿病患者会携带胰岛素,虽然不知道患者为什么没有,但周锦渊从患者的症状、体征,再与脉象合参,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诊断。
空乘都是经过医疗急救培训的,但一时也没分清这名患者的真正病因,确实有些像心肌梗死。
再则,糖尿病高渗昏迷本就属于少见的严重急性并发症。又因为起病隐匿,容易被忽视,等发作起来已经很严重了,发病率低,死亡率却很高。
周锦渊说完,已把随身携带的针具拿了出来。
“咦?这是……针灸吗?”空乘惊讶地道。
刚才周锦渊为了方便她们理解,说的都是西医名词,现在忽然把针具给拿出来,叫一直以为他是西医的人都愣了。
“嗯,我是中医。”周锦渊现在没法也来不及煎中药,只能先用针灸回阳救阴——从中医的角度,他辨证为阴阳俱脱,情况实属危急。
不过就算如此,此时已无人有质疑之心,按他说的招办。
只见周锦渊几针下去,患者呼吸都明显了许多,喉中还有嗬嗬痰涌的声音,然后自行吐了出来。先前周锦渊正是听到了这声音,才将患者的牙关启开。
空乘一喜,再次呼唤患者的姓名。
“不用叫了,现在还无法完全清醒,只是暂时缓解他的病情,得用药。”周锦渊道。
“嗯嗯。”空乘看他一眼,之前还觉得像是青少年,可刚才周锦渊诊断、施针的样子,果断利落有气场,年龄感瞬间又模糊了,显得特别帅……
不多一会儿,救护车已经直接开到了跑道上来,周锦渊跟着下去。
急救人员被告知过有同行在场急救,判断患者有糖尿病了。
他们用现有仪器一检查,虽然现在没有实验室检测指标,但症状和体征十分相符,初步诊断的确是糖尿病高渗昏迷,不敢耽误,赶紧给挂上生理盐水进行补液。
这患者身上还扎着针呢,急救人员看了看那位年轻的同行,“哥们儿,你是中医?可够果断的啊。这针要不先取了吧,我们这就送市立医院去了。”
“送市立医院?针要再留会儿,到医院会有人取的。”周锦渊听罢,稍微放心,松开眉头道。他本来都想不上这趟航班,跟着一起走了,怕病人救不回来,现在却变了主意。
急救人员觉着他说得是医院护士能取针,应了一声,争分夺秒地狂飙而去了。
他们到了市立医院,一停车就有人接应。
这里急救人员也来过不少次了,可唯独这一次情况很不一般,按理说,现在应该赶紧送去检查,降低血糖,控制病情吧。
可市立医院的人一接到人,立刻有人端了一碗中药过来,要给患者灌下去,同时还有人拔针,俨然是十分紧急的样子。
机场的急救团队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搁在中医院的急诊中心,也很少见这种急救吧?
——没错,中医院也有急诊,虽然很多时候都十分冷清,而且也少不了西医手段。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那个中医的一句话,到了市立医院自然有人取针……
难道,是他安排的?
这个答案,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因为患者不多时就已清醒。
彼时,那架飞往海洲市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比预定时间要晚了一会儿。
周锦渊一回机舱,就有乘客带头给他鼓掌,还有人嚷着:“年轻人,你是中医?没想到中医也可以急救啊!”
离得近的都看到了周锦渊的所作所为,有人还录了视频呢,西医急救见多了,但中医急救还是第一次看到。
“当然可以了。”太多人认为中医见效慢了,周锦渊不厌其烦地解释,如今针灸临床都不是很景气,但对中医来说,经典手段就是先针灸扶危,再下汤药。
“这样啊,我老觉得看你眼熟的咯?”
这航班是瀛洲飞海洲的,要是有住在海洲的,那看周锦渊眼熟完全不奇怪……
“咳咳,可能见过吧。”周锦渊也不好说:您还记得朋友圈刷屏的那个飙轮椅的大夫吗。
他对鼓掌的同行乘客们抱拳致意,看得大家又忍不住轻笑,又飒爽又怪可爱的。
周锦渊坐回自己的位置后,容细雪问了一句。
“病情不是挺危急的吗?你不跟着去了?”
他还认为以周锦渊的脾性,会跟车一同去医院,已做好了帮他改签机票的准备。
“我打了电话给市立医院的一位伯伯,拟了药方,他们会煎好药等着的。”周锦渊说道。
和在海洲不同,在这里,周家还是有些名气的,市立医院的好几位专家、院领导也都认识周父,更了解。所以,那里有人充分信赖周锦渊,会采纳他的方子。
周锦渊拟了一剂四逆人参汤,可以回阳固阴,按他的推测,喝下药后至多十分钟便能完全苏醒,而后诸症皆平,脱离危险。
“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空乘走了过来,语气温柔地询问周锦渊。
“不用了,谢谢。”
“能问问您的姓名和单位吗?”空乘不知怎的,脸还有些红,“我这里要记录一下……”
周锦渊:“可以啊,我叫周锦渊,工作单位是海洲市三院中医科。”
“您看起来真年轻。”空乘欲言又止,期待周锦渊说点什么的样子,周锦渊也没get到。两人对视三秒,空乘尬笑两声,默默转身走了。
前排的女乘客就没那么含蓄了,转过身问:“你是三院的?刚才好厉害啊,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周锦渊立刻热情地道:“谢谢。你找我直接挂我的号就行,从我们公众号可以看到门诊时间,不用提前联系的!”
