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想他
南城交通便利, 却仍然保留着大巴和绿皮火车这样的公共交通工具。
车厢内并不算拥挤,各种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皱眉,楚衿头一回坐绿皮火车, 路线繁琐, 他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往哪里。
顾铭远在他身侧坐下, 递上一根黄瓜。
“给, 应该一会儿就到了。”顾铭远说, “别害怕。”
楚衿不是害怕, 他是担忧。
黄瓜味道清爽, 让楚衿身心舒畅了不少。
他相信靳则序会安排好一切,可让顾铭远跟着自己是不是太显眼了?
顾铭远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你放心, 我只是顺路回一趟老家,不是和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要去哪儿?”
车厢内小孩哭闹的声音盖过楚衿说话声,顾铭远说着递上车票和一个信封。
“随你。”他微笑着说。
随便他去哪里。
他能去哪儿?
楚衿接过信封,感受到里面的厚度,沉默下来。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楚衿可以选择的机会都不多,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生存,在有限的选项里权衡利弊,现在顾铭远突然告诉他,天高任鸟飞,楚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差点以为回到了逃离楚家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的自己紧张害怕但无比坚定。
楚衿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身份证, 他低头看向照片上的自己。
照片上的人头发还没有很长,刚到南城这个陌生的城市, 茫然冷漠,和现在相比居然更加自由些。
“我要到了。”顾铭远站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你身体不好,我建议你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休养,车票后面有我的电话号码,有需要请一定联系我。”
“谢谢。”
“没事没事。”顾铭远摆摆手,“我走了楚衿,再会。”
火车停靠在站台,人群从他身侧过去,楚衿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贴在腹部,一只手捏紧了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地址,云宜县。
他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几百公里外,靳氏集团股东大会现场一片死寂。
靳家除了靳慎亭和靳成规,靳则序首次作为股东出席此次大会。
靳慎亭坐在首座,脸色称不上好看。
大会进度停滞,张嘉秘书走到过来凑到靳则序耳边说了几句话,秘书室的总秘接受到眼神,宣布会议暂停。
靳则序立刻起身离开。
办公桌上散落着文件,张嘉秘书端着咖啡进门,看见靳则序靠在椅子靠背上轻揉眉心。
董事会那帮老狐狸比想象中难缠。
张秘书不敢惊扰,靳则序这几天日程安排紧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张秘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靳总的状态很急,他尽可能将行程压缩在一起,竭尽全力在短时间内将帮助靳成规将靳氏重新洗牌。
可这样工程太巨大了,充斥着变化和未知,张嘉好几次出声想劝却又止住了话头。
咖啡杯放在桌上,声音引得靳则序抬眸看过来。
“告诉靳成规,秦家那边让他尽快,利旻的刘总约他明天的时间。”
张秘书提醒,“靳总,利旻的张总明天可以约到时间是下午六点,但您在那个时间约了徐董吃晚餐。”
“……”
靳则序沉默下来。
张嘉等了许久,等到秘书回来说会议继续还是没有等到靳则序的回应。
应下秘书的话,张秘书看向靳则序,视线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个本子上,那个板子他认得,是楚助理当初开会用的本子,原来他上次来没有带走。
“靳总……”
“何叔他们都安排好了吗?”
张嘉一愣,他还以为靳则序会提到楚助理,“按照您的意思,机票和住宿都已经安排妥当。”
他点到为止,毕竟有些话不能在公司里谈。
张秘书的办事能力靳则序信得过,但送楚衿离开的事情他要做几手准备。
“靳总,您父亲那边还在寻找……”
靳则序抬眸,一个眼神让张秘书将后面要接的“楚先生”三个字咽了下去。
靳慎亭的目的很明确:找到楚衿。
可他也不是真的手眼通天,寻找需要时间,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成为线索。
靳成规说的没错,把他藏起来,藏在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时间差不多了,靳则序站起来问张嘉:“我妈那边怎么样了?”
张秘书顿了顿,“夫人,夫人搬去墓园住。”
……墓园。
搬去那里又有什么用,确实没用,在世者为求心安的手段罢了。
“靳总,还有一件事,顾医生买了一周后的机票飞国外,应该是要回他在国外的医疗机构。”
“从哪里出发?”
张嘉:“顾医生的老家没有机场,他的航班从隔壁城市出发。”
“他一个人?”
“是。”
会议继续,靳则序听一群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扯了半天也扯不出个结果,索性往后一靠,靠在座位上转笔。
靳成规想彻底拥有实权光有他的支持可不够。
靳则序怀疑过靳成规的目的,能让他这样和曾经悉心栽培过的他的父亲争锋相对,这其中应该还有隐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如果靳成规失败,会是什么下场?
会议结束了。
靳慎亭目光淡淡落在靳则序身上,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站起来越过靳成规对靳则序说:“来我办公室。”
短短几天,靳氏集团董事长年轻时的丑闻在舆论彻底发酵之前在网上消失了。
消息对靳氏股价影响不小,但如果要用这个就想限制靳慎亭未免太幼稚。
秘书跟在靳则序后面带上办公室的门,靳慎亭径直往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眼看过来。
“坐。”
年过半百,靳慎亭早年狠厉气势敛去很多,面上透着一股平和,心里藏着什么却不得而知。
喜怒不行于色,靳慎亭还教过他和靳成规,不过现在看好像只有靳成规真的听进去了。
靳则序站在原地没动,“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一个会,您长话短说吧。”
桌子对面,靳慎亭沉默了一下。
“你和那个楚衿的事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意见?”他开门见山。
靳则序神色一凛,“您有什么高见?”
