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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白昼相逢半人鬼


    落霞庄外风云变动, 阴森鬼气冲天。


    黑衣人身形稍动,便已杀到慕戎三人跟前,剑光却是冲着乐正长陵而去。


    慕戎见状, 带着乐正沉急急掠退, 退出他们的战圈。


    “这是……那晚的黑衣人?”慕戎皱眉道。


    怎么他好像什么人都打, 像个疯狗一样?


    乐正沉在那黑衣人出现的刹那,双目便暗自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却又很快消失在眼前一片剑光涟漪当中。


    沉默了片刻, 乐正沉才问:“好友,可是看出其中门道?”


    “他……认识乐正长陵?”慕戎道。


    乐正沉听了, 见面前厮杀不停的两人,冷声着说出讽刺意味极浓的话:“何止认识,还是有着天大的关系呢。”


    乐正沉话音刚落, 只听被逼杀至角落的乐正长陵冲天一吼,随即只见四周阵法瞬起,将刚踏入阵法当中的黑衣人给围困起来。


    “哈哈——想杀本座?!你这藏头藏尾的鬼修还没这资格!”见黑衣人如网中困兽挣扎, 却是没得章法, 乐正长陵当场放笑, 随即脸色一狠,正欲趁势将黑衣人一击必杀。


    忽然,黑衣人使出乐正家的轻云步,轻盈快速地到了阵眼之上,手起剑落,阵法顿时溃散如齑粉。


    乐正长陵亦受到反噬, 当场口吐鲜血,脸色惊骇:“你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懂我乐正家的功法和阵法!这不可能!”


    黑衣人从始至终没有答话,只会闷头杀人, 他的目标只有乐正长陵一人,而他的那些手下小兵,却是冲着乐正家的修士们而去。


    一时杀声震天,刺鼻血腥随风四溢,还没来得及走远的正道联盟,也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被逼得不得不出手自救。


    待他们将这些不足为患的黑衣人解决后,发现落霞庄那边地面异动,引得尚未散开的众人急忙奔赴至此。


    却见落霞庄外血红落叶堆地,而乐正长陵正与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激烈交手,双方皆用上了同样的招式,如挽镜自照,左右手相互搏击,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


    “这是……鬼修!”曾与鬼修大打一场的修士喊道。


    这漫天的鬼气,恐怕来者是个硬茬,正道联盟同是对此心有戚戚,对邪魔歪道他们是一个都不敢放过,于是也不管以多胜少是不是好汉,纷纷飞跃上前,加入原本只属于一人一鬼的战局。


    “真是混乱。”慕戎冷淡地给了这场战局评价,本来还算几分精彩的打斗,竟被这些家伙搅合,也没看下去的心思了。


    乐正沉却是观局不言,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尽管黑衣人修为高深,骁勇善战,却也双拳难敌四手,此时的他已经落于下风,而被眼疾手快的一名剑修,一剑劈开了那紧紧贴附在他脸上的面具。


    啪嗒——


    面具碎落,露出了一张让乐正长陵无比熟悉的脸,而未曾收过的剑势在那张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乐正长陵双目圆睁,当即大呼:“子苍!”


    又见一剑修的剑尖就要插入乐正子苍的心口,乐正长陵心血上涌,面色红了又白:“不——”


    他的话已说得太迟,乐正子苍被当口一剑入了心头,而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已是死白。


    尽管被制住了要害,乐正子苍却是毫不在意,嘴上更是连闷哼一声也不曾有过,只是使出身法,疾身后退,将没入胸口的剑给抽了出来。


    但这举动一出,乐正子苍已然失力,只能狼狈地倒在了积满凤凰落叶的地面上。


    “子苍?!”乐正长陵见他那模样,早以为埋藏心底的疼惜之心顿起,那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啊!当初他来迟一步,只能看着死不瞑目的弟子!


    如今他是不甘就那么死去,要回来找为师吗?


    “子苍!是不是你?!”乐正长陵此时眼里只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弟子,他也不管先前被乐正子苍打得吐血的躯体,忙推开众人,上前去扶住倒地不起的乐正子苍。


    “乐正掌门,这是怎么回事!”特地来帮忙却被推开的剑修们不满了。


    见乐正长陵与那鬼修似乎是旧相识,有嫉恶如仇者高声道:“乐正掌门!这鬼修与你究竟有何关系!”


    “与鬼修为伍者,正道耻也!”


    种种大义凛然之语不断落入乐正长陵耳中,若是平常的他,恐怕早就与这鬼修撇清关系了,但是这不是什么鬼修啊,这只是他的弟子!


    乐正长陵眼含热泪:“子苍?你是不是来找为师的?怪为师认不出你罢?”


    乐正子苍低着头,散乱的长发遮掩住了脸,没有出声,乐正长陵见他这可怜样子,以为乐正子苍是真的回来找自己的,心下欣慰,正要扶他起来之时。


    下一刻乐正子苍就一掌狠狠拍在乐正长陵丹田处,掌心附着阴毒,力道狠劲无比,乐正长陵早就为他散去护体罡气,此刻被他一着偷袭得手,腹中丹田元婴剧痛,已隐隐现出裂痕。


    “哇——”乐正长陵口中血流不止,痛苦难忍地伏趴在地,却是仍在叫道,“子苍啊……”


    姗姗来迟的乐正家门人,也恰好见到了这一幕,他们心中的震骇不比乐正长陵低。


    他们当中,可是有当年间接害死乐正子苍的人啊。想到此,他们想要上前去扶起掌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


    而不谙内情的众人皆是一脸震惊或疑惑地望着乐正子苍,他们以为乐正掌门与他是旧相识,没想到这鬼修竟是敌友不分,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愣了下,正道联盟各派代表无不提起武器要除这鬼修为后快,而乐正子苍像是得到了什么讯息,黑白分明到有些可怖的双眼望了眼虚空,便使出了乐正家的独门幻术,身形化雾离去。


    乐正子苍一走,阴云密布的天空渐渐露出了晴光,这四散的日光一照,被鬼修们扫荡而过的乐正家,才慢慢地回复了暖气。


    “好友,我们走吧。”乐正沉道。


    慕戎望着方才的那一幕,不禁陷入了深思,这会听了乐正沉的话,深深地看了眼乐正沉,才道:“好。我们回你的三千曲吧。”


    他们是这场戏的旁观者,可又谁能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不会就是下场戏的戏中人呢。


    慕戎只觉乐正长陵滑稽又可悲。


    一心关爱的弟子,转身就伤了他,甚至连死了也不肯安生,要从地狱爬回来,找他复仇。


    往日溺爱,今日砒霜。


    若不是因为好友乐正沉,他对乐正家这摊乱遭事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朋友的事,又怎么会是闲事,要慕戎坐视乐正沉不顾,他就不配当乐正沉的好友。


    而且,他认为自己今天来得对极了,若不来,他又怎么会知道乐正沉与乐正家的这桩恩怨旧事?


    慕戎转身之际,只见颓然倒地不起的乐正长陵,正被乐正家的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扶起。


    被乐正子苍废了丹田的乐正长陵,诸身修为已不复存在,以往意气风发的他,眼中丝毫不见神采。


    嘴角只重复着如梦呓的话:“子苍啊……”——


    作者有话说:入V第一更!


    感谢大家的支持,集体么么哒(づ ̄ 3 ̄)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天意怎随人意好


    慕戎与乐正沉回到三千曲, 已是落日时分。


    黄昏的三千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慕戎身在此美景之中,却没了以往欣赏美景之心。


    他心有挂碍,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者该从何问起。


    无论他怎么措词, 他想问的,都会掀开乐正沉那已经愈合的伤疤。


    让朋友痛苦,这不是他应该做的。


    琴商见主人与他的友人已回, 早已体贴地备好灵食和灵酒,让主人及其友人好好叙饮一场。


    乐正沉见慕戎神思不属, 连往日喜爱的灵酒都摆上了桌,也不见回神,心知慕戎有万般话语藏在心口, 却是问他不得,他只好道:“好友,美酒当前, 不如你我边饮边说吧。”


    “你……”慕戎被乐正沉这话提回了神, 见他面上没有丝毫难色, 却又犹豫,“我想问什么,你都会回答?”


    “好友无须介怀,某自当尽力。”乐正沉缓声道,手上却已然给慕戎满了一杯酒,盈满酒水的杯子, 就像盛了一弧月光般,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


    慕戎接过,一口闷了, 却没有问问题,只道:“好友,过往之事就由他去吧,你我还是过好当下——”


    想了想,见乐正沉面上淡淡,看不出什么,慕戎便又生硬地加了句:“你说是吗?”


    乐正沉忍不住笑了:“是。我说是。”


    慕戎暗恼自己此时怎么嘴笨了起来,平常说骚话不是很利索的吗?


    “那你不问了吗?”乐正沉见慕戎一脸懊恼,戏谑地道,“现在可是无偿问答时间。”


    “我突然不想问了。”慕戎抿唇道,在见到乐正沉后,他才发觉自己先前的种种疑问,都是多余的,只要乐正沉还是乐正沉,他就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于是慕戎又闷了乐正沉递过来的一杯酒,坦诚道:“你知道吗?在乐正子苍出现之前,我又一次怀疑你是黑衣人。”


    “哦?好友这番话,某真不知该是伤心,还是欣慰。”乐正沉摇头失笑道。


    “正因为你是我好友,我才会忍不住多想。”


    “好友无须担心,某不是会伤了你的黑衣人。”乐正沉信誓旦旦地道。


    “那我就放心了。”慕戎沾了沾杯中的酒,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好友,先前你提前离席,是有什么要事吗?”


    乐正沉目光掠过慕戎放下的酒杯,又笑道:“无他,只是久坐烦闷,不由起座散心罢了。”


    “是吗?那你若是有什么事,可要和我说啊。”慕戎道。


    “自然。”乐正沉随口应下,又问道,“好友,这酒我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感觉如何?”


    慕戎听乐正沉问他,他便又倒了一杯酒,美酒入口,只觉甘醇香甜,与以往美酒俱是不同,便道:“好酒啊,就是……”


    慕戎渐渐觉得自己眼前视线模糊,不由出声奇怪道:“我……怎么……好想睡……”


    话没说完,慕戎睡意如狂风袭来,他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头正要狠狠磕到桌角上时,乐正沉眼疾手快,忙伸出手,托住了慕戎就要与桌角相亲相爱的脸。


    只听乐正沉轻声唤道:“好友?无离?”


    见慕戎没有反应,他才轻柔地将慕戎放在了一旁的玉席之上。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角落的琴商,此刻利落上前,低头禀告道:“主人,万事已准备妥当。”


    乐正沉没有应她这话,只问个没有关联的问题:“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全都打发出去了吗?”


