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蓉城,空气里桂花的香气浓得呛人。
另一种味道混在其中——鸡蛋与面粉在铁板上烘烤的焦香。这味道在2002年的蓉城还很新奇,像个笨拙的北方客人,闯进了这座常年被湿气笼罩的南方小城。
明浔戴着宽大的渔夫帽,帽檐压住眉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小胖子把五毛钱硬币拍在煎饼摊上。
“我要加两个蛋!还要里脊!还要肉松!”
明浔眼皮都没抬:“你梦里什么都有。”
“我、我明天补给你!”小胖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我爸明天就给我零花钱了!”
“明天的事明天说。”明浔语气冷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话落便不再理,转而看向巷口。
四点三十分。快到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的,准时出现在巷子那头。见状,小胖子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咦,是虞守那个怪胎!老板,你可别理他,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晦气得很,我们都不跟他玩的!”
明浔擦台面的手几不可察顿了一下。
他抬眼,终于看向小胖子:“杀人犯的儿子?”
“对啊!”小胖子立马凑近献殷勤,带着孩子天真的残忍和从大人那里学来的口吻,“他爸杀了人,还挟持他呢,最后被警察一枪打死了!血流了一地!他后来被有钱人领养,听说那事后就赶紧把他退回去了。现在是一对打牌的夫妻养着他,说是贪补助金嘞。”
明浔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事他早已了如指掌,从系统那里知道的还得更详细些,但从一个十岁孩子嘴里以这种语气说出来,还是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沉。
“哦。”他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小胖子眼巴巴盯着他做好的煎饼,献宝似的继续:“我妈说他骨子里就坏,让我们离他远点。他从来不跟人说话,看人的眼神阴沉沉的,吓人。老板,你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里没人待见他!”
虞守已经走到了附近。他或许听到了小胖子的话,但脚步依然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只是埋着头,瘦削的肩膀绷得紧紧的,一个劲儿往前走。
明浔忽然开口:“喂。”
“啊?”小胖子抬头。
“说够了吗?”
“什、什么?”
“说完了就回家写作业去。”明浔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却莫名让人心生冷意,“别在这挡着我做生意。”
小胖子愣了一下,有点委屈。他本想看看这个外地来的哥哥会不会像其他大人一样,对虞守露出那种好奇又嫌弃的表情,然后看在他提供“情报”的份上,施舍一个煎饼给他……
但明浔已经不再看他,低头整理起调料罐,一副冷淡送客的姿态。
小胖子还欲争取,忽然从煎饼摊后面的花坛里跳下一只黑猫,起背,张嘴露出一口尖牙:“喵——!”
小胖子被这突然窜出的猫吓了一跳,又莫名其妙挨了一声吼,不甘心地哼哼几声,终于走了。
明浔对着那黑猫招了招手。黑猫通人性地轻盈一跃,跳上了他的肩膀。
这猫看起来油光水滑,分量却不沉——毕竟那毛皮之下可不是什么有血有肉的“生物”,而是一个自称来自更高维世界的“系统”,全名“反派感化系统”。
明浔揉着它的黑毛叹气:“你说你化个猫型有什么用?你说小孩都拒绝不了猫猫狗狗,但你看虞守搭理你吗?连那小胖子都被你吓得,就差尿裤子了。”
他垂下眼睛,再拍两下猫屁股,有些忧郁地劝说:“乖,下次至少换个花色吧,比如那种屎黄色的肥猫就不错,不吓人。瞧着除了会偷吃我的煎饼,一无是处。”
系统当即不满地“喵嗷”了一声。
明浔死后被“反派感化系统”所绑定,据系统所说,每本小说都是一个平行世界的投影,他被选中传送到这个名为《演技之巅》的小说世界,任务是通过小学和高中的两个关键时期感化反派虞守,从而间接改变男主坎坷的命运。
任务结束后,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死而复生。
第一次穿书,被安排在反派十岁的节点。为避免在这个世界引发蝴蝶效应、导致崩塌,系统给他安排的身份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纯路人。
为了接近虞守,他就在虞守回家的这条必经小路上支了个煎饼摊,做的是煎饼,实则“借饼钓鱼”。
“宿主,你已经来了三天,却依然没能成功接触到虞守。现在该怎么办?”系统突然发问。它的外形是一只黑猫,诡异的人言只响在明浔一个人的脑中。
说起这个,明浔就头疼。
三天了。
每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十岁的虞守会准时出现在巷口,背着个破书包,贴着墙根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这段路,警觉且防备。
明浔尝试过所有他能想到的温和方式。
第一天,他露出自认为最友善的笑容:“小朋友,新摊开业,免费试吃要不要?”