“靳则序!”靳慎亭眯了眯眼睛,“你想清楚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我很清楚。”
靳慎亭声音沉下去,“我想我应该没有正面反对过你们在一起。“
什么叫没有反对过?
靳慎亭:“你可以和楚衿在一起,只要不摆到台面上。”
靳则序冷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
他和楚衿在一起,不要光明正大,难道要像他靳慎亭一样让白近枫苦熬十几年吗?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靳则序冷言嘲讽,“只要不摆在台面?还有呢?”
“股份。”靳慎亭意味深长地说,“用股份换楚衿,然后离开南城,对你来说应该不亏。”
靳慎亭在试探。
看来他哥还是有些手段,能把他把逼到这份上。
靳则序已经不想和多费口舌,实话说,他能帮的事情不多,在南城,靳成规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手段,一看就是筹划许久。
靳成规能和他合作,一方面是看重钱和股份,另一方面,拿他当个幌子,必要的时候分担那边的注意力。
小时候白惠荷确实有段时间给他灌输过‘靳氏集团未来就是你的’这种思想,可除了姓一样,他找不出其他相关了。
靳则序没觉得靳慎亭会把靳氏留给他这个私生子。
现在的靳氏,三分之二是上一辈留下的,剩下三分之一是秦娴带来的。虽说后来秦娴和秦家断绝了关系,秦家也不复当年盛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看秦家想不想进来掺和一脚了。
“爸,账不是这么算的。”他说。
靳则序前脚离开办公室,后脚靳慎亭的秘书开门进去。
“董事长,按照您的意思,只要二少爷和那边有联系,就一定能找到人。”
不会有联系的,因为现在连靳则序自己都不清楚楚衿在哪儿。
送楚衿离开后,靳则序带着小声点搬回了临湖小区的家。
他相信楚衿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尽管靳则序已经将会发生的事情都考虑过一遍,可还是不免担忧。
靳则序打开客厅的灯,时间太晚,小声点已经窝在猫窝里睡着了。
餐桌旁边的橱柜里放着水果糖和空花瓶,水果糖甜得发腻,他以为楚衿喜欢便买了很多放在家里。
靳则序坐在餐桌前望着玻璃橱窗里的空花瓶,他不能时时刻刻将楚衿带在身边,楚衿也不会愿意,靳则序也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不过都不重要了。
离开公司前,年意来找过他,问了楚衿去哪儿了,问了靳成规想干什么,问了许多事。年意罕见的提到小时候,提到了一些人,她说她有点担心靳成规。
“成规说过,爸最在意的就是靳氏的权力地位,比什么东西都重要。”年意有些怅然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秦阿姨的时候,那时我蹲在地上玩一只蚂蚁,那只小蚂蚁要往哪儿走我就用树枝挡住它的路,是秦阿姨在我面前蹲下,将树枝拿开了。她说的话我已经记不清楚,我只记得她好温柔好漂亮,是很好很好的人。”
房子里安静冷清,角落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小声点醒了。
靳则序看过去,小声点将小鱼玩具抱在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个小鱼玩具是楚衿买的,小猫很喜欢,走到哪儿都爱叼着。
“小声点。”靳则序走过去轻声唤,“你想他吗?”
“喵~”
靳则序笑了,他伸手一下一下抚摸小猫背上的软毛,说:“我也是。”
“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他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82章 思念
云宜县地理位置偏北, 白云镇在县城的最北边,南城深秋的深秋时节里,镇上的人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冬衣。
一个偏远县城的小镇留不住年轻人。
年轻人在外打拼赚钱, 孩子和家便留给了老人和看了十几年大门的老狗。
铁门旁的黑狗已经老得叫不动了, 看到楚衿走来却还是站起来绕在楚衿腿边蹭了蹭,呜呜叫唤了两声。
十一月底, 风吹在脸上刮的脸疼。
楚衿已经没办法蹲在摸了摸黑狗, 他轻笑一声, 伸手拢了拢滑下来的围巾, “黑子, 回家去。”
“是楚衿来了吗?外面冷,你快进来!”屋内传来声音,“黑子, 你别挡路!”