    “除了属下,其他人皆已不在。”


    “如此便可。”乐正沉正要离开,却又顿住了脚步,问琴商道,“这酒的药性,能昏睡到何时?”


    “以真人的修为,想必明日酉时方能清醒。”


    “足够了。”乐正沉声音放得极轻,回头又看了眼正闭眼沉睡的慕戎,最后还是狠下心道,“把三千曲封起来吧。”


    随着乐正沉的命令落下,三千曲的阵法已是悉数启动,层层叠叠,山山水水,皆已变幻,与前一刻的三千曲已大为不同。


    若是外人想要强自破阵,那只会遭到反噬,而在三千曲内的人,若想破阵而出,除了破坏阵眼之外,就别无他法。


    而乐正沉设下的阵眼,正是宫儿的葬身之地——十里横塘。


    乐正沉在赌,赌慕戎哪怕急于出阵,也不敢毁了宫儿的安身之地。


    只要慕戎肯安分地在阵法待上几天,待他解决了事情,便会亲自回来,为好友解开阵法,放好友出来。


    只是眼下,他只能对不住了。


    乐正沉冷静无比,心底想道:好友无离,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管我的事。


    我这一趟浑水,你还是别来踏了。


    乐正沉将三千曲给封了之后,便用指尖引出体内灵力,随手在空中一勾,一道鬼门竟现虚空之中。


    乐正沉对这鬼门熟稔至极,本应踏进来去而心无妨碍,只是他在进门前的这一刻却犹豫了。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在人间的美好过往,但一想到自身这副残躯,便不再动摇,抬步进了去。


    琴商知道主人此刻心情沉重,过鬼门的这一路也不敢多言。


    乐正沉不管身后的琴商在想什么,他走在由幽蓝鬼火点亮长廊的鬼门路上,心中却不自觉地在回想起今日之事。


    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去,是回不了头了。


    他也没想到,这段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却也让他忘了母亲早已吩咐他的话。


    先前慕戎问他,今日提前离席是为何,乐正沉却回只是散心罢了。


    但乐正沉撒谎了。


    其实不是的,什么散心都是借口。


    今日,乐正沉原本安静坐在席位上,看着星落山庄与乐正家交锋,看着慕戎在上方凝神静看,而他心中忧虑未曾减过。


    当他敏锐地察觉到空中的隐隐鬼气之时,他心中更是后悔,不该让慕戎掺合到乐正家之事,哪怕是为了朋友情谊,也不行。


    乐正沉悄悄离席,果然见母亲的属下在远处的凤凰树下等着他。


    见到这怪模怪样的牛头,乐正沉便是心生不满:“我不是说过,让我亲自来的吗?”


    牛头只会闷声回道:“这是鬼母的旨意。”


    乐正沉冷着脸道:“母亲分明让我全权处置。”


    “还请少主原谅属下冒犯。若是让少主亲自来,猴年马月也未必能做到!”牛头掷地有声,仿佛在质疑乐正沉的办事不力。


    乐正沉听了,却无法反驳,心想他的母亲,果然是恨透了乐正家。


    于是他望着头顶这一片如火烧云的凤凰树叶,喃喃道:“母亲,她已经等不及了吗?”


    “少主,今日正道联盟在此,正是一举歼灭乐正家的最佳时机。”牛头转述着狗头军师的话道。


    “是吗?”乐正沉却没有一口应承,“我不答应。”


    “回去告诉母亲,今日不行。”


    “少主,这……”牛头不肯就这么徒劳回去。


    “万事有我一力承担。”乐正沉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牛头还在犹豫。


    “话已至此,你们若是出现了,我第一个将你们给打回去。”乐正沉语带威胁道。


    这下子一出,牛头忙不迭点头应了。他知道乐正沉身上有鬼母留下的令牌,要是少主不肯配合,他们怕是要比两手空空回去得更惨。


    生怕再停留下去,惹怒少主将他们暴打一顿,作为急先锋的牛头,赶紧把手下的鬼将们全都喊了回去。


    乐正沉在红叶纷飞的凤凰木下,盯着他们撤退,直到最后一丝鬼气消散之后,他才平复了心情,盘膝奏琴,直到慕戎来找他。


    只是在乐正沉踏上鬼门的这一刻,他已然清醒地知晓,以后不会再有全然信任他的慕戎来找他了,再见已是敌人——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里时,作者的心都是痛的,被虐哭了QAQ


    然而必须写下去,擦擦眼泪又继续码起来QAQ爆哭.jpg


    嘤嘤嘤,第三更还在路上,小天使们,能等等龟速的作者君嘛_(:з」∠)_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乞与西山弄晚晴


    幽暗鬼火之中, 乐正沉已踏入鬼界的无间城。


    无间城幽灵遍布,不知年月的鬼族们在昏暗的酒馆调情暧昧着,乐正沉目光未曾停留在这些无关人事上。


    只见他在无间城城主府长驱直入, 一路鬼仆低头致礼, 直到他走到一处极具诗情画意的庭院前, 才停下了脚步。


    乐正沉抬头,望着庭院上龙飞凤舞的牌匾,缓声又不失恭敬地道:“母亲, 我回来了。”


    乐正沉的话传入了院子,半晌, 才听到一个幽幽女声道:“我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乐正沉不言。


    看着牌匾上父亲写的字,他就不由陷入了回忆之中。


    从他记事起, 他们这一家便是在不断逃亡当中。


    每天他都被父亲乐正长空抱在怀里,四处躲避着乐正门人的截杀,只因乐正长空身为乐正家的正统继承人, 却与鬼族女子结合, 辱没了乐正家的门楣。


    而乐正沉, 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万物有灵,既然这片大陆孕育了人魔妖鬼四个种族,便是天道法则运行之下的合理存在。


    乐正沉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的父亲母亲却要因为人鬼两族相恋而被追杀,而自己要被口口声声骂做“杂种”。


    等他明白时,父亲已经被门人逼得自杀殉道, 母亲却堕入鬼狱,声响不闻。


    “沉儿,你可是想明白了?”坐于一梳妆镜前的阎敷, 正对镜慵懒地画眉,见儿子终于肯回来见她,轻语道。


    在鬼界的鬼族都知道,无间城城主鬼母是个极其痛恨人类的城主,在她手下,从人类暗堕成的鬼修,从来都得不到重用。


    也听闻鬼母周身艳光不可逼视,举手投足间叱咤风云,从没有低下身段的时候。但只有亲近的侍从才知道,鬼母对她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却是上心得很,在乐正沉面前,阎敷就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但再怎么爱护儿子,阎敷也有一个不可逾越的底线,就是乐正家必须得彻底覆灭!


    现在乐正沉回来了,哪怕先前他曾违背过自己的旨意,阎敷也不计较:“既如此,沉儿,该是你为我们可怜的一家,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乐正沉沉默叩首。


    就在乐正沉点兵数将,就要奔赴人间覆灭乐正家之时,乐正家却陷入了争权的纷争混乱当中。


    乐正长陵修为被废,终生只能是一个废人了,那么再做掌门也是不配,乐正长鸿自荐要做代掌门,却没成想,乐正家分支的长老,却也有意愿争权。


    一夜过去,乐正家已经分裂成了两派,一个是嫡支,一个是分支,双方争权夺利不可开交,甚至还闹到正在休养的乐正长陵跟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废如凡人之体的乐正长陵,当场被无眼的刀剑给伤到了要害,当场毙命。


    已然分裂成两派的乐正家,陷入了更加要命的混乱当中。


    寂静得不闻人声的三千曲境内,不到酉时,慕戎已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纱帘叠嶂,四周安静得可怕。


    仿佛他这一醉酒,就酩酊大醉到百年以后,人事已非。


    慕戎倏然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发冠被摘了,三千发丝都垂了下来。再一看,发冠被规矩地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他顾不得自身仪态,心中不安预感愈演愈烈,四处逡巡,却不见乐正沉人影,连平常会在走廊上洒扫庭除的侍女们,都不见了。


    这偌大的三千曲内,只有他一人。


    慕戎急急奔走,忍住药效没过带来的头疼,却发现果然如他所想一般,三千曲为之一空,而他,被困在这里。


    他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到乐正沉竟然敢把他给药倒了,还把他困在了这里,慕戎就心生怒意,朝天清啸道:“乐正沉——”


    四周水泽波澜随着这一声清啸接天涌起,层层水雾轰然落下后,只留遍地水渍。


    慕戎心中着急地想着,他要出去,他要出去,阵眼在哪?


    然而他把三千曲皆过了一遍后,才颓然地靠坐在栏杆上:乐正沉啊,你真狠心啊,为了牵制我,连宫儿都敢利用。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要他亲手毁了宫儿的栖身之地,慕戎做不到,但让慕戎继续躲在这里不出去,他也做不到。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慕戎目光沉沉地想道。


    他得庆幸自己有远见吗?此举也算是无心栽柳了。


    心已有盘算,慕戎豁然起身,收拾好满心情绪,临行前,还特地对这十里横塘道:“宫儿啊,你先一个人待在这里。等我出去,把你那不省心的义父给抓回来,好不好?”


    说完,慕戎双手手掌互运灵力,迅疾地捏出个法诀,使出同心共唤术,将在华冠城内的辛奴唤醒,再是一个法诀落下,一人一傀儡,瞬间对换了位置。


    等慕戎沉静收势,缓缓抬眼,他人已在华冠城的武器店之内,而代替他在三千曲内的,正是辛奴,他的一滴心头血炼成的傀儡辛奴。


    当初为了让辛奴更加合他的心意,慕戎特地用了自己的一滴心头血来炼造傀儡,事实证明,辛奴的确很得他的心。


    但是他也没想到,今日他还会用辛奴来救他一燃眉之急。


    乐正沉的阵法精妙,还能感应到他的气息,只要慕戎不在,乐正沉便能第一时间知道,但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想要困住慕戎,还真没那么容易。


    辛奴身上有慕戎的气息,还有慕戎的一滴心头血,慕戎和辛奴短短交错期间,气息还未来得及变化,慕戎人已经逃脱了。


    心知乐正沉终究会到乐正家,而眼下乐正家仍未传出什么剧变传闻,想必乐正沉仍未动手。思及此,慕戎沐浴换上一身赤色戎装,将他的云中雪擦拭了几番,直到窄长的刀身明亮得几可鉴人时,他才停下了手。


    日暮时分,远远见天边阴云翻滚,慕戎便已知时刻已到,便隐去身上气息,直奔乐正家而去。


    乐正家杀声遍地,哭叫哀声不断。


    慕戎抱臂靠在树旁,站在落霞庄大道之上,火红凤凰木之下,静心等着他的友人出现。


    慕戎他现在很冷静,他知道他和乐正沉势必有此一战。他为了朋友之义而战,而乐正沉,要为了血亲而战。


    身后缀着一群鬼兵鬼将的乐正沉,早已褪去了一身白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如墨的黑衣。


    他远远就见到了落霞庄外的红衣人,平静的心底如被小石头敲了下,泛起涟漪,但他很快镇定回来,转身吩咐身后的鬼族道:“你们自去吧。”


    乐正沉话一落,执行力非常高的鬼兵鬼将们,皆已不见身影,这条康庄大道上,只剩下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慕戎也早就看见了乐正沉,但是他仍保持着抱肘的姿势没有动。他非要看看,乐正沉究竟还认不认他这个朋友。


    乐正沉缓步上前,一身缁衣衬得他面白如雪,只听他放低了声音,叹道:“好友,你怎么会来此?”


