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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5

    第161章


    廖乘空得了肯定的答复, 却又沉默下来,迟疑不语。


    荀谦若察言观色,斟酌着道:“如今情势未明, 巨阙山庄背后是否另有隐患, 尚且难断。这一行吉凶未卜, 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陌以新笑了笑:“从此地,到巨阙山庄,本就只有一条路。”


    一句话,既似应允,又似只是平淡的陈述。


    廖乘空心绪翻涌,一时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从未忘记当初的誓盟,更没能忘记自己的退缩。


    八年前, 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单骑而去, 一去不返, 永远错过了那一年的比武大会。


    八年后,廖乘空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曾经把酒言欢的兄弟,和他一起赶赴那场未能完成的江湖盛会。


    开怀?释怀?似乎都没有。


    眼前, 熟悉的面容上是陌生的淡漠神情。


    廖乘空忽然明白, 或许有些事一旦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


    夜色渐沉,林安却在房中迟迟未眠。


    白日种种仍在脑海萦绕, 心口总压着一件事,令她难以决断。


    思前想后,她索性起身, 走出房门。隔壁,便是陌以新的住处。


    林安走到门前,抬起手便要在门上敲下,却又犹豫了。


    良久,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手指刚要落下——


    房门忽地“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林安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前跌去。


    身体尚未找回平衡,便跌入了一个熟悉而温热的怀抱。


    陌以新已将她揽住,气息近在咫尺,低沉的声音带着两分意外:“安儿?”


    林安抬起头,理直气壮地问:“这么晚了,你忽然开门做什么?我刚刚还没敲呢。”


    陌以新唇角微弯:“去找你。”


    林安反而惊讶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想在睡前,再去看看你。”陌以新顺势将房门阖上,轻声问,“那你呢?夜里来我房间,也是想我了?”


    林安抿唇道:“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当然,也有一点想你。”


    陌以新的笑意在眼底晕开,柔声道:“你想商量什么事?自然都听你的。”


    林安略一迟疑,终于开口:“以新,那个比武大会,要不……咱们就别去了。”


    陌以新一怔,神色微讶:“为何?难道你不想见识江湖中最大的盛会?难道你不好奇,那背后究竟有怎样的蹊跷?”


    林安沉默不语。她一向好奇心旺盛,陌以新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无法否认。可是……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其实,我还想对你说……对不起。”


    陌以新又是一怔,随即释然一笑,神色温柔:“好了,不必对我道歉。只是你要答应我,那种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


    林安反而一愣,抬头茫然地望向他:“什么话?”


    陌以新伸手,指腹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神色认真:“昨日你一时冲动,说——不和我好了。”


    他嗓音中透着一丝压抑的艰涩,仿佛仅仅是重复这句话,便已十分艰难,“纵然是气话,我也受不了。”


    林安微张着唇,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喃喃道:“我说对不起,不是为了这个啊。”


    “什么?”他眉头一挑,反而愣了。


    林安见他竟扯远了,索性直言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用打破誓言重回江湖,也不用再去回忆……那些事。”


    这一日,林安不止一次设身处地去想——


    他这一路寻来,每当他看到那些身法轻盈、舞刀弄剑的江湖人,每当他听人说起“东方既”的惊才绝艳……那些唏嘘与叹惋,是否都像一柄柄钝刀,重又剜进他早已结痂的心,再次凌迟一遍?


    他的身体,再也无法恢复如初。重新习武,更是痴人说梦。


    他立誓永不再踏足江湖,或许也是怕自己嫉妒——嫉妒那些江湖人,嫉妒那个早已死在过去的自己。


    八年前,他错过了那场比武大会。而这一次,却是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看他人登台比剑,各展所长。纵是心中再多不甘,也只能在人群之外遥望。


    这样的滋味,怎能不让人难过?


    陌以新看着林安,眼神微动。


    他已明白了她的心事——这样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为何会主动提出,不去比武大会。


    他极轻地叹了一声,捏住她下颌的手指轻轻移动,爱不释手地捧住了她的脸。


    “安儿,不必顾虑这些。”他道,“我当初立下那个誓言,另有原因。”


    林安一怔:“还有什么原因?”


    陌以新移开目光,神色在烛光下被映出淡淡的阴影,声音低沉而缓慢:“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我从未做过一个楚家人该做的事,从未承担过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我只是爱江湖,便入江湖,做了几年逍遥自在的东方既。


    我逃离了那个家,直到那个家不复存在。”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指尖在掌心蜷紧:“如果当初,我不曾任性出走江湖,对家中多几分看顾,或许……就不会有当年的惨祸。”


    林安看着他,胸口发紧。原来那个誓言,不只是心灰意冷,更是自我惩罚。


    当曾经的少年意气被现实击得粉碎,当曾经逃离的家变成了亲人的血流成河……


    他或许恨过那些人,恨过那场荒唐的政变,恨过命运本身。


    可在所有的恨都耗尽之后,他最深的怨,终究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于他而言,江湖是年少的梦想,是落空的义气,是刻骨的遗憾,却更是……一生的自责。


    可他,却仍然义无反顾千里追逐,决然向她走来。


    林安一时说不出话,只抱住他,贴在他怀中,听着他真实的心跳。


    陌以新抬手,掌心抚过她的后背:“安儿,不必担心我。全心全意去享受你向往的江湖,我会陪着你。”


    林安喃喃问:“可是……你会快乐吗?”


    “会。”他答得毫不犹豫,“比从前都要快乐。”


    他的语气笃定而安宁,却又谨慎地补上一句,“不过,方才说的那件事,你要先答应我。”


    “什么事?”林安一时没想起。


    陌以新无奈提醒道:“昨日那句话,以后不可以再说了。”


    林安一怔,没想到自己半醉半醒的一句话,竟被他如此反复计较。


    她哭笑不得,却又有些心软,不由答应道:“嗯,我永远和你好。”


    “不反悔?”他似乎仍不放心。


    “不反悔。”


    “不会忘记?”


    “不会忘。”


    “今晚不走了?”


    “不走了——嗯?”


    林安反应过来,红着脸在他胸口锤了一拳。


    陌以新受着她不轻不重的力道,低低笑出声来。


    ……


    数日后,竹林间。


    一行六人面前,终于出现了两条岔路。


    荀谦若走在最前,抬手指向右方:“向右,便是通往巨阙山庄的庄门了。”


    林安抬头望去,只觉竹影交错,曲径蜿蜒,好似通向了吉凶难卜的未知。


    这一路上,虽说是六人同行,林安却时常有种临时拼团的微妙感。好在有荀谦若这么个人在,不论沈玉天如何冷淡,花世如何不着调,他始终温和有礼,镇定自若。几日来,倒真让气氛缓和了几分。


    荀谦若在前引路,几人向右边的岔道而行。还未行出多远,便齐齐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道路中央,一个年轻男子孑然而立。


    此人一身鸦青色长袍,长发随意地束起,五官虽平平无奇,棱角却是分明。周身一派肃杀之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已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而在他脚边,一柄重剑深深插入地面,仅露出半人高的剑身。


    这柄剑没有剑鞘,异常宽大厚重。乍一看来,与其说是剑,倒更像一柄长长的磨刀石,只是两侧剑刃锋利,寒光森冷,映出斑驳竹影,让人不寒而栗。


    几人中,竟是沈玉天罕见地先开了口:“赵无绵?”


    “正是在下。”肃杀男子淡淡应道,又向廖乘空抱拳一礼,“见过廖堂主。”


    “原来是巨阙山庄的第一护剑。”廖乘空微微颔首,“谢过阁下在此引路。”


    赵无绵身形未动,只道:“此路不通。”


    几人皆是一怔,这赵无绵既然是巨阙山庄的人,又特意等在通往庄门的路上,几人顺理成章便当他是段庄主派来迎客的引路之人。


    可如今他一句“此路不通”,反倒像是来拦路的?


    比武大会之期就在明日,这一路也并未听说计划有变啊。


    廖乘空眉心微微一蹙,目光在插入土中的重剑上掠过,沉声道:“巨阙山庄这是何意?”


    赵无绵拱了拱手,神色依旧平静:“廖堂主莫怪,段庄主对各路江湖豪杰恭候已久,不敢怠慢,只是对流程另有安排,烦请几位从左边岔路绕行便是。”


    荀谦若开口道:“据在下所知,巨阙山庄只有一道庄门,正是在阁下身后的方向。若走左边岔路,岂非南辕北辙?”


    “这位兄台所言不假。”赵无绵点头,“向左行去,是山庄后方的惊鸿湖,待到湖边,几位自然便知分晓。”


    “搞什么鬼啊?”花世懒洋洋喊了一声,“哪有不让上门之客走正门的道理?”


    “到了湖边便知分晓。”赵无绵仍旧是这么一句,像是对一切质疑都不在意。


    沈玉天忽道:“若非要从这里走呢?”


    赵无绵抬眼,一手缓缓扶上剑柄,声音沉静如铁:“段庄主命在下在此恭候,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话音刚落,背后的竹林间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清亮的男声随之响起——


    “好大的口气。”


    众人回头,只见约莫二十人结队而来,皆着茶白衣袍,步履之间颇为严整,气势森严。


    林安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这群人,正是前些日子在鸦渡城大街上见过的太岳宗众人。


    说话之人正是那位掌宗之子,“护花使者”——何昭阳。


    不过此时,他却不是走在最前。为首的,成了一个四十上下的美貌妇人,虽与身后的帮众同样身着白衣,衣上却绣着金丝凤纹,在轻逸之外又多了几分凌然贵气。


    此人头挽灵蛇髻,神态雍容,气质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尊贵,一看便知绝非寻常身份。


    何昭阳站在妇人身后,语气仍带着几分不满:“所谓的江湖第一高手,带着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神兵,悍然拦路,这便是巨阙山庄的待客之道吗?”


    此话一出,林安不由一震,心头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前方拦路这平平无奇的赵无绵,竟是江湖第一高手?


    而那柄插在他脚边的重剑,竟然就是江湖神兵榜首的巨阙重剑?


    自己一行这几人,方才居然半字不提,难道这就是同样身为高手的淡定?


    “昭阳,不得无礼。”太岳宗为首那妇人开口,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言罢,她先向廖乘空抱了抱拳,又转向赵无绵,道:“太岳宗奉掌宗之命,为比武大会而来,特来拜庄。”


    赵无绵抬眼扫过他们,思忖道:“不知何掌宗……”


    妇人身后,另一年轻男子接话道:“掌宗近来身体抱恙,不便远行,这位是我们掌宗夫人。”


    此人眉目狭长,看起来精明有为,腰间一柄折扇,玉骨生辉。


    林安却是心中一动,惊讶地望向那妇人——掌宗夫人?那她岂不是……何昭阳的母亲?


    方才她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人竟是母子。不论是年岁,还是外貌,都半点联想不到。


    “见过何夫人。”赵无绵随即道。


    何夫人微微颔首,问道:“赵护剑为何在此拦路?”


    “段庄主恭候已久,只是另有安排。烦请诸位绕道湖边,届时自会明白。”赵无绵仍然是这套说辞。


    何夫人微微凝眉:“那湖……可是名叫惊鸿湖?”