黑狗闻声尾巴耷拉下来,继续窝在墙角去了。
楚衿熟门熟路开门,小院里传出一阵浓重的苦药味,平头正脸的青年人衣衫单薄,拎着一袋子要往后院走,听见开门声便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你来了。”青年人放下东西,抬手扶了下帽子,“爷爷在里面等你,我把药渣倒掉,一会儿就来。”
“嗯。”楚衿点头。
“你快去吧,外面挺冷的。”他说着快步往后院去了。
院子种一棵柿子树,时节已过, 叶子果子都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树枝下里摆着需要风晒的药材,除了走廊边花盆里栽的两株兰花,再无绿意。
楚衿绕开架子走进堂屋,堂屋里烧了炉子,一撩开帘子铺面而来的暖气蒸得人眼前一花。
“是楚衿吗?”里屋的电视声里夹杂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快进来快进来。”
楚衿闻声走进去,老人正喝着茶靠在躺椅上看着电视。
“你不来都没人陪我下棋了。”老人笑声爽朗,“坐。”
楚衿身子渐重,沙发有些低,他只能撑着扶手慢慢坐下,“向爷爷,您又打发向执去倒药渣。”
“他该得。”老人精神矍铄,俯身替楚衿倒了一杯热茶,“你能喝的,暖暖身子。”
“好,谢谢您。 ”
楚衿没拒绝,他不动声色且掐了把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轻抿了一口热茶,果然一口下去,身上寒气都驱散了不少。
“好喝吧。”老人家笑了,“这几天这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楚衿一愣,抬眸对上老人家慈爱的双眸,感叹向爷爷的敏锐。
也是,行了大半辈子医的老中医,楚衿再这么想遮掩也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手伸出来,我搭个脉。”
里屋热,楚衿进门便摘了围巾,现在更是外套都脱掉了,里面的白色贴身,显得腹部圆隆的弧度格外明显。
向爷爷搭着脉,屋外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下一秒,向执气哼哼从外头进来,“可恶的麻雀居然偷吃我晒得柿子干……”
话说了一半,撩开帘子看到爷爷给楚衿把脉,硬生生将剩下得话咽了下去。
向执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向爷爷收回手,朝他看过去,“还不放下帘子,外头冷气吹进来当心感冒。”
“哦哦。”向执回过神,忙松开了手,“楚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楚衿刚想开口被向爷爷打断,“你药渣倒干净了?”
“……还没。”
向爷爷斜睨了他一眼,“那还不快去。”
“不着急。”向执一屁股坐在楚衿身边,靠着炉子烘了烘手,“我歇会儿。”
“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思虑过多,你现在孕后期身子重,腰上酸,胎动频繁是正常现象,是不是晚上睡觉还容易胸闷气短?”向爷爷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心里怎么装的下那么多事,等会儿我写个方子,向执煎了你喝下去,能舒服点。”
“好。”
楚衿脸上没太大的波澜,最早遇到向爷爷的时候他就已经提醒过自己了,再说他自己就是产科医生,有心理准备的。
倒是一旁的向执,面色凝重得很。
“爷爷,你可得好好替楚哥把脉啊。”向执担心得很。
“要你说!”向爷爷恨铁不成钢,一掌拍在向执的鸭舌帽上,“你要是有你楚哥三分之一的聪明,也就不至于记不住药名去倒药渣了,在家里还要戴个帽子,你想干什么?”
向执一听,猛地捂住帽子,耷拉个脸来。
“外面太冷了,向执你倒药渣也得穿件外套。”楚衿温声打着圆场,“向爷爷,咱们今天这个棋还下吗?”
棋是要下的,但考虑到楚衿的身体也只能当个消遣下两把。
他们两人下棋,向执便被打发在旁边背药名去了,他念叨着书上的东西,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楚衿侧脸上。
楚衿是他带回来的。
那天向执从学校请了假回家,在大巴站看到一个清隽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的扶着扶手缓缓往下滑,向执从小受家里那个从医多年的老中医爷爷的熏陶,不想坐视不管。
于是他走上前询问了一句,那人一抬头,向执就愣住了。
这人他见过,好像在什么什么会所门口,只匆匆一面,记忆犹新。
他不肯去医院,向执简单给他把了脉之后瞪大了眼睛,以为是自己搭错了,便将人带回了家里。
交给他爷爷仔细检查了之后,确认了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怀孕了。
可明显这人是个男人。
还得是他爷爷见多识广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楚衿醒来后和他爷爷交谈了一番,那个时候向执才知道他的名字,还有他来这里是为了避着人调养身体的。
楚衿要找到那间房子离他们家不远,在他们家住了几天之后,楚衿就住回了自己的家。
向执去过那个房子,不算大,但应该不久前修缮过,基本的家具都是有的,向执帮忙收拾了几天,一来二去的,和楚衿也就熟悉了不少。
一方面是医者仁心,向爷爷没办法对楚衿视而不见,另一方面,和楚衿接触多了,向爷爷也发现楚衿虽然性格冷淡,但其实骨子是个温柔沉稳的孩子,尤其还很聪明。
楚衿是个好苗子,他愿意学,向爷爷也乐意教,他也学得快。
向爷爷人老了,但心不糊涂。
他看得出楚衿来到这里是有他自己的难言之隐,不过既然是难言之隐就没有探究的必要了,过去,未来,都没有现在重要。
天色渐晚,向执收拾好外面的中药架子回来时,楚衿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孕后期能好好睡一会儿不容易。
向爷爷示意向执声音轻些,披了件毯子在楚衿身上,爷孙俩便关了灯出去。
向爷爷伸手摸了一把药材,拧了拧眉,对向执说:“明天给磨了吧,你去把药煎上。”
向执看了一眼药方。
“爷爷……”他欲言又止,“这个方子?”
“叫你去你就去,别问那么多。”
向执不多问了,毕竟楚衿这个人浑身上下写着神秘两个字,他和村里人打听过,村里的老人都说楚衿住的那个房子的主人早就搬走了,上半年有人来维修房子,但也只是装修队来的,没见到这家的主人。
听说那户人家姓白,和楚衿是什么关系他就不得而知了。
“爷爷,你说楚衿肚子里的孩子能保到足月出生吗?”向执好奇地问。
悬啊。
向爷爷瞥了他一眼,“你请了多久的假?是不是要结束了?”