    好友。


    听到这个词,慕戎眼神一厉,瞬间逼到了乐正沉面前:“你还当我是你朋友?”


    “朋友之谊不敢忘,血亲之仇不能弃。”乐正沉垂落在肩上的青丝,被慕戎带起来的风吹乱了,脸也被这风刮得生疼,他也不为所动,只是一字一顿地回道。


    “你要报仇,为何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慕戎恨铁不成钢地道。


    乐正沉要报仇可以啊,在这修真界,谁不是有仇报仇的?但是乐正沉不能以鬼修的身份来做,这只会让他陷入正邪的舆论漩涡当中,哪怕报仇了,也是永不得安生。


    见乐正沉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沉默。


    见乐正沉这么不争气,慕戎比谁都生气:“既然如此,你要报仇,先和我做个了断!打不过我,你就别想去!”


    听言,乐正沉只是躬身施了一礼,才道:“过去你我总是合奏,今日能够比试一番,某也算是无憾了。”


    随即亮剑而出,通体漆黑的剑顿时落在他的手掌之上,乐正沉看着面无表情的慕戎,低头拭过流畅古朴的剑身,冷声道:“好友赠某黑夜将明,但是某要让好友失望了,某甘愿在这黑夜沉沦,至死方休!”


    “你要用我送你的剑来打我?”见乐正沉手中的将名剑,慕戎早就猜到乐正沉会使剑,却是没有告诉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委屈,但面上却不表。


    “好友亦可用乐招来与我较量。”


    “你明知我不会拿你送我的琴来对付你。”慕戎在暗骂乐正沉的狠心。


    乐正沉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他,转而道,“好友,你的剑呢?”


    这回轮到慕戎没有出声了。


    “怎么不用你的剑来和我打一场?难道我还不配你出剑吗?”


    “哼——别想激我!这么幼稚的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慕戎冷哼一声,怒而拔刀出鞘,出鞘的刹那,云中雪的光芒在满天黄昏之下耀眼摄人。


    “某当然知道,只是好友啊,你的剑心已经丢了,到现在仍未找到,你觉得这样的你,还能打得过我吗?”


    “那又如何,我用刀就足够了。”


    乐正沉听了,长空大笑:“哈哈哈——好友,你这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我呢?”


    语甫落,乐正沉便使出了风花雪月四分剑法,加上他身上如影随形的鬼气,出剑瞬间,剑光如刀梦幻影,让人目眩。


    慕戎则是沉稳以对,使出了云中雪犀利的刀法,火焰之莲簇簇焚起。


    昔日好友,如今对敌的两人顿时打得不分上下,飞沙走石之间,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作者有话说:第三更到!


    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づ ̄ 3 ̄)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琴剑纵横自西东


    凤凰木下红叶漫飞, 对峙的两人,剑光刀光相交,快得迅疾的瞬间, 已是卷起千堆雪。


    乐正沉发动了乐正家的风花雪月幻境, 竟将战场转瞬幻变成了冰天雪地, 霏霏风雪迎头而落,不知迷离了谁的双眼。


    慕戎足尖一点,身形变幻, 右手的云中雪一转,便是一道宏大气劲冲将过去, 直奔面前的皑皑冰山。


    随着咔擦的冰裂声响,乐正沉身形顿现。尽管他躲闪及时,却仍有几根青丝被冲天刀劲横截斩断, 飘然落入莹白雪地之中。


    “好友能为,果然不同凡响。”乐正沉赞了一声,随后又是剑光翻转, 逼身上前, 慕戎信手横刀一阻, 便化消了乐正沉的攻势。


    随即双方又是一阵刀剑交锋,激烈的光芒在一片空茫雪地上闪耀,翻起雪浪重重。


    就在两人背身交错之间,云中雪气势拔筹,而乐正沉手中将名剑脱手,飞入残雪枝头。随着一道裂帛之声, 乐正沉臂上朱红涓涓,漫入没足雪地。


    乐正沉气血一滞,体内元婴隐隐作痛, 双膝一软,便已跪倒在深雪之上,而他的灵力也无法再维持住此中雪境。


    慕戎只是一收刀回鞘的刹那,抬眼便已是一片赤红落叶漫天。


    “好友,你败了。”慕戎收刀转身,扶起受伤的乐正沉。


    望着枝头横插的剑身,慕戎哼了声,手指一挑,便把将明剑收在手中后,又把剑塞回了乐正沉的手中。


    乐正沉接了却说:“将明剑给我,是宝剑蒙尘了。”


    “将明剑给你了,就是你的。我绝不会收回,天底下最适合用它的人,只有你。”慕戎没管乐正沉的自嘲之语,见他面相不对,便摸到他的手腕,下一刻便紧紧皱起眉头,“你的脉象,为何如此之乱?”


    “咳咳——”乐正沉口中忍不住吐出一滩淤血,听到慕戎问他,他习惯地回以一笑,却不知在慕戎眼中,他正惨笑以对,“我早就病入膏肓了,如今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那你怎么不早说?!”慕戎又气又怒。


    “将死之人,无话好说。”乐正沉的态度一点都不合作,被慕戎打败之后,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那你现在还报什么仇?!有病就去治病!”说着慕戎就要拖着他离开,乐正沉赶紧伸手拦住。


    “等等,我不去。”乐正沉不肯,“好友,在我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还是多顺顺我的意吧。”


    慕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要拖着乐正家陪你一起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算大仇得报,你也只是修真界口中的叛徒和灭族罪人。如果我说我另有办法呢?”


    乐正沉轻笑道:“好友,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已然要死的人,又在乎什么生前身后名。”


    “何况,现在大概已经结束了。”乐正沉看着远处烧起来的天边道。


    “什么?”慕戎循着乐正沉的视线一望,见乐正家方向,已是火光冲天,竟使得这黑夜亮如白昼。


    “那你还不快走?”慕戎立马改口,直要推着乐正沉离开。


    乐正沉表情错愕一瞬,随即惊异道:“你要放我走?”


    “赶紧滚吧。”慕戎一点也不客气地道,“你到现在都没在他们人前暴露,你还是清白的。”


    “哈哈哈——”乐正沉忍不住大笑,“我又何曾清白过。就算好友这次不来,我也早已满手血污……”


    “非要说得这么明白作什么。”慕戎没理会乐正沉似乎要坦诚罪状的话,“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何必呢。”


    乐正沉笑意一收,肃着脸道:“好友又在说气话了,这话在这里乱讲就好,可不要放到外面去说。省得让别人知道,无离真君会是这么个徇私之辈。”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想死?”慕戎冷声威胁道,“与其让你死在那些宵小之辈手上,还不如让我亲手了断你。”


    “亦无不可。”乐正沉竟然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慕戎语带着控诉之意,“你变了。”


    “不,我不曾变过。从头到尾,我都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人。”


    “好友,你是阻止不了我的。这团乱绳,只有从我身上才可以解决。”乐正沉道,“我本以为,我可以撑到宫儿百年,没想到宫儿死了。我也没什么好介怀的了。”


    “那我呢?”慕戎沉着脸问。


    乐正沉故意道:“好友你是当代豪杰,绝世剑修,我这样自身难保的,反而去担心你,岂不是多管闲事?”


    “放屁!”慕戎直接爆粗。


    “好友,说话不可如此粗俗。”乐正沉心底无奈。不由想道,依好友这性格,自己若是一死百了,似乎不太厚道?


    但是自己的计划怎么也得走下去,乐正沉只得语气生硬地道:“好友,与你结交,某是真心的。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慕戎急得直喊:“乐正沉!”难道这家伙还要与他绝交不成?!


    “别叫我乐正沉,我讨厌这个姓氏。”只见眼前的人,眉宇已现鬼气,“叫我阎沉吧。”


    “阎沉?不管你姓什么,你还是我朋友就是了。”慕戎毫无迟疑地就接受了好友改姓的事实。


    “所以,好友别来插手我的事了。”阎沉又道。


    慕戎冷笑一声:“看来是嫌我多管闲事了。也罢,我也不管你了。”


    若是两人今日处境易地而处,如果是他阎沉又岂会袖手旁观?慕戎尊重乐正沉的选择,不代表要看着他送死啊。


    慕戎想骂他,但又不知该从何骂起。


    阎沉见慕戎被他气着了,便不再逗他:“我之前设局留谜,如果他们还算聪明的话,想必应该要找过来了。”


    见那一片火海中歪歪斜斜地跑出几道人影,阎沉轻声道:“好友,我就请你看一场戏吧。”


    人影渐近,慕戎才看清原来是乐正长鸿和荣幻几人,身后还有乐正子苍飞剑而至。


    “乐正沉!我就知道是你!”乐正长鸿此时狼狈不已,浑身血渍,身上伤口亦是密密麻麻,他能逃到这里,已经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了。


    而乐正子苍的强大杀意,无论乐正长鸿及乐正家门人如何哀求,也未曾动摇过,就像一具精密的傀儡。


    却突然听乐正沉道:“二号,住手。”


    “乐正子苍”果然听话地停下了手。


    想到被乐正子苍悉数杀光的门人弟子,乐正长鸿不敢置信又不甘地问:“乐正沉你这杂种……是不是……子苍是不是你……搞的鬼……”


    “是啊。真可怜,就是你口中的杂种,害你们到此地步,感觉如何?”阎沉虽然一脸笑意嘲道,但他却在袖口里紧抵指尖,逼着自己忍住快涌到喉头的鲜血。


    “就因为我母亲是鬼族,所以你们就必须要逼死我们。”阎沉一字一句地道来,“所以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在我身上,一点都没错。”


    “我会如你们所愿,让乐正家灭门。而这修真界,也不会再存在乐正家之名。”阎沉对着乐正长鸿说出了诛心之语。


    “你你……我不甘啊……”乐正长鸿面目扭曲,恨不得将阎沉当场给咬死。


    慕戎僵着脸听着阎沉的话,这些话,阎沉从未跟他讲过。所以,这就是他要给自己看的好戏?