    赵无绵颔首:“正是。”


    何夫人若有所思,目光扫过前方那片被竹影笼罩的山路,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自当客随主便。我们走。”


    何昭阳又站了出来,神色虽然还算恭敬,声音却不冷不热:“母亲,区区一个巨阙山庄,我们太岳宗便如此任他摆布?”


    何夫人尚未接话,方才那折扇男子已先轻叱道:“何师弟,临行前,掌宗是如何吩咐的?此行须以夫人马首是瞻,莫非师弟连掌宗之令也要违抗?”


    何昭阳面色一僵,猛地回头瞪了这男子一眼。那怒气几乎要从眼底溢出,化为有形的杀气。


    林安心头一动,偷吃过大瓜的她,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直觉——这个折扇男子,恐怕便是那位阿霜姑娘口中的未婚夫婿,洛师兄。


    这何昭阳不但与人家的未婚妻私通,还如此明目张胆地释放敌意。而这折扇男子,对何昭阳似乎也颇不对付。


    此时,何昭阳神色阴沉,虽满腔不忿,却终究不便发作,只得一拂衣袖,率先转身大步离去。


    白衣翻飞,竹影晃动,片刻之间,太岳宗众人已尽数离开。


    眼见太岳宗对这古怪的“流程”如此配合,此处便又只剩林安一行六人。


    廖乘空还未再次开口,沈玉天已经缓缓取下了腰间挎着的长刀。


    一阵风掠过,竹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开几分动荡的气息。


    林安张大了嘴,连忙凑向陌以新,低声问道:“这就要打起来了吗?那人号称第一高手,沈玉天岂不是也非敌手?”


    陌以新摇了摇头,解释道:“江湖高手虽说总能被人排出个一二三,但顶尖高手之间,实力其实大都在五五之数。实战中更是瞬息万变,一念之间,毫厘之差,胜负便有不同,很难说谁一定就能胜过谁。”


    林安一愣,倒也明白其中道理。否则,又何须召开比武大会?直接将宝物给排名第一人便是了。


    陌以新说罢,又扬声道:“大会上迟早要分高下,何必现在动手?”


    花世也上前一步,一拍沈玉天的肩膀:“对啊对啊,留点力气。巨阙山庄设下的这份重礼,我也是很眼馋的,还指着你赢回来玩玩呢。”


    沈玉天微微皱眉,却在短暂沉默后松开了刀柄,向赵无绵道:“期待一战。”


    “期待一战。”赵无绵同样回应。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错,随即各自收敛。


    六人就此退出此路,踏上左侧通往湖畔的小径。


    花世双手抱在脑后,懒洋洋地走着,目光却在竹林间游移,若有所思道:“你们说……这巨阙山庄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放着好好的正门大路不让人走,偏要去山庄后面的惊鸿湖?”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每个人都有着同样的困惑。


    花世自顾自接着道:“还有那太岳宗,行事向来一板一眼,有条有理,说是循规蹈矩也不过,可对于这样的异常之处,竟然一句也不多问,未免太过配合了吧?”


    林安趁机问出了自己的好奇:“那位何夫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想不到已经有那么大一个儿子了。”


    花世摇头笑道:“何昭阳是掌宗何逑的原配夫人所生。方才那位何夫人,是何逑在十多年前再娶的续弦,据说何逑对她爱重有加,只不过,这位何夫人膝下一直无子。”


    “原来是继母啊……”林安恍然道,“难怪他们母子之间,看起来似乎不大亲睦。”


    “大概都是为了争太岳宗那点掌事权吧。”花世随口道。


    荀谦若此时接道:“太岳宗分为松、竹、梅三院,听说何逑原本有意让何昭阳掌管擎松院,算是为将来继任铺路。只是这位何夫人进言,说他还需多加磨砺,何逑才改了主意。


    何昭阳到如今都只是擎松院下属的普通弟子,只因掌宗独子的身份,才被门人高看几眼,他心有怨怼也不奇怪。”


    林安如愿打听出这么一段八卦,眼底闪过几分兴味,忙又问道:“你们先前都说,巨阙山庄并不算屈指可数的大帮派,可堂堂第一高手赵无绵,为何会在此屈就?”


    花世漫不经心道:“赵无绵爱剑如痴,而巨阙山庄铸剑如神,当然正对了那个剑痴的胃口。”


    “不只如此。”廖乘空沉声道,“数年前,赵无绵在江湖上成名之后,各大帮派都有意招揽,归去堂也不例外。只是,唯独巨阙山庄开出的条件,令他无法拒绝。”


    “什么条件?”


    “只要赵无绵加入巨阙山庄,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神兵——巨阙重剑,便交由他一人使用。


    传闻此剑自铸成以来未逢敌手,其身坚不可摧,其锋锐不可当,只是封存已久,从不轻易示人,早已令无数江湖人心向神往。”


    林安终于恍然,正所谓宝剑配英雄,这样的条件,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而段一刀肯拿镇庄之宝来招募高手,也算是够有魄力的大手笔了。


    林安感慨着,忽然想起一事,讶然道:“可这次比武大会——”


    话刚到一半,几人又不由停下脚步。


    前方道路上,一队人影迎面而来。远远看去皆是那一抹熟悉的茶白衣色——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的太岳宗众人。


    “怎么折回来了?”花世讶异道,“难不成又有人拦路?”


    待这队人渐渐走近,几人才发现,其中并没有何夫人与何昭阳,方才那个折扇男子也不在此列。


    “似乎少了六七人。”陌以新眸光微凝。


    花世在这队人中随手拉住一个,道:“你们掌宗夫人呢?”


    “无礼。”被拉住的人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便甩开袖子,头也不回地随着队伍走了。


    “诶——”花世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太岳宗的人都有点毛病,怎么就无礼了!我还非要抓来问问不可。”


    荀谦若伸手拦下他,和气笑道:“花兄稍安勿躁。眼下已快到惊鸿湖。想知道什么,迟早自会明白。”


    花世轻哼一声,倒也不再坚持,抄着手继续往前走了。


    又行出一段,几人终于透过竹林,看到一片茫茫水域。


    此时暮色方起,落日的余晖洒满湖面,将整个惊鸿湖染上一层泛红的金光,也融化了初秋湖畔微风中的清凉。


    几人在湖边驻足,却并未欣赏眼前的美景,视线都落在岸边一个少年身上——


    第162章


    这少年瘦瘦小小, 身量未足,身后横着一叶轻舟,舟旁倒着两只长长的木桨, 然而舟和桨显然都已破败不堪, 简直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根本无法下水。


    少年未等几人询问,便主动向廖乘空抱拳一礼,开口道:“前辈一定便是廖堂主了,晚辈奉段庄主之命,恭候已久,想必几位都已见过赵无绵师兄了吧。”


    廖乘空点头道:“不知段庄主有何安排?”


    少年笑了笑,转身指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湖对岸便是鄙庄,段庄主早已在庄中恭候,几位前辈从这里过去便是。”


    廖乘空沉声道:“如何过去?”


    少年咧嘴一笑, 并未作答, 只蓦地向后一掠。下一瞬, 整个人竟如一只振翅的鸟儿般凌空跃起,径直向湖上飞去。


    足尖在湖面轻轻一点,湖面泛起一圈极细的涟漪,他的身形瞬息间又已闪出数丈之远。


    林安瞠目, 没想到这瘦小少年竟有如此高超的轻功。


    湖面流金, 少年仿佛融在那片金红的水光之中。他始终眼角带笑,好似踏光行走,又似随风飘游。


    片刻后, 他才再次飞回岸边,稳稳落在地上,足下未发一点声音。


    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在下略施小技, 献丑了。各位大侠尽可各展本事。


    庄主说了,有资格一争魁首之人,自然是不会被区区湖水所阻碍的。”


    林安微微一震,这才恍然。原来巨阙山庄让所有人绕行湖边,竟是设下了这样一道考验。


    放眼望去,透过暮色与浮光,只能依稀望见遥远的对岸之上,有一片山庄影影绰绰。如此宽广的湖面,自然只有屈指可数的高手才过得去,其他人便只能先行折返了。


    荀谦若若有所思道:“太岳宗那几人,方才便是如此渡湖的?”


    少年点头笑道:“大侠明鉴,鄙庄对于所有贵客,自然都是一视同仁。


    其实呢,那些无法渡湖的帮众,本也对比武帮不上什么忙,就算去了也只是撑撑人数罢了,不堪大用。”


    他说着,将六人迅速扫过一眼,恭敬道:“廖堂主此行只带了五位前来,想必都是归去堂的中流砥柱,自然都不在话下了。”


    林安心头微微一紧。廖乘空与沈玉天,皆是当世排行前列的高手,花世和荀谦若也都轻功极佳。可陌以新……


    他是传说中惊才绝艳的东方既,他是身法大赛的第一名,然而此刻,在昔日的好友中,他成了唯一一个过不去的人。


    这念头闪过,林安却没有转头去看他。经过昨夜那番交心,她已经很清楚,陌以新不想要她的担心,更不需要那种近似怜悯的情绪。


    花世已经走上前,一把揽过那少年的肩头,笑得轻佻又热络:“哥哥我呢,并不想比武,只是去看看热闹,总不用受这考验吧?通融通融?”


    少年面露几分似真似假的为难:“这位大哥,这是庄主定下的规矩,我也实在无能为力啊。”


    林安想了想,也上前两步,看着少年盈盈一笑:“少侠,你方才说,想要渡湖,便得各凭本事?”


    少年点了点头。


    林安又道:“这么大的湖,没有渡船?”


    少年继续点头:“姑娘看这茫茫湖面,连一根木头都没有。”


    林安再道:“你们段庄主说,只有过了湖,才能去比武大会,确定是这样?”


    少年坚决点头:“就是这样。”


    林安也点了点头,转过身对几人道:“既然如此,身后那片竹林郁郁葱葱,砍下几棵做成竹筏,如何?”


    几人皆是一愣。


    片刻后,花世先“噗嗤”一笑,拊掌道:“这个简单!”


    “诶——”少年连忙摆手,“这、这……”


    “喂,这可不违背你们庄主的吩咐吧。”花世眯了眯眼,“你们没有船,我们可以自己造,这也是各凭本事啊。”


    “可是——”少年下意识便要辩驳,话到嘴边却忽然一顿。


    他眼珠微转,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忽地展颜一笑,道:“几位大侠言之有理,庄主只说要渡湖,的确并未限制渡法。”


    几人也不知这少年怎么就突然转过了弯,却也懒得深究,随即转身朝竹林而去。


    林安对陌以新眨了眨眼,粲然一笑。


    陌以新心中柔软,几乎想贴过去与她亲近,却毕竟不愿在旁人面前唐突了她,只任那炙热的目光追随她的笑意。


    “收一收,收一收,眼神快冒火了。”花世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谈情说爱了不起啊。”


    林安嘴角抽了抽,自然不与他计较,抬手挽起袖子,跟着去帮忙。


    前面的廖乘空和荀谦若并不多话,已各自动手,竹影纷纷坠落。


    花世从沈玉天腰间抢下长刀,在手中掂着道:“这玩意用来砍竹子,倒是最适合不过。”


    沈玉天脸一黑:“给我。”


    花世撇嘴,随手将刀抛回去,懒洋洋道:“这种苦力当然给你做了。我说你啊,方才怎么一声不吭,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陌以新被拦在这里?”