“还没呢,过几天咱邻居家结婚,我想吃了酒席再走。”向执暗自筹算,小声嘀咕了一句,“顺便喊楚衿一起。”
向爷爷扭头,差点磕到向执的帽檐,“大晚上你就非要戴着你这个破帽子?”
“对。”向执捂住头,生怕向爷爷抬手给他帽子掀了,“我去煎药。”
他才不会把帽子拿下来,要是被爷爷发现他头发剪毁了不得笑死他。
屋内,楚衿在一阵胎动中醒来。
靠着睡了太久腰上都麻了,楚衿轻揉腹底,待腹中孩子的动静稍缓,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胎动还可以这样痛。
楚衿轻轻呼出一口气,使劲按揉着酸胀的后腰,他总觉得这几天胎动有些太过频繁,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来到这里之后,楚衿换了新的手机和号码,此刻亮着的手机的屏幕里,联系人那一栏只有一个名字:靳则序。
手机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微弱的光线下,楚衿面容沉静脆弱,睫毛轻轻颤动,楚衿闭上了眼睛。
他和靳则序有过约定,事情尘埃落定前,不要主动联系彼此。
靳氏的事情他无法从每天的新闻里了解太多细节,或许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楚衿心里明白,他必须早点做准备。
每天每天,每时每分,时间流逝得很快,楚衿能感觉到疲惫,一天比一天疲惫,就好像身体里还有其他的东西在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一样。
院子里一声犬吠。
向执的声音隔着一扇窗户传来,“黑子,不许叫。”
大黑狗委屈呜咽。
“爷爷,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可能会下雪诶。”向执兴奋地说,“太好了,云宜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雪了。”
下雪……
他原先生活的城市是不下雪的。
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撕扯,屋子暗下来,寂静中,他恍惚听见什么东西被撕扯开的声音,皮肉绽开,忽然“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楚衿睁开眼,地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楚衿的手搭在隆起的腹部。
“好了,知道你喜欢雪了。”他温声安抚一句孩子,沉默良久,“嗯……他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作者有话说:
双更。
是思念!
向执前面出现过,大概在第九章,不出意外下章生,提前预警!!!
第83章 楚衿!
难得一大早唤醒楚衿的不是胎动。
鞭炮声一早就响了起来, 对一个安静祥和的小镇来说有人结婚件大事,十里八乡的人大都沾亲带故,就连楚衿这个外人昨天也被向执问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楚衿醒得早, 收拾完, 他照例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看南城晨间新闻。
晨间新闻的播报的内容很杂,虽然他能做到一心二用, 可每次他还是会认真看, 总有天会有个结果的。
半个小时的晨间新闻时间结束, 太阳光慢慢照进家里, 外头传来向执的敲门声。
“楚衿, 你在家吗!”向执喊,“楚衿!”
“汪汪!”他脚边的黑子跟着叫唤了两声。
鞭炮声响了一茬又一茬,楚衿裹好衣服打开门, “这么早?”
“这还早?”向执给楚衿科普了一下他们这里结婚的习惯,“等会儿新郎就要去新娘家里接亲了。”
黑子:“汪!”
楚衿这才发现门口的水泥路上铺了一条长长的的红地毯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沿途每家每户的外墙上都贴了喜字,有的门前都挂上的红灯笼,看着热闹喜庆。
楚衿没见过这样的婚礼,上次参加婚礼还是年意和靳成规的。
敲锣打鼓的声音盖过向执说话的声音,他扯着嗓子喊了三遍,楚衿才听出来他是问自己要不要去看看。
楚衿轻摇了摇头。
向执见状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他牵着黑狗走进楚衿家的院子,反手关上了门。
“那我也不去了,我和黑子在这儿陪你,省的人多口杂的, 万一敲你家门,我帮你应付过去。”向执说完腼腆地笑了笑。
楚衿应了一声“好”, 便让一人一狗进来了。
大黑狗被养的很好,除非主人同意,否则它也不会进堂屋,最多也只在屋檐下面卧着。
向执说的没错,婚礼现在来了不少人,楚衿家的院子大门被敲响了不知道多少次,说是结亲的车子太多堵在路口了,过来问楚衿他家的院子能不能给停个车的。
要是自己家里,他收拾收拾说不定就给人停了,但这是楚衿家里,人来人往的对楚衿不好。
向执和黑狗守在门口拒绝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楚衿掐着腰在屋里踱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刺激到了孩子,他总觉得不太舒服,坐着躺着都都不舒服。
“呃。”腹痛一阵紧锁,楚衿猛地停下脚步,撑着桌沿缓过着一阵阵痛。
他轻揉腹底,长舒了一口气,“这个月份就开始假性宫缩了吗?”
是,向爷爷早就提醒过他的,能拖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
宫缩的几秒时间里,楚衿额头已经渗出汗来,腰上的难受劲儿怎么按揉都揉不下去,还早,还得等好久。
“慢一点出来吧。”楚衿低声说,再等等,等到他来。
他说过要陪你出生的。
骗子。
楚医生用他的专业判断,宫缩时间很短,等到规律,还要等到生殖腔打开,还早……
“楚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向执兴冲冲从门外跑进来,看到撑着桌子深呼吸的楚衿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跑过去扶住楚衿的胳膊,“你咋了?撞到哪里了吗?没事吧?”
