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在起哄，“裴彻！要不是走后门！你当真能去青云大会？怕是连青云小比都赢不下来吧！”


    凭栏边，裴彻唇边叼着青草，他微微斜眼，轻笑一声，跳到溪涧。一身玄衣，长发扎起，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裴情之还他的剑。


    裴彻应战了。


    有弟子朝涧内喊，“裴彻！你有种！这点我认你是我们守一剑宗人！”


    也有人朝裴彻对面的持剑人喊：“辛宰，别丢我们外门的脸！让这个废物看看我们外门的厉害！”


    裴情之向前先行几步，回头发现身边的宁为雪没了，望回去，看见宁为雪倚在一处凭栏边，向下看去。


    他停在宁为雪身边，“在看什么？”


    宁为雪说，“看热闹。”


    “这确实也算一场热闹。”裴情之往下一看。


    宁为雪腹诽，那当然，龙傲天男主又在打脸了。


    挑战裴彻的是外门名气最响当的剑修。


    既因为强，也因为其刻苦。只要路过鸣剑涧，都能看见一个寡言的剑客，日日夜夜、挥剑三万。


    他名辛宰。


    外门弟子常把他成榜样、第二个大师兄，或许对他们来说，辛宰远比裴情之亲切。


    如裴情之这般二十岁结境的天才，常如天上明月，如何敢叫人幻想。但勤勉得来的好结果，便给人一种错觉，错以为自己也能成为。


    原文，裴彻作为天才打脸这个不要命，硬是要挑战他的寡言剑修。


    最终结果是裴彻打断了对方的剑，剑修用的剑，一般都是他的本命灵剑，经受过主人的灵力浇灌，二者有极深的关联。


    裴彻那一招，算是半步毁掉一个剑修了。


    想了想，宁为雪顿觉无趣。这些打脸的场景只会让他想到前世的一幕又一幕，他偷偷看向裴情之。


    “算了，热闹不好看。”宁为雪说，“我们回去吧。”


    他们走之后不久，鸣剑涧上，剑影刀光。


    裴彻一个漂亮的收剑，剑回了鞘，辛宰的剑，震飞至涧外。裴彻扬起一个笑，慢条斯理道，“你的剑再打下去就要裂了，不若，认个输？”


    安静，流水潺潺，辛宰抖了抖睫毛，剑颤抖地飞回手边。


    “不必。”


    “啧，”裴彻别开眼，他飞身从涧边离去，旁观的弟子一片哗然，裴彻道，“好了，你赢了，别烦我了，行了吧！”


    …


    宁为雪一大早就起身，站在竹林间，握着春欲晚。


    绿意深深，一弧雪亮的剑光，照明林中深色。


    宁为雪的“明如昼”剑法，使的行云流水。


    剑法虽名曰“明如昼”，却不知明在何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朴而无华，唯有剑身映亮，挥动间，脸庞、竹影，波光粼粼。


    宁为雪收剑回鞘，一转头，便看见陆明简不知何时来了，蹲在阁边的阴影里，手里抓着竹枝，在地上笔划。


    宁为雪上前，低头，方见地上画着包子、肘子，几个火柴人围着一堆好吃的跳舞。


    画的不好看，但……还真是有点生动。


    “陆师弟。”


    陆明简一下子站起来，“宁师兄！可是我打扰你了？”


    “不曾。”


    “那就好那就好，”陆明简突地拱手，“对了！祝贺宁师兄取剑成功。”


    宁为雪后知后觉，对于剑修来说得到属于自己的剑好像是一件大事。


    他颔首，“谢谢。”


    “我也没有什么能送的，宁师兄，我请你在山下吃一顿，可好？”


    宁为雪婉拒一番，但架不住陆简明眼睛发亮地在他面前数菜谱。


    “山下有一家店，做得红烧蹄筋软烂到一含就化了，拔丝芋头，外脆里糯，甜又不腻……”


    宁为雪：……


    陆简明如数家珍地推荐，听得宁为雪默不作声地咽唾液。


    …


    守一山因守一剑宗闻名于世，寻仙问道者层出不穷，山脚自然而然聚集起一处城镇。


    宁为雪停在街上，街道两边处处是木剑、玉剑、铁剑，与剑相关的装饰摆在街上。


    有人凑到他身边，左顾右盼，偷偷说，“守一剑法，要不要，我看你筋骨极佳，有仙人之姿，听我的，练了保管能进剑宗，以后可是能成大仙人啊！”