    沈玉天冷冷道:“我自有办法。”


    这话一出,不仅花世怔住,连陌以新与林安也齐齐看向他。


    “什么办法?”花世立刻追问。


    沈玉天扬刀出鞘,一挥手将几根竹子从根而断,淡淡道:“扛着他,游过去。”


    花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陌以新也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林安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砍竹劈枝这些粗活,对几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而扎竹筏这种技术活,却是花世最为熟稔。大概是他常年游荡江南水乡,又惯会游山玩水的缘故。


    此时,他正在地上戳戳点点,神情高傲。一会指挥这个去搬竹竿,一会命令那个去削竹叶。


    林安也被分派了差事——去捡草叶与藤条,回来拧成简易的麻绳。


    她一面四下搜寻,仔细挑拣,一面暗暗腹诽。花世这家伙不过扎个竹筏而已,领导派头倒是十足,简直恨不得再找个人专门给他擦汗了。


    林安开着小差,不知不觉已走出一段距离,忽见不远处竹影晃动,抬眼望去,湖岸边又聚了几人,正零零散散地站着。


    其中一个光头男人实在显眼,让人想不注意到也难,正是那位遏云岛岛主万籁。原来,遏云岛的人也到了。


    那个名叫“音儿”的红衣小姑娘也在其间,正对身旁的年轻男子道:“一枕哥哥,你带我飞过去,好不好?”


    看来,她大概也是轻功不足,无法自渡,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而那“一枕哥哥”,又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她,兀自飞身跃起,轻盈踏浪而去。白衣掠水,步步生波,几息之间便掠出数丈之外。


    女孩眼巴巴望着,眼底尽是仰慕与艳羡的光。


    片刻后,她又转向另一旁的微胖男子:“阿贪,那你带我好了!”


    阿贪憨笑两声,意味深长道:“小音儿,咱们之中,只有谁能带你飞过去,你心里有数。”


    言罢,他忽地深吸一口气,也腾空而起。那身形分明颇为臃肿,跃起时竟出奇轻便,如巨鱼破浪,灵巧得毫不相称。


    女孩这才瘪起嘴,终于挪着步子走向光头男人,不情不愿道:“大和尚,你不会当真见死不救吧?”


    林安还记得在客栈时,音儿因万籁不肯给她讲故事而赌气。看来,那个孩子气的别扭,还当真一直闹到了此时。


    “不过是渡湖而已,什么死啊活的。”万籁音色沉沉,听不真切。


    女孩仰头看他,认真道:“倘若过不去,只有我一个人看不了比武大会,一定会无聊死的。”


    末了,又眨着眼补充一句:“也会想死你的。”


    万籁轻笑一声,道:“用上你的轻功。”


    话音未落,他已一手提起女孩的肩膀,身形一纵,凌空掠出。即便手中提着一人,身形依旧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令人咋舌。


    女孩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脚下本能般地蹬踏着,远远都能听到她口中传来的尖叫:“大和尚!赖和尚!你故意吓我!”


    湖上回荡着她清脆的呼喊,好似一串被打散的珠玉,在暮色与波光间零落。


    岸上,遏云岛一行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同时一跃而起,紧随其后。


    六个人的身影就这样没入茫茫湖光之中,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湖边又只余下一个少年,一叶破舟,两支木桨,仿佛方才的一切皆是幻景。


    林安怔怔看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林姑娘”。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荀谦若正朝她走来,温和道:“林姑娘,没事吧?”


    “哦,没事。”林安回过神,随口道,“对了,若是以轻功带人飞过湖面,岂不是更加方便,也不用造竹筏了。”


    荀谦若闻言一笑,摇了摇头:“林姑娘有所不知,轻功虽可凌空,却终究需有着力之处,浮动的水面本就极难借力,这惊鸿湖又如此宽阔,横渡已属不易,何况还要再带一人?


    放眼整个江湖,也无人能够做到。”


    林安听得有理,却纳罕道:“可我方才亲眼所见,有人带着另一人飞过湖面。”


    荀谦若也是一怔,讶异道:“哦?竟有此事?”


    林安笃定道:“那人是遏云岛岛主万籁,带着他的义女。那女孩虽是娇小了些,可也是活生生一个人啊。”


    荀谦若顿时了然笑道:“万岛主的义女本身也会轻功,只是未至炉火纯青,无法独自渡湖,添上几分力道便可。


    万岛主是江湖第二大高手,修为深不可测。不过,若那小姑娘全无根基,也是行不通的。”


    林安终于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话已告一段落,林安手中还抱着方才捡来的一大捆藤条,想起还要回去扎竹筏,她连忙转身,却又身形一顿,回眸道:“荀先生,那个问题,你还不曾回答我——既然你早就知道,陌以新就是东方既,我当初向你打听时,你究竟为何不说?”


    荀谦若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林姑娘莫怪,我当时并不知情,后来分别之后,又查了许久,才隐隐有了猜测,绝非有意隐瞒。”


    他没有提起叶饮辰的名字。


    没有提起,是叶饮辰最早告诉他,归心令的原主人如今叫做陌以新,并以此为交换,让他承诺,不再对林姑娘提起此事。


    荀谦若当时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他自认不是君子,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把握那一点机会。


    可事到如今,终究事与愿违……那个曾在黑夜里白衣浴血的年轻人,如今又去了何处?


    林安见荀谦若神情怅惘,忍不住又道:“荀先生,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荀谦若回过神来,终究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林安便也不再多问,转身往回走。


    林风猎猎,竹影重重。夕阳只余残晖,天色愈发昏暗。


    林安在林间穿行,四周方向愈发难辨。走着走着,忽觉前方似有人影晃动,在斑驳的暮色里几乎与竹影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再近几步,隐约听见一道声音:“你、你竟然没死?”


    是女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震惊与颤意。


    片刻的沉默后,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东方既已经死了。”


    是陌以新!


    林安心头一动,几乎在瞬间生出一个念头,脚下又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几步。


    竹隙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立在风中,身形窈窕,腰若约素。


    这女子天姿玉颜,眉目如画,只略施粉黛,便似仙子出尘。华光灿胜夭桃,气质却冷若幽兰。白衣似雪,乌发如瀑,在夜风中轻拂飞扬。


    她的神情极为专注,一双清眸婉转流光,视线正死死钉在她面前的男人身上。


    而这个男人,自然便是陌以新。


    此刻,他眉心轻蹙,眸色深沉,不知在思量什么。风过竹林,拂乱他鬓角一缕碎发,反而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冷峻。


    林安在那一眼的惊艳之后,已经肯定了自己那个直觉般的猜测——如此宛若仙子的绝世美人,又对东方既这张面孔反应如此剧烈,不是那位云姑娘,还会是谁?


    林安略一犹豫,没有从竹林中走出。她悄然拨开一片枝叶,决定先看下去。


    云姑娘仍怔怔望着他,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东方既……竟然还活着。”


    陌以新沉默片刻,淡声道:“看起来,云姑娘似乎有些失望。”


    云倾月一怔,几乎失态的情绪很快被她收拢,神色复又平静:“怎么会……我云倾月,对东方既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痴恋至今。如今见你尚在人世,实在……太过欣喜。”


    林安轻轻咬唇,亲耳听到另一个女子对陌以新如此倾诉衷肠,胸口不免一酸。


    陌以新却忽而轻笑一声,道:“云姑娘如此直抒胸臆,就不怕‘东方既’被你这一番真情打动,当场应下,成就一段佳话?”


    林安惊愕地张大了嘴,陌以新……他在说什么!


    心头怒起,她俯身将藤条放在地上,转而抓起一枚石子,打算狠狠丢过去将他砸醒。


    手臂方抬起,便听他继续道:“——若真如此,云姑娘又当如何收场?”


    林安动作一顿,心头浮起一丝异样,这话里……似乎另有深意?


    而云倾月同样沉默了下来,指尖在袖中微微一紧。


    陌以新本就淡漠的笑意尽数收敛,沉声道:“那桩无中生有的传闻,我要一个解释。”


    云倾月神色一僵,随即侧过脸去,语气淡淡:“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传言之广,几乎传遍整个江湖,那般风花雪月的说辞,更是与事实相去千里。”陌以新面无表情,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容回避的冷意,“东方既虽已死了,云姑娘却正值芳华。此等流言,对你的名声与亲事皆非益处。


    堂堂云家,为何会坐视不理,任其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最顺理成章的解释是,有人在刻意推波助澜。而这个人,连云家也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眉眼之间扫过:“若真见到朝思暮想之人死而复生,除了震惊,多少也该有些激动欣喜之色,可云姑娘方才神情恍惚,反倒似在迟疑思量。


    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个推波助澜之人,正是云姑娘。所谓对东方既一往情深的痴恋,都是一个有意为之的故事。”


    竹林深处,林安几乎屏住了呼吸。


    或许是关心则乱,她竟直到此刻才彻底听明白,原来东方既与云倾月那段“情缘”,竟是有心人特意编造的。


    而编故事的人,竟然就是云倾月本人?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云倾月眉心轻蹙,语气里掺着几分冷意:“东方既,就算你不愿接受我的情意,也不必如此恶意揣测。”


    陌以新丝毫不为所动,只顺着自己方才的思路道:“一旦认定那桩传闻出自你手,那么你的用意,便也不难猜。


    以云姑娘的年纪,云家早该为你定下亲事。云家年年举办招亲大会,可你偏偏坚称,要找到能与东方既比肩之人,否则宁肯不嫁。


    如此一来,东方既这个‘死人’,便成了你婚事绝佳的阻碍。”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云姑娘这么做,是为了逃避议亲,对吧?”


    云倾月眼底掠过一丝惊诧,面上却仍旧毫不松动。


    “江湖皆知,堂堂云家三小姐,是云家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若你只是不欲嫁人,或已心有所属,云家纵有疑虑,也自会设法成全,大可不必用如此手段掩人耳目。


    除非——你心里的那个人,根本不能见光。”


    “够了!”云倾月忽然轻喝一声,音调陡然拔高。她浑身轻颤,指尖几乎攥白。眼底的波澜终于被彻底逼了出来,不知是怒,是急,还是……怕。


    “东方既,你凭什么随意揣测别人的私事?”她冷声喝道。


    陌以新神色依旧平静:“我自然无意干涉你的私事。若云姑娘早些承认,我又何必费事,一步步言语相逼。”


    云倾月咬紧牙关,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好,我承认。那传闻是我有意为之。我不想嫁人,而早死的东方既,恰好成了最合适的幌子。


    世人皆道我痴恋一个死人,便是我一生不嫁,旁人也只会叹一句痴情坚贞。如此一来,既能免去江湖人诸多猜议,又无碍云家声名。”


    林安已听得目瞪口呆。这位江湖第一美人,大费周章散布流言,竟只是为了——一生不嫁?


