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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森林深处

    虽然想法很决绝,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今晚值班。所以他需要在离开之前,把风速仪给修好,让数据恢复正常,不然会给他的同事造成很大的麻烦,这是他工作的失职。


    这么想着,他爬上了梯子。


    爬上梯子之后,他撑着膝盖喘气,呼出白雾,缓过来一会之后,才去查看风速仪的情况。借着大雪中的微光,他看到了卡住的风杯。那上面挂着一撮结了冰的海鸥羽毛。


    他艰难地将它扯下来,拉开工具包的拉链,用被冻得发僵的手从里面拿出扳手,打算把有些生锈的螺丝拧松。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他使不上半点劲。


    三分钟后,他停下了动作,有些丧气地盯着这颗螺丝。大概是风雪太大了,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个废人。


    他忽然笑了,声音被淹没在风声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像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即使用尽全力,对外界来说,也只是轻飘飘的,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没有人在意。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空气。


    眼泪忽然往下掉。


    他不想被人安排命运。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虎口的地方被摩得发红,连带着手背上被冻的,让他整只手看上去红得吓人。


    七八分钟之后,风速仪终于重新转起来。


    好累。他盯着转杯想。当啷一声,扳手从他手中掉落,砸在铁质的平台上,听起来很刺耳。


    如果能不这么累就好了。


    夜深了,郊外的风越来越大,把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高处,像个纸糊的小人,薄薄的一片,风一吹就倒。


    希望下辈子能够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


    这么想着,他张开了手臂,缓慢地往后倒退,鞋根压在平台的边缘,像是踩在悬崖边,再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甚至能想象到,边缘的雪粒被他推下去的样子。


    心跳蓦然开始加快,越来越快,他感觉到兴奋。这种下一秒就要没命的处境,给他一种,少有的,活着的感觉。


    他扯出一个笑,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妈妈,他们都说我像你。


    性子孤僻,敏感,自卑,脆弱。


    你离开之后,没有人爱我。我过得很苦。我爱过你,也恨过你,但是最后,我理解了你,甚至开始心疼你。


    原来你那个时候,也像我这样痛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死掉比较好。至少,解脱了,至少,不痛了。


    忽然,一阵尖锐的耳鸣在他耳边炸开。


    他蹲下身,痛苦地抱着脑袋,用力地扯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打自己的脑袋,好让它不要再发作。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他仿佛被关进一个漆黑潮湿的狭小房间。


    那道可怕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这辈子怎么这么长。


    我感受不到快乐。


    活着特别没劲。


    真的好痛苦。


    他攥紧了拳头,一锤打在了铁板上,不留余力。本就脆弱的皮肤很快裂开,渗出鲜血,将落满白雪的平台给染红。


    痛感短暂地将理智拉了回来,他缓慢睁开了眼睛。


    雪花飘落,正好搭在乌黑的眼睫上,看上去摇摇欲坠。


    很快,随着眨眼的动作掉下。


    他看向身后,这里离地面差不多有十米的距离。摔下去的话,痛倒是无所谓,反正过一会就结束了,再也不会痛了。可他怕自己的死状吓人,会吓到来风速仪这边的同事。


    所以,他最后还是爬下了梯子,把工具包留在了上面。


    风雪变得更大了点,灌进衣服里。


    他脚步没停,迎着风,往前走。


    走向,漆黑森林的深处。


    -


    上午八点半,埃里克·拉森准时来到观测站,打算接祝颂之的班。


    他把从家里穿过来的橄榄色羽绒服脱下,挂在墙壁上,换上了自己最常穿的黑色冲锋衣,这件衣服的防风和防水的性能更好。他把扣子扣上,整理了一下衣服之后,便出门找祝颂之。


    按照往常的经验,祝颂之这会肯定正拿着雪尺在观测站量雪深,所以他直接往观测场走去,打算把某个敬业的小家伙逮回去休息。他刚刚在观测站的桌面上看到了他的围巾,肯定祝颂之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所以忘记戴了。他以前总这样,缩着脖子蹲在雪地里。这冰天雪地的,可别冻坏了。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