    宁为雪一顿，周围游走的人就好像蝗虫见了粮食，团团围住他。


    有人插嘴，“既然要买守一剑法，那必然少不了我这本守一进阶剑法！打通任督二脉，定然早日飞升成仙……这样吧！我看你长得那么俊，只收你一半的钱！”


    有人拿着剑，“大兄弟，我看你貌美如花，这把剑亮的能当镜子！适合你嘞！”


    ……


    宁为雪：“……不了，谢谢。”


    陆简明点完菜回来，看宁为雪被人团团围住，大惊失色地跑上前，将这些人驱走，一边赔不是，一边带着宁为雪进入一处巷子。


    便立马闻道一股霸道的菜香。


    落座，陆简明用勺子搅起一块半透软糯的蹄筋，一边感慨，“真是可惜啊，陆师傅半点修仙的天赋也没有，要不然高低也会在庖君道有一席之地。”


    宁为雪抬抬眉，无论前世今生，这个名词他完全没听说过。


    他问：“这是？”


    “宁师兄你居然不知道？”陆简明沉吟一番，又道，“也是，师兄你看着就无欲无求、志在高处，自是不懂这些，理解，我都理解……”


    讲到后面也不知是安抚谁。


    陆简明说，人守其志，以念入道，有人志在匡扶，自拿起刀剑，以此为道，有人志在苍生，儒医成道，未尝不可，但也有人只在乎小家小趣，一辈子只爱钻研自己的乐趣，种菜种花能成道，吃，亦能成道。


    庖君道正是其中代表，一群以厨为道的修仙人，一辈子只乐于做饭。


    谁说君子远庖厨，偏偏庖厨也能当君子。


    因此道的人数少，倒是组成了一个同样名为庖君道的小组织，在各地收纳以厨入道的修仙人士。


    陆简明痛心疾首，“只可惜庖厨道还没在这附近开饭店……”


    宁为雪一寻思，问：“那会有以杀入道吗？”


    陆简明奇怪瞥他一眼，“自然也有这般的人，但无一例外，最后都会堕入魔道。”他挠挠头，“我师父说，人很难在杀里维持本心，来敬告我们切勿乱杀。”


    天微微泛起入夜的蓝，宁为雪提着打包回来的剩饭食盒，和一些陆简明介绍给他的点心，在林中小阶里慢慢上行。


    走至冷书斋，月白的衣裳随夜风斜飘，有一人抱剑靠于凭栏，那人轻轻偏头，四目相对，宁为雪抬头，颔首，唤道：“大师兄。”


    “你当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裴情之淡道，他从凭栏上下来。


    “你在等我？”宁为雪后知后觉。裴情之瞥他一眼，沉默依旧。


    今日裴情之没有在往常寻他的时间来，他自然而然就忘记了脉络这件事。


    宁为雪无言一阵，小声地实话实说，“我忘记了。”


    裴情之：……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从何处取出一道玉佩在手心，他塞在宁为雪的手中。


    “贺喜。”


    灵玉一入手，冰冷的手便慢慢回起暖。


    “这是红岩玉，有驱寒、强身健体之效，”裴情之说。


    宁为雪这下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取了剑也算喜事，也需要准备礼物——修仙也讲究人情世故吗？


    他愣了半晌，提起手中的的食盒，点心，试探性道：“大师兄，我无以为报，请你吃一顿饭吧。”


    裴情之嗯一声，他又问，“需要我帮你系上吗？”


    “嗯，嗯？”


    宁为雪还没回过神，裴情之微微低头。


    宁为雪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近，温暖的湿意徘徊在耳边。裴情之把玉佩系至他腰间，干脆利落地退后，转身。


    宁为雪还在发愣。


    “宁师弟？”


    “嗯……你怎么帮我系上了。”


    裴情之语无波澜，“你手里有东西，应是不便吧？”


    宁为雪哦一声，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一同进房中。


    …


    自一起吃饭后，陆简明常来看宁为雪。


    偶尔带些消息来，比如剑宗终于解封，比如青云小比的名单已出，有祝灵均，和他陆简明，宁为雪听到这里多看了他一眼。


    陆简明来多了，宁为雪回想起原主好像和陆简明的也不熟。


    他问陆简明，“你总来我这里干什么？”