“没事。”楚衿淡淡地说,“腿抽筋而已,现在好了。”
“你怎么不喊我呀,要是被我爷爷知道能撕了我。”向执满脸担忧,他想去摸楚衿脉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你刚才说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哦。”向执回过神,“吃饭,该吃饭了。”
*
楚衿有问过向执,自己不是亲朋好友来吃饭是不是不好,向执大咧咧地说村里哪儿有那么多规矩,你给了份子钱,又是我朋友,吃顿饭没事的。
他从两天前就开始夸村里的大席有多好吃,都是新鲜热乎菜,吹嘘说不吃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原本楚衿是不打算去凑热闹的,可现在按照他这个情况,多活动活动也好。
宫缩的频率越来越高,也一阵疼过一阵。
楚衿是个能忍的,面上倒是没让向执看出端倪。
婚宴就在室外,天寒地冻,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衣裳楚衿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他坐在向执身边,来参加婚礼的小孩子不少,向执朝路过的小孩要了两颗橙子味的水果糖,一颗递给楚衿,一颗扔进自己嘴里。
“好甜。”向执说,“好久没吃这种水果糖了,你尝尝。”
楚衿拿着糖果在手里,不由自主地揉搓糖纸发出一阵细细簌簌的响动。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甜的吗?”向执见楚衿不吃,以为他是没吃过这种便宜糖,“散给宾客的糖都是这种,你没吃过也正常。”
“我吃过。”楚衿将糖攥在手心,“很甜。”
甜得齁嗓子。
楚衿放下筷子,将手按在腹侧,轻轻拧眉。
回忆真可怕,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将人卷进漩涡里,不停翻滚,带出一连串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身边是向执和小孩打闹的声音,席间有人吃菜有人敬酒,毕竟像这样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能见的面也只会越来越少。
楚衿轻轻牵唇,不知不觉间,他和靳则序之间居然拥有了那么多,无论剖白还是争吵,不管谎言还是剖白……利益纠缠,亦或者是别有用心,现在想来,都是那样微不足道。
所有过去的事情都可以是不值一提的,可有一样东西不是。
靳则序的爱不是。
他习惯了埋头往前走,习惯了面对一件事时第一个考虑的是结果和可能遇到的风险,他总是预设太多太多,总是希望能规避所有错误,他所谓的错误不过是另一种选择而已。
云宜县很小,楚衿不必纠缠在不必要的人际关系里,他有了时间去感受。
感受他不曾感受到,却时时刻刻包裹在他身边的。
楚衿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
头顶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化成一滴水。
楚衿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向执兴奋地声音传来,“下雪了!居然真的下雪了!”
等了两天,天气预报中的雪终于来了。
楚衿深吸一口气,看来有人要食言了。
雪势渐大,婚宴的主人家开始张罗着支起棚子来挡雪,楚衿张开手,雪花落在他掌心,一瞬间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掌心一点点的凉意。
小孩们伸手去接雪,一个个张嘴想尝尝雪的味道,他们围在楚衿身边,蹦蹦跳跳个不停。
“楚衿……”
坐在凳子上打字的人一愣,片刻怔忪后,楚衿不敢抬眸,身边只有向执在坚持不懈地往他碗里夹菜,和小孩儿嬉闹的稚嫩童音。
那道熟悉的声音太轻太远,像是错觉。
是错觉。
“楚衿。”
……
不是!
楚衿猛然抬眸,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不是错觉!
呼吸刹那间乱了,心脏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寒风凛冽,身边所有杂乱的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楚衿缓缓起身,却没有立刻回头。
直到他又听到了一声带着轻颤的呼唤。
“楚衿,是我。”
这声音他太熟悉不过,楚衿鼻尖一酸,眼眶里泪花闪烁时,身后的人扑上来,将他紧紧环抱,楚衿闭上眼睛,勾唇笑了。
声音换作实感,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隔着厚厚的衣服,楚衿仍然感受到贴在自己后背的胸膛里,那颗心跳动的频率,犹如沉重的鼓点不停敲,一下一下不停锤。
“靳则序?”
“嗯,是我,是我,楚楚,是我……我好想你。”
楚衿握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看来说你骗子说早了。”
“什么?”身后的人一愣。
“某人来的很巧。”楚衿拉着他的手拖在腹底的位置,温声说,“我要生了。”
靳则序磕在楚衿肩上的下巴缓缓抬起来,隔着衣服,楚衿隆起的肚子此刻紧缩着,已经不似早先那样柔软,靳则序大脑瞬间宕机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惊愕,宫缩过去,楚衿转过身和靳则序对视,糟糕,好像把人吓到了。
靳则序呆子一样原地愣了几秒,一把将楚衿抱了起来。
“诶,我还能走。”楚衿拍他的肩膀,“你放我下来。”
现在的情况已经有点超过靳则序可预估的范围了,他抱着楚衿,边走边念叨:“不怕不怕,楚楚,没事的,我打电话叫人,没事的没事的,楚楚,你痛不痛啊?”