    真他妈一个狗血!但慕戎对阎沉的身世是又惊又怜,他咬牙想道,怪不得阎沉会想疯狂报复乐正家。


    既然阎沉想复仇,他阻得了一时,又怎么阻得了一世?


    荣幻则是脸色复杂地望着乐正沉和慕戎,若是方才的解谜无误,那么十五年前……


    哪怕被人破口骂,乐正沉仍保持着一身风度。于是荣幻还是喊他前辈道:“乐正前辈,十五年前的黑衣人,就是你吧。”


    “你的问题啊,”阎沉淡淡一笑,像个人间的如玉君子,“我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是。”


    一边的慕戎却没有惊讶,他已隐隐猜道,只是叹气:“为何要说出来?”


    乐正长鸿却是被阎沉这回答激得心悸交加,再待要豁出最后一口气除了阎沉时,只听阎沉道:“二号,动手吧。”


    “乐正子苍”听令颔首,手中长剑一纳,运剑发出一道破空声,随即乐正长鸿心口处,已被剑身深深刺入,干脆利落。


    乐正长鸿双眼怒睁,已没了声息。


    见这恶心人的家伙死了,阎沉笑却没笑,转而下了个让人意外的命令道:“二号,自尽。”


    “乐正子苍”果然自我意识全无,只听阎沉指令,听阎沉要他自尽,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抹脖一剑,剑起头落,再无声息。


    转眼已是二尸在场,如今乐正家也没人了,除了他自己。


    阎沉双目怔松地想道:不,他不是乐正家的人。


    乐正家从今日起,是灭门了。


    阎沉愣了半晌,久到慕戎就要过来叫他时,他又转头问荣幻道:“你呢?又要如何?”


    “夜阑琴声竹篁里,雨落青灯一宿回。”荣幻念出了当初的卜算衍词,道,“拿走笑相和的,想必就是前辈吧。”


    “哦?”乐正沉玩味地看着荣幻,“你知道了?”


    “这个二号听你的命令,想必是被你做成了傀儡,十五年前的黑衣人是前辈你,但十五年后的,却不是你。”


    “既然如此,你又想如何?”说着这话,阎沉只觉自己眼前一片朦胧,此刻他的眼睛已看不大清了。


    “还请前辈同我去星落山庄一趟!”荣幻到现在还是客气地道,无论如何,是非分明还是要做个了断。


    “慢着,”方才一直选择袖手旁观的慕戎,这会怎么也忍不住了,忙上前拦住他们,“我来做主,你们受到的损失,都由他来赔偿。”


    荣幻面色为难。


    “如果赔偿还不够,于情义上,身为朋友的我,也可以替他来赔罪。”慕戎道。


    “不可!”荣锦长老却是已经赶到,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忙疾呼道。


    “有何不可?”慕戎一脸不耐烦。


    “道友既然与无离真君相识,便知无离真君是个是非公明之人,道友此举,怕是有损无离真君声名。”


    慕戎心想:呵,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还用得着你们来教?


    这些满口道义的人,慕戎一概不理,只想扶着阎沉就此离开,却被这些刚才还不见人影的正道联盟给团团围住。


    “滚!”见阎沉已经声息微弱,慕戎冷下脸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见这些人一脸正色,还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大事呢?乐正家方才有难不见出来救,反而他要救人,现在倒跑出来了。


    慕戎刚想拔刀要砍,却被阎沉拉住了手腕,慕戎低头,只听阎沉道:“好友,我刚才怎么说的?好戏还没演完呢,你不该插手……”


    “放屁!我现在不插手,难道要等你尸体凉了再插手吗?!”慕戎被阎沉气得不顾形象地骂道。


    “慕道友,把你手上的罪人交给我们!”


    慕戎正想拉开阎沉抓他的手,要把这些家伙都打晕时,却见一道威不可当的气劲自北而来,直冲阎沉门面。


    慕戎眼睛一缩,及时地将阎沉给带起。但阎沉仍是抵不过这猛然的冲击,当即嘴角血流不止。


    “阎沉!你怎么样了!”慕戎心中大惊,知道阎沉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真的要撑不住了,他想把阎沉带回天回宗,请师兄一治,师兄一定会有办法的。


    生怕阎沉没了生的意志,慕戎催他道:“好友,你一定要撑住!”


    说着,慕戎正想再次带阎沉离开,方才发出那道杀人气劲的人,却突然现身眼前。


    来人长须鹤发,修为深不可测,慕戎一见,竟然发现此人的修为他竟然看不透。


    “小友,将你手中的乐正家罪人放下吧。”来人声若洪钟,缓声道。


    “你谁?”


    “本座乃乐正家二代师祖。”


    “那就是个老不死了!”慕戎道。


    “不过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放!”说完慕戎拔出了云中雪,当场与这乐正家的老不死对打了起来。


    一时两人打得地面震动不止,飞尘走石之间,在场的正道联盟无不一脸震惊地望着慕戎。


    乐正风这千年大能修为之高他们早已料到。但没想到,这慕戎竟然还能与乐正风打得如此之久!


    而正躲过乐正风狂扫过来的琴气,慕戎心中可是气啊,只觉自己今天把这几十年好不容易养好的涵养功夫全丢了。


    这老不死怎么这么能缠?!


    直到他使出八成功力,仍与这老不死打得不分上下,这老不死和他修为相近,看来想要迅速取胜,来不得。


    慕戎越想越急,恨不得丢失的惊月此刻便回到手,到时杀出一条路,又有难哉?!


    阎沉见慕戎一脸焦急,心中也知道慕戎和这乐正风是棋逢对手,哪怕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也忍不住担忧。


    他竟忘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坐镇乐正家的大能,这大能不闻世事已久,据说已有千年修为。


    先前乐正家动乱也不见他出来,没想到他这回倒是出来了。


    可那又如何?


    只有一人的乐正家,就再也不算是原本的乐正家了!


    只是慕戎才堪堪二百年岁出头,再怎么天资过人,还是比不得乐正风厚重岁月下积淀的修为。


    无论怎样,他都活不了的了,还不如趁此,还好友一身清名吧。


    早已有了死志的阎沉,心中下了个决定,便哑着声音道:“好友,别打了。”


    “我也不跟你们走,你们不就是要个了断?”说着,阎沉从慕戎设下的阵法踉跄走出,狠绝一笑道,“我这罪人,赔你们一命便是了,别再为难某之好友了。”


    阎沉话已说完,没待慕戎从战局抽身,他已然选择自我了断,双指一点心口,当场吐血三尺。


    见阎沉已做出了自我了断的选择,乐正风也停下了手,不再与慕戎这修为匪浅的小辈纠缠。


    听耳边打斗声已停,阎沉勉力抬眼,果然看到冲过来的慕戎,反而如释重负地轻笑了起来。


    “好友,这场戏好看吗?”他问。


    “好看个屁!我要看团圆大结局!不要什么虐心虐肺的悲剧!”慕戎眼角沁泪,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看来是不好看了。”


    “难看至极!你都快死了,还在那笑什么?!”慕戎见他连自己死了也没心没肺,当即怼他道。


    见慕戎这般反应,阎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以往你要是看到我如此狼狈,你肯定是第一个取笑我的,如今我先笑为敬,你反倒不满了。”


    “那我不笑便是。”阎沉道,“我的使命已经达成了,想必家母在黄泉之下,也不会再责怪于我。”


    “可我怪你!你死了一了百了,我作为一力担保你的好友,又该如何?!”阎沉已经回天乏术了,慕戎还是忍不住,骂道,“说得再多,你也就是个背叛朋友情谊之徒!”——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不是很肥?


    因为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榜,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拖到晚上11点,到时双更补偿,在此奶自己一口,咳咳。


    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这章留言前十都发红包,不过照作者君的冷评体质来看,有没有10个评论还得另说呢_(:з」∠)_——


    感谢以下读者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哒(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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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此时只有泪沾衣


    月色皎然如银, 照得一地肃杀。


    亲眼看着知交好友在自己面前断了气息,而且还是心甘情愿自我了断的,慕戎胸中郁气始终徘徊不散。


    但在沉默的同时, 他又在暗自戒备着, 因为在阎沉气息刚断的这一刻起, 才是真正的关键!


    周遭围着一圈正道联盟的人,乐正风也未离开,似是在为阎沉的决绝叹息。


    突然, 慕戎拔地而起,正欲将阎沉尸身带走, 却迎来四面八方的敌手,慕戎一手护着阎沉尸身,一手对敌, 脚步身法不停运转,在乐正风即将夺走阎沉尸身之际,慕戎险之又险地唤出了云中雪, 化灵运刀, 与不停运掌的乐正风厮杀得铿锵不断。


    及时后退闪过乐正风又要伸过来的手掌, 慕戎沉眉冷目,脚下一转,便是灵气划圈,炽烈的火焰滕然升起,随即朝四处轰炸,快到眼前的正道联盟, 全被悉数逼退了回去。


    “滚开——”


    随着慕戎话音落下,四周灵气又是一阵涌动,再一次轰然炸开, 威力庞大,就连不曾参与战局的荣幻等人也躲闪不及,登时被这澎湃气劲拍了出去,如断线风筝直直撞上落霞庄的高墙之上,五脏六腑皆受到内创,鲜血直吐。


    荣幻已是如此,正面受到慕戎一招的正道联盟,更是人人倒地不起,咳出了几口血后,俱是昏迷不醒。


    慕戎还是脚下留情了,若是他脚下再一划,修为远不及他的修士们,根骨皆废。


    乐正风看了出来,打着打着,不由对慕戎这素未谋面的小辈欣赏了起来。


    只听他大笑道:“你!很不错!”


    然而他手下掌风一刻未停,仍是冲着慕戎手中抱着的阎沉尸身而去。


    “小友,把尸体留下,本座便放你一马!”


    “放屁!”慕戎狠狠地骂一句,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连尸体也不放过,我看你这老不死是有什么变态爱好!”


