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情之前来寻他。


    宁为雪腿搭在榻边，很随意地撑着脑袋，小憩一般。


    裴情之站在榻前，神识里，周围的灵气汇聚在宁为雪四周，形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涡旋。


    宁为雪在修炼。


    修士修炼起来不知何时结束，裴情之无声注视，最后半跪在宁为雪身前，寻到他放在榻边的手，推开大袖。


    宁为雪的手腕也是苍白的，青色的脉络病态得明显。


    他将手指搭在青脉上。


    裴情之睁开眼，宁为雪不知何时从修炼的状态里醒来，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大师兄，你的剑气原来是青色的啊。”宁为雪感慨。


    “所以？”裴情之礼貌一笑。


    “好看。”他夸道。


    宁为雪日日修练，裴情之每日定时前来，宁为雪养成了定点睁眼的好习惯。


    这日，宁为雪睁开眼，窗外竹海翻动，他侧耳倾听，还是没有听见屋舍外有脚步声。


    他发了一阵呆，从榻上下来。


    窗外，雪已化尽，远处青蒙一片——噢，今日好像是裴情之与裴彻上拭仙台的日子。


    他轻车熟路地走出竹林，眼前两道栈道，他左看去，右看去，然后望望天。


    完了，不认识去拭仙台的路……


    干脆随便选条天道，顺着大道又走了一段距离。


    方见到三个弟子，他开口唤道，“路上的几位道友。”


    “可知拭仙台怎么走。”


    几人转身，其中一个惊讶道：“道友！可还记得我们！”


    宁为雪抬抬眉，打量三人。


    “你是……”


    “芥子书楼呀！当天我瞧见你与大师兄相熟，问了你几句话！”


    宁为雪立时沉默。


    守一剑宗那么大，怎么遇到熟人的概率也那么大。


    “道友一定也是去拭仙台看大师兄的吧！”书生兴致勃勃道。


    拭仙台在种玉峰，向来是弟子之间以武论道的场合。


    也不禁止观摩，莳花真人曾言，上拭仙台的比试都给我拼尽全力了，这些可都是我辈剑宗弟子学习的好课程。


    拭仙台处于常年绽放的仙梅之中。


    宁为雪随着三人绕过梅林，便瞧见了一处比武台，周围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阵风吹过，漫天碎红。


    他打眼看去，花雨下，裴情之头发扎起，一身月色的劲装，抱着与裴彻争夺的剑，笔直地立在台上。


    三个弟子一边絮叨，一边领着他寻了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真是不知裴彻怎么想的，不知死活地要去挑战大师兄，就他，连我们三都打不过吧。”书生道。


    “不是说是为了争夺宁为雪吗？”招风耳插话。


    “你笨啊！我意思是他凭什么挑战大师兄，凭鹿门长老宠他吗？”书生瞪了他一眼。


    “可能鹿门长老给了他不少法宝。”一路上很是少言的瘦高个慢吞吞道。


    书生哼一声，“鹿门长老唯独眼光差，他裴彻修了十年都还是芥子，我们哥三其中哪个都比他有天赋吧！”


    他说话声音不小，周围的弟子频频看过来，目光里多少也包含赞同。


    对啊，凭什么？


    频繁在他们口中出现的宁为雪沉默，心道，凭他是龙傲天，有金手指啊。


    原书介绍裴彻天生剑体，只要是剑，他都能使得登峰造极，其丹田浩瀚如海，其他修士或有力竭时，但他不会。


    忽而听台下起了喧哗，宁为雪看过去。


    见围在拭仙台周围的人群让出一条路，裴彻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拖着一把平凡的铁剑，跳上台去。


    “哥。”裴彻露出虎牙笑道，“早上好啊。”


    裴情之不轻不重地嗯一声，裴彻又道，“那开始吧？”


    “等等。”整个拭仙台的目光都落在裴情之身上，他面无表情，在众人的目光下，把怀里的剑往裴彻身前一抛。


    那剑似乎不需要谁接住，即刻嗡鸣地飞到裴彻身旁，悬在空中。


    “剑我给你了。”裴情之说。


    “大师兄也太有品德了！”书生抓着招风耳背后的衣服，恨铁不成钢。


    招风耳挠挠头，“咦，不是说是裴彻要抢大师兄的剑吗，我看这剑却很喜欢裴彻啊。”


    书生抓住他的耳朵扯了扯，“什么喜欢，是大师兄礼貌让剑……”他开始左右张望，“宁为雪今天来了吗，有谁认识他，别人都为他打起来了，他不会不来吧。”


    宁为雪：……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下步子。


    ”那你要空手和我打吗。“台上，裴彻的笑容淡了些。


    裴情之转身，信步走到台边，朝一个腰边挎着铁剑的蓝袍弟子，他温声问：“师弟，可愿借剑。”