女乘客愣是看不出他来真的假的:“…………哦!”
……
……
周锦渊复工的第一天。
“新年快乐。”这还未出节,周锦渊和同事互道好,他看到同事在摆弄红色的横幅,问道,“这什么啊?谁要来参观了?”
过年他轮休去了,又不看八卦,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哎,大神,还不是冲着你来的,有个外省的医院听说你搞的大事啦,想过来参观学习。”刘淇说道。
周锦渊心里一想,哈哈一笑道:“是哪个康复医院吧?”
他给曲观凤做的康复,不是搞得很多相关机构不停打探么,还催着他写文章。
但是光看医案,也就了解一个治疗过程与效果,如果想进一步弄懂其中的细节,非得研究中医甚至来找他本人不可。
刘淇讪讪一笑:“没有,是xx省皮肤病专科医院,他们想引进中医防脱……”
周锦渊:“……”
差点忘了,秃发的群众基础更大。
因为三院治秃发的名声越来越响亮,现在都不止是省内外病人,而是国内外病人都有,搞得最近医院还一直在强调导诊护士的外语口语问题。
这其他搞防脱的医院看到他们异军突起,当然也心下痒痒,想来观摩一下,学习经验,回头他们也可以招几个中医,搞个中医防脱门诊,蹭一波热度啊。
这还是有实力搭上三院过来交流的,各地风风火火自个儿开起中医防脱特色门诊的就更是不知凡几了。
……
周锦渊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还没多久呢,转过天来就被萧院长找上。
“小周啊,这里有一个b国l市针灸公会主办的针灸高级培训班,从海洲中医协会邀请了针灸老师,莫教授点名,你可能要飘洋过海去上课了哦!有额外费用的!”
萧院长是巴不得让周锦渊多参加各种学术活动的,好把名声再打开一点,不要每天就是秃头秃头的,像曲观凤那个案例就很好嘛!
“还有这种班?”周锦渊有纳闷,他对这些情况了解得还真不多。
他只知道国外也有很多针灸医师,他们医院来的外国病人也提起过,自己的城市里有针灸,具体什么样他却不了解,也不知道海洲中医协会还需要参加这种活动。
萧院长说:“当然,如今这海外针灸从业人员也有几十万人之多呢。为了进一步推广,也时常也会有海外的教学义诊活动,并接受海外针灸医师来进修,或者像这样的,接受邀请,赴外授课。”
针灸在海外很多国家都有普遍应用,很多大学还开展了针灸专业,针灸科,培养针灸医师,有的地区会要求针灸医师每年进行一定学时的继续教育。
继续教育的形式可以是各种学术讲座、学术讨论等,当然也包括这样的针灸培训班,这是他们当地的针灸公会主办的。
而中医协会派过去的,除了被莫教授点名的周锦渊以外,都是有教职在身的,要么是海大医学院的,要么就是中医药大学的。
“说起来,不知道你了不了解,现在西方的针灸从业人员多用‘软针灸’,追求无创痛,用来治疗疼痛相关疾患是最多的——像这次你们的主题就是针灸痛症培训。取穴和我们不一样,找到刺激点,压痛点就行,也不讲究经络。”
周锦渊有点替人着急:“不好吧,那效果怎么能一样,他们是懒得背经络穴位吗?
“不就十二经脉、十二经别、十五络脉、十二经筋、十二皮部外加奇经八脉,单穴、双穴、经外奇穴、要害穴七百多个穴位……配合起来多好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患者:昏迷中感觉有个神仙来拯救我,他摸了我的jio又抠我的嘴
39、第三十九章
“哈哈哈哈哈, 你说的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萧院长笑道。
海外针灸应用于各种疼痛症较广泛,但也正因为主要是疼痛症,西方针灸医师普遍对针灸的手法、穴位、经络不太重视。
反正即使在穴位旁边针刺,以浅刺、弱刺激、经皮电刺激等方式,都能产生镇痛效果,何必取穴那么准呢。
所以说, 西方针灸是相当华夏传统理论的。
“我明白了。”周锦渊听完萧院长的介绍, 也不觉得奇怪了。
国内研究手法、穴位、经络等很多, 但是未能科学化、标准化, 不好去量化手法操作。目前,针灸医师的水平对效果影响仍是很大的。
比如周锦渊,现代已经有远红外线、磁、电等各种应用于针灸的器械,但周锦渊还是使用传统针灸,不是他固步自封, 而是因为对他来说, 手法配合穴道经络,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再加上文化差异,海外从业人员自然很难理解。
所以现在华夏也在继续深入研究, 尤其是量化研究, 这样才能推广理论,得到更多临床研究。
二者也是相辅相成,去推广才有更多人感兴趣来研究它,完善它的现代理论,也是为什么莫教授会推举周锦渊出去。
“反正出差的事就是这样了, 手续会有人统一办理,一共待十天左右,下个月就出发,你手头的病人要提前安排好,再准备翻译一点病案,提前发给莫教授看看。”萧院长说道。
“这么急吗?”周锦渊有点吃惊。
“这不是就等你了么。”萧院长大笑,周锦渊去是莫教授点名的啊。
莫教授本人虽然不会参加这个规模的授课,却是推荐了周锦渊。但周锦渊入会才没多久,活动是早就定下来的,别人可早就准备好了。