    “小友切勿血口喷人。”乐正风年岁到底还是比慕戎大上许多,这会见到慕戎这样暴躁,反而乐呵呵地。


    见战局僵持,慕戎唯有虚晃一招,故意漏出命门,以此换得逃离时机,乐正风自然是大方接下了这个陷阱,狠狠一掌猛然劈在慕戎腰腹之间。


    慕戎借势撤退,来不及疗伤,几个纵身,便已消失在乐正风眼前。


    慕戎忍住即将涌上心口的伤血,带着阎沉尸身回三千曲,脚下运风不敢停下。直到他到了三千曲境,眼前却是阵法层叠,慕戎苦笑一声,他竟忘了这里被阎沉下了阵法,他对阵法不甚精通,不然当时也不会用替身之法,让辛奴来代他待在阵法里了。


    他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正欲放下阎沉尸身。


    尸身冰凉,慕戎放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一直都在发抖。


    “好友,我这次可是惨了。”慕戎吐出了一口血,随意一抹嘴角,对着阎沉道。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四周悄寂,虫鸣声声。


    慕戎没有任自己这么躺下去,他得赶紧想出入阵之法,好让阎沉尸身未曾消失的魂魄,平安地转化为鬼修。


    然而风声猎猎,有不速之客追来了。


    慕戎霍然睁开眼,抽刀以对,“铛——”地一声利响,静默一瞬,随即便是激斗不休的交锋,慕戎长刀一割,藏匿在风中的乐正风便露出了身形。


    “想用幻境来骗过我,我还没那么蠢!”慕戎沉声一喝,下一刻左手便是漆黑的将明剑在手,刀剑齐齐挡住了乐正风的勾魂利爪,快得不及眨眼的法器对上乐正风已修成的不破金身,战况愈演愈烈。


    只是慕戎先前受了乐正风一掌,有伤在身,加上乐正风故意拖长战线,慕戎渐渐体力不支,落于下风,手腕一抖,将明剑刚好与乐正风呼来的掌风错了开来,慕戎顿时又受了一掌,从半空跌落在草丛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乐正风便使出了他的灭魂宝器,将盘旋在尸身上不散的阎沉之魂,顷刻毁如芥草。


    “不——”慕戎目眦欲裂,当即挥起云中雪,带起狂风呼啸,狠厉往前一刺,乐正风避无可无,逃无可逃,瞬间被一刀破了护体罡风,一刀穿胸而过。


    “你……”乐正风面色首次露出惊骇,见慕戎仿佛要生撕了他的眼神,心下杀念顿生,再怎么欣赏这小辈,但既然要杀他,他就不能放过!


    乐正风杀意一起,慕戎便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但他仍死死地握着手中的云中雪,怎么也不肯从乐正风体内抽回刀。


    “你竟然让他魂飞魄散!”


    “那又如何?灭门罪人,本座断无可能让他存活于世!”


    乐正风一千多年岁,对敌无数,也不会因为慕戎伤了他而自乱阵脚。朝空中抛出一个法器,法器光芒乍现,慕戎双眼被这光芒刺得泪流不止,再一个不察,周身灵力顿被抽去,下一刻便被乐正风扼住了脖子。


    “咳咳——”慕戎被猛然拍到了乱石堆上,血流不能止。


    正在乐正风要一掌拍上慕戎天灵盖之时,慕戎却已是完全变了个面容,眉目华艳不可逼视,五官无一不精,浑然天成,那狂戾的双眼更是让人心悸,瞳孔隐隐映出幽绿之色,再一眨眼,便已没入一片墨色之中。


    乐正风堪堪在慕戎眼睛一寸之上停住了手,皱眉道:“你是道无离?”


    “那……又如何?”被说破了身份的慕戎,哑着声回道。


    “道无弃曾与我一副画像,言画上之人乃其师弟,让本座若是找到了,便说予他一声。”


    “你既然是道无离,本座便不能杀你,你伤了本座,那便用道无弃的人情来还。”说完乐正风便松开了钳住慕戎脖子的手。


    “咳……不需要……”慕戎此时的脸色比哭还难看,他竟沦落到要靠师兄的面子,才能保住一命……


    乐正风却没有再理会慕戎,见乐正沉断然没有复活之机,此刻也不打算与丧友之痛的小辈缠斗下去。


    在慕戎得以喘息之时,他早就翩然抽身离去。


    乐正家既毁,乐正沉一死,他也还了乐正家的因果,他这次可以回去闭关,等待下一次渡劫之期了。


    慕戎顿了半晌,才踉跄地爬起来,连汩汩流着热血的肩膀也没想着要医治,长发散乱沾满了尘土,狼狈得不像以往的他。


    看到已是魂飞魄散,只留一具空壳的阎沉尸体,他双眼蓦地一酸,他从不轻易掉泪,此刻却是眼前视线模糊:“怎么总是这样。二师兄是这样,好友你也是这样……连让我挽救一下的几乎都不给。”


    “你们死了一了百了,亲眼看着你们死的我,又该怎样……”


    不知何来清风徐徐,催落了眼前伤心人的泪。


    泪已洒落地上,慕戎心神稍回,身上伤口的痛意阵阵袭来,他却全然没有治伤的心情,就这样拖着伤躯,靠着一旁的巨石之上,这巨石还是当初阎沉故意放来拦着他的那块。


    如今物是人非,慕戎却心底仍残存一丝希望,希望阎沉灵魂并未消散。


    只是他从戌时等到了子时,周遭连灵气的一丝变化也无。他又从子时,一直等到了翌日的辰时,烈日已然升空,鬼魂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转化为鬼修。


    被猛烈的日光刺了双眼,慕戎才肯接受了好友魂魄不在的现实。他已经无泪可流,流血的伤口也因为他的修为早已止住了血,甚至有了愈合之势。


    慕戎寻觅破阵之法,却是脑子混沌,寻觅了好大会,才找出了办法。


    找到的办法让慕戎想笑又笑不起来,竟然是他正靠着的这块巨石,只要将这巨石按照琴曲四音挪动,阵法就能破了。


    如此阵法,只有阎沉才会想出来啊。


    慕戎没再让自己想下去,抱起阎沉尸身,朝着三千曲走去。


    三千曲早已无人,两天过去了,仿佛还是以往的三千曲。


    慕戎找到十里横塘边上的草地,掌心运气,将地面炸了个坑后,才将阎沉尸身埋了进去,还把他赠给阎沉的将明剑,也一并埋了进去。


    “好友,我把你跟宫儿葬在十里横塘这里,想必宫儿也会很高兴,只是黄泉路上……”


    “她怕是也见不到你了……”


    慕戎随手劈了块木头,指尖一划,便以鲜血为墨,写下了“吾友阎沉之墓”六个大字,落款道无离三个小字后,才将这墓碑插在了坟茔之上。


    “好友,我这酒敬你……”慕戎将好友埋了后,开始往肚子里灌起酒水来。


    “好友,继续喝……”


    直到喝到白日将暮,慕戎也没有停下来,身上衣裳凌乱,浑身酒气冲天。


    渐渐凉风飒飒,雷声隐动,乌云蔽月,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如玉珠落盘,嗒嗒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世间百态,酸甜苦辣咸,样样皆备,才是好滋味~


    这一刻苦,下一刻就说不定甜啦。


    然而二更难产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相知辞别向黄泉


    雷雨轰鸣, 雨滴洒落在慕戎的身上。慕戎却是躲也不想躲,而且因为他的火灵根体质,雨水才刚落在他身上, 便顷刻蒸发。


    还不如淋得一身雨, 来个清净呢。


    不知喝到何时, 慕戎发现竟然不再有雨落在他的身上——雨停了?


    只是怎么他听到耳边有雨打芭蕉般的声响,而且就在他头上?


    慕戎猛地睁开眼,只见他的头顶处, 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大红伞——伞?谁的伞?


    视线顺着伞柄往下看,只见抓着伞柄的手莹白如玉, 慕戎腾地回过头,却见阎沉正嘴角噙笑地看着他:“好友,可是酒醒了?”


    此刻的慕戎已然恢复了真实容貌, 即便蓬头乱发,也掩不住他那炫目的容色,定力不足者, 还会轻易地就迷了眼, 阎沉却是眼神未曾变过, 一如往昔。


    听到阎沉的话,慕戎倏地起身,忙伸出手,一把捏住眼前这张笑得有点欠揍的脸,再往外一拉。


    咦,居然还有触感?


    “我是在做梦?这梦还真神奇……”慕戎怪道,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别的去了,“难道是好友你之前就设下的幻境?”


    “不对,某是真真切切在这里, 并不是什么幻境。”阎沉也任由慕戎扯他的脸,认真回道。


    慕戎面色纠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盯着眼前白衣翩翩的阎沉。


    阎沉则往前走了一步,为稍微后退的慕戎撑伞挡雨。


    “好友,可是看清了?”阎沉笑道。


    转而见到眼前自己的坟墓,阎沉心中新奇:“某之人躯就葬于此吗?自己还能给自己扫墓,某还是第一次做呢。”


    说完还顺手给自己的墓碑拭去了上面的雨渍。


    慕戎还是双眼迷糊,望着这个不知哪蹦出来的阎沉,心中虽是讶异,因为阎沉活着的喜悦却忍不住奔腾上来。


    阎沉见了,又道:“好友若是不信,不如咬上自己一口,便知真假。”


    听到阎沉这话,慕戎顿时清醒,伸手便是一个揪住阎沉整洁的衣领,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没死?”


    “好友可算清醒了?”阎沉轻笑道,“生命可贵,父母为我多般辛苦,我岂会轻易放弃自己性命?”


    “不对,你的魂魄不是……”阎沉没死,慕戎自然高兴无比,但先前乐正风不是已经……


    “乐正风之法,的确是对的,但那只是对付人类修士——”阎沉为慕戎解惑道,“可某,根本就不是人了啊。”


    “你——”想通了里面的关节,慕戎黑中隐约带着墨绿的双眼登时发亮。


    慕戎话未说尽,阎沉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便点头道:“好友想的没错。当初我想借笑相和一用,便是将我这半人半鬼的体质彻底换成鬼族体质。”


    “普通鬼族也许会因为乐正风的法器受到损伤,而鬼族皇脉,只要一丝尚存,便能在鬼狱转生,不死不灭。”


    “所以你是鬼族皇脉的?”慕戎道。


    “正是。某之母亲是鬼族皇脉,某,自然也是。”说出这点,阎沉一脸轻松。


    慕戎听了阎沉的解释,积压心中的郁气顿消,不胜喜意,好友还在,那就好,那就好。


    但下一刻慕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便是一黑,这阎沉居然骗他:“等等,你当初说你母亲在黄泉之下……”


    “没错啊,家母就在无间城里,鬼界的无间城就是在黄泉城之下……”阎沉笑道。


    听了阎沉的解释,慕戎忍住发痒的拳头,一脸矜持地微笑道:“好友,我觉得你——还是先去死一死好了。”


    “看来某让好友伤心怀泪了。”


    “你好意思说?!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你还我!”慕戎咬牙,想要抓着阎沉也给他好好哭上一场。


    “好友勿恼,某还你便是。”阎沉无奈笑了笑,随即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颗晶莹的水滴状之物。


    “这是什么?想要贿赂我?”慕戎对此表示拒绝,“我不要这娘兮兮的东西。”


    “非也。这是鬼界奈河桥下的伤心泪,可唤醒人最伤心不舍的过往记忆。”阎沉解释道,“好友不是要某还你眼泪么,这滴眼泪,价值连城。”


    “不要白不要。”慕戎听了阎沉的解释后,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全然忘了自己上一刻还说不要的事实。


    把奈何泪收好后,慕戎开始兴师问罪:“你要是假死,怎么不早说?”