    “果然如此。”陌以新冷淡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分,“云姑娘的私事,我不感兴趣,也不会对外多言。你拿我作挡箭牌这些年,我不会计较,可如今,请你想办法收回那桩传闻。”


    “为何?”云倾月秀眉轻蹙,“你一开始便说,东方既已经死了。既然你不打算再用这个身份,为何不能让一切维持原状?”


    陌以新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已心有所属,不想再听到我的名字,和另一个女子连在一起。这对她不公平。”


    云倾月微怔,眼前的男人,眼底神色冷冽而笃定,显然已经无法撼动。


    良久,她垂下眼帘,缓缓吐出一口气,终是轻轻点头,神情间带着几分疲惫与落寞。


    “月儿——”便在此时,一道清润而沉稳的男声忽自另一个方向传来。


    云倾月身形一震,登时转过头去,一见来人,便快步上前,泪光盈盈:“大哥……”


    听这称呼便知,此人正是云家大公子,未来的云家家主。


    此人一袭白衣,玉冠束发,面容俊朗。五官并不张扬,却如山光水色,带着天成的分寸与克制,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内敛的贵气。


    此刻,他眉心微蹙,平和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凌厉之势,温润的音色也沉了下来:“月儿,怎么哭了?”


    虽如此问,他的视线却已锁定在不远处的陌以新身上。竹林之间,除了云倾月之外,便只有这一人,云倾月的情绪,显然是由此人而起。


    云倾月泣声哽咽道:“东方既还活着……可是,他、他不要我了。”——


    第163章


    男人神色微变, 眼底闪过一瞬惊异,看向陌以新的眼神愈发复杂:“他……便是你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东方既?”


    云倾月泪珠一颗一颗滑落:“我也没想到他还活着。可他方才亲口说,他已有心上人, 要我趁早死心, 休要纠缠……”


    林安藏在竹后, 几乎要惊出声来——方才那冷静自持,甚至带着几分锋锐的云姑娘,此刻竟哭得柔弱楚楚,简直判若两人。


    而那位云家大公子,眼底的疼惜再也遮掩不住。他凝视着陌以新,眸色渐冷,沉声开口:“月儿待你一往情深,你纵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也不该如此冷语伤人。”


    陌以新神色不动, 只是淡淡看了云倾月一眼, 眼底分明写着, 这场戏,他无意奉陪。


    云倾月显然看出了陌以新的不耐,指尖微颤,拉了拉兄长的衣袖, 低声道:“大哥, 他如此待我,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男子神情稍缓,抬手轻拍她的肩头, 轻声安抚:“好,月儿别哭,我们走。”


    转身前, 又冷冷剜了陌以新一眼。


    云倾月点了点头,身姿似弱柳扶风,随兄长并肩离去。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竹影深处,唯有零碎的对话,仍被风送了过来。


    “月儿,你当年尚且年幼,定是被那副皮囊所惑。”男子温声开解,又带着几分不容辩驳的笃定,“殊不知,有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还有眼无珠,本非良配。


    今年的招亲大会上,大哥一定替你择个才貌双全、品行俱佳的好男儿,远胜那东方既百倍。”


    云倾月的声音沉寂片刻,才道:“大哥,月儿已心灰意冷,再也不会动心,再也不要嫁人了。”


    男子显然不认同,愈发苦口婆心:“月儿,大哥早就想劝你,天下好男儿何其多?你却——唉!从前便也罢了,如今东方既并未身死,还如此绝情,你更不必再为他枯守。”


    云倾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抹哀怨:“我明白了。大哥是嫌我烦,急着将我赶出云家,好清净些——”


    “月儿!”男子语气一变,带着几分无奈的轻叱,“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哥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云倾月却不再言语,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飘荡在夜色里。


    男子显然败下阵来,语气也柔了几分:“好了,好了,别哭了。大哥都依你。”


    林安在竹后屏息凝神,眼睛越睁越大。多年八卦的直觉倏然涌上心头,她竟生出一个荒诞离奇,却又愈发清晰的念头……


    云倾月心里那个不能说出的人,莫非竟是……


    林安怔怔地出着神,忽觉眼前一暗,一个挺拔的身影拦在身前。


    男人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安视线一闪,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待看清眼前人,心头一跳,连忙讪讪开口:“以新,你怎么在——”


    “你在偷看。”陌以新不紧不慢地接道,堵回了她的信口胡扯。


    “我——”林安一时语塞。她一开始的确想暗中观察,可到后来,完全就是太过惊诧才忘了走出来。


    陌以新并未追问,只垂眸一瞥,目光落在她手中,眼底笑意更深:“怎么,还捏着一枚石子,是见我和云倾月说话,吃醋了,想砸我出气?”


    林安心虚松手,手里的小石子掉在地上,滚进竹叶间,不见了踪影。


    陌以新轻轻一笑,眉梢轻挑:“现在,总算可以还我清白了吧。”


    林安知道自己那时的确冤枉了他,却嘴硬地调侃道:“得知江湖第一美人心中所系并不是你,是不是还有点小失落?”


    “是有点失落。”陌以新半真半假地点点头,“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安儿才会那般不放心,躲在竹林后偷看。”


    林安被他一噎,一向行事坦荡的她,此时偏偏词穷,支吾着想辩解几句。


    还未开口,陌以新已俯身覆了上来,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如羽如电,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与缱绻。


    “现在扯平了。”他低声道。


    林安一僵,脸颊更热。恼羞成怒之下,抬手就要锤他,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轻轻一拽,整个人又被拉近了几分。


    陌以新幽深的目光近在咫尺,似有光华流转其间。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显然又勾起了他心底更多渴念,他微微俯首,再度靠近——


    “喂,你们两个!”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倏地从后方传来。


    陌以新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松开手,退到并不逾矩的距离。


    林安仍有些窘迫,抬眼就见花世黑着脸大步走来,口中抱怨连连:“你们也太没心没肺了吧,让你们干点活,半天不见人影!”


    而后,他的目光落到陌以新空着的双手上,更是气得牙痒:“藤条呢?不是说去捡藤条吗?”


    林安连忙一指脚下,道:“这不都在这呢,没偷懒啊!”


    花世双手抱头,好似承受了一记重击,抓狂道:“竹筏我都做好了!”


    陌以新轻咳一声,赞道:“不愧是你。”


    花世狠狠翻了个白眼,已经不想再理会两人,口中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安吐了下舌头,与陌以新对视一眼,一起顺从地跟在其后。


    岸边,竹筏果然已经入水,正稳稳漂在湖面。


    沈玉天几人见两人终于回来,也不多言,各自运起轻功,纵身掠上湖面,衣袂翻飞,化作数道流光。


    陌以新牵着林安的手,走上竹筏坐好,花世却也顺理成章地跟了上来,一屁股坐下。


    陌以新挑眉道:“只有我们两人不会轻功,为何竹筏能乘三人?”


    “废话。”花世没好气,“我辛辛苦苦做的,还不给自己留个位置?”


    陌以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向竹筏尾部横着的长竿:“不愧是你,考虑如此周到,竹筏总要有人撑的。”


    “靠!”花世大叫一声,转眼间纵身而起,二话不说地消失在茫茫湖面之上。


    陌以新低笑一声,俯身拾起那根长竿,手臂微抬,竹筏便顺势荡开,缓缓滑向湖心。


    林安坐在他身旁,双手支颐,仰头望着他的侧脸。他鬓边碎发微乱,点点星光映在他眼底,沉静,专注,又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她忽然有些恍惚,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上元夜。那时,她尚不知,那人“莫名其妙”匿名相邀,请她游湖,竟已存了那般暧昧的心思。


    夜风徐徐,吹散了她面颊上的一丝滚烫。


    此情此景,恰如那夜,泛舟依旧,湖光月色依旧,身边之人也依旧。


    湖水在竹筏下荡开一圈圈波纹,月光碎裂在水面,巨阙山庄的轮廓已彻底隐入夜色。


    纵然眼前是一片未知的迷雾,林安心中仍无比安宁。


    ……


    当六人在侍从的指引下,步入巨阙山庄的主厅时,厅中顿时一静,无数目光齐齐投来。


    有人讶异于归去堂竟只来了廖乘空与荀谦若两人,其他高手居然都未到场;有人惊愕于廖乘空,沈玉天,和花世这样的出场组合;还有人对陌以新和林安这两个生面孔更多留意,似乎总觉得哪里有些眼熟。


    廖乘空地位非凡,不出片刻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与各派首领寒暄应对。荀谦若在他身侧,举止得体,沉稳有礼。


    陌以新四人则退居一隅,挑了个较为僻静的位置,静静旁观。


    厅中灯火辉煌,宾客云集。纵使巨阙山庄设下了渡湖的障碍,仍能聚得如此阵仗,可见这江湖之大,果真卧虎藏龙,高手如云。


    林安忽然就想起了谢阳,倘若御水天居不曾发生那样的变故,他大概也会像上次一样,被特派到巨阙山庄,执笔记载比武大会的每一幕吧。


    如今的他成了一帮之主,是否又会为无法见证这场盛事而懊恼遗憾?


    林安轻轻叹了口气,视线接着环视一周,很快便认出了两个帮派——太岳宗和遏云岛。


    太岳宗众人衣着统一,很好辨认。有何夫人,何昭阳,阿霜姑娘,折扇男子,此外还有一男一女,皆神色肃然,举止端方。


    而遏云岛几人,从一开始便令林安印象深刻,此时第一次正面去瞧,林安忍不住对那光头男人多看了几眼——


    这位江湖第二高手万岛主,竟不过三十来岁,长眉斜飞,双眸深邃,高鼻薄唇,似嗔含笑,隐隐透出一股邪傲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虽然他头顶的戒疤清晰可见,可除此之外,他与林安心中的“和尚”形象几乎毫无半分相似。


    林安终于得空问出自己早有的疑惑:“万岛主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和尚,而且还不穿僧袍?”


    花世轻笑一声,道:“他早年便叛出佛门,早已不拘于清规戒律了。”


    林安诧异道:“那他为何还是光头?”


    陌以新道:“此人离经叛道,行事诡异,从不循常理,有些亦正亦邪的味道,手下弟子更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你看他头顶的戒疤,足足十二点,那是佛门最高等级的受戒,可见他出家时深受寄望,本应是悟性极高的佛门弟子。”


    花世笑着接道:“当初渡他入佛门的大师可真是看走了眼。叛出师门还叛得人尽皆知,又自立门派,混成一代宗师,他也是江湖上绝无仅有的了。”


    花世说罢,四下扫过一圈,道:“看起来,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咱们大概已是最后赶到的了。”


    林安并不意外,明日一早便是比武大会之期,他们今晚才到,又因竹筏这种作弊的方式耽搁了时间,的确已经不早。


    沈玉天却道:“不对。”


    “哪里不对?”花世愣了愣,又仔细环视一遍,恍然道:“临沧观没来。”


    “临沧观?”林安尚未听过。


    陌以新解释道:“江湖四大帮派,分别是归去堂,太岳宗,临沧观,遏云岛。如今已有三家齐聚,唯独少了临沧观。”


    花世微微眯眼,别有深意道:“临沧观观主暮青冥,是个老谋深算、极有城府的老头,行事滴水不漏,恐怕就连廖乘空都忌他三分。”


    林安心下微惊,忽而恍悟道:“你的意思是,他也在巨阙山庄安插了眼线,知晓此处有异,所以才没有来?”


