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佑一，最近绝对有在刻意躲着我。


    萩原研二趴在桌子上，将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借着书本的遮挡悄悄将视线落在了邻座的早见佑一身上。


    半长发少年微微下垂的眼睛里带着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的委屈。


    这份躲闪其实相当高明，对方所有的回避都带着合情合理的借口，每一次都轻微得像是错觉。


    若非萩原研二太过了解早见佑一，自身又有着相当敏锐的洞察力，恐怕也难以察觉。对方身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在他眼里，如同落在白纸上的墨点般令人无法忽视。


    虽然这几天的相处大体上和以前没有区别，但一旦和自己发生肢体接触，早见佑一的身体都会微微紧绷，连带着接下来的动作也会变得克制收敛。对视时的视线也会有轻微的游移，不再像以前一样坦然和直接。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可为什么连单独相处也要回避掉啊！


    三天了，已经有三天了！小佑一已经足足三天没有和我一起回家了！


    就算找来的理由看上去都非常合理又挑不出任何差错，但研二酱又不是笨蛋，小佑一就是在故意躲着我嘛！


    明明那天电影结束后一起回家时小佑一表现得还很正常，虽然一路上的氛围有些奇怪，但也有在好好地牵着手，怎么第二天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嘛！


    再这样下去研二酱可是会哭的哦，真的会哭的哦！


    萩原研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无声地滚了个来回，在心底忿忿道。


    虽然在心里像是撒娇一样的抱怨着，但其实天生对情绪感知敏锐的少年很清楚好友这种异常绝不是出自对自己的讨厌，只是陷入了一种不知来源的混乱。


    正因如此，萩原研二才没有贸然上前追问和试探，只是把这份失落按捺下去，等待对方自己来慢慢整理。


    ……


    但是，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如果没有调整好的话，对我的这种微妙的抗拒，会一直延续下去吗？


    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明白啊，小佑一……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隐秘的不安，少年在心底悄悄地嘟嚷着。


    ——


    正如萩原研二所推测的一样，另一边的早见佑一，正陷在一团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混乱里。


    好像就是从那天一起看了电影之后，他和萩原研二之间就有什么悄悄改变了。


    当萩原研二像往常一样带着灿烂的笑容，动作娴熟地搭上他的肩膀时，早见佑一清晰察觉到自己肩胛处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


    一股莫名的、想要躲闪开的冲动，猛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硬生生把这股冲动按了下去，于是身体显得有些僵硬。


    这太奇怪了。


    早见佑一想。


    萩原研二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好朋友之一，他们向来亲密无间。别说这种普通的搭肩，更加亲密的动作他们都做得流畅自然，从来没有过半分不自在。


    抛去对肢体接触的抗拒不谈，更让他无法适从的是萩原研二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带着蜜糖一样甜蜜的笑意望过来时，早见佑一做不到再像以前一样坦然地回视过去。


    他只能将视线向下，落在对方的鼻尖，耳垂，或者是嘴唇。


    可即便转移了视线，从心底涌上来的那股怪异的烧灼感仍旧没有消散。


    最后，他只得把目光无目的地定在对方身旁的某处空无一物的空气上。


    而半长发少年用他惯常的、带着点撒娇的语调，向他发出一起回家的邀请时，从本心讲，早见佑一是很想点头的。


    但是不能。


    三个人在一起时，他都快掩饰不住这些异样了。如果只剩下他们俩，自己这副样子只会更加暴露无遗，到时候该怎么向研二解释？


    难道要对他说，我没办法再看你的眼睛？我不适应和你太过亲近？我需要和你拉开距离？


    ……绝对不行。


    早见佑一带着审视地将这段时间的异常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天下午一起看的碟片。


    可同样是一起看了碟片，他和松田阵平相处时一切正常，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之间的互动也跟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研二没有问题，阵平也没有问题。出了问题的是我。


    他冷静地得出结论。


    研二那么细心又敏锐，这些细微的变化瞒不过他。短时间内或许没什么，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是会难过的。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眸黯淡下去，只留下失落和委屈的模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闷和焦躁翻涌而上。


    ——必须尽快找出原因，尽快把这种奇怪的状态调整过来，尽快恢复正常。


    早见佑一想。


    ——


    想象是圆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三天过去，早见佑一对这古怪的状况依旧毫无头绪。


    感受到来自身旁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蓝眼少年面上不显，内心慌乱得要死。


    华国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这里刚好有一个知晓前因后果，并且对自己和研二都非常了解，可以帮忙给出针对性意见的人。