也不知道害怕的人是谁,楚衿抬手轻点落在靳则序睫毛上的雪花,“还不是很痛,你别慌。”
“嗯,我不慌我不慌。”
楚衿走了,手机落在席间。
发送短信的界面上,对话框里未发出去的短短三个字:【下雪了。】
*
仔细回想起来,从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有些临产的症状了,早上疼到现在,宫缩已经规律,楚衿一直很冷静,他要给自己接生,本来以为得自己一个人挨着了,还好现在靳则序来了。
靳则序已经冷静下来,他看过专业的书,也和年意学过一些基本的知识。
楚衿一向能忍,可靳则序最受不了看楚衿隐忍,看他痛的浑身是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要坐下,难受得没着没落的,靳则序心跟着揪在一起。
楚衿不说话,可每次他痛起来的时候都会绷紧身体,攥住他的胳膊。
靳则序眼眶红了,却还是不得不提醒,“楚衿,呼吸呼吸,不要屏气,对,呼吸……”
真正自己生的时候,楚衿才感受到自己以前和产夫说的那些呼吸放松的话有多苍白,真疼起来根本意识不到,下意识就想要屏住呼吸。
“呃——”
楚衿闷哼一声,捏住靳则序的胳膊,良久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过去了。”
宫缩过去了,楚衿抬起头对上靳则序通红的眼睛,“我生还是你生,你哭什么?”
“我心疼。”靳则序说。
楚衿唇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我想坐下,腰酸。”
“好好。”靳则序赶紧应下。
房间里楚衿很早就布置过,他这边在瑜伽球上坐下,靳则序的手便覆在他后腰按揉,后腰那一片酸胀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一些。
屋子里烧了炉子,很暖和。
楚衿将手搭在靳则序肩膀上,他抬起头,眼底一片朦胧水色,“事情都结束了吗?”
“嗯。”靳则序点头,“结束了。”
楚衿看着靳则序的眼睛,顿了顿,抬手捧住他的脸,说:“你瘦了。”
靳则序:“我想你。”
楚衿的目光落在靳则序身上单薄的夹克上,“怎么穿这么少?”
“南城没这么冷,我着急过来。”话音未落,楚衿脊背又绷直了起来,靳则序眉心紧皱,他小心翼翼开口,“楚楚,我已经让年意他们过来了,向老先生就在外面,我们请他进来看看,好不好?”
“不。”楚衿摇头。
靳则序担心又没办法,只能哄,“就看一下,你心疼心疼我,让我放心一点,好不好?”
“不好。”楚衿呼吸沉重,“能生,我有数,只要,只要你留下,呃——”
“好好好,不给别人看。”靳则序连忙将人搂在怀里顺背,“呼吸呼吸,对,放松。”
“快,快了。”楚衿说,“孩子不大,等生殖腔打开就,呼……就快了。”
靳则序心痛到无以复加。
“楚衿,对不起。”
他现在恨不得楚衿能咬他打他,只要能让他不那么痛,他干什么都可以,无力感让靳则序感受到深深的茫然,早知道这样,他不会……
楚衿仿佛知道靳则序所想一般,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
“别乱想,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和我道歉。”他笑着。
四目相对,心间的酸涩感已经像是潮水将他完全淹没,屋子里温暖安静,两人的心从未这样踏实平和过。
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周围。
靳则序泪水汹涌,他托住楚衿的后颈,两人就这样在阵痛的间隔互相递了一个缠绵温柔又汗津津的吻。
如果不是宫缩打断,只怕这个吻持续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楚衿有些意犹未尽地抬起头,“你爱我吗?”
靳则序一愣,“我爱你,靳则序深爱楚衿。”
靳则序思索楚衿这个问题的含义,是确认他的爱,也是承认自己的爱。
重逢,告白,新生,三种buff叠在一起,靳则序感觉自己灵魂都是飘得,梦幻得不像话。
“呃啊——”楚衿下意识挺腰,死死捏住靳则序肩头,忍不住向下用了一股力气,不住地喘着粗气,“恐怕他等不急了,我,我要躺下。”
宫缩已经没有间隔,靳则序替楚衿换上衣服,让人靠在他怀里,刚才的一阵激痛,楚衿羊水已经破了。
天色渐渐晚,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已经在院子里覆上一层雪白。
年意他们已经到了,就在外面等着,屋子里楚衿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听着让人揪心。
孩子迟迟不肯出来,产程拖得有些长。
靳则序急得不行,楚衿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呼吸都变得费力,靳则序当机立断叫了向老爷子进来,年意和向执准备了吃的,给楚衿补充体力。
向老爷子下了针,靳则序扶着楚衿的腿,轻吻他的发顶,“就快了,楚楚,宝贝,再用一次力气,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楚衿身下鲜血混着羊水,生殖腔已经完全打开,孩子的头就堵在下面,正是最难受的时候。
“好痛。”
从开始疼到现在,楚衿喊得第一句疼。
靳则序脑海里紧绷着的一根线差点因为他这一声难耐的痛呼彻底断开,他手足无措地吻楚衿手背,亲吻他的脸,语无伦次:“不生了,不生了。”
“不生个屁。”向老爷子骂了一句,“现在不生,早干嘛去了!”