    花世耸了耸肩:“的确有这种可能。”


    林安吸了口气,虽知这只是猜测,却忍不住想象,若连堂堂江湖第三大派都选择避而不出,那这场所谓的比武大会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


    花世却似乎已把那推测抛在脑后,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只见他东张西望,神情古怪,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安忍不住问:“你又在找什么?”


    “找人啊。”花世一本正经地答,目光仍四处搜索,“云家怎么也不见人影?那个大美人呢?”


    无人理会他的八卦。


    林安想起竹林里那一幕,不免暗叹,云家分明已到湖边,显然也有意参会,如今竟因云倾月一人的情绪,说走便走。


    如此看来,云家那位未来家主,对云倾月这个妹妹,当真是言听计从……


    花世看热闹的愿望落空,又干等片刻,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夜已深了,段一刀将我们全都聚在这里,自己却不现身,是要做什么啊?”


    有此疑问的人不只花世一个,此时厅中已有人大声问道:“段庄主为何还不露面?”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不少附和。


    “对啊!”


    “怎么连个招待都没有,也不来安排住处?”


    “我们休息好了才有功夫打架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却无人能答。众人四下一寻觅,才发现厅中只有一个巨阙山庄门人,却是始终沉默缩在门边的一位老仆。


    此人佝偻着腰,须发花白,一绺长须直垂到胸前衣襟,神情木然,对厅中的躁动毫无反应。


    有人按捺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老仆的衣领,问道:“段庄主呢?”


    老仆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啊啊”的艰涩声音,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那人怔了怔,扫兴地撒开老仆,道:“是个哑巴!”


    “到底怎么回事?庄主迟迟不现身,单打发个哑巴来守着我们这些人?”有人更加不满道。


    便在此时,大门忽被推开。一阵夜风灌入厅内,火光微晃。随即,有人大步而入。


    这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身缟衣,身形挺拔,相貌端正,气度沉稳。


    其后左右各随一人,左侧是一人一剑漠然拦路的赵无绵,右侧则是湖边那个瘦小少年。


    男子脚下大步流星,昂着头,目不斜视地穿过各派宾客,一步步走向大厅上首之位,这才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此人背脊笔直,双手负后,举止不卑不亢,一派主人作风,又有赵无绵与那少年一左一右立于身侧,显然便是巨阙山庄的主事之人。


    众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看向他。


    林安忍不住低声道:“这不会就是段一刀段庄主吧?这么年轻!”


    “不可能!”花世断然否决,“虽然我也没见过段一刀,但他二十年前便一手创立了巨阙山庄。这人如此年轻,那时还是个奶娃娃吧。”


    男子拱手抱拳,肃然开口道:“晚辈段鸿深,见过诸位前辈。诸位远来鄙庄,一路辛苦,想必也都猜到了我们给出的谜题。”


    “滂沱雨歇荒村畔,钟馗幸免四五灾。”人群中有人朗声接话,正是何昭阳。


    只见他神采飞扬道:“滂沱雨歇是指滂去掉水,得‘旁’,村畔则是‘木’,两者相加便是一个‘榜’字。而钟馗免去‘姓’,即得‘馗’,再免去四五,便是去掉‘九’,剩下便是‘首’字。


    两句合起来,正是‘榜首’二字。”


    何昭阳一派踌躇满志,最终总结道:“巨阙山庄拿出的宝物,自然便是贵庄镇庄之宝——江湖神兵榜首的巨阙重剑!”


    在座之人显然都是心知肚明,并未有人感到意外,却有人高声道:“贵庄当年招募第一高手赵无绵,便是将这巨阙重剑许给他用,若是明日易主,你们可不能出尔反尔。”


    这话虽是问段鸿深,众人的目光却都看向他身侧的赵无绵。


    赵无绵上前一步,伸手取下背后所负的重剑。他双手执剑,轻轻一顿,剑尖触地,地面砖石应声崩裂,瞬间破开数道石缝,如蛛网般延伸开去。


    厅中静了一瞬。


    赵无绵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赵无绵受庄主所托,执掌巨阙数载。此剑虽在我手,却始终为巨阙山庄之物,其去向,自当由庄主定夺。”


    言辞简短,却态度分明——他愿意服从庄主之命,将巨阙重剑作为此次大会的胜者奖励。


    可既然是“比武”大会,谁要想夺魁,自然也要胜过赵无绵,几乎等于是要从他手中抢夺巨阙重剑了。


    众人交头接耳,场内一时嗡声四起。


    廖乘空目光微转,出声打断了嘈杂:“不知段庄主何在?”


    段鸿深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一字一句道:“家父……无法前来。”


    众人此时才知,此人原来是段一刀的儿子,便又有人疑道:“莫非段庄主身体抱恙?”


    段鸿深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入袖,缓缓取出一条素白布带,一端用牙咬住,一端攥在手里,紧紧系在了自己的左臂之上。


    众皆惊疑不定,只见段鸿深认真系完白布,才重新抬起头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家父于三个月前遭人杀害,不幸殒命。”


    这一句话有如惊雷落地,厅中顿时惊起一片哗然。


    花世已经惊掉了下巴,喃喃道:“搞什么鬼?”


    太岳宗的何夫人双眉紧蹙,沉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段鸿深神情肃然,眉目间透着不再压抑的悲愤,缓缓道:“三个月前,有黑衣人夜闯山庄,潜入先父房中。先父猝不及防之下,受制于人,那人逼他交出巨阙重剑,先父自然不肯,那人便以深厚指力,攻破先父胸口巨阙穴。


    等我们闻声赶至,先父气息已将散尽,黑衣人也早已逃之夭夭。


    弥留之际,先父只留下寥寥数语,那人功力极深,为剑而来,一次不成不会罢休,要我务必小心应对。”


    段鸿深一番言罢,声音愈发低哑,双目已是一片通红,厅中众人更是愈发惊骇。


    段鸿深用力吸了一口气,沉声续道:“那黑衣人想要巨阙重剑,我便以此剑为饵,宣布为胜者奖励,他自然不会不来。”


    话音落地,厅中气氛陡然一紧,却有一道带着几分憨气的笑声突兀响起:“少庄主的意思是,那个杀害老庄主的黑衣人,此刻就在这厅中?”


    说话之人立在万岛主身旁,身材微胖,面相老实,正是那被红衣少女唤作“阿贪”的男子,想必也是遏云岛贪、嗔、痴三大高手之一。


    阿贪虽笑得憨厚,这个问题实则却颇为尖锐。


    段鸿深冷笑道:“不错,此人一指破巨阙,如此明晃晃的嚣张挑衅,我段鸿深必要他有来无回,誓为父亲报得此仇。”


    林安低声问:“一指破巨阙,这是什么意思?”


    陌以新抬手一指自己胸口下方,对她解释道:“胸腹交接处的凹陷部位,叫做巨阙穴,与巨阙山庄恰好同名。凶手将段庄主伤在这个穴位,的确算是一语双关的挑衅。”


    四下鸦雀无声,厅中的气氛已渐渐降到冰点。


    太岳宗中,一个中年男人拱手道:“在下步千里,太岳宗擎松院掌院。有句话或许不中听,却不得不说。”


    花世小声吐槽:“说句话都要先自报家门,不愧是太岳宗的老古板。”


    段鸿深神色肃然:“步掌院请讲。”


    步千里便道:“老庄主为人所害,实在令人痛心,还请节哀。可是阁下如何能够确定,当夜行凶的黑衣人,一定来自庄外,而非……”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可众人皆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的确,一个外人并不清楚庄内布局与守备安排,趁夜潜入已极为不易,还要精准找到庄主寝院,全程不惊动任何人,甚至还能在庄主被害后顺利遁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想,都是自己人下手更容易些。


    段鸿深冷笑一声,目光如刃,扫过厅中众人:“家父修为不低,却被凶手一指所杀,鄙庄上下能有此功力者,只有赵无绵一人。


    然而那夜恰好便是赵无绵值夜,他带着数名弟子把守庄门,那几人都可以作证。”


    赵无绵也开口道:“我以武者的尊严起誓,那一夜,庄门前的大路上,连一只鸟都不曾飞过。”


    林安终于了悟,在老庄主被害的那个夜晚,赵无绵把守着庄前的大路,而庄后的湖上又没有渡船。如此一来,能潜入庄内行凶的黑衣人,必定有本事渡过湖面自如来去。


    巨阙山庄设下那一道看似莫名其妙的渡湖关卡,原来就是为了筛选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而凶手,就在这些人中。


    在场的老江湖们,没有谁是愚钝之人,此时也全都明白过来——


    巨阙山庄这次比武大会,竟因为老庄主的横死,变成了一个追查凶手的圈套,一场以剑为引的复仇之局——


    第164章


    何夫人神色不悦, 淡淡道:“段少庄主,我等是为那道谜底而来,对你所说之事一无所知, 倘若这比武大会不办了, 我们便要告辞了。”


    段鸿深伸出双手, 一旁的赵无绵便上前两步,将巨阙重剑递到他手中。


    段鸿深接过,指尖缓缓抚过宽大的剑身,朗声道:“先父生前对比武大会寄予厚望,一心期盼借此机会,让我巨阙山庄在江湖上扬名立威。


    先父虽溘然长逝,我作为人子,却不能毁掉先父的夙愿。


    所以,比武自然还要比, 我们何时找到凶手, 大会便何时开始。最终胜者, 仍然能从我们这里得到你心中所求之物。”


    何夫人若有所思,未再言语。


    何昭阳却追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找凶手?”


    段鸿深神色平静,淡淡答道:“诸位英雄尽管在庄内安心住下,全庄上下自当好生招待。至于查凶一事, 我们自有安排。”


    立即有人质疑道:“若你们一天找不到凶手, 我们便一天天等下去不成?”


    段鸿深目光一沉,语气不缓不急:“七日之内,我们定能找出凶手。”


    仍然有人不耐烦道:“说到底, 这关我们什么事?莫名其妙竟成了嫌疑人,我们可不奉陪了。”


    段鸿深唇角微勾,笑意冰冷:“鄙庄既然已经请君入瓮, 自然不会任由诸位想走便走。”


    荀谦若此时道:“段少庄主为父报仇心切,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在场都非寻常人物,恐怕不是贵庄想留便能留下的,又何必伤了和气?”


    太岳宗那位名叫步千里的掌院已面含愠色,跟着道:“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段鸿深却并未恼怒,反倒仰头大笑两声,透出几分阴冷与决绝:“我陪诸位站在这里说了这么久,难道只是为了闲话家常?”


    有反应快的人已经稍稍变了脸色,段鸿深却不等众人发问,紧接着道:“出庄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正门大路,二是后湖横渡。


    此刻,在正门和湖岸这两处,我已命人埋下炸药,不知诸位高手们,是否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花世瞪大眼,喃喃道:“不是吧,玩这么大吗……”


    林安心中一凛,看向陌以新,低声道:“炸药这种东西,不是只有朝廷掌握吗?”