虞守一眼也没给他。
第二天,他特意把煎饼摊推到更靠近路中央的位置,在虞守经过时,“不小心”让铲子掉在地上:“帮个忙?”
那孩子只是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绕得更远。
第三天,他还没来得及搭讪,就被那囊中羞涩又贪吃的小胖子给搅黄了机会。
“宿主,常规的搭讪方式恐怕行不通。”系统提示道,“目标的警惕级别极高,源于长期的不安全感与负面人际经验……”
“早看出来了。”明浔咬牙,压抑着烦躁。
他烦躁,不仅因为任务毫无进展,也因为那些无法忽视那些细节。
小说里的成年反派只手遮天、翻云覆云,令读者恨得牙痒;然而面对这个活生生的、十岁的小反派……他看到的是对方的校裤下的脚踝有青紫,手指骨节带着旧伤痕,还有那双总是低垂的黑色眼睛,里面满是不属于十岁孩子的麻木与戒备。
这些细节,和他从系统那里听来的背景故事渐渐重叠:
杀人犯的儿子。南逃。父亲在挟持他时被击毙。孤儿院。被领养家庭“退货”。现在这对沉迷牌桌、动辄打骂的养父母。还有整个社区心照不宣的排斥与流言。
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活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恶意与孤独里。
明浔闭了闭眼,把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波动压下去。他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当圣父的。原著里这家伙长大后干的那些事,他可没忘。
“宿主,第一次穿书只有一个月的时限,请你抓紧时间,感化反派!”转眼来到第四天,系统再次催促道。
“这世上可怜人千千万,与其可怜别人多管闲事,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好歹他只是身世悲惨,我都英年早逝了。而你呢,你不但不可怜我,竟然还强迫死人上班!”明浔烦躁非常。
“你可是我特意挑选的宿主,完美匹配……”系统不解地嘀咕,“我还以为,同样身为孤儿,你多少会有对虞守有一些共鸣。”
明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够了。”
他这辈子经历过两次车祸,第一次送走了爹妈,第二次送走了自己。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和父母一起。
“软的不行……”明浔目光落向巷口。放学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黑猫系统瞬间警觉:“宿主,请勿采取过激手段!感化的核心是建立正向情感联结,暴力或胁迫只会加剧目标的心理防御……”
“谁说我要用暴力了?”明浔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只是需要创造一个……他没法再躲开的‘交集’。”
虞守今天值日,从学校出来时附近已经没什么人了。周围没了能够吸引注意的同学,他走得比平时更急。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像前几天一样,无视那个奇怪的摊主,快速通过这段路就好。
他低着头,加快了脚步,甚至开始小跑。
就是现在。
明浔看准时机,左脚看似随意地往煎饼推车的支架上轻轻一勾——
那辆看起来就颇为简陋的煎饼推车,毫无征兆地朝着路中央滑出了半米!不偏不倚,正好横在了正闷头小跑的虞守面前!
“砰!!!”
虞守根本来不及反应,瘦小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推车的泡沫挡板上!冲力让他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书包掉了,里面的破烂东西滚落一地。他脑子懵了,眼前一阵发黑。世界好像瞬间安静了。
几秒钟后,感官才慢慢恢复。
他先看到煎饼推车被自己撞出一个凹陷的塑料板。然后,是一双停在自己面前的、属于成年人的运动鞋。
视线艰难地上移。
宽大的渔夫帽檐下,那个摊主正蹲下身,碎发间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惊慌,没有关切,也没有一般大人看到小孩摔倒后的责备或嘲笑。
然后,他听见那个摊主开口了,声音清冷冷的:“我的车。”
摊主伸手指了指推车上那个新鲜的凹陷:“你撞的。”
虞守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个凹陷,犯下大错的恐慌排山倒海,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张口忘言。
“得赔。”
明浔话落,目光扫过虞守煞白的小脸,扫过他破旧校服上沾的灰尘,扫过他发抖的、攥紧的拳头……小孩儿的眼睛里,那些惯常的麻木和戒备被撞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疼痛、惊慌,还有被竭力压抑的恐惧。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因为他必须这么做。这是打破僵局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一个十岁的、身无分文的孩子欠了他一笔“债”,他们就产生了无法轻易切断的“联系”。后续的一切,才有了起点。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虞守,而是捡起了滚落在地上的铁皮铅笔盒,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
“看你这穷酸样,估计也赔不起钱。”明浔的语气依旧冷淡,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铅笔盒和几本散落的练习本捡起来,塞回那个破书包。
“唔,这样吧……”
虞守仰头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明浔拉低帽檐,让自己的眉眼藏入阴影,一字一句:
“从明天开始,放学过来。”
“帮我收摊,打扫,干点杂活。”
“工钱抵债。”
虞守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干活抵债?