    “那是因为要好友演戏逼真啊——”阎沉一脸无辜地道,“若好友早早知道了,你可是会将某的人躯夺回?”


    “呃——”慕戎被说住了,照他的懒性子看,要知道阎沉早就不要那副身体了,他还真是不会去费力气抢。


    “某在人躯里断气之后,便立刻在鬼狱鬼池复生,之后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就是生怕好友自我放逐。”


    阎沉还真是了解慕戎,慕戎对此无话可说。


    其实阎沉还是把复生的事说得轻松了,他是在鬼池第一次复生,要饱受七七四十九道炼狱之苦,何况他先前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真的在鬼池复活。


    没有十全把握的事,阎沉不敢告诉慕戎,好让他空欢喜了一场。


    “只是好友啊,某以为凭好友的聪慧,早就看穿了某的计划了。”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我一时忘记当中的可疑之处,”慕戎强行为自己狡辩道,“今天倒让你看我笑话了。”


    “好友屡次为我奔走,让某真心惭愧。”阎沉蓦然一叹,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某观好友并无外伤,内里可是有伤重?”


    “伤?早就好了。”慕戎对自己的伤口恢复速度早已习惯,大大咧咧地摆手道,“那么点伤,不算什么。”


    “好友没事便好。”阎沉松了口气,随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块如墨令牌,上面正缠绕着丝丝鬼气。


    “这是进入鬼界的凭证,若好友有事找某,便可直接找上黄泉入口,见牌如令至,他们必定会带你找我。”


    慕戎接过了,下一刻阎沉又拿出一件宝物:“这是护住神魂之物,某正巧有两件,这件便给好友了。”


    “这是……”


    随着每一句话道出,阎沉一件件的宝贝不停地往外掏,似乎要把他的整个乾坤袋掏空了。


    慕戎目瞪口呆看着阎沉给他塞东西,惊讶一瞬后,随即神色无比自然地一一接过。


    反正眼前这位是鬼族皇子,什么都不缺,反倒是他这个东奔西走的,哪都缺钱啊。


    “不知好友今后如何打算?”宝物已经给尽,阎沉便问道。


    “我……”慕戎还真没想过,他自从偷偷溜下山后,生怕师兄找到他,把他抓回去闭上几百年的关,一直都在隐藏容貌,使用化名。


    现在已经在乐正风那暴露了,他这个身份也不能用了。


    “好友若是不知如何打算,不如先让某好好接待一番?”阎沉提议道。


    “鬼界?”慕戎想了想,当即应承道,“行啊,我没去过。到时好友可要好好给我带路了。”


    “自然不会让好友丢了。”阎沉谦和一笑道,“只是好友尚需梳洗一番。若是这样作客,怕是要让某在母亲那颜面大失啊。”


    慕戎低头瞅了瞅自己,衣衫凌乱,蓬头乱发,发现连他自己也很嫌弃自己,还真是难为阎沉一脸带笑地跟他聊下去。


    “咳咳——我这就去……”慕戎大为尴尬。


    阎沉摇头失笑,看着眼前的十里横塘,笑意却渐渐敛了,面色温柔道:“宫儿,此次一别,义父怕是要好久才能来看你了。”


    “义父会与你的无离哥哥封住此地,不让外人惊扰,好让你在此地安息长眠。”


    话没说尽,阎沉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转身只觉周围轻风一扬,慕戎便已是一身青衣现身,就像个斯文清隽的白面书生,虽然这书生容色过于摄人,但也全然看不出先前的放浪形骸了——


    作者有话说:有些话想在这里解释一下:


    阎沉才不会就这么死了,他十几年前就布下的局,怎会不让自己安然而退?何况他母亲那么在乎他,要是他真死了,才不会这么平静呢。


    而且,大佬虐菜也要按照基本法啊,乐正风是个老怪物了,跟主角的师兄天回宗掌门同一个级别的,世上没几个了,主角还年轻啊,两百多岁。


    要是我写慕戎两百多年的修为,就能打死一千多年的老怪物,那才是不合逻辑吧。


    爽文是按照整体的基调选的,虽然短短的第一卷就劝退了不少人,望天——


    第28章 第一章 秋天漠漠向昏黑


    碧空如洗, 秋木阴阴,行于其中,只觉乍凉秋气满怀。


    此时已是西边日沉, 在这条蜿蜒山间小道上的人迹渺渺, 所见之处, 唯有一身着素色僧衣的人,头上一箬笠,遮掩住了相貌, 却怪异地束着长发,而这人的手上菩提珠串, 随着他脚步的前进,也在不停地念转。


    这奇怪的僧人,似乎能永远地这样走下去。


    只是隐在暗处的影已蠢蠢欲动, 就在僧人即将来到这片草丛之时,潜伏的猛兽猛地扑身而出,正在猛兽利齿要咬断僧人脖子之际, 只见僧人身形倏地消失在了原地。


    风动, 人不见, 风来,气又现。


    猛兽迅疾转身,他等候已久的猎物果然躲在他的后边,随即当天愤怒一吼,四爪刨地,锋锐的利齿在夕阳下反射着寒芒, 欲故技重施,扑身将僧人当场咬断。


    千钧一发之际,僧人却是极不庄重地“阿弥陀佛”了一句, 才轻悠悠地道:“小僧不杀生,畜生莫要扰人。”


    猛虎不明所以,只觉他的猎物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在他面前说话,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又是一个紧扑,却被上一刻还在好言相劝的僧人,当场拦腰一棍,厚厚的皮脂下的脊骨当即断裂,猛虎连一个临死的哀嚎都做不到,便断了气。


    没想到棍子还挺好使的。


    僧人提着棍身暗自嘀咕,见猛虎已无声息,才收回了手中的长棍,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声:“哎呀,都说不要惹我了,这可不能怪我啊。”


    他对这拦路虎本无兴致,只是往前数十步,却见满地尸骸,致命伤口无不狰狞刺眼。


    僧人箬笠下的眼睛微眯,冷意凛过,这猛虎不是寻常野兽,已开了灵智,口中恶臭不散,行为之间便可看出训练的痕迹,想必是妖修底下的妖兽出来作恶了。


    只是前方就是丄阳城,为何这妖兽还能在这必经之路盘踞,甚至还吃了不少人?


    思及此,僧人十指微微蜷缩,本想就此离开的他,此刻反而留了下来,将杀虎棍收回芥子戒后,他再无二话,脚下朝着丄阳城而去。


    夕阳还未完全西沉,僧人已到上阳城郊,只见四处烽火余烬,哀嚎遍地,人与兽的尸骨相接,城门半开着,不时有伤员抬进抬出,看样子是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僧人眉目沉敛,箬笠下的嘴紧抿着,死亡下无助又衰败的气息让他不适,他往城门而去,毫不意外被拦了下来,只听城门的兵将横眉冷眼道:“特殊时期,丄阳城外人勿进。”


    “小僧路经此地,不知丄阳城有何变故?”


    “去去去去——”经过一场生死战事的兵将们格外不耐烦,“出家人一边去——”


    被如此粗鲁喝斥的僧人却没有半分恼火,依旧面目平静,心底寻思着要不就此离去时,前边却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道:“莫要对大师无礼。”


    来人想必是身份不凡,方才还对僧人面露不耐的兵将们,立马掉转了脸色,低头谄媚道:“少城主,您怎么出来了,这里还没清理干净……”


    “我既然是你们的少城主,怎可安坐于上方?”来人冷淡地回了一句,随后转头对僧人道,“大师从何处来?路经丄阳城可有要事?不如进城一谈?”


    僧人箬笠下的眉微微挑起,这少城主看来是有事相求,而且求的不是因为他这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刚刚萌生的去意被这份好奇打消了大半,心想自己四处行走,也没有个固定去处,进上阳城一观也可。


    “施主诚心相邀,小僧自无不可。”


    少城主听到僧人回答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吩咐了随从几句后,便带着僧人一路直奔城主府。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在下叶之仪。”叶之仪是叶城主的嫡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叶之景,只是鲜少为外人所知。


    “大师不敢当,小僧道容。”


    “道容大师可是在西林佛门修行?”叶之仪又问。


    道容没有回答,反而讶异道:“叶施主如何得知?”


    “道容大师的菩提子,乃是西林佛门的特产,在下不才,也曾被赠过此物。”说起被赠过菩提子这事,叶之仪脸上的温和稍去了些,却更加柔和真实了些。


    想必赠他菩提子的人,对叶之仪来说,非常重要。


    所以才会对他态度如此温和,道容表示了然,只是他这菩提子,也是别人送的,他但笑不语。


    “观大师并未剃度,不知是否有何原由?”


    “小僧只是尘缘未了,但心向佛门,所以带发修行。”道容回道,只是心底却在暗想,什么心向佛门,要是被师兄知道自己心向佛门了,腿都要给他给打断了。


    不错,此时的佛门带发修行者道容,正是刚出了鬼界的慕戎。因为前些日子的“琴修”身份已经不能再用,只好再换一个。


    只是他的新身份,却是与道门分庭抗礼的佛门弟子,用的菩提子还是许久之前他代表师门外出西林佛门时,结识的佛门弟子觉情送他的。


    这菩提子果然是个不得了的东西,哪怕这叶之仪与他素未谋面,却也敢凭这菩提子,而将他迎进城去。


    而慕戎却是不知,他手上的这菩提子,又与一般的西林菩提子不同,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只有叶之仪及叶城主才晓得的,但凡见到有这串菩提子的,便是自己人了。


    而话未说尽,他们就进了丄阳城,慕戎才发现城内景况并不比城外好上许多,伤员随处可见,普通百姓鲜少有笑容,城中气氛低迷,连方才还一脸温和的少城主,现在都沉肃下来。


    直到他们二人到了城主府门外,守门人一眼认出自己少主,忙将人迎了进去,暗地里还瞥了眼少主身边的僧人。


    “不知丄阳城发生了何事?”慕戎虽已经猜到,但还是再问了一遍。


    “实不相瞒,近日正有妖修率妖兽攻城,又逢城里高阶修士奔赴天回宗三千五百年的庆典,城里可谓无人……”叶之仪苦笑道,他们叶家世代统领丄阳城,已有其他家族不满,现在又让丄阳损失惨重,饶是他们底蕴丰厚,也无法在里外皆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安然无恙。


    “阿弥陀佛。”道容本是个假和尚,只为了行事方便,才换了个佛修身份,不会说别的安慰话,只能道一句佛号了,心还想着他宗门庆典邀请八方高士是好事,可也没成想会被居心叵测的妖修趁虚而入。


    若是师兄知晓此事,必定会派门人前来应援,到时他走还是不走?