周锦渊也只好点头了,回去加加班,赶出来。
……
周锦渊出去的时间里,手头需要持续治疗的病人他有两种托付方式,要求不高的交给刘淇,高点儿的就请毛医生和谢主任帮忙。
还有一个曲观凤,幸好曲观凤现在需要的针灸频率与刺激性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高了,周锦渊给他做了下一个阶段的治疗规划,他离开前可以针刺一次,中间的两次针刺用熏洗代替。
刚好这次容细雪从老家带了很多好药材来,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周锦渊从里头选了一些,配好药。
“这些,拿好了,仿佛和以前的稍微有些不一样,注意项目我写在卡片上了。”周锦渊把药递给了曲观凤。
“你的诊所什么时候开?”曲观凤问了一句。
周锦渊一直没有主动和自己的病人们提起要开诊所的事情,因为觉得萧院长很体谅了,这诊所刚开的时候又还没开通医保,没必要把病人拉去。
也不知道曲观凤怎么知道的,既然他知道了,那曲庆瑞他们估计也都知道了。这其实倒还好,因为以前他们也不在三院看病,曲观凤是特例,其他人也就来做个推拿什么的。
“地方已经定了下来,选在附近有居民小区的地方,就名字和装修风格和我朋友打……吵了好几次。幸好现在手续还挺好办,比以前简单多了,所以也快了。”周锦渊乐观地道。
装修风格一切从简,那地方以前本来就是个诊所,所以不用大的变动。而且定下来的风格也不像很多中医诊所那样,仿佛皇宫一般,毕竟他们也没那么多钱……
“叫什么名字?”曲观凤问。
周锦渊:“呃……小青龙中医诊所……”
曲观凤:“???”
周锦渊讪讪一笑,他和容瘦云互殴了好几次,最后决定投飞镖,把一堆医书、佛道经典摊开,扎中哪个就是哪个,非常公平。
最后扎中了,小青龙汤……
曲观凤听罢久久沉默不语。
“你没有考虑过开办大一些的医疗机构吗?”过了会儿,曲观凤才从这个名字中回神,问道。
如果周锦渊愿意,他知道海洲甚至有很多人愿意出资,都不需要周锦渊出钱。
周锦渊现在要办的,一听就是小诊所,选在小区附近,主要针对的人群也很明显。
周锦渊:“大一些我怎么顾得过来?我怎么保证有足够多像我一样优秀的医生?”
曲观凤:“…………说得也是。”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周锦渊的自信了,虽然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有点无语,但你也只能承认他说得对。
中医难以诊疗标准化,如果周锦渊想对所有病人负责,人手是个问题。他有自己的角度,和那些企业家之类的不一样。
“嘿嘿,我还印了名片,先给你一张吧。”周锦渊把抽屉拉开,里头是十分简陋的名片,没有什么设计,白底黑字,印着诊所名、地址等信息。
“这是你的笔吗?”曲观凤忽而问了一句。
周锦渊一看,他抽屉里就放了一支金色的笔,这是之前他回瀛洲时,在机场遇到的一名白化病男子落下的。
“不是,这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落下的,长相都不知道,我就拿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给他,因为我觉得这笔看着好像还挺贵的。”周锦渊把那笔摸了出来。
“这是b国一个品牌的,纯金的,国内还没有门店。”曲观凤一看那笔就觉得不是周锦渊的风格,所以顺口问了问。
“我看看。”他拿过笔仔细一看,“这里刻了字,说明是定制版,如果询问品牌方,他们应该知道谁是笔的主人。你不是要出差去b国吗?如果你想归还,不妨去问问。”
周锦渊仔细一看,果然某处有十分小的刻字,还是汉字,好像是个仙字,之前他都没有注意到,“还真是……那我就把它带上,到时候去找找。”
本以为很难再见到,他连对方的脸也没看清,那天机场人还特别多,没想到竟还有机会。
……
协会派去上课的加上周锦渊一共是六位中医,都是擅长针灸的医学院老师,资历不像莫教授、黄中文那么深,但也都业务精湛,否则进不了协会。
毫无疑问,周锦渊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没有教职的,按理说应该格格不入。但巧的是,这几位之前都来听过周锦渊的学术研讨讲课,对他很是有好感。
他们互相之间更是早就认识了,一见到面,大家就热络地聊了起来,还问及周锦渊外语怎么样,他们里头有两个年纪稍大,又不常外出交流,口语不是特别灵光。
虽然办公室派了个年轻女孩儿陪同,但到时大家同住,估计有事找周锦渊还方便一些。
“我还行,但我也没出过国啊,还得各位前辈带着了。”周锦渊老实地道。
办公室的女孩儿叫赵妍妍,这才开春,就穿着单衣和一条肤色的打底裤,看得几个老大夫吓一跳,以为她光着腿的,连连感慨年轻人不保养。
赵妍妍早就提前选好了座位,他们几人坐得很近,一落座,赵妍妍就拿出了一个药瓶,“我这里有晕机药,各位老师晕机吗?”