    “大……大师兄！剑拿去就好了！”


    咻——铁剑出鞘，飞至裴情之身前，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把剑握在手中，向裴彻走去。


    他的周身慢慢凝出青色境象，像是下了一场春雨，细细的亮光滑坠其间，朦胧绿影若隐若现，似有竹晃、或有林叶婆娑。


    书生忽而安静下来，低头，痴痴地看过去。


    “是境。”他喃喃。


    结境是修仙的一道大槛，修仙修仙，修到结境方有仙意。


    到了结境期，自可在丹田处开辟一方小世界，小世界可外放，在周遭形成天地异象，被称为境。


    每个人的境都不一样，修仙界有言，境与与本我息息相关。


    周遭人都安静下来，仰头看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境。


    宁为雪看着这一派春意，心里却是担忧，虽然剧情的发展已有所改变，那结局呢？


    在他忧心时，裴彻出剑了。


    他的剑非常简单，衣袍翻飞间，一道剑光，直指裴情之门面。


    好快！


    旁观的弟子心里只余这句话。不知多少人在想，这剑，他们当真挡得住吗？


    青光一亮，“锵——”裴情之的铁剑劈下，浩瀚春色把剑意拦在外。


    “愁如昨！”


    有人感叹。


    愁如昨是供春酌的第一式，供春酌正是掌门一脉的主修剑法。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极认真的看着这场争斗。


    裴情之的剑，用得行云流水，而裴彻，展现出的战力完全不似一个芥子境的人。


    “苍龙分水！”


    “他那么快就修到这里了！”书生惊道。


    苍龙分水是霄练剑纲的第三式，此剑经为鹿门峰峰主在原霄练剑的基础上，淬炼而成，其剑的特点就是快，极快，


    快得考验修习者的天赋。


    台上的裴彻没有用大师兄给他的剑。


    他也用铁剑，铁剑上隐约可见青龙，剑鸣若龙吟，一记劈砍，剑周好似起浪，浪避开裴彻的剑，与剑一同，向裴情之袭去。


    境里的雨，越发磅礴，他仍是一招愁如昨，挡剑。


    而后后撤，扬撒的梅花，徐徐飘入他的境中，雨，下得模糊不清，漫天白线，与碎红交织。


    忽而，雨声消绝，风声俱静，花瓣飘扬的簌声，也消失不见。


    裴彻不见了，下一刻，他出现在裴情之身前。


    裴情之抬起剑，又是愁如昨，硬生生抵上锐利剑锋，嘭，裴彻手中的铁剑从拭仙台飞离，撞到拭仙台上的结境。


    世间忽而喧哗，宁为雪听见身畔的书生喃喃，“裴彻刚刚那一招……是万籁收声。”


    万籁收声——霄练剑纲的最高式。


    裴情之的铁剑，抵在裴彻颈边。


    书生跳了起来，“我就说，大师兄会赢！”


    半刻，裴情之却收剑，他道，“我输了。”


    他往拭仙台边走，在边缘停下，微微回头，他说，“我不需要你自毁丹田。”


    所有围观的弟子都是一愣，而后他跳下去。


    莲花模样的灵团，从二人身上飘出，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拭仙莲誓于半空中，从半开绽至盛放，而后慢慢凋零，逐渐消泯。


    胜负分出，誓约结束。


    这是……输了？


    宁为雪反而松了一口气。


    弟子们让出一条路，裴情之手中的铁剑，从手中飞离，丝滑归鞘。


    他头也不回，径直迈步。


    他身后的裴彻忽而笑出声，环视四周，眼一定，朝宁为雪的方向。


    “宁师兄！”裴彻露出小虎牙，“没关系，今天输一次，下次还能赢，要是我下次赢了，宁师兄你会选我的吧！”


    本心情轻松的宁为雪浑身起鸡皮疙瘩，这疯子在干什么啊！


    身边的那三个弟子左右张望，“宁为雪在哪！”


    宁为雪往后一退，想趁着几人不注意离开这里，却见裴情之慢慢从拭仙台走过来，越过人群，走到他身前，也是那三个弟子的身前。


    “宁师弟，”裴情之唤，“走吧。”


    宁为雪脸色一僵，半晌，他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身边的三人微微张唇，都是怔愣，目送二人迤迤然离去的背影，方回过神，面面相觑，露出见了鬼的面色。


    书生喃喃道，“他怎么会是宁为雪。”


    瘦子轻说，“裴彻说得不假，确实漂亮。”


    书生有些崩溃，“他也不像狐妖啊！”


    招风耳说，“你们说，大师兄要是知道我们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削了我们。”


    “……”众人齐齐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