楚衿闻言抬眸看了靳则序一眼,缓过一口气后,攥住了他的手,“我,我可以的,呃唔——”
阵痛下,楚衿感受不到任何其他疼了,他只觉得身下一松,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滑了出去。
下一秒,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
楚衿几近脱力,只能半阖着眼睛靠在靳则序怀里深喘。
“终于出生了。”靳则序热泪盈眶,他轻柔地撩开楚衿额前汗湿的头发,一会儿吻他,一会儿给他擦汗,“不痛了,终于不痛了。”
向老爷子将孩子带出来,听着哭声响亮,可还是早产,得赶快送去医院。
“恭喜,是个男孩。”向老爷子将孩子放在楚衿怀里,“看看吧。”
靳则序颤声:“楚衿,我们有孩子了。”
“嗯。”楚衿短促地应了一声,连托住孩子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好累。”
向老爷子接过孩子,“你先休息,孩子得先送去医院。”
向老爷子抱着孩子离开了,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年意送东西进来时呛得直咳嗽。
楚衿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飘扬的大雪上,透明玻璃映出靳则序轻啄他眉心专注的神色。
“好大的雪。”楚衿打了个寒颤,声音轻轻地说,“好冷。”
冷?
靳则序立刻警觉,他牵起楚衿的左手,发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凉。
靳则序瞳孔一缩,他用被子将人裹紧,哆嗦着抓住楚衿的手在自己脸边蹭,“楚楚,你别吓我,楚衿,你醒醒……”
年意再次进来时,只见楚衿面容憔悴地闭着眼睛,右手无力垂在床边,鲜血缓缓从他身下渗出来,像一朵绽放的红梅,脆弱凄美。
年意手里的东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继而,一声崩溃地哭喊:
“楚衿!”
作者有话说:
更,多写点,不卡生啦~
我简直不是人!
请多多催我更新啊,催我我会化成八爪鱼狂写!
第84章 非梦
“楚衿——”
躺在病床上深拧着眉头的人呼吸一窒, 从睡梦中剥离,楚衿猛然睁开眼睛,下意识捂着肚子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冷汗涔涔。
一旁整理东西的护士吓了一跳。
护士紧紧捏着手里的东西, 亲眼目睹楚衿满脸惊恐,诈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 丢了魂似的盯着医院的被子大口呼吸。
“楚医生?”护士壮着胆子走上前, “楚医生, 你醒了。”
楚衿愣了愣,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四周, 周围的陈设他再熟悉不过,这里是医院。
“你叫我什么?”楚衿拧眉看向身边的护士,脑袋打结, “这是哪儿?”
护士见他茫然,自己也不明所以,只好回答道:“楚医生,你做噩梦了吗?这里是医院啊,信息素腺体科,您昨晚发烧晕倒在办公室了,不记得了吗?”
发烧,晕倒。
发情期晕倒在医院办公室……想起来了,自己昨晚做完手术来不及打抑制剂晕倒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在问的是什么蠢问题,楚医生敛眸,闭了闭眼睛,轻咳嗽了一声。
喉咙干涩无比, 他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护士见状给他倒了杯水,“楚医生, 你不知道你这一晕倒可把你们科室主任吓坏了,你等等别下床,我去喊医生给你检查,你先别走哦。”
不到一天,才睡了不到一天。
难道是做梦吗?可明明那个人的声音那熟悉。
病房门关上,楚衿脑子里一片混沌,他眸色颤动,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梦的话,那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梦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可梦中那个人的脸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楚衿捂住胸口,那里泛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心上里好像什么地方空了一块,找不到源头,没有出口。
“听护士说你做噩梦了?”门口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来人一身白大褂,手上转着一支笔慢慢悠悠地走进来,“劳模啊楚医生,特殊时期居然还能撑着做手术,自愧不如。”
楚衿无视同事地揶揄,语气淡淡:“我什么时候能走?”
“还等做个检查,等你体内的信息素浓度降到可控范围。”
他说的是信息素,而不是腺体。
可是他的后颈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就是脑子还有点糊涂。
“楚衿,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长期过量使用抑制剂的后果吧?得亏这回发现得及时,不然你小命不保。”
他知道同事这话绝对不是唬人,使用抑制剂是一回事,在本院看病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下怕是院里的同事都得知道他是个没有腺体的Omega了吧。
算了,早晚都是会被发现的,看同事没有追问这事儿的意思,楚衿自然也不会自己拿出来说。
被产科主任强行压着作做完全套检查,楚衿得到两天假期。
想起昨个晚上那个alpha医闹的事儿,怎么说也是他给做的剖腹产手术,兢兢业业的楚医生想去看看情况,刚走到护士站,还没等问病床号,护士长幽灵似的拿着外套从身后头飘出来,“楚医生,早点回去休息呗。”
这就赶他走是几个意思?
实习的小护士小尾巴似的跟在护士长身后,冒出头来,“楚医生,你昨晚晕倒之后上头有人找院领导谈话了,说是堂堂三院居然连医生护士的健康都保证不了,今个儿一大早新的排班表出来,原先三个大半夜现在都给我排开了呢。”
楚衿没太听明白她的意思。
护士长也不管他听没听懂,二话不说把人身上的白大褂给扒了。
“她是想谢谢你呢。”护士长递上外套,坦荡地问,“楚医生,你家是什么背景,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和院领导还有交情?”
楚衿愣了下,乐了:“护士长,我要是有背景还是只是个主治医生吗?”
楚衿说完就走了,留护士长和实习小护士站在原地,两人看了看楚衿的背影,又扭过头面面相觑。
“怪了,护士长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实习护士揉了揉眼睛,“刚才那个会调侃打趣的人是楚医生吗?”