她自己反正是挺晕的,每次都要提前吃药。
“不用。”大家都没要,就赵妍妍吃了。
待飞机起飞,半个小时后已经很平稳了,同行的一位大夫却道:“哎呀,晕了晕了,有点犯恶心了。”
赵妍妍赶紧站起来,转身道:“老师您之前怎么不要晕机药啊,现在吃一片儿吧。”
“我也晕了。”另一个大夫也道。
“嗯嗯,是有点不太舒服。”
赵妍妍傻眼了,这一个两个的,刚才怎么不说啊,她正要拿药,却被拒绝了,“不用。”
只见老头儿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点穴棒来,“不了,我自己有准备,来,老胡,给我搭把手点个穴。”
“哎呀,百会也给我戳一戳,这几天没休息好。”
赵妍妍:“……”
差点忘了这几位都是老中医,难怪不要她的药了……
对中医来说,日常有什么小病小痛,自己扎着针继续该干嘛干嘛,都习惯了,也不是一定坐在诊室里,有时候走在大街上还顶着针呢,到时间了再自个儿拔了。
他们倒都带了针,也不用托运。只不过现在正在飞行中,不算特别平稳,不便施针,还是用点穴棒点按一下,也能起到一些效果。
空乘往这里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大叔大爷抓着对方的脖子或者头,仔细一看,手里还拿着小棒子戳人,把她给吓了一跳,“各、各位旅客,你们这是……”
“没事没事,我们晕机呢,自己点个穴。”胡大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都是医生。”
“……”空乘无言,她真的第一次看到点穴的,原来还有这种操作啊。
“哎,小伙子,你旁边是医生呀?我能跟你换个座位吗?想问问他问题哦。”隔着一条走道的阿姨拍了拍周锦渊的肩膀,问道。
他们说话周围的乘客都听到了,觉得特别有意思,看几个老大夫高空点穴,谈笑风生。
“阿姨,我跟他们一起的,我也是医生呀,你问我好了。”周锦渊转过头,一本正经地说。
“我做证,我做证。”前面一个姓徐的医生转过头来,“我用我的,那个,哦,白头发,给他担保,他医术很精湛的,平常好难挂他的号!”
周锦渊:“……”
为什么这说法有点耳熟?
徐大夫注意到他的眼神:“嗨,我和老毛是老交情了,出发前他特意嘱托我替他用白头发给你担保……”
周锦渊差点没笑出声来,“那谢谢了!”
……
这飞机挺大的,前头有乘客跑后头来上厕所,才发现有几个老头在这里给人把脉,一问才知道,居然都是老专家,要飞去国外讲课的,闲着无聊就给人看诊。
“卧槽!”他顿时尿也不想撒了,“大夫,给我也看看吧!我最近老胃胀,又检查不出来什么毛……”
这种专家,要挂人家的号平时不知道多难呢!
“拿号!”老中医随口打断他道。
“蛤?”怎么在飞机上,还要挂号啊?乘客弱弱道,“这也没网啊,怎么挂号……”
赵妍妍从前面冒了出来,递给他一张写了数字的纸,“拿了号请回座位哦,不要堵在过道。”
乘客:“……您还自带了护士啊。”
……
在飞机上办了场门诊,结果就是下飞机时好多人抢着要帮他们拿行李。
一出去大家就把外套给脱了,这里天气比国内要温暖多了。l市这边针灸公会也派了人来接他们,赵妍妍联系了对方,就约了个地方等待。
机场的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主播绘声绘色地描述一对热恋中的本国明星,指着自己的头道:“……可亚瑟那‘薛定谔的头发’,还能保持茂盛到下一阶段吗?杰西卡,著名的完美主义者,又能不能拯救这个不完美?相信大家都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吧。”
“这说的啥玩意儿,我怎么听不懂。”徐大夫纳闷地表示,主播连读吞音特别多,导致外语本就一般的徐大夫觉得自己仿佛学了假英文。
周锦渊勉强听懂了,但主播还用了俚语,所以他理解也费劲,“好像在说外国明星家里的地荒了……”
徐大夫:“啊?这么接地气啊。”
赵妍妍一下笑出来了,“周医生,徐医生,这是说一个明星的头发啦,这边很有名的偶像明星,人气很高,但最近疑似拍到他戴假发,他自己是不承认,还各种证明,所以说是薛定谔的头发。粉丝媒体一直大战呢,就关心这点事了。”
“这倒是和我们小周专业对口。”徐大夫调侃道,谁不知道三院都秃发专科医院了。
“可不是。”大家开玩笑地说了几句。
这时针灸公会的车也到了,把他们给拉去酒店,休息一天倒到时差,第二天才开始上课。
周锦渊趁着最后的时间,又过了一遍自己的ppt,与他一间房的徐大夫探头看了一下,说道:“小周,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你打算怎么给外国人安利经络?”
徐大夫平时还挺喜欢上网,所以学了不少时髦词。
周锦渊说:“就展示给他们看啊。”.