    陌以新眉心微蹙,神色凝重:“的确如此,巨阙山庄如何会有……”


    段鸿深仿佛早料到众人会起疑,又开口道:“倘若有人不信,大可以前去一试,若是落个粉身碎骨,可就不要算在我巨阙山庄头上了。”


    厅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不好看。谁也不曾想到,巨阙山庄竟会使出如此玉石俱焚的手段,将他们一网困住。


    这时,段鸿深身侧那名瘦小少年忽然笑了,语气轻快道:“其实对于众位英雄而言,不过是要在鄙庄舒舒服服地小住下来,最多七日而已。


    只要不是凶手,根本不会有一点损失,又有何不可呢?”


    林安暗叹一声,这大概就叫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虽然是很明显的套路,不过这样缓和的态度,倒是给了众位高手一个台阶可下。


    立即便有人顺着这台阶下来了。


    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笑面男子,站在遏云岛万岛主身后,和颜悦色道:“段少庄主何必动气?老庄主为人所害,这等天人永诀之痛,我们简直感同身受。就算段庄主不说,我们也一定会全力配合,追查真凶,势必为贵庄讨回公道。”


    林安忍不住啧啧称奇,此人她记得,是遏云岛的阿嗔。此时满脸堆笑,还一副逆来顺受的老好人做派,简直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一点也不“嗔”。


    阿嗔身边另一人跟着叹了口气,林安已经认过遏云岛诸人,剩下这位,自然便是阿痴。


    阿痴叹息过后,意味深长道:“段少庄主可要知道,江湖上有实力行凶之人,似乎并不止在场各位。”


    立即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临沧观的人一个也没来!”


    众人旋即议论纷纷。临沧观乃江湖第三大势力,观主暮青冥不只城府极深,功力同样深不可测,此次比武大会他竟未现身,甚至整个临沧观都无一人出席,实在极为反常。


    阿痴目光微转,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暮观主在高手榜上高居第五,而第四位……似乎是何掌宗吧?”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太岳宗那几人投去。


    林安却在惊叹于阿痴祸水东引的话术,实在也不“痴”啊。


    何夫人微微蹙眉:“掌宗身体抱恙,不便出行,我们已对巨阙山庄说过此事。”


    她虽解释得体,众人神色间的怀疑却更重了几分。毕竟像何逑这等境界的顶尖高手,早已练得身轻体健,极少会有病痛之患,而他却恰巧在比武大会期间卧病,还到了无法出行的程度,很难不令人起疑。


    眼看众人用愈发狐疑的目光打量太岳宗,何昭阳不禁怒道:“我父亲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抱病就是抱病,岂容你们胡乱揣测?”


    有人立即便要反驳,段鸿深忽而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诸位不必多言,黑衣人的目标既然是巨阙重剑,就一定会来比武大会,不必过多攀扯。


    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安排各位贵客早些歇息。至于缉凶一事,晚辈自有计较,就不劳费心了。”


    ……


    次日清晨,林安房中。


    窗外薄雾未散,树影摇曳,案上早饭已整整齐齐摆好。某人借着“送早饭”的名头,一大早便敲门进了房里。


    林安刚放下空粥碗,轻舒一口气,道:“以新,你起得真早,我方才正想去找你呢。”


    陌以新唇角微扬:“哦?你也想找我?”


    林安点头,叹息一声:“昨日变故实在出乎意料。我真没想到,明明是来比武大会这种大场面看看热闹的,怎么就又卷进一桩离奇命案……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趁此闲时,先和你一起理一理头绪。”


    陌以新没想到她是要说此事,无奈笑笑,道:“那你先说说看,都有什么头绪?”


    林安昨夜已思量多时,此时自然不假思索道:“依我看,那几个帮派都有些问题——临沧观无故缺席,太岳宗掌宗抱恙,遏云岛那几人也都深不可测。就连巨阙山庄自己……”


    她顿了顿,沉声道:“每次提到调查凶手,段鸿深都说自有打算,难道他真就那么有把握,能在七日之内找到真凶?我总觉得,他似乎还有所隐瞒。”


    或许在段鸿深看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根本不值得信任。若他当真还有其他线索,有所保留,其实也可以理解。


    只是,林安始终觉得,似乎还有哪里怪怪的。


    陌以新沉默片刻,道:“你说的这些疑点,都很有道理。只是,还有另一件事,更让我在意。”


    “什么?”林安随口问。


    “巨阙山庄的炸药。”陌以新缓缓道。


    林安神色一凛,心下了然。的确,朝廷严格管控的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偏偏,段鸿深说得斩钉截铁,全然不似有假。


    一个江湖帮派,怎么能拿出炸药?


    林安心念一动,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顾玄英。


    祭天那日,他曾以炸药设伏,险些葬送整个祭天车队,林安记忆犹新。


    而如今,顾玄英恰巧在上个月悄然离开花漫天,不知去向,又有人恰好在这一带附近见过他的踪迹……


    林安眉心蹙起,喃喃道:“你是怀疑,这件事……与顾玄英有关?”


    陌以新点了点头,却又缓缓摇头:“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将□□交给巨阙山庄。更何况,就算有配方,短时间也不可能凑齐原料……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林安见他眉宇间隐含忧色,主动牵住他的手,道:“不必担心,只要我们查出段一刀之死的真相,炸药的危机自然便会解除。”


    “我们查?”陌以新眉梢微挑,“段鸿深昨夜似乎说过,查凶之事他们自有打算,不劳旁人费心。”


    林安唇角一弯,展颜笑道:“我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若有机会,何不顺便查个案子?以新,我喜欢和你一起查案,就像从前在景都那样。”


    陌以新眼底微微一动,垂眸,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度自掌心传来,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暖意:“从前在景都,可还不能这样。”


    林安抿唇一笑,眸光含着狡黠的调侃:“那还不是怪你。”


    “是,全都怪我。”陌以新俯身贴近,音色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所以,现在更要加倍补回来。”


    便在此时,房门被人“哐哐”敲响,一道悠扬高亢的男声在门外响起:“陌以新,陌以新!”


    当陌以新黑着脸打开房门,一个赤衣身影便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来,口中还得意道:“去你房间没人,我就猜到你在这。我说你啊,也忒猴急,一大早就跑到人家姑娘房里来了。”


    陌以新没有半点好脸色,沉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花世兴冲冲道:“明日便是中秋了!”


    “所以呢?”陌以新得知这家伙竟是因为这种闲事找来,打断他与安儿的独处,脸色更黑了。


    “所以我们要好好聚一聚,共度佳节啊!”花世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我一早就去打听过了,巨阙山庄里有两个好去处——一个是千枭林,一个是落日楼,景致都很不错,最适合饮酒赏月。”


    林安嘴角抽了抽,陌以新则沉着脸道:“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如今是在查案来着?”


    “我知道啊。”花世一脸理所当然,“那关咱们什么事?”


    林安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段老庄主的死,还有段鸿深找凶手的方法,都很蹊跷啊。”


    花世懒懒一笑,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自信:“有什么好奇的,段一刀的死,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巨阙山庄自己。”


    “什么?”


    花世轻笑道:“你们想,黑衣人若真为夺巨阙重剑而来,自然清楚巨阙重剑一直是在赵无绵手中。可他不去找赵无绵,却对庄主下杀手,这说得通吗?


    我倒怀疑,根本就是赵无绵自导自演,以‘夺剑’为名,除去老庄主,再找机会彻底占有此剑。”


    “你猜错了。”一道冷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随之而来是沈玉天黑衣长刀的身影。


    花世轻蔑道:“嘁,你懂什么?”


    沈玉天道:“案发当夜,赵无绵在庄门前值守,有数名弟子可以作证。”


    花世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只需借口去如厕,稍稍离开片刻,他对庄内地形熟悉,身手又高,来回一趟要不了多少时间。”


    沈玉天接着道:“我方才去问过那夜值守的弟子,几人都说,赵无绵始终不曾离开半步。”


    花世一愣,显然被噎得语塞,顿时没好气道:“姓沈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多管闲事了?景都府尹叫陌以新让给你做好不好啊?”


    花世显然还不知道,陌以新早已辞去府尹之职。林安却无意解释,只捂嘴偷笑。


    沈玉天根本不理会他的吐槽,转向陌以新道:“有件事我起初不曾在意,后来细想却更觉古怪——昨夜渡湖时,我似乎听见水中传来声响。”


    “什么声响?”陌以新问。


    “水声。”


    “废话。”花世翻了个白眼。


    沈玉天仍不理他,语气平稳如常:“不是寻常涟漪或浪声,而像是水面被拍打、划动,发出的‘扑通’之声。”


    他略作回忆,眉心微蹙:“声音很轻,而我那时正御风掠湖,无法停下细听。四下粗略扫望,也没见到什么。”


    花世随口道:“总不会是陌以新撑长竿划竹筏的声音吧?”


    沈玉天摇头,神情笃定:“那时我已快到岸边,竹筏还在很远的后头。”


    花世“嘶”了一声,掏了掏耳朵:“莫不是你听错了吧,我怎么就没听到。”


    “我内力比你深。”沈玉天语气淡淡。


    “我看是迟早得跟你打一架。”花世喃喃自语。


    “你打不过他。”陌以新不紧不慢地接话。


    “那我总打得过你吧?”花世撸袖子。


    陌以新笑而不语,稳如泰山。花世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自己反而尬在一半,进退两难。


    他轻咳两声,正色道:“算了,没时间和你们计较。明日便是中秋,还是先选个饮酒赏月的好地方才是要紧事。怎么样,先去落日楼看看吧?”


    “劝你别去。”沈玉天冷不防道。


    “又怎么了?”花世皱眉。


    沈玉天道:“我方才出门时听闻,今日是段一刀的百日祭,夜里将在落日楼外设祭,凡有心为他上一炷香者,皆可前往。”


    “百日祭?”花世一怔,“也就是说,落日楼已经被布置成祭典所在了?啧,那还真是很不吉利……如此看来,只剩千枭林了。”


    花世一心琢磨着他的中秋聚宴,林安心中却没那么轻松。


    百日祭,落日楼……


    直觉告诉她——今晚,恐怕又不要太平了。


    ……


    午后,林安窝在房中打了个盹。醒来出门时,却见门缝中夹着一张纸笺。


    她愣了一瞬,取下展开,上面是熟悉的笔迹——


    “安儿,花世找我去千枭林,不忍扰你清梦,旋即便归。——以新。”


    林安看完,不由轻笑,唇角微微上扬,推门走了出去。


    当她一路找到千枭林,看到刻着“千枭林”三个大字的石碑时,方才知晓,这千枭林,并非她想象中的一片小树林,而是一片广阔林海,放眼望不到边际。


    林安在林边驻足片刻,心中犹豫。陌以新和花世若真在这林中,不知早已行至何处。贸然进去,只怕八成是要错过,还是回去等更为妥当。


    正在此时,林间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唰唰”声,轻而疾,似秋风扫叶,又似利剑破空。林安微讶,难不成花世那家伙一时兴起,在林间舞起剑来了?