护士长嘴角抽搐:“也有可能是见鬼了。”
本来是想把衣服送回办公室的,结果护士长说什么可以帮他放回去,拦着楚衿把人堵在电梯口,看着他走了才罢休。
走出医院大门,强烈的不真实感萦绕在周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事情会发现在自己身上,微风和煦,天朗气清,就是有点冷。
他抬头看天,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非要说那个梦和梦里的人,他好像还在梦里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楚衿不想忘记,可片段太多细琐,如果不使劲回想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遗忘。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楚衿打开了手机备忘录,他想要趁记忆消失前记下点什么,敲敲打打的半天,感觉一个名字就在嘴边,绞尽脑汁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最后只能留下了一个字:
雪。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首都T27区,除非天气抽风,是不会下雪的。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场很大的雪,将这个院子染白,然后就是冷,无边无际的湿冷,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楚衿定定站在原地,仿佛游离世界之外。
他缓缓抬手触摸脸颊,似乎那里应是有一热泪。
然而……什么也没有。
楚衿沉默许久,正准备收回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职业原因,楚衿的工作号码是公开的,便于他和病人及时沟通,所以当陌生号码打进来,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楚衿都会接。
“喂,您好。”
“喂,是首都中心第三人民医院产科的楚衿,楚医生吗?”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顿了顿,“抱歉打扰,我的老板想见您一面,请问您现在是否有时间?”
楚衿拧眉:“请问你的老板是哪位?”
*
已经忘记是时隔多少年,再次见到郁封,楚衿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盯着郁封的脸看了许久,心底那股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楚衿低头抿了一口热茶,借以掩饰内心翻涌的思绪。
“是你找了医院的领导?”除了郁封,他想不到其他人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来找我?”
对面的人端坐着,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
“身体好些了吗?”郁封开口道,“我带了私人医生过来。”
楚衿拧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当年他在和郁封的订婚现场逃跑,让整个郁家和楚家沦为笑柄,楚衿在郁封的帮助下离开后,不见面不联系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尽管楚衿清楚可能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踪迹,但只要不找上他就不是大事。
郁封抬眸,凌厉的眉眼缓缓柔和下来,他直勾勾看着楚衿的眼睛,他的眼睛还和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清隽幽深。
郁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楚衿,那时的他不到二十岁,衣衫单薄,孤身一人站在射箭场前拉开弓,天空下起小雨,风却不大,他的箭射出去,箭靶上却什么也没有。
郁封等在他下一只箭射出的时候,楚衿察觉到来人,忽然转过身。
他眼里的倔强与防备淬在箭上,划破细雨,正中红心。
“楚衿,好久不见。”
人在回忆以前的美好时光时总是格外温柔,郁封也是。
“那我该替医院的同事谢谢你。”楚衿抬眸微笑,“是好久不见了,可你不该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过得很好吗?”
楚衿一愣,如果是今天之前,或许会不假思索地说他过得很好。
有什么不好的呢?稳定的事业,自由的身体,钱和社会地位,他都拥有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楚衿低下头,空了一块的心脏没来由地隐隐作痛,他抬手想要捂住心口,面前的桌子上,郁封将一个蓝色的丝绒盒子推到他面前。
他打开盒子,一枚剔透漂亮的蓝宝石戒指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流光溢彩。
“早在十几年前就该给你。”郁封说,“本来逃跑那天要给你戴上的,蓝宝石很衬你,我来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你母亲找到我,她想见你……”
楚衿心里对郁封的话毫无波澜,愧疚也好,还是悔悟也罢,他母亲在这个时候想找他,大概是终于发现楚家给不了她想要的庇护了吧。
楚衿盯着桌上那枚蓝宝石戒指出神。
戒指……
楚衿自己不喜欢戴首饰,除了手表,他家里什么戒指耳坠手链通通没有,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宝石切面上,太阳穴一阵刺痛,眼前花,楚衿脸色白了,俯身往前撑着桌子,额间渗出冷汗。
——“戒指还给我,小偷。”
郁封还想说什么,就见楚衿突然蹭一下站起来。
“怎么了?”封郁拧眉。
话音未落,楚衿踉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店门口。
和封郁见面的地方距离医院不远,护士长刚从病房出来就看到刚走没一会儿的楚医生去而复返。
“诶,楚医生,你怎么回来……”
护士长话还没说话,楚医生一阵风一样从她身边跑了过去,护士长愣在原地,和护士长的小护士对视一眼,“怎么了?”
小护士摇摇头,“不知道。”
这还是平时那个冷静清隽的楚医生吗?
护士长端着手里的托盘站在楚衿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探头进去,只瞧了一眼,她就呆住了,而后反应过来,连忙关上办公室的门。
此刻,楚衿办公室的地上一片狼藉。
所有能打开的抽屉柜子都被打开,地上散落的文件,抑制剂,中性笔,烟……可就是没有楚衿想要的东西。
楚衿满头大汗,周遭的一切仿佛按下暂停键,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找,他不顾一切,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双手急切地拨开那些杂物,发了疯一样摸索。
终于在盆栽后面的角落里,楚衿找到一枚木头戒指。
“檀木戒指。”他红着眼眶,轻声呢喃。
原来真的有……原来真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楚衿攥着那枚戒指放在心口,卸下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
“靳则序。”
作者有话说: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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