汉斯是一名l市的针灸医师,在l市一家医院的综合痛症中心工作,曾在一家b国开办的中医针灸学院学习。
为了凑够一定学时的继续教育,汉斯报名了这一次针灸公会举办的针灸痛症培训班。
在上课之前,汉斯看了老师们的介绍,他们基本都来自华夏的高等中医药院校,有着多年临床经验。
分享的课程包括中医针灸治疗偏头痛、对顽固性疼痛的干预和治疗等等,看起来都比较实用。
只有一个课程让汉斯忍不住挑眉,那位主讲者特别年轻,履历也很简单,他要讲的则是经络、穴位配合在镇痛上的应用。
作为针灸医师,汉斯当然多少知道经络穴位是什么概念,理论有偏离但好歹懂那些概念。
华夏同行们,认为针灸治病是刺激穴位,激发经络之气,达到疗效。
西方学者也曾实验过,可所谓的经络现象,实在太少见,也太不明显了,很多人觉得那更像是心理作用,临床疗效很飘忽不定,对比不显著。
——好比毛医生的烧山火。
包括那些能引起经络现象的手法,复杂,不定量,主观性强,还涉及到华夏传统文化。
虽然一些华夏的老师医生会说他们手法粗糙,取穴不准,但他们普遍如此,也更青睐于简单有效的针刺法。
他们用短细的针,以针管进针,操作刺激量小,无痛又方便安全。也不会太讲究穴位和经络,找到压痛点、刺激点就行。
所以,汉斯觉得这个小孩的课程大概率会被大家水过去……
倒是听说这一次,有其他主讲人会分享他们改良后的传统针法,很好掌握,汉斯还是有点兴趣的——如果在镇痛效果上真的有显著提升。
直到上课的时候,汉斯才有所改观。
因为这个真人比照片看起来还要稚嫩的华夏同行周医生,他分享的案例都相当实在,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理论化,反而具有不少可以参考的数据。
从三叉神经痛、关节炎到手术后疼痛等等,让很多针灸医师都联想到了自己遇到的案例,有些他们甚至没想到还可以用针灸镇痛。
但是这位老师提到的华夏理论很多,他的穴位应用都遵循着传统理论,让汉斯听得有点吃力。
虽然如此,汉斯还是挺喜欢他的,讲课没有什么废话,完全可以挑选自己理解的部分应用。
“在华夏,有很多关于穴位、经络、手法的研究,不过一般是验证其是否有效,希望有更多人对它们产生研究兴趣。在我的临床经验中,它们的确具有显著的优势。”一节课讲到最后,周锦渊诚恳地说道。
汉斯举起了手,欣赏是一回事,有些话他早就想说了,或者说交流提问。
周锦渊道:“请说。”
“老师,但是,你说的经络作用我还是很难理解,针灸不就是通过机体内部机制实现生理性镇痛,比如启动中枢下行抑制通道,增加内啡肽等镇痛物质等等。
“穴位我还稍微能理解,比如我经常用内关穴为孕妇止吐,但似乎也不需要那么准确。
“至于经络……抱歉,我自己从未见过经络现象,我自己临床治疗里,就从来没有出现,一次也没有。我很难想象它真的存在,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起着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他可是知道,除了自己,很多华夏同行,针灸中也无法产生经络现象。但这不妨碍大家针灸治疗,所以他觉得确实没有必要研究吧。
周锦渊笑了笑,非常诚恳地道,“目前对经络的物质基础研究的确还不够,但经络现象并不是那么虚无缥缈的。
“而你在临床中发现不了,当然是因为手法有问题,认穴不准确。”
汉斯:“……”
几百个穴位,他认得准就有鬼了……
这个没办法,周锦渊也知道他们都是用软针灸,他道:“其实,这个我本来打算在后面的实践环节给大家做一些分享,但既然你现在问到了……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
“汉斯。”
“好的,汉斯,你是不是咽喉不舒服?你愿意接受我用古典针法透天凉,来展现经络现象给你看吗?——可能有痛感,我会尽量用小一些的毫针。”
汉斯确实喉咙不舒服,是他的咽炎,喉咙一直有异物感,发干发痒,可能周医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了吧。他只犹豫了两秒钟,就点头答应了。
周锦渊拿出针具,在大家的围观下,用毫针刺汉斯的鱼际穴。
鱼际穴在手拇指本节后凹陷处,约第一掌骨中点桡侧,赤白肉际处。
手部施针本就疼痛感强一些,即使周锦渊用的是毫针,还是会有痛感。而且这个穴位一般入针不过0.2到0.5寸,周锦渊却是入针了一寸多!
而且周锦渊入针后,又继续用透天凉的手法不断提插捻转,针感十分强烈。
这和汉斯他们平时所施行的低刺激可是太不相同了,他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点后悔来体验这古典针法了,都是太好奇了,只在一些研究报道里看过经络现象。
但就在这时候,汉斯隐约觉得穴位开始发凉,他一开始怀疑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就像一些报道中,若隐若现的经络现象一样。
但是这凉凉的感觉不止围绕在鱼际穴附近,竟然还开始向上游走、蔓延。
“这,这里……冷冷的!”汉斯瞠目结舌,因为他发现随着凉感扩散,自己的咽喉病灶处也出现了凉爽的感觉,而伴随着的,就是咽喉异物感消失!
明显到他无法忽视,绝非若隐若现,心理作用可以解释!