    观测场离观测站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停下脚步,却愣住了动作。


    为了方便测量雪深,观测场设在离开阔的场地上,这里没有植被和建筑物的遮挡,一眼就可以看完整个场地。可是,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半点人影都没看到。


    他皱起眉,拿着围巾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难道是仪器出故障了,现在还在抢修么。


    可是他昨晚并没有在工作群里收到仪器故障的消息。


    那祝颂之去哪了。


    正当他打算到风速仪附近的地方找找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森林深处传来两声不太明显的呜呜声,声音很轻很缓和,细细碎碎的,被藏进风里,如果没听错的话,那应该是驯鹿的声音。


    他顺着这道声音往里走,穿过森林,越走越深。


    -


    办公室里。


    莫时刚刚整理完病患档案,将页面关掉,抬手的时候刚好扫过电脑右下方的小字,11月27日。他皱起眉,觉得这个日期有几分熟悉,想了一会之后,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祝颂之的个人信息里。


    他调出那个pdf,移到出生日期这一行。


    2000年11月27日。


    今天是祝颂之的二十五岁生日。


    也是感恩节。


    现在是早上九点钟,夜班已经结束了,过一会就会有别的同事来进行交接。他把电脑关掉,起身,将白大褂脱下,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办公室,同时,拨打了祝颂之的电话。


    他想约他今晚见一面,一起吃个饭。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几分钟后,传来短促的嘟嘟声,以及机械的女声。


    “很抱歉,我目前无法接听电话。请在提示音后留下信息。”


    叮的一声,电梯到站,莫时皱着眉踏进去,单手按下一楼,同时再次给对方拨了个电话。虽然知道,没有接可能是因为在忙或者还在睡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他就是莫名感到不安。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电话没有接通,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打第三遍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对方看上去慌里慌张的,手里拿着几张缴费清单,跟他擦肩而过,踏进电梯,着急地按下关门键。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大脑开始迅速搜索记忆。终于,赶在电梯门彻底关上之前,想起了他是谁。


    这是那天,跟祝颂之一起来医院的人。


    他眼疾手快地按下开门键,挤了进去,站在了那个男人身后的地方,装作不经意地微微低头,扫过他手上的单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面的患者信息,只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jude。正想继续看下面的缴费项目,二楼就已经到了。


    男人将缴费清单折起来,匆匆走了出去,直直地往缴费中心走。他没有犹豫,立刻跟了出去。


    他看过祝颂之的家庭成员的资料,清楚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他的家人,大概率是朋友之类的角色。但是祝颂之看上去不像是会麻烦别人的人,如果是身体不舒服来看病,或者是抑郁症复诊,大概率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来,不会让别人陪同,更不可能自己完全不出现,让别人代替自己缴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他拦住了那个男人,“jude怎么了,他现在在哪?”


    埃里克·拉森脚步一顿,皱起眉,“你是他的什么人?”


    来不及解释太多,莫时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他手上的缴费清单,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几个重点项目闯进视线里。


    [急性镇静催眠药中毒icu专项抢救]


    [旁床洗胃活性炭吸附治疗]


    [24小时主动升温治疗]


    [机械通气支持]


    [24小时icu心电监护]


    几乎是瞬间,他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男人动手抢之前,就匆匆把清单塞回了他的怀里,立刻转身往楼梯间跑去。这是过量服用安眠药,以及长时间低温暴露,造成的急性中毒合并严重低温症。


    楼层并不算高,他的身体素质也一向很好,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头晕眼花。没多久,一阵剧烈的耳鸣朝他袭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知道,祝颂之是在自尽。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这场联姻。


    -


    莫时用最快的速度上了五楼,重症医学中心。


    前台护士站的护士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样子,没忍住说,“先生,你看上去不太好,需要帮助吗?”


    来不及调整呼吸,莫时点头,喘着粗气,“你好,请问这里刚刚是不是来了个急性中毒和低温的病人。”


    护士点头,“对,怎么了吗?”