    陆简明乐呵呵说，“宁师兄好啊，看着虽然不好相处，但是好歹会说话。”


    “这算什么优点吗。”宁为雪面无表情。


    陆简明道，“怎么不算，有话直说是好品格，而且也不背地里说我痴，宁师兄是好师兄。”


    时间一日一日度过，某天，裴情之与宁为雪道，明日就走，宁师弟得准备了。


    前往万象天阁的出发时间早已商定好，提前一个月，这一日，正好下了一场大雪。


    …


    得一峰上，念真殿前。


    天地辽阔，大雪飘飞，几人立在雪地上，慢慢的，身上也染了白。


    常无真人站在前方，温言地让嘱咐着裴情之可一定要照顾好各位师弟师妹。


    宁为雪百无聊赖地听着，打着伞，伸出手，伞外，雪落在他的手心，化成冰冷的一小摊水。


    常无真人嘱咐完裴情之后，清了清喉咙，笑眯眯地看向众人，“诸位都是我守一剑宗的一代翘楚，此出守一，可千万记住，青云大会不是唯一的目标，路上的一花一木、修仙界的万紫千红，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如果茫然于世，请诸位记住，我辈守一弟子，千般机巧，万种神通，自有一剑斩之。”


    常无真人轻轻挥手，忽而，落雪凝滞，向四周荡开，雪地上，清出一条下山路。


    宁为雪看了看自己手心——守一山脉的雪，停了。


    “走吧。”常无真人轻轻说。


    几人沿着道路一路向下，雪中的守一山，安静得能听见山中灵鸟踩在雪中的声音。


    宁为雪收了伞，慢吞吞跟着，陆简明跟在他旁边，念叨着这次出山一定要去庖君道瞧瞧，忽而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道路两侧，站满了身着蓝袍的弟子，不知谁嘹亮地开嗓，“师兄师姐们，此出守一，千万要一剑斩青云啊！”


    随着这句话落下，众弟子纷纷掏出木篮，一捧鲜红的花瓣，经由他们的灵力，高高飘起，上下一白的天地，漫天的飞花，落英缤纷。


    飞花，是从种玉峰上千年盛开的灵梅所取，此举名为踏花行，由弟子自发来送离宗参与盛会的师兄弟。


    声音纷纷扰扰，所有人都在喊不同的名字，有人喊，“裴彻你有种就在青云大会赢一场回来。”


    有人唤，“祝师姐！我们等你满载而归！”


    有人说，“陆简明你可别丢我们莳花真人的脸！”


    ……


    更多人在喊大师兄。


    宁为雪藏在备受关注的队伍里，忽而听见一句——“宁师兄！”


    宁为雪回头，在纷纷扰扰地唤声里，人群里冒出三个人，正是当时在芥子书院遇到的三位年轻弟子，他们唤道，“加油啊！宁师兄！”


    宁为雪一顿，朝他们笑起来，三个弟子呆了，宁为雪向他们点头，意思是，好。


    那三个弟子忽然兴奋起来，其中一个长相似书生的，对着宁为雪疯狂挥起手。


    “宁师兄！我们都听说你与大师兄是两情相悦！没关系的！性别不是问题！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


    “……”


    “？？？”


    这谣言都传到哪了！宁为雪睁大眼睛，正欲反驳。


    “宁师弟。”耳畔淡淡一声，裴情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大师兄。”宁为雪憋回声。这些不好的谣言还是别让裴情之知道了。


    “东西带齐了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他也不知道带什么，但还是回答，“大概带齐了。”


    而后相顾无言，只是在落英里踏花前进，到了道路尽头，裴情之转身，他朝身后众人行礼。


    “送到这里便好，请回吧。”裴情之说。


    花，还在飘。


    裴情之又道，“我们走了，诸位，再见。”


    宁为雪看着缤纷的飞花，莫名想到几月前的那场雪——


    在上一辈子，裴情之会在那场雪里，被裴彻击败，变成天才之名扫地的大师兄，不会有人在雪中为他送行，不会再有人问津他，只会在他心生不甘，一剑向裴彻拔剑而去时，唾他伪君子。


    而这辈子，许多人都在喊，“大师兄！我等待你，一剑斩青云！”


    宁为雪抬头，花红徐落，红之后是无重青山，此去山长水远，那结果呢，会和上辈子有所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