什么?围观的针灸医师们交头接耳起来,这温暖的天气,哪来的凉气。
“是不是从这个方向开始凉上去?”周锦渊划拉了一下。
“对对!”汉斯更吃惊了,他还没有准确形容出来,周锦渊已经连路线都了然了。
周锦渊指着那儿说道:“这一条就是华夏十二经脉中的,手太阴肺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龙,我有许多针要扎,针要扎
40、第四十章
手太阴肺经, lung channelhand taiyin,这一刻它曾经模糊的概念在众位海外针灸医师心中清晰了起来。
这条经脉汉斯在学习的时候一般用简称,但现在,他觉得简称不好,因为它的路线、功效好像都在名称之中。
急慢性咽炎很多是热邪上灼,伤阴犯肺, 痰火蕴结在咽喉等导致的, 咽喉属于肺系, 鱼际穴是手太阴肺经的荥穴, 荥穴就是指经气流行的部位。
所谓经脉所过,主治所及,这里是治疗咽喉的要穴。
既然是热邪所致,周锦渊用透天凉针法针刺鱼际穴,大泄其邪, 自然清肺利咽, 病情好转。
烧山火和透天凉针法,在华夏国内也是极少数人才掌握的针法,甚至被认为真正的针法已经失传。更何况周锦渊的针感极为强烈, 鲜有人能做到。
“这真的是……经络现象吗?”汉斯咽了口口水, 随着咽津动作,喉咙也只会更加舒适。
他的心里其实有答案,只是很难想象这现象能如此明显罢了。
这种疗效,是他用西医也从未有过的好,那清凉的感觉在咽喉处蔓延, 好像瞬间把他的咽喉打扫干净,实在是太爽了!
“循经传感,气至病所。”周锦渊解释道,翻译成外语他觉得这些人应该也能理解,“针感顺着经络传导,从穴位到病灶,都有针感,让你更快缓解,这就是穴位和经络的作用。不同的穴位,不同的经络,组合起来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很多针灸医师、治疗师都认识汉斯这个同行,他们针灸公会是时常会举办活动的,汉斯绝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和人配合演戏。
饶是如此,也叫人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这个经络现象会像汉斯形容得这样明显,是夸张了吗?
“为什么效果会这么快啊?”
“气速至而速效,气迟至而不治。便如我所说,这和手法有关系,针感越快抵达病灶,效果也就越好。”
透天凉和烧山火两种大泄大补的针法,用来辅助他们理解穴位和经络之气再好不过了。
现场一时热闹得很,也顾不得其他,都想体验一下这种针法。
他们甚至很想设计实验了,至少做个对比,看看它们对疗效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其实很多时候西方实验没效果,可能是因为手法,加上又不讲究针感。但要换了华夏医师来实验,很可能是不一样的结果。
“已经下课了,之后还有课程,我已经耽误一会儿了。明天会有病人来,到时我继续给大家说一下吧。”周锦渊婉拒了想体验的众人。
都已经下课了,但很多来培训的针灸医师都不想离开,对以往忽视的研究方向一下产生兴趣了。这针法肯定很难掌握,但它太奇妙了,让人很想探究。
周锦渊的拒绝,让他们恨不得一下就是明天的课程。不对,下节课的主讲人也是华夏来的,他们可以问一问那位老师会不会使用古典针法!
他们产生的这种好奇、兴趣就是周锦渊和众多华夏医生想要的,只要更多人产生兴趣,就有大规模的研究,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唯有如此,才能长远。
“天啊,我突然想起来,我看过一本书,上面写着作者去到东方,做了一次古典针灸,病灶处会发热。当时我还觉得,应该是偶然现象,或者什么其他手法……现在想起来,那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应该是同一种手法吧?”有个治疗师忽然说道。
“呃……其实,那本书里的医生,应该就是我。”周锦渊有点尴尬地道,“所以,的确是同一种针法。”
不止是同一种针法,还是同一个人?
那个治疗师喷笑出声了,“居然就是你吗?!”
周锦渊的履历写得很简单,因为他确实还年轻,而且他又没把自己“领头拓展海洲三院秃发领域”的成就写上去。
否则那治疗师可能早就认出来了,毕竟当初詹姆斯狂吹并引发跟风的是治秃……
这下被认了出来,不得了,话题一转,变成了周锦渊怎么治秃的。
说到底,学医也是很容易秃头的……
大家都以为周锦渊就是擅长针灸而已,中草药不是他们的专业,但既然学了针灸,多少也有点了解、接触,有的针灸组织还是和中草药方面合并的呢。
周锦渊只好答应大家,明天再给他们开一场秃发门诊。
……
下了课周锦渊没有回酒店房间,而是和赵妍妍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他早就查过了,l市就有那支金笔的店,他打算走一趟。
现场搜了下具体路线,也不是特别远的样子,周锦渊就准备走路过去了。
钢笔店在l市一个大广场旁,算是地标性建筑了。
周锦渊照着地图往那个方向走,路过广场时,他听到一阵美妙小提琴声,估计是街头艺人。沿路也有不少街头艺人,但是小提琴声传来的地方人格外多,因为这乐声悠扬婉转,甚至极具画面感,让人沉醉其中,竟在音乐之中感受到生命力。
周锦渊都不禁听得入神了,这种现场的演奏有音频、视频无法感受到的表现。但很快他想起自己还有事,便也没上前欣赏,而是去找店面了。
谁知道,现在才下午五点,那家店就已经关门下班了。
周锦渊颇为无语,又没办法,只好明天早一点再过来一趟了,他插着兜往回走,索性去再听听音乐,也别白来了。
周锦渊挤进人群中,正好这时候小提琴手换了一支乐曲,熟悉的旋律响起,竟是《梁祝》,叫他这个华夏旅人精神大振,踮脚一张望,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背影。
小提琴手背对着他,虽然天气温暖,却穿着长袖,戴着帽子和口罩,露出来一点白色的头发,但这人背脊挺直,不像是白发老人,叫周锦渊心底一动,想起了怀中金笔的主人。
世界这么大,不会这么巧吧……
周锦渊正想转到正面去看看,那小提琴手却忽然中止了演奏,整个人一下倒在地上,他原本挺直的脊背蜷缩紧绷,透出十分痛苦的情态。
人群一下骚动了起来,有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
“让我进去,我是医生。”周锦渊喊着,身旁的人纷纷避开,他冲到中间将那人翻过来。
虽然只露出来冰霜一般的眉眼,但这绝对是他在海洲机场看到过的那个白化病男子!