    ——


    “我？”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视线在早见佑一诚恳的脸上和身后想要起身却被女同学团团包围住的萩原研二之间扫了个来回，看见半长发好友嘴角微微下撇的0.1个像素点，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哈”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早见佑一于是拉着卷发好友一路走到了操场一个比较偏僻的自动售卖机旁，他投了几枚硬币进去，买了三瓶罐装汽水。把其中一瓶朝着松田阵平丢了过去。


    小卷毛单手接住，他朝着好友抬了抬下巴：“就这？”


    早见佑一抽了抽嘴角：“加两根冰棒。”


    卷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吭声。


    “加三个小卖部的红豆面包和两次国文作业替写。”


    卷毛双手抱臂，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欠揍的啧啧声。


    “喂，阵平，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早见佑一眉头一跳，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的时候是真的让人很难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拳头。


    松田阵平见好就收：“哈，勉强算合格了。那就由松田大人来为你答疑解惑吧。”


    卷毛最近相当痴迷少年jump，看漫画时总是暗戳戳把自己带入少年漫主角的前辈或是老师的角色，见到对外形象向来沉稳的好友前来求助，心里正觉得自己帅气可靠得很，简直爽到不行。


    压住上扬的嘴角，松田阵平正经道：“说出你的困惑吧，佑。”


    早见佑一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量客观的语气，将自己这几天面对萩原研二时那些莫名其妙的僵硬、闪躲和心跳失序向松田阵平描述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早见佑一眉头微微蹙起，他一边讲述着，一边在心里从头到尾地把事情又捋了一遍:“阵平，你觉得这是……”


    他的话止住了。


    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模糊得如同水面月影般的念头，突然毫无预兆地掠过心头，让他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


    ……难不成，我对研二……？


    这想法太过朦胧，以至于还未来得及成型，念头的主人就下意识地将它摁了回去。


    “你说你和萩？”


    松田阵平的话打断了早见佑一的思绪，卷发少年“咔”地一声打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理所当然道:“这很正常啊。”


    早见佑一一愣:“诶？”


    正常？


    松田阵平点点头，他单手抹了下嘴角，半眯着眼睛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晃了晃拳头：“别说是你了，那天过后，我看见你们俩都想对着你们的脸来上两下。”


    “萩回去的路上没少逗你吧？说些什么像是“没想到小佑一原来这么纯情啊～”之类的废话？”


    卷发少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好友的语气，随后抖了抖身体，表情一阵恶寒。


    早见佑一回想了一下，跟着点了点头。


    “看吧。”松田阵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要我说，经历了那种事，还单独相处了那么久，会觉得尴尬才是正常的吧？也就萩那家伙，才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往你身边凑。”


    ……尴尬？


    早见佑一第一反应下意识地想否认，但仔细思考了一下，又变得迟疑起来。


    眼神游移，回避对视，无法自然地保持目光接触，因为紧张和不适感带来的心率加快，为了掩饰尴尬，身体姿态会变得拘谨僵硬，并在事件发生后的一段时间里，避免接触相关的人、地点或话题……


    好像，症状确实都能对得上号？


    所以，其实是我没办法消化那部影片带来的巨大冲击，于是在潜意识中不自觉地将这种情绪投射到了当时在场的，并在事后与我互动最为亲密的研二身上？


    说得通。


    之前从心底冒出的那缕异样的想法于是像风一样消散，早见佑一恍惚了一瞬间，紧接着涌上来的是让半长发少年受到无妄之灾的愧疚。


    ……要好好道歉才行啊。


    “我说，佑。”松田阵平带着点戏谑的声音传来，早见佑一闻声看去，只见卷毛好友带着一脸坏笑的表情看着他。


    “没想到你的脸皮这么薄啊，就因为这点事，躲了萩整整三天？”


    注意到早见佑一如释重负的表情，松田阵平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于是毫不客气地调侃起来。


    看看佑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决定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去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松田阵平在心底哼笑出声。


    “……应该？”早见佑一眨了眨眼，朝好友比了个大拇指：“总之，多亏你了阵平，帮大忙了。”


    卷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