    这样想着,她便循声走了过去。踏入林中数丈,果然看见一道人影正在练剑,却不是花世。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正是遏云岛那小姑娘口中的“一枕哥哥”。


    他手中的“剑”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树影摇曳,他的身形在光影之间穿梭起落。虽比万岛主渡湖时那鬼魅般的身法还差许多,却已是极为迅捷。


    他的臂力沉稳而灵动,手中仅仅是一根短短的树枝,便震得高处枝头的树叶飒飒作响。


    他看起来才不到二十岁,脸上却是绝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冷酷,只有眉目间仿佛凝着一团火,两分急躁,八分执着。


    在他一旁不远处,红衣小姑娘抱膝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舞“剑”。


    他不知已经练了多久,终于在一阵疾劲后停下。


    树枝随手一丢,他斜倚在树干上,微微弓起身子,重重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达体力的极限。


    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滚落,沿着下颌滑至脖颈,勾勒出流畅而锋利的线条。阳光从树隙洒下,映在他微敛的侧颜上,既冷且烈,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剑。


    小姑娘见他停下歇息,连忙跑上前,掏出一方洁白绣帕,甜声道:“一枕哥哥,擦擦汗吧。”


    一枕却别过头去,不接手帕,也不接话,只是继续喘着气。


    小姑娘不见失望,将绣帕塞到他手里,声音中带上了两分怀恋:“小时候都是这样,我看你练功,给你擦汗,你为我采花,对我笑……一枕哥哥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呀?好像已经五年了。”


    一枕的喉结微微颤动一下,依旧置若罔闻。


    小姑娘毫不气馁地自说自话:“一枕哥哥渴了吧,我去采些果子来吃?”


    一枕蓦地站直身子,抬步离开,手中微松,绣帕无声地坠在尘土里。


    此人对小姑娘的冷落,林安已见过不止一次,此时又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喂,别人在和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一枕脚步一顿,侧目瞥了眼林安,他早已注意到来人,却并不在意,此时也无意搭理。


    林安又上前一步,继续道:“小姑娘待你热情体贴,你怎么半点不尊重人?”


    “尊重?”一枕第一次开了口,连小姑娘都面露惊诧之色,可想而知,他已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万籁杀我父母,”他冷冷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发涩,“我对仇人的义女,谈何尊重?”


    “什、什么……”林安彻底怔住,对于这样的答案,完全始料未及。


    一枕沉默片刻,第一次转头直视小姑娘,厉声道:“万籁是你义父,而我却要杀他。你若夹在中间,到那一日又将如何自处?”


    小姑娘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一丝为难或痛苦,反而理直气壮道:“你杀不死他,而他不会杀你。你们两个人都会活得好好的,我又何必非得选一边站?”


    “你觉得我打不赢他?”一枕急促反问,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与倔强。


    小姑娘摊手道:“大和尚武功很高的,你看贪嗔痴他们三个,以前都很可怕的,现在反过来都那么怕他。”


    一枕咬紧牙关,决然道:“我封一枕一时打不过他,却不会这辈子都打不过他。”


    “当然啦,你比他年轻嘛。”小姑娘点了点头,“等大和尚老了,走不动路的时候,你会趁他老弱,取他性命吗?


    大和尚从你八岁将你捡回,养到十八岁,连你的武功,都是他毫无保留教给你的。一枕哥哥,我觉得你不会那般做的。”


    封一枕没有回答,原本已经调整稳定的气息又剧烈动荡起来,他急促喘息几声,转身拔腿向林间深处奔去,身影很快被树影吞没。


    小姑娘并未追去,而是回头看向林安。


    林安站在原地,难免有些尴尬,诚恳道:“抱歉,是我多嘴,不知事情全貌,不该那么说他……”


    对遏云岛这一桩纠葛,她已无话可说。


    万岛主杀了封一枕的父母,又把封一枕养在自己身边,养了十年,还亲自传授武功,等他将来报仇?


    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理解,简直是匪夷所思。


    都说万籁离经叛道,亦正亦邪,可也不至于这么变态吧?——


    第165章


    而那个倔强的年轻人, 被仇人养在身侧,连想要报仇都只能和仇人学武功,心中不知压抑着多少愤恨与无助, 便也难怪始终是那么一副模样了。


    对于林安的道歉, 小姑娘浑不在意, 只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何帮我说话?”


    “我……”林安微微一滞,“大概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一位朋友。”


    小姑娘恍然点点头,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我叫钟离磬音,你可以叫我音儿。”


    林安怔了怔,道:“我还是叫你磬音吧。我叫林安,你可以叫我林姐姐。”


    钟离磬音拍手笑道:“好啊!每次我跟大和尚他们出来玩,都没人敢上来与我说话, 林姐姐, 你这人倒有趣, 我们就算是朋友啦!”


    林安刚点头应下,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忽而从身后响起:“安儿——”


    林安回头,只见陌以新独自走来,花世并不在旁, 微讶道:“以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陌以新走近,面色虽然微松,声音犹带着一丝紧绷:“方才回去见你不在, 我便又出来找你。”


    林安并未多想,随即介绍道:“这位是万岛主的义女,钟离磬音。”


    钟离磬音抿嘴笑道:“他就不用介绍了, 我一猜就知道,他是你的情哥哥吧。嘻嘻,我也要去找我的一枕哥哥了。”


    说罢,向林安眨了眨眼,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林安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弯起。


    这女孩虽然是被万岛主那样的阴邪怪人养大,却是十足的天真无邪。不管别人对她不理不睬也好,疾言厉色也好,或是像自己这样多管闲事也好,都不见她有一丝不悦,让人不由便心生亲近。


    陌以新看向林安,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情哥哥?自从离开孤岛,你好像很久没叫过我哥哥了。”


    林安脸颊莫名一热,瞋他一眼,道:“花世找你来林子里,有什么事?”


    陌以新失笑道:“他能有什么正经事,说千枭林景致虽好,却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他非要拉着我来找个没有树丛的空地,好方便赏月。”


    林安也是无语,只好问道:“那找到没?”


    “找是找到了,可他仍不大满意,还在四下寻摸。”陌以新无可奈何。


    林安“扑哧”笑出声来:“那你怎么就先走了?”


    陌以新眸光微沉,缓缓道:“我们找到的那片空地,是在林子深处一个不易发现的地方,本应罕有人至。可在那空地中央,有树枝枯木堆在一起,看起来是生火的柴堆。”


    “生火?”林安微怔。


    “嗯。”陌以新点头,“火堆已然冷透,却有灰烬犹在,依燃烧痕迹推测,时间是在昨夜,恐怕烧了大半夜。”


    “昨夜……”林安喃喃道,“昨夜大家本就安顿得晚,怎会有人跑到林中生火?”


    陌以新眉心微蹙:“火堆旁,还有一个用树枝搭起的支架。”


    林安猜测道:“莫非是用来烤野味吃的?”


    陌以新一怔,忍俊不禁:“你是想吃野味了?”


    林安反问:“那还会是什么?”


    “你可还记得沈玉天说起,他渡湖时曾听见水中有响动。”


    “当然。”林安应了一声,立即反应过来,讶异道,“你是说,沈玉天听到的,可能是人游水的声音?有人从湖中一路游过来,躲入林中,生火取暖,顺便烤那一身湿衣?”


    她说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在这巨阙山庄里,除了昨夜大厅那些人之外,还有人偷偷藏了起来?”


    “的确有这种可能。”陌以新凝眉道。


    当时,他也正是想到这一点后,忽然有些担心林安,便先回去看看。却见她房中已空无一人,怕她是看到字条后去林中寻他,万一撞上那人,遭遇危险……他不敢细想,当即便又折返找来。幸而发现她安然无恙,心中的石头才总算放下。


    陌以新暗暗责怪自己竟被花世那家伙拉走,让林安独自行动。他不自觉牵起她的手,攥住了掌心的温度,柔声道:“咱们先回去吧,这几日别离开我身边。”


    林安点点头,又思忖道:“那个藏起来的人,会不会就是杀害段一刀的凶手,如今藏在暗处,也是为了伺机夺剑?”


    陌以新正要答话,林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向林中这方向而来。


    林安一惊,侧眼瞥见一旁土坡上有块突出的巨石,忙拉着陌以新跑过去,伏身贴在土坡后,借巨石掩住身形。


    陌以新被林安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下,轻咳一声,十分配合地压低声道:“我们为何要躲起来?”


    林安一怔:“万一是那可疑人……”


    话到半截,她便反应过来,这脚步声分明是从林外而来,若真是那有意藏匿之人,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走出林子。


    林安暗笑自己风声鹤唳,便要起身,却反被陌以新拉住,按回巨石后。


    “怎么了?”林安不解。


    两人窝在土坡与巨石之间,挤作一团,又被树影裹得严严实实,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


    陌以新少有地显出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那边的人已经走近,此时露头正好被撞见,该如何解释我们躲在此处?”


    林安一窘,果然听到脚步声已经很近,若被旁人看到,两人从林间隐蔽之处爬出来,不知会被误会成怎样污浊之事……只好吐了下舌头,小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脚步声在不远处止住,与此同时,一道热切的男声响起:“阿霜。”


    阿霜?


    这个名字,虽只听过寥寥数次,林安却印象极深。


    在鸦渡城客栈,仅一墙之隔,她亲耳听到,这位阿霜姑娘与何昭阳在一起……


    只是,此时这道男声,似乎并不像何昭阳的声音。


    沉默片刻后,果然是阿霜姑娘的声音道:“洛师兄,叫我来此有何要事?”


    男人轻叹一声,道:“阿霜,我已是你未婚夫婿,何必还要叫我洛师兄,唤我峡飞可好?”


    林安双眼顿时睁大,这位……原来就是何昭阳口中那个“姓洛的”,那个头顶一片绿的洛师兄!


    阿霜声音清冷:“洛师兄,你我毕竟尚未成婚,还应守着礼数。”


    “礼数?”洛峡飞忽地轻哼一声,“你若如此守礼,为何却与何昭阳眉来眼去?当我是瞎子不成?”


    阿霜音色一变,急声道:“洛师兄请慎言!”


    洛峡飞快步上前,抓住她的双手,声音带着几分焦躁:“你我的婚事,是掌宗亲自定下的,你以为还有机会悔婚吗!”


    阿霜试图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终于恼怒道:“你放手!”


    “放手?任由你去对何昭阳投怀送抱?”洛峡飞越想越怒,语气愈烈,“他这一路对你体贴关照,更甚于在门中之时,若被同门觉出不对,叫我颜面何存?”


    “你别这样——”


    洛峡飞一腔愤懑,双手愈发不安分起来:“陈如霜,别挣扎了,你迟早是我的人!”


    声音开始不对劲,林安蹙起眉头,与陌以新对视一眼,便欲站出来制止。


    便在此时,稍远处响起一声厉喝——“住手!”


    两人动作一顿,暂且按兵不动,便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疾奔而来,怒斥道:“洛峡飞,你吃了豹子胆!”