    城主还没见到,慕戎就想溜走了。


    就在慕戎正要开口事遁时,叶城主正好来了,元婴后期修为的他也足以统领这丄阳城,只是他脚步沉滞,疑似有重伤在身,以他的身份,这时候便是危机重重了。


    “这位就是道容大师?”叶城主开口第一句就问,面带微笑。


    叶之仪就算了,怎么连这城主对他态度也是如此友好?难道这叶家人信佛?也不是啊,他们两人身上都带着剑的气息,手上还留着练剑的茧子,难道觉情给他的菩提子有问题?


    慕戎心觉不妙,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却已经发生了,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不知二位为何对小僧如此宽厚?”慕戎直接问道。


    “敢问大师这菩提子从何得来?”叶城主没有直面回答,反而问道。


    “这是……西林佛门的觉情……大师所赠……”要亲口承认觉情那家伙是大师,慕戎的话完全是挤出来的。


    “果然是觉情!”却听叶之仪叫道。


    慕戎眨眼,难道觉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转脸也见这中年汉子的叶城主也是一脸动容,这究竟是咋回事?


    觉情你居然坑我!慕戎心中大喊,脸上却没露出分毫,刚刚还在大师来大师去的,转口就骂跟面前两个关系匪浅的觉情,那也说不过啊。


    “不知觉情与二位是……”


    见这位道容大师一脸不明所以,叶城主却拈须笑道:“看来我儿并未告知大师此事。其实觉情乃是我的小儿子,之仪的二弟。”


    “不错,西林佛门声名远扬的觉情大师,乃是在下的亲弟弟,而叶之景则是他未拜入佛门的名字。”叶之仪道,“我一看这菩提子上的景字,便知是觉情所赠,对道容大师也是一见如故。”


    慕戎悄悄地转了转菩提子,确认了那“景”字才如米粒般大小,真是难为叶之仪还能在那惊鸿一瞥中,发现了端倪啊。


    “既然道容大师是小景的相识,我们自然不会慢待小景的朋友,最近丄阳城外妖兽出没,大师还是暂且住在府内,待战事平静过后,再行离去吧。”叶城主二话不说就笑呵呵地让慕戎住了下来,跟方才进门还一脸沉重的人完全不同。


    看来觉情在他们心中的确非常重要,连他这个只是沾了这串菩提子的光的人,也要被他们热情邀请住下,生怕自己这个觉情的朋友,被外面的妖兽给吃了。


    明明连他这个局外人也能看出,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啊——


    作者有话说:鉴于有读者问“丄”字是何字,我就在这里详解一番。


    “丄”,其实就是“上”。与“上”字读音同,本义同,都是指“高处”。但“丄”不是异体字,也不是外来文字,是纯正的汉字。只不过在字体演变过程中,在篆文的“丄”字加了一笔,就变成了“上”字。


    作者君用这个“丄”字,是想暗示“丄阳城”的历史悠久,而且这座城池多晴少雨,天气炎热,与火相关联。


    下面是补注,为了满足部分读者的好奇心——


    《说文解字》中有提到“丄”,“此古文上,指事也。”“上,篆文丄。”而用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来解释说,“上”是指事字,“上”的篆体,本是写成“丄”的,但当时各种版本,都将篆体的“丄”误认为是战国文字,所以不得不添了一笔,写成“上”。


    第29章 第二章 亡魂超度诚有幸


    慕戎这个假佛修就这么在叶家住下了。


    进了叶家给他安排的客房, 慕戎就摘了箬笠,带这个帽子这么久,还真是别扭。


    不过佛修的身份真好用, 相比起道门一派修士的高傲和鬼修的阴森, 佛修可谓是亲和力十足, 哪怕你走到平常百姓家门口,只要“阿弥陀佛”一句,他们就会笑脸相对, 似乎这是对他们天大的祝福。更不用说是那些豪富了,修士他们向来不敢得罪, 但相比起还会招人桃花的道修,六根清净的佛修简直是人见人爱。


    哪怕是尚未剃度的带发修行的半吊子佛修,也能受到礼遇。慕戎出了鬼界以来, 就没受到过什么不长眼的挑衅,一路都是好吃好喝地过来。


    就是佛修不能喝酒不能吃肉这点,让慕戎很不满意, 不然他早就投入佛门了。


    只是估计觉情的光环太重, 让叶家人也以为慕戎是个得道高僧, 所以除了些灵果之外,再也没送过他吃的。


    连叶之仪也辟谷好些年了,不至于连觉情认可的道容大师还没辟谷吧?叶城主在见到慕戎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深不可测,因为叶城主根本看不出慕戎的修为,不是慕戎没有修为就是慕戎的修为要远高于他, 这还用想吗?


    连觉情也是渡劫期了,他认可的道容大师能是什么鼠辈吗?


    还在想方设法去叶家酒库拿酒的慕戎,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套上了觉情模板, 当叶家人当做第二个觉情了。


    而当翌日叶之仪开口请他为那死去的兵将们超度时,慕戎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什么?超度?这个他不会啊?他只是个假佛修,要让他砍人他倒在行,让他去普度众生,他真的不行啊。


    慕戎委婉地说出自己修行尚浅,却发现对面的叶之仪,看他的眼神更加满意了,心想道容大师不仅佛学高深,还如此谦逊,果然是小景的良友。


    好不容易顺来一坛酒却还没来得及喝的慕戎,抱着这坛酒,目光放空,幽幽地叹息一声。


    请问超度要什么姿势?坐着跪着还是躺着?超度时要念什么经?


    想到自己连一本佛经也没记过,慕戎登时起身,立马伪装瞬行出了城主府,去了路边的卖书小摊上,随便翻了一本清静经,一看里面的文字就很清静啊,他都想睡觉了,能不清静嘛。


    抛下了一小块碎银的慕戎,换来了一本清静经,翻到末尾的前几页,才看到上面的标识,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靠……”


    这本清静经居然还是盗版的,他花了那么多银子买来的书,居然还是一本盗版书?丄阳城出现了这事,叶家居然不管?!


    这小贩在跟觉情的西林佛门抢生意啊!


    心想自己在这叶家白吃白喝,总不能给别人念盗版经书,慕戎又是伪装出了门,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正经的书坊,找到了正版的西林佛门出的经书。


    银子慕戎没有多少,灵石却是大把大把地有,于是他一口气买了一套,扔下了一块中品灵石就直接走人。


    只是他临出门前,却听到几个人在书坊前聊着八卦:“听说城主家来了位得道高僧,待会就要给死者超度,咱要不去看看。”


    “真的啊?得道高僧啊,哪怕看不见,听一听都好的呢!”


    “呵——若真是什么大师,怎么不见他出来救我们,反倒人死了,就跑来超度……”可见此人因为亲朋死了而怨气冲天。


    “呸呸呸——看你说什么胡话,大师你也敢乱说!”


    慕戎没有再听下去了,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回到了城主府,并将刚买到的经书都拓印在识海之中。


    哪怕不解其意,照本宣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他没想到,只是一次普通的念经超度而已,居然也能引来城中百姓的诸多议论,看来丄阳城的气氛已经是低落不休了。


    他这个假佛修,要是真的掉链子了,岂不是要落了叶家的面子?更重要的,是丢了觉情的脸面啊,万一叶家人发现觉情的朋友就是个“骗子”,觉情又该如何?


    慕戎真是愁啊。


    然而他愁也拦不住时间的流逝。似乎是转眼之间,叶之仪请他去丄阳祭台念经超度的时辰已到,慕戎不得不回想起昔日见过觉情的场景。


    觉情是怎样的呢?


    出场必定是不疾不徐,声音如清泉流淌,长发束起,面容素净,僧衣皎白,更重要的是要有那种世外高人的气场,不能是不可一世的,而是慈悲为怀,拈花一笑看世间的那种……


    唉,想装个逼不露糗怎么就这么难?越是回想,慕戎越是觉得觉情这家伙好生能装!


    若他真是表里如一的温润大师,又岂会将这串意义非凡的菩提子赠给他,却不提半字!


    就在慕戎仔细思考自己待会出场,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时,叶之仪亲自来请他了,见他装束已好,头上却还带着箬笠,叶之仪道:“大师这箬笠似乎已有裂痕,在下已为大师准备衣束,乃与小景——咳咳,觉情同一制式,还望大师莫要嫌弃。”


    “怎会,却是让施主破费了,小僧这身足以……”慕戎却是不肯穿叶之仪准备的,行头还是他的好,虽然叶家的也不错,但就是比不得他这身啊。


    见叶之仪目光仍在他的箬笠上徘徊,慕戎只好摘了这掩藏面目的箬笠,索性他用的也不是本来面目,这张脸露出来也不算什么。


    只是当时他变幻这脸时,手抖了下,不小心捏出了个酒窝,虽然一看亲和力十足,但是太接地气了,太邻家了,一点都没有世外高人的风范啊!


    想了想,慕戎将高高束起的发丝,悉数放了下来,转而半扎在脑后,半掩住了酒窝那边,乍一看,便是从容。


    注重面子货的慕戎终于满意了,抖擞精神,回想见过的觉情,才出门去寻门外等候的叶之仪。


    叶之仪一见出来的道容大师,眼神恍惚一瞬,随即笑道:“大师容姿不凡,如此高僧风范,实在让在下思念起许久不见的觉情了。”


    慕戎看向叶之仪的眼神暗含无奈。得了,知道你是个爱护弟弟的,别开口闭口都是小景觉情地。


    两人皆是修士,祭台就在城东,两人运功不断,抵达祭台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慕戎还在空中飞着,就见到前方祭台积压压地一堆棺材,周围还围满了亡者的亲属和过路的百姓。


    慕戎一个稳身落地,素白的僧衣衣摆还在飘动,长发半掩,手提菩提珠串,一步一步地走上祭台,在这群百姓眼中,只如神明降世。


    原本只喊“来了来了!大师来了!”的百姓,这会齐刷刷地自动跪下,双手高举:“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就要走到祭台中间的慕戎差点脚步一扭,你们好歹睁开眼看一看,他可没有什么佛祖金身!这么说下去,他就要成了个神棍骗子了!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带发佛修!叫大师就够了,还喊什么佛祖!


    慕戎眼睛一转,却见叶城主和叶之仪正与有荣焉地看着他,似乎并不为底下百姓的高呼介怀,事实上,能有个转移城中百姓情绪的对象也是不错的。


    丄阳经妖兽攻城,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若是放任下去,丄阳城人心就要散了。何况这位道容大师还是觉情的相识,他们更加不会介怀。


    只能说,道容大师来得巧,来得妙啊!


