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晔气若游丝的声音很轻,但也足以让姜嫄听见。
她没有血色的唇颤了颤,想扯出个嘲讽的笑,但笑起来却比哭难看,“我们刚见了几面,你就可以蠢到去死,怎么能这么蠢呢。”
“是你自己要去死的,不关我的事情。”姜嫄冷漠地望着李晔彻底晕厥倒地。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唇角淌出鲜血,那抹鲜红刺得人眼睛生疼。
等过了好一会,她机械地伸出手指探了探李晔鼻息,没想到还有微弱的气息。
她俯趴在他的胸膛,几乎快听不见心跳声。
他很快就会死。
李晔是敌国靖国的皇帝,他若是死了,对她百利无一害。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里的一切是真的吗?”
“假的……都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姜嫄把装着猫的笼子放到一旁,手掌按压了上他的胸膛,一下两下……直到感受到逐渐平稳的心跳。
笼子里的小猫不安地叫着,她收回了手,怔怔地盯着李晔苍白的侧脸,低声呢喃,“这个世界就是个骗局……这些猫,还有这个蠢货……”
她几乎觉得这里的一切是她的死前幻想。
不然怎么会有样的敌国君主,轻而易举就丧命在她手里。
她执着的被爱,在这里好像压根没有意义。
刚见几面的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这未免有些假得离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顶级魅魔万人迷。
但她压根就不是,她只是个样貌普通的平凡女人。
这让她想撕碎这荒谬的一切。
可笼中小猫怯生生的眼神,让姜嫄硬生生忍住了翻涌的戾气。
“姑娘?”李晔下属玄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抱紧笼子,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霖林给昏迷的李晔喂了药。
不过片刻,李晔皮肤上的红色疹子消去了不少,脸色也没那么惨败。
“姑娘不必担忧,主子服完这药就没什么大碍了,您随我来吧,主子就住在不远处。”玄霖背起李晔,朝着李晔住处走去。
姜嫄连忙抱着笼子,跟在玄霖身后。
玄霖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走到一座古朴宅邸前,三长一短叩响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一位十来岁的小童,见到昏迷的李晔顿时“哎呀”一声,急慌慌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让人准备药浴。”玄霖简短地吩咐,转头对着姜嫄道,“姑娘随我来。”
姜嫄刚要迈步,却被小童拦住,“你可以进去,但这几只猫不行,主子最讨厌……”
“小七!”玄霖厉声喝止,他回过头,“小七不得放肆,快让元姑娘进来。”
小七突然瞪大眼睛,语气变得恭敬,“你就是那个元娘子?”
“怎么了?”姜嫄疑惑地问。
“小七不许多嘴!”玄霖一个眼刀甩过去,小童立即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还不是玄霖讲的,说是主子要成婚了,成婚的人叫元娘子。
“没什么没什么,元娘子快进来吧。”小七连忙让开,迎着姜嫄进屋。
“元娘子,将笼子给我吧,我给小猫找个住处,厨房正好有羊乳,我去喂它们。”小七殷切地接过竹笼,清秀的脸堆着笑容。
姜嫄轻轻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七似是因为能与她说话极为高兴的模样,抱着竹笼脚步轻快地走了。
姜嫄环顾了庭院四周,墙角栽着的苦竹,还有极为慷慨的阳光。
她跟着玄霖走到了李晔的卧房。
李晔在内室药浴,玄霖在旁边守着,而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他的卧房。
李晔的卧房陈设近乎寡淡,唯独桌案上堆叠的各种信件格外显眼,还有青瓷瓶里摆放着的一枝枯梅,不知是哪一年的了。
难得来此一趟,她可得把三娘他们解毒的药丹找到。
姜嫄决定等会把这卧房翻一遍,直接把所有药瓶偷走,再让三娘她们自己分辨。
玄霖还在场,她暂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安分分待着。
她懒洋洋地滚进床榻内侧,听着渐歇的水声,闻着清苦的药味,眼皮渐渐发沉。
玄霖扶着李晔走出屏风,就看到了床榻内侧蜷缩着的女子。
李晔睨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出声,银发还滴着水,洇湿了寝衣。
床榻微微下陷,睡梦中的姜嫄微微蹙了蹙眉。
李晔转头去望着她的睡颜,心底是难得的平静。
他身体实在虚弱,不由得也慢慢阖上了双眸。
本以为身边有人,他该睡得不习惯,但这一觉难得安稳,以至于罕见做了梦。
昏暗狭小的房间,窗户永远在敞开,却还是那么阴暗。
“嗯……我喜欢白头发,你就长个白头发吧,白发配什么好呢,红色衣服最好,眼角还得有个泪痣,什么家世性格无所谓了,长得好看就行。”
这声音很熟悉,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纤瘦的背影坐在桌案前,那人手中执着的像是一根笔,在发光的纸面上戳戳点点。
李晔很快看到了一个银发红衣的小人画。
只不过小人旁边还有十几个小人,黑发白衣,黑发绿眼,穿着苗疆衣服……各种各样。
她搁笔的瞬间,黑暗如潮水涌来吞没了所有的光明。
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困在了黑暗中。
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听到虚空中传来她的声音。
有她笑的声音,哭的声音,自言自语的声音。