    莫时说,“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顿了下,“现在还在抢救,请问你是他的......?”


    莫时立刻说,“我是他的朋友。”


    护士点头,“能提供什么证明吗?”


    莫时语速极快地说,“他叫jude,中文名是祝颂之,父亲是挪威人,母亲是中国人。他毕业于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现在在气象站做观测员,今天是他的25岁生日。”


    信息都对得上,护士说,“我相信你。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你可以在这里等等,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莫时抬眼看向icu上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亮出自己的工牌,“我是这家医院的心内科医生,morris。他有六年的重度抑郁症病史,长期服用舍曲林,这是ssrls类药物,会加重心脏抑制。我了解他的情况,申请协助icu团队进行抢救。”


    护士变得严肃起来,顿住动作,“稍等,我问问医生。”


    莫时看向紧闭的门,眉头皱得更深,“好,麻烦你了。”


    不过还没等她进去,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监护仪的滴滴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出来,频率很慢,令人不安。


    一位护士匆忙走出来,对前台护士说,“英格丽!伦德医生说,需要联系心内科那边,调医生过来协助分析!”


    话音刚落,莫时便对前台护士说,声音紧绷着,甚至有点颤抖,“工号h1127,请求开启临时协助权限。”


    前台护士没有犹豫,飞快地敲键盘,几秒钟之后,递给他一张门禁卡,“好,五号房,跟她进去吧。”


    莫时接过,立刻跟护士进了抢救间。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清晰,监护仪的声音也变得更大,但他反而心安了一些。


    伦德医生见他进来了,“心内科的?”


    莫时应了声嗯,看了一眼床上面无血色的人,脸色变得更差了,快步走向床头,看向心率检测仪上的波形图。


    他的目光很冷,语气很沉,平稳清晰,“他的心脏传导速度很慢,先查ssrls浓度,避免药物叠加导致心律失常。他的窦房传导阻滞,β受体阻滞剂减三分之一,避免抑制加重。”


    伦德医生点头,“按他说的做。”


    抢救室的白炽灯很冷,衬得病床上那人本就苍白的肤色更加惨白。四肢被紧紧地裹着升温毯,像是树木一样,被坚硬的树皮包裹,失去自主行动能力,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可他明明是最向往自由的。


    长时间低温导致舌头肿胀,堵住气道,只能插管通氧。不仅如此,为了清除体内残留的毒素,气管旁边还插着更粗的胃管,将37度的生理盐水灌进去,再反复抽出来。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脸颊轻微抽动了一下,喉结无意识滚动着,带着含混不清的闷哼。眼角带着生理性的泪水。透明的注射器里,静静地躺着胃里的液体还有一些没被溶解的胶囊。


    他的目光往下落,手腕上结了层薄薄的霜,瘦削的手背被冻得发紫,各种药剂正顺着青色的血管里往里输。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感受到一片僵硬的冰冷,像雪地里的枯枝。


    伦德医生按住祝颂之的肩膀,“再灌200毫升。”


    莫时用指尖探了下他的脉搏,节奏乱的让人心慌,“动作轻点,他的胃不好,而且低温会胃黏膜变脆弱。”


    护士闻言,应了声好,将灌抽生理盐水的动作放缓。


    等脉搏稳一点之后,莫时俯身,轻轻将他的眼睛扒开,眼睫上还带着些许雪沫。以往透亮的蓝眸这会很黯,瞳孔扩散到边缘。他看向体温检测仪,“32.5°c,再升快一点。”


    身为医生,莫时当然清楚,这种情况,成功救活的可能性极低,更别说祝颂之本身就带着强烈的求死欲望。


    可他偏要在死神手里抢人。


    看着他这么受罪的样子,巨大的愧疚将他整个人包裹,耳鸣声渐强。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强行打扰他的生活的,应该远远看着就好。本来不该这样的。祝颂之现在应该好好活着,到咖啡馆喝咖啡也好,到观测站检测也好。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被插满各种抢救用的管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对不起。是他错了。


    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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