    慕戎已经挪步到了祭台中间,见底下全是累累棺材,想起在城外见到的遍地白骨,饶是心宽的他,也不由惆怅,想起枉死亡魂连投胎也不会轻易相与,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没了信心。


    只在西林佛门待过几天的他,只会佛修其形,佛修的念经超度,他真的做得来吗?罢了,做不到的话,便去寻阎沉看看吧。


    随着慕戎敛眉闭目,四周还在高呼的百姓渐渐被他周身沉静的气场给影响了,也不由安静下来,聆听面前这位大师的教诲。


    慕戎沉声吐气,翻起刻录在识海的一套佛经,从超度最有名的佛华经念起,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特意压低,因为怕会念经的人识破端倪,但是他是懂得念经的韵律的,随着他的声音高低起伏,木鱼声响,菩提珠串一字一字地捻过,慕戎渐入佳境,不由沉浸在佛经当中,隐隐似有佛意。


    半本佛经还未念完,四周已为之一净,原本低迷萎靡的气氛已不见,反观周诸百姓,皆是气相平和,面带沉静,渐渐半个时辰已过,慕戎却觉自己越来越轻快,他一直专注于识海,生怕自己念错或念漏了,先前的功夫全毁了,便也没注意过周围情况。


    叶城主和叶之仪却是目露震惊,这道容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先前他们认定道容还是凭借觉情,现在他们全然认定了道容本身,道容是真有本事的。


    连他们这些不会轻易被影响的修士都觉得身体轻快,精神爽利,更不用说那些毫无修为的百姓了。


    而被这变化吸引过来的坐阵修士,也忍不住驻足聆听,时而沉醉,时而点头。


    第30章 第三章 能人高士来相助


    慕戎这经一念, 就念了整个下午。


    跪坐一下午,对一个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对自小饱受天回宗“摧残”的慕戎而言。


    只是慕戎发现自己居然越念越觉得有意思, 那种隐隐触摸到佛学奥义边缘的触感, 让他腾地睁开眼睛, 亮光在他瞳孔一闪而过。


    他差点就要真的迈进佛门,成为真正的佛修了,慕戎心有余悸。


    虽说领悟修为奥义是一件喜事, 但他是天回宗的弟子,剑修更是道修, 若真的弃道从佛,他那老古板师兄绝对能打断他的腿。


    而佛道双修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佛修的体系与道修的体系不同,到时渡劫时,他又该如何处理?不管如何, 慕戎都强行打断了自己与佛经的微妙联系, 他不可能自讨苦吃, 跑去佛道双修,专心一道才是正理。


    而他刚才一打断与佛经的联系,嘴里的念经声便也停止了,他才发觉已经是暮色四合,他足足从白天念到了晚上,而这效果也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说, 连慕戎都被自己震惊了。


    只见底下累累棺材先前还能察觉的怨气和阴气,此刻仿佛不存在一般,祭台上竖立的杆子, 与周围的高树连接着一串串的铃铛,此时也是一阵阵地响起韵律的铃声,叮铃叮铃,声音极为和润,让人一听就不由心生宁静之意。


    来聆听的百姓纷纷双手合十,闭眼沉醉地听着,似乎他们可以在这里伫听到天荒地老。


    慕戎想找出几个对他不屑的人都找不到,先前在书坊里听到骂他是个假慈悲的呢?不见人了?


    慕戎也没想着跟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计较,他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情况,幸好及时打断与佛经的联系,不然他真的就在此“立地成佛”了。


    而且,他念个经会有这样的效果,其实全靠自己,他也是不信的,他低头捻了捻手中的菩提子,心知觉情给他的这串菩提子不是普通凡品,想必也有清净人心的作用,两者一加成,就造就了他这个光环加身的佛学大师了。


    慕戎定了定神,这点小场面算什么,他什么没见过?不就是冒充佛修的身份,结果把佛修的活给干了,效果还很不错吗?


    只不过抬眼就看到笑脸对他的叶城主和叶之仪,以及他们身旁没见过的老道修,也在对他微笑致意时,慕戎就忍不住身体一僵。


    他可以借口有事先溜了吗?


    这次有用,不代表下次还可以来啊。


    叶之仪却第一个走了上来,脸上的钦佩之意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道容大师果真不凡!在下聆听大师教诲,颇有所得,不知大师接下来能为在下解答疑惑……”


    没空,不能,滚边去。慕戎很想这样给他个回复三连,然而他刚凹的大师人设不能就这么崩了,他只能微微扬起笑容,神情带着点悲悯:“施主诚心向佛,小僧甚慰,只是眼下当以百姓为重,让亡者入土为安。”


    慕戎这话一出,叶之仪便不再缠着慕戎给他解答疑惑了,而是尽起自己的少城主职责,指挥底下的百姓,有条不紊地退离。


    而推着自家亡人的百姓,离开前无不对着慕戎的方向叩首感激,慕戎忍住自己被当做“佛祖”来拜的别扭,脑中回想起觉情那道貌岸然的表情,嗯,这下他觉得自己淡定许多了。


    等围在祭台周边的百姓都陆续退散后,慕戎才悠悠离开,留下了一个世外高人的背影,供人们“瞻仰”……


    不愧是得道高僧啊,心怀慈悲,连他们这些人命如草芥的百姓也重视如斯。


    第二天,慕戎都不用出门,他覆盖在城主府的神识,就已经到处听到仆人在敬畏地讨论着他这位“得道高僧”,连给他送灵果的机会也要争得面红耳赤。


    唉,都是痴念啊。


    念叨了一白天佛经的慕戎,连说话都变得神神道道了。


    收了仆人送来的灵果后,慕戎便把门一关,只说有新领悟,正要闭关,切勿打扰。


    其实他却是躲在房里喝酒,这房间被他设了阵法,凡是有人靠近,慕戎都能第一时间察觉。不知情的旁人见他那闭关的认真模样,还以为大师真的有了什么新体悟呢,却没想慕戎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能痛快喝上一场酒,解解肚子里的馋虫。


    昨天就拿到酒,为了念经,他愣是忍住了没喝,要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这边叶之仪将城中百姓安顿好,休息片刻后,便直奔道容大师所在的客房,却被告知道容大师正在闭关,叶之仪虽有遗憾,但也只能走回去,毕竟他不能扰了别人闭关,打断修士修行,那就如同在断人前程。


    听到外面声响的慕戎,喝酒的动作半分未停,他会声称闭关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躲开这些想要聆听“大师”单独教诲的修士们,他这半桶水佛学都没有的,只有一副靠气质撑起来的皮囊,又怎么能解答别人疑惑?


    他才不会因为被喊做“大师”就轻飘飘得忘乎所以了。


    慕戎就这样闭关了三天,出来后,沐浴斋戒,咳咳,斋戒是没有的,沐浴就有。


    等慕戎整理好自己,湿润的长发被他火灵根的灵力烘干后,他也没想着要立马束起来,就这么懒散地披着,就在他边懒洋洋地啃着灵果,边翻着叶之仪给他准备的一些地理志时,叶之仪脚步欢快地走了过来。


    也不需要仆人知会,慕戎就知道叶之仪已经踏进了院门,正在叶之仪要敲门之时,慕戎淡淡道:“进来吧。”


    叶之仪便直接推门而入,见道容大师这样的姿态,他也没觉得极不庄重什么的,只觉得道容大师行事落拓,不拘泥于形制,果然是位大师。


    见叶之仪满脸喜意,慕戎便知有好事发生,识趣地问道:“不知施主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大师果然早已料算。”叶之仪带笑地赞赏一句后,才道,“我们已经传讯给天回宗,天回宗已经知晓妖界攻打丄阳城一事,丄阳修士已在回来的路上,而且天回宗还会派出宗门弟子前来相助……”


    “啊,如此的确是好事。”慕戎笑容不改地回道,等天回宗弟子来了,他还是溜吧,万一师兄吩咐他们暗地里找出自己,那就不妙了。


    反正这两天就有大批战力回归,哪怕再有妖兽攻城,抵御妖兽之事也不会如先前那番艰难惨淡。


    心底已暗下盘算的慕戎,打算找个好时机离开。


    “还有一事,”却听叶之仪道,“去一字佛门交流回来的觉情,也要赶往丄阳城,还听说了道容大师你,觉情还特地传讯于我,叫我千万把大师你给留下呢……”


    叫你千万要把我给留下?


    慕戎脸上依旧笑意不减,心底却在不断地踩着觉情这个小人。觉情这家伙什么时候不来好?偏偏这个时候要来,还专门传讯,让叶家人把他给留下,这是何居心啊!


    凭那家伙的精明,恐怕早就猜出“道容”就是他,故意说这话的!


    哈哈,想这样留下他,哪有这么容易,他只要一个借口就可以溜了。还找什么好时机,现在不就是好时机了吗!


    思及此,慕戎心思一转,便道:“既然觉情要来,小僧自然要在此等候觉情的,只是小僧想前去此地的寺庙一观,与佛门中人交流一二。”


    “既如此,在下为大师亲自引路吧。”丝毫没想过慕戎会溜的叶之仪提议道。


    慕戎见叶之仪那殷切神情,知道他很想为自己“这位大师”做点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到了丄阳城的寺庙,寺庙香火如织,来往络绎不绝,念经敲木鱼声,声声不断。


    “看来灵泉寺也是不凡,相比起西林佛门,这里的向佛之心也是不输的。”慕戎道。


    “大师过誉了。若不是道容大师前日的念经普度,百姓们一般是逢节才进……”叶之仪这话一出,倒是说出了大多数百姓的习惯。


    百姓什么都信,但是却难以做到心有虔诚,天天朝拜,只有在逢节之日才会前来参拜。如此向佛之心,不由让人汗颜。


    叶之仪有一个拜入佛门的弟弟,自然对灵泉寺也是十分熟悉,连扫地小僧都认得他。于是他顺利地带着慕戎一路进了客堂。


    来人是寺庙方丈,他早已听到扫地小僧的传话,知道当日在祭台超度的佛修前来,便停了修禅前来。


    一见面前的慕戎,他就目含敬意,凡是能接触到佛学奥义的,于佛学上皆有造诣,哪怕是元婴中期,修行多年的自己,也不敢妄言能做到。


    现在道容大师来了,他一定要把道容留下,好为他们寺庙弟子答疑解惑,聆听佛祖教诲。


    于是他与慕戎寒暄几句后,便提出了此意,慕戎心底又是一顿:这还真是跳了一个坑,还有一个坑啊!


    怎么道修整天打打杀杀,你们佛修就这么爱拉人交流啊!


    以后他绝对不要假扮成佛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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