“是你?”周锦渊惊讶了一瞬,立刻去摸他的手腕,“你还能说话吗?身上有没有带药?”
“不要叫救护车……我有,止痛药……”白化病男子咬紧牙关,对周锦渊道,“我只是……痛……”
他根本没有认出周锦渊,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白色的睫毛垂下来,眉头紧锁,让他消瘦的身躯看上去更像是一捧随时都会融化的冰雪。
“我知道了。”周锦渊翻找了一下,但这人身上根本没有药瓶,也不知是不是忘记带了,周锦渊再想和他说话,他已经疼得无法开口。
周锦渊握着他的脉,这一诊之下,脸色却是大变,立刻把针具取了出来,把他的手拨开,手放在肝区,“是这里痛对吗?”
……
金绰仙疼得意识模糊,甚至分出另一个思想,开始思考自己不该忘性这样大,又或者不该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在海洲接受了莫教授的诊治后,金绰仙有好几天都不接公司和朋友的电话。
他独自在海洲晃荡了几天,最后决定来b国,他住在自己从前为电影配乐时认识的朋友家,整理自己最后的作品。
他按时吃药,偶尔去医院,也会出来演奏,尽量享受人生最后的日子。
因为有莫教授开的药,得以免受疼痛的困扰。但他起初在国内配的药,最近用完后,有一味药在b国却没有卖,只能等待物流,并重新用起止痛药。
可惜止痛药能起作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今天出门后忘了带药,他本打算早些回去,而疼痛比他想得还要早到,他不该那么乐观……
在这极度的疼痛中,他恍惚感觉自己的手被拉开,然后有人在问他问题,他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那个人摁了摁他的肝部,随后不知做了什么,疼痛感逐渐减弱了……
这时金绰仙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周围也有一些人弯腰问他,还有没有事。
金绰仙还有些未回过神来,其他人都是用的外语,唯独他身边的人用他的母语说了一句:“小心不要碰到针了。”
金绰仙淡红色的眼瞳终于有神了,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随后他也认了出来,这是那个在海州机场给他留下了颇深印象的道士,“是你……”
“是我!”周锦渊把他扶着坐了起来,“你上次去海洲是求医的?肝癌?你当时不应该那么快离开海洲啊,海洲也有不少明医!再不然你找我啊,别的不敢说,至少不会这么痛!”
他看这人怎么盯着自己开始发呆了,“hello?”
金绰仙这才缓慢地道:“你不是道士吗……”
周锦渊:“……”
周锦渊:“你确定就这句??我是道士也是医生啊。”
到此时,金绰仙的疼痛已经减弱到没有多大感觉了,他把小提琴捡了起来,礼貌地谢谢周围路人的关心,众人这才散去。
此时手机响了起来,金绰仙接起用外语说了几句,然后道:“我朋友来接我了。”他顿了一下,又礼貌地问道:“医生,我能问问您,怎么知道我患的是什么病吗?”
他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他明明没有告知过对方自己的疾病。
周锦渊犹豫了一下,说道:“把脉看出来的,而且,你记得上次我给你测的字吗?岩通嵒,嵒者带病,是为癌……”
金绰仙有些发怔,上次他们说了没几句,他就离开了。原来一个字已经测出了他的命运,可为何不能完全准确。他明明怀抱希望来到了西南方,却没有遇到机缘。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中药店吗?找地方先给你配个止痛药吧——这针也得一直留着。”周锦渊一共扎了三根针,横穿痛区,但手头没有胶布固定针柄,只能让患者注意一点。
他看这人也不像有好用的镇痛药的样子,他自己家倒是因为接收过一些癌症中晚期患者,所以有些临床使用下来,十分有效的镇痛药方。
金绰仙回过神来,立刻点头,没有如周锦渊所想,谨慎地先质疑一下他开药的资格。
这个少年既是道士,又是医生,无论测字、诊断都极准确,让身患不治之症的他不禁想起了各种传说中的人物。随即又在心底笑话自己未免异想天开。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广场边,是金绰仙的朋友。
周锦渊扶着金绰仙上车,抬头看到车上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无论西方人还是华夏人都会欣赏的英俊,他也正看过来,看到周锦渊后就带上了点疑惑,坐直了一下,好像带了点防备。
周锦渊看了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凭借优秀的记忆力回想了起来,好像是……在新闻里见过这个人?这不是b国那个明星吗?
他没想到这个白化病男子说的朋友,还是b国的演员。不过他也不追星,所以看见了就看见了,只是难免多看了几眼这人的头发,听说好像这个部位全国上下都很关心?