    “昭阳……”陈如霜声音凄然。


    何昭阳将陈如霜护在身后,疾言厉色道:“洛峡飞,欺霸同门乃本门重罪,你是想被逐出太岳宗吗?”


    “同门?”洛峡飞冷笑几声,语带讥诮,“陈如霜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同的是我洞房的门。”


    “住口!”何昭阳怒目圆瞪,青筋暴起,“我绝不会让阿霜嫁给你!”


    洛峡飞大笑几声,轻蔑道:“你自以为是掌宗之子,便能将陈如霜从我手里要走?别痴心妄想了。等我们大婚之日,我倒不介意替你添一杯喜酒。”


    “滚!”何昭阳嘶吼。


    洛峡飞竟对此等呵斥满不在乎,只冷哼一声,脚步带着讥笑渐行渐远。


    林安悄然松了口气,这段二男争一女的插曲终于告一段落,自己和陌以新也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正欲松松筋骨,头顶不远处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只听何昭阳道:“阿霜,你可受了欺负?”


    陈如霜低声道:“我没事,可往后这漫长一生……”话未完,声音已是哽咽。


    何昭阳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阿霜,回去后我一定会说服父亲,取消你们的婚事,让我娶你。”


    陈如霜却摇头,声音里带着凄楚:“倘若掌宗稍有此意,就不会在你向他禀明心意后,反而将我许给洛师兄了。


    掌宗定是另有盘算,要为你择定名门贵女……堂堂太岳宗的公子,便是配云家女儿也非不可。我配不上你,昭阳,你……忘了我吧。”


    林安忍不住戳了戳陌以新,目光中带着狡黠与戏谑,用口型一字一字比划道:“云——家——女——儿。”


    陌以新一脸无奈,却又不能出声,便伸手回敬,轻轻捏住林安两瓣朱唇。


    林安只感到唇上一阵温热酥麻,想躲不敢躲,想笑又不能笑,只好用眼神示威。


    陌以新看着她,眼中浮起笑意,手指却不放开。


    林间,何昭阳正紧紧拥住陈如霜,含情脉脉道:“阿霜,我此生只要你一人。即便忤逆父亲,我也绝不会让洛峡飞碰你一根手指。”


    “昭阳……”陈如霜心中感动,泪眼盈盈,“我即便一死,也绝不委身他人。”


    林安心底一叹,唏嘘这对男女的虐恋情深,却又不禁疑惑,何掌宗究竟为何不肯成全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好姻缘?难道真是为了与其他大帮派结亲?或者,是洛峡飞尤其讨得掌宗欢心?


    长时间僵硬不动,林安肩膀已有些发酸。林间静了片刻,林安暗想,这两人说到此处,应当是要一起离开了。


    却不料,那处忽又响起一阵古怪的呼吸与嗫嚅声。


    林安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这两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情意渐浓,在这“无人”的幽林中,相拥亲吻起来,显然愈吻愈烈。


    不是吧!难不成他们、他们又要……等等,这可是在树林里啊!


    林安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根据上次在客栈的经验,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陌以新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手指本还扣着她的唇,此时也下意识地松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卷入了这场始料未及的难堪。


    “昭阳,我好想你,嗯……不要在这里……”


    “阿霜,放松一点,只看着我,什么也不要想。”


    亲吻声之后,是更加纠缠的喘息声与衣物摩擦声。两人不断低诉着意乱情迷之语,在静谧的林间放浪形骸,活色生香。


    林安早已无所适从,一时间面红耳赤。


    上次隔着墙听到那些,险些被陌以新撞见,她已颇觉尴尬。


    然而此时此刻,陌以新就挤在她身旁,两人并肩蜷伏在土坡与巨石之间,距离近得连彼此呼吸声都能听见……


    就这样一起旁听这场隐秘却盛大的欢宴,一切都太过露骨,连装傻的余地都没有。


    陌以新显然也未曾料到会落到这般境地,神情一时也有些僵硬。


    然而越是在如此窘迫时分,两人愈发不敢动弹,以免惊动林中那对忘情之人。只好大眼瞪小眼,默默看着彼此的耳根双双红透。


    声响愈发放肆,林安已经不敢再直视陌以新幽深的目光,默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凝神静气。


    却又分明听见身前咫尺处,他胸膛里清晰而剧烈的心跳。那一声声急如鼓点,竟比外面的交缠声更让她心慌意乱。


    陌以新似乎在深呼吸。余光瞥见他的手,指节攥紧又松开。林安尴尬地闭上眼,索性什么都不再看,在黑暗中默默煎熬。


    不知又过了多久,林间那对男女的狂乱终见停歇。


    陈如霜嘤咛一声:“昭阳……”


    回应的是几声粗重的喘息与一声动情的喟叹:“阿霜,你还是那么美。”


    又一阵细碎摩挲声后,久违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林间终于恢复一片寂静。


    林安早已彻底石化。


    陌以新亦沉默良久,不起身也不言语,像是在与自己周旋。外面静下来,他的呼吸显得更沉,耳根犹红,面上却有一抹难掩的苍白。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必须尽快调息。安儿就在身边,若贸然起身,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狈……


    这一念,几乎又让他前功尽弃。


    不知又过去多久,他的声音才低哑挤出两个字:“走吧。”


    林安像是被这两个字拯救,心里总算微松,浑身的僵硬这才缓缓松开。


    陌以新先动身,从巨石下爬起,迈上土坡,步履间仍有些窘迫。回身时,习惯性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手却似被烫到一般,在她站稳后迅速收了回去。


    林安欲哭无泪,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再也不要碰到那两个人了!


    ……


    入夜,落日楼前渐渐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


    三层高的落日楼亮满了灯烛,挂满了白幡。夜风中,白幡猎猎作响,凄切而肃穆。烛火摇曳的明灭之间,连夜色也被点染得诡谲而动荡。


    林安、陌以新、花世、沈玉天四人站在人群的末尾,等待着祭典的开始。


    陌以新侧眼看了看林安,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低声道:“下午的事是我不对,倘若一早现身离开,即便稍有尴尬,也……不至于此。”


    林安连忙摇头,笑得有些仓促:“怎能怪你,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两人自那回去之后,半个下午都再未见面。听他又提起这个话题,林安强作镇定,却不知自己在乱说些什么。


    花世站在一旁,对两人之间的微妙全无所觉,自顾自地东张西望道:“怪了,遏云岛不来参加祭典倒很正常,怎么太岳宗也没来?他们不是一向很重礼数的吗?”


    林安将“很重礼数”这四个字在心里狠狠吐槽一番,道:“大概是对巨阙山庄有所不满吧。”


    花世啧啧道:“那倒是,打着比武大会的名头把老子骗到这困住。要不是想看热闹,老子也不来参加什么祭典。”


    林安正想转移话题,便道:“对了,昨日听你说,段一刀是在二十年前一手创立的巨阙山庄?”


    花世点头:“对啊,怎么了?”


    林安疑惑道:“那段一刀师承何处?总不会是他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凭空悟出了这门手艺吧?”


    她本以为,像这种以铸造而闻名的帮派,至少也得有上百年的底蕴,经过数代人的积淀,才能传承出如此精深的铸剑技艺,铸造出巨阙重剑这种名震江湖的神兵。


    却没想到,段一刀竟是开山立派之人,那岂不是说,到如今才刚刚传到第二代?


    陌以新明白林安的疑问,道:“段一刀的来历的确无人知晓,不过,倒有一件传闻轶事。”


    他娓娓道来,“江湖中曾有温氏一门,世代以铸剑著称,可惜却因接连数代人才凋零,而彻底没落。大约五十年前,江湖上忽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年轻铸剑师横空出世,名唤温云期。”


    “他是温家后人?”


    陌以新点了点头:“据说巨阙重剑便是温云期当年亲手所铸,可惜此人仙影孤踪,后来更是与剑一同不知所踪,数十年间杳无音讯。


    直到二十年前,巨阙山庄创立之时,竟以这柄隐没已久的巨阙重剑作为镇庄之宝,因而那时便有人猜测,段一刀是温云期的传人。


    只不过,巨阙山庄从未认下这一点,久而久之,也便无人再提。”


    “温云期……”林安喃喃念着这个遥远的名字,莫名觉出一种缥缈出尘之气。


    此时的她尚不知晓,这个人,和这把剑,竟会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人群忽然稍稍安静下来。


    落日楼的大门缓缓打开,段鸿深自楼中迈步而出,赵无绵和那少年仍然分立在他左右。


    还有昨夜大厅门边那个哑巴老头,怀里捧着一大捆香,佝偻着腰,一步步走下台阶,向在场众人逐一分发燃香。


    段鸿深立于阶上,声色平静却不失庄重:“多谢各位英雄前来吊唁,在先父灵前上一炷香。”


    站在人群最前的廖乘空代表众人抱拳道:“还请贵庄节哀。”


    花世嘟囔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好戏可看,就是这样而已?”


    这时,哑巴老人手里捧着最后一捆香,发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几人这里。


    花世若有所思,忽然眼珠一转,迅速朝沈玉天使了个眼色。


    紧接着,本就佝偻的老头身形一个踉跄,猛然向前栽倒。


    沈玉天眼疾手快,伸臂将老头一把扶住,道:“没事吧?”


    老头站稳身子,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啊啊”的艰涩声音,向沈玉天做了几个揖,而后将香分给几人,佝偻着背,往回走去。


    老头走出很远,陌以新忽然低声道:“你在搞什么鬼?”


    林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花世却扬眉一笑,道:“你看出来了啊?”


    “看出什么?”林安问。


    陌以新解释:“方才那老人是被花世伸脚绊倒的。”


    “啊?”林安诧异,花世虽然行事放肆了些,却不像是欺凌老弱之人啊。


    花世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些,明明说找凶手,段鸿深却让江湖人都来上香,这能有什么用?难保不是要趁机做手脚,比如在香里下毒之类的?


    若是如此,这哑老头便十分可疑了——明明腿脚都不利索,段鸿深却偏让他来分发,说不定是个隐藏高手。”


    花世说着,自信地看向沈玉天。


    沈玉天轻哼一声,冷冷道:“扶他时我探了他的脉,完全是普通人的内息,年老体弱气息微薄,毫无半点内力。”


    “呃,咳……”花世连连咳嗽几声,“你不会看错吧?”


    “不可能。”沈玉天断然否决,又补上一句,“这种捉弄人的把戏,以后别找我配合。”


    花世长叹一声,一脸沧桑道:“是我的失误,不该用我这过于智慧的头脑去揣测段鸿深那种凡人。沈玉天,还是你来分析一下比较合适。”


    凡人沈玉天黑着脸拔出了刀。


    陌以新看向花世,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说,迟早要跟他打一架。”


    林安抿嘴忍笑:“去吧,就是现在。”


    几人不合时宜地说闹着,便听一道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跑来。


    一个巨阙山庄的普通帮众,面色惊慌,一路奔向段鸿深,还没等跑到跟前,便开口大喊道:“少庄主,又出事了!太岳宗出事了!”


    这话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人群顿时一片骚动。


    段鸿深当即问道:“何事?”


    “死了……”这名帮众喘着粗气,声音轻颤,“何掌宗的独子,被人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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