不是要钱,不是找家长,不是更可怕的打骂,不是无止境的羞辱和恶意,而是……用劳动来偿还?一种冷酷却带着奇怪“公平”的解决方式,这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但他依旧没说话,警惕地看着对方,试图从那平静的表情里分辨出陷阱的痕迹。
“听到了没?”明浔皱了下眉。
回应自己的仍是一片沉默。
脑海里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宿主,现在的反派因童年创伤伴有应激性语言障碍,他不会轻易开口说话。而且,这孩子自尊心极强,不愿让陌生人听到他现在不流畅的表达。”
系统毕竟是带着“感化任务”而来的,话自然说得好听,有种油滑不真诚的商人味道。简单翻译,虞守的创伤障碍简称结巴。
结巴这样的生理缺陷给反派悲惨的童年再添一笔,从外到内,全方位多角度地搓磨他的身心。让他身心痛苦,阴冷孤僻,自卑又自负,倔犟不合群。
……感化难度可以说是百分之正无穷。
明浔心里幽幽叹气,把书包收拾好的书包放在小孩儿身边,站起身。
虞守以为对话已经结束,刚松一口气,对方却又蹲了下来,这次甚至靠得更近了些。
虞守下意识想往后缩。
他看见摊主的目光落在他脸颊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擦伤,是刚才碰撞时留下的。然后,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撕开,动作算不上轻柔却也不算粗鲁地,“啪”地贴在了他脸上。
陌生的触感让虞守僵住。
“别感染了,难看。”摊主贴完,淡淡地丢下一句。
接着,又有一个热乎乎、用纸袋包好的东西被塞进了虞守怀里——是一个“做坏了”的、加了鸡蛋和里脊的煎饼。
“这个,”摊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算我先垫给你的伙食。反正你也得干活,不能饿着肚子,影响效率。”
说完,他不再看虞守,转身去收拾那个被撞歪的推车,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按流程办事。
虞怀抱着温热的煎饼,脸颊上贴着陌生的创可贴,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蛋香味钻入鼻腔,热气氤氲上来,有些模糊了眼睛。
许久,虞守挣扎着想站起来,膝盖疼得一软。
“能走吗?”摊主察觉到动静,头也没回地问。
虞守抿紧嘴唇,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便蚊子哼哼似的又“嗯”了一声。
怀里的煎饼很烫,香气诱人。虞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吃,只是紧紧抱着。
他又看一眼摊主修理推车的背影,慢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明浔用余光确认那孩子走远了,才停下手里装模作样的修理动作,靠在推车上,长长吐了口气。
“……接触成功建立。”黑猫系统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忧虑,“但是宿主,这种方式存在高风险。目标可能将此举解读为胁迫,加深对你的不信任。”
“我知道。”明浔揉了揉眉心,“时间紧迫,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小胖子那样的孩子,他可以冷漠不耐烦、可以实话实说也可以公事公办。因为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大概有点被惯坏的孩子。他们的世界相对简单。
但虞守……他身上的标签太多了,而那些标签,还被他周围的同龄人以及背后的大人们,一遍遍加深、固化。
明浔知道自己也是带着目的接近虞守的。但至少,他的目的不是来踩上一脚,也不是来围观和猎奇的。
他是来……改变的。
尽管他最后选用的方法,实在称不上光彩。
他低头,看着地上刚才虞守摔倒时留下的痕迹,还有不远处,那孩子慌乱中掉落的一支很短很旧的铅笔。
明浔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支铅笔。
铅笔头秃了,笔杆上的卡通图案磨损得几乎看不清,却被手汗浸润得有些发亮,显然用了很久。
铅笔握在手里,冰凉的。
“明天……”他低声自语,“明天会不一样的。”
虽然不算光彩,至少故事就此开始了。
肩上的黑猫安静地伏着,电子眼闪烁着微光。
它默默记录下宿主此刻的心率与激素水平变化,极其细微,大概是这位“冷酷”的宿主本人都未能察觉的复杂情绪波动。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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