对方正瞪着周锦渊,问自己的友人,“……他是谁?”
“这位医生,刚刚帮了我。”金绰仙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针,“亚瑟,你让司机开去中药店吧,我需要买一些药。”
“噢。”听说周锦渊是别处来的医生,亚瑟立刻放松了些,“你现在脸都是白的,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要什么药我让人去买。”
金绰仙看向周锦渊。
周锦渊在手机上打了一串药,金绰仙看了一眼,周锦渊用的方子和莫教授开的并不一样,用的是山慈姑、冰片、朱砂、红大戟等药,这些药店应该都有的。
周锦渊却以为他在疑惑配方,“这些是用来做成药膏外敷的。你每每夜晚疼痛加剧,两日换一次药,可以安然入睡。”
“您怎么知道?”这一点,金绰仙之前的任何医生也没有在他不告知的情况下说出来过,他看了周锦渊几眼,低声道,“也是算出来的吗?”
周锦渊:“……还用不着算,这不是一看就看出来了。”
金绰仙默默把药方给了亚瑟,亚瑟也听不懂他们说话,拿到药方就立刻打了电话,请人去买药,车则直接驶向了自己家。
周锦渊的治疗还没完成,他得帮金绰仙取针、制药,因此似乎只能跟着去亚瑟家了。
……
“还没有请教您的姓名。”金绰仙转头看向周锦渊,并问道。
“周锦渊——你呢?”
“鄙姓金,金绰仙,这是我朋友亚瑟。”金绰仙顺便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听到自己的名字,亚瑟还抬了抬手,懒洋洋打了个招呼。
周锦渊一听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仔细一回想,才想起来金绰仙不就是那位低调、不爱露面得作曲家,“你就是金绰仙?”
他开始回忆,自己也不是时刻关注新闻,所以不确定是否有人报道过金绰仙生病了。而且这样一来,亚瑟和金绰仙认识也就说得过去了,他虽然不熟悉亚瑟拍摄过什么作品,但金绰仙好歹也算作为幕后跨入了那一行。
金绰仙见他认识自己,敛目道:“我的病情,还请您不要对外说。”
“……我知道了。”周锦渊想想,问道,“所以,你是在l市治疗吗?”
l市的医疗条件很好,但也不算全世界癌症研究最先进的地方吧。
金绰仙道:“……算是。”
周锦渊问道:“什么叫算是呀?”
他以为金绰仙就是在海州求医不成,于是到国外来的。
金绰仙静静看着周锦渊,淡红色的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医生,您不是都看出来我身患癌症了么,我只能保守治疗,等待结束而已。能够无痛地结束,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仁慈了。”
周锦渊闻言,却不是很赞同,“你在广场上拉的曲子,我感觉里面有对生命的渴望。”
金绰仙愣了愣,他白色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半晌才自嘲一笑,道:“……因为我的内心,还不愿意结束吧。”
他不过是无奈,是妥协,是挣扎过后的绝望,但他每一刻都在想,如果他还有未来,如果还有奇迹……他有太多的梦想,没能完成。
“您知道吗?我可能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了。但如果可以,多一天,多一个月,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愿意啊,只有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贵。”
金绰仙无声地笑了笑,手指摩梭着他的乐器。
“既然这样,那就应该争取啊!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多久,就是多久,我看你正气未败,精神未散,未必只有几个月时间!”周锦渊立刻道。
金绰仙有些微讶异,“您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周锦渊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反正如果是我来接诊,我会建议你不要设四个月的目标。”
他从金绰仙的音乐,还有本人所说中都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存欲。这么说不止因为金绰仙的音乐,任何一条生命,如果就此早逝,未免太过可惜了。
何况见危不救,不是医者所为。
既然正气未败,不到绝路,如果是周锦渊来接诊,那再困难他也愿意竭尽所能,延长患者的生命。像这样的事情,他从前与父亲又不是没做过。癌症,也可以带癌生存。
不就像金绰仙自己说的,即使多一天,多一个月,也是好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世界上会出现什么奇迹,会不会有什么治疗癌症的新药面世,生命就是希望。
金绰仙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周锦渊的诊断与测算是他从未见过的神秘、奇巧,而且周锦渊有着很不一样的气质,就是那种好像随时都要跳到桌子上和阎王爷叫板的气质。
但很快,他还是冷静了下来,问道:“你听过莫相亭教授吗?”
莫教授?当然听过啊。周锦渊立刻道:“莫教授是当代明医!”
金绰仙听到他对莫教授也如此推崇,虽然是情理中,却仍有些失望:“上次我到海洲,就是找莫教授求诊,他给了我相同的答案。”
周锦渊乍听到这个回答,也呆了一下。
任何医生在听到莫教授下过诊断后,应该都会有所顾虑吧。但周锦渊如果那么容易被吓到,也练不成今天的医术了。
周父对他说过,医者临证,必要剑胆琴心!
因此周锦渊很快便道,“最高明的医生也不一定是适合你的医生。作为一个道医,我觉得你不但正气未败,而且与我有缘。”
他在兜里一摸索,拿出一物。
金绰仙定睛一看,是他遗失的钢笔。
周锦渊:“你想试试的话,就和我一起回海洲吧。别忘了,利在西南!”
金绰仙的心砰然一动,看着周锦渊,西南还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忘记设定存稿箱了!晚了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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