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死一般的沉默。
她偶尔会自言自语。
“好想死……但我死了器官会被移植给权贵,不想让他们占到我便宜。”
“地球什么时候毁灭。”
“好想从公司楼上跳下去。”
她说出的话绝大部分都是消极负面的东西,他听得很烦躁很厌烦,但又被困住了,只能听着她日复一日的怨怼。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
久到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负面消沉的情绪,习惯了她声音的陪伴,也理解了许多从前不懂的词汇。
他逐渐意识到。
他可能就是被她创造出的纸片人,被她锁起来,每天作为她情绪的垃圾桶。
而与他同样的,可能还有十几个人。
或许他们能称之为“人”。
在漫长的相处时光里。
他渐渐想要挣脱出黑暗,想要去拥抱住她,想要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人爱她。
可他和她终究无法接触,他伸手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玻璃,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直到有一天。
她声音疲倦。
“我在游戏里遇见你们了,可能是你们吧,也可能不是。不过也没什么意思,那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好无聊的游戏!游戏里自动生成的你们也很假,不过你们本来就是纸片人……都是假的。”
他不明白什么游戏。
他至始至终都被困在这片黑暗中。
从未离开过。
“这几年辛苦你们了,你们走吧,你们自由了,我不会再说那些丧气话给你们听了。我很累了……想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声音在颤抖。
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疯了般撞向玻璃,想要挣脱这片黑暗。
一次次的失败。
玻璃面被撞出了一道道裂痕,他遍体鳞伤,却未放弃。
“嘶,怎么这么疼,沈眠云死的时候原来那么疼啊……我还是去游戏里待会吧,至少不会这么疼……”
她哭得好可怜。
玻璃碎裂声里,他的身体支离破碎,他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她。
李晔惊醒时,神情恍惚,身体还残留着梦中的剧痛,他却忘了梦境的内容。
只记得他这一生。
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姜嫄还在聚精会神到处乱翻药瓶,桌案密信如散落如雪,抽屉里瓶瓶罐罐实在太多了。
若是平时,他早就拧断了放肆之人的脑袋。
可他现在脑袋里昏昏沉沉只有一个念头。
他已经等到了那个人了。
为什么要等那个人。
他不记得了。
但这一切不太重要。
“你在找伤药吗?左手边抽屉里的藕色瓶子。”李晔鬼使神差开口。
姜嫄顿被吓得半死,膝盖不慎磕到椅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听起来就很疼。
她捂着膝盖,皱着眉头,疼得她眼泪汪汪,“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这还有天理吗?李晔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一会就跟没事人一样。
李晔赤着脚走下床,踝骨上系着根红绳。
他捡起地面上滚落的一个药瓶,蹲在她面前,“三娘和杏云中的不是寒毒,而是七日散,七日散的解药现在就在我手里。”
他掌心里躺着个青瓷药瓶。
姜嫄连忙抢过青瓷药瓶,塞进了荷包里,心底慌乱不知如何解释。
“胆子这么小,还学人当细作,被人卖了还得帮别人数钱。”
李晔掀开了她的裤脚,看见她膝盖青紫的一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什么细作,我听不懂,你少冤枉我。”姜嫄瘪了瘪嘴,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也是第一次偷东西,没想到被人逮了个正着。
明明是快死的了人,就算是救过来也不该是现在这种状态。
姜嫄百思不得其解。
李晔抬手拿过藕色药瓶,将药膏仔细抹在她膝盖上,掌心不轻不重地揉着,柔声问,“疼吗?”
她膝盖的疼痛被一阵清凉覆盖,随后疼痛慢慢舒缓。
“不疼。”姜嫄思索地看着他,有些错不开眼。
他银发逶迤在地,眼角泪痣如血,面容妖冶,却极温柔地看着她。
姜嫄情不自禁感叹。
不得不说她审美还挺好。
当初只设计了十几个**人,随手设置成壁纸每天陪着她,结果到游戏里各个都成了绝世大美人。
她猛地环住了李晔的脖颈,在他的唇瓣亲了一下,“我想要你。”
李晔按揉她膝盖的动作倏然停住,声音低沉,“……我……我有事想与你说。”
姜嫄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没什么。”李晔咬住唇,又将自己不举的话咽了回去。
第52章
李晔偏过头,银发垂落于肩,恰好遮掩他泛红的耳尖。
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甜香。
“元娘……”他嗓音微微有些哑,本想继续追问她偷药的事情,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搅乱的思绪。
他头晕目眩,几欲难以呼吸,“元娘,不可以……”
“那什么时候可以?”姜嫄却不依不饶凑近,手指撩起他的几缕银发。
“……自然是成婚后。”李晔低声道。
“成婚后?那怎么能行,我不试过你好不好用,要是婚后你不行怎么办?”姜嫄故意拖长尾音,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暗戳戳揶揄他。
李晔呼吸一窒。
他自幼清心寡欲,连寻常男子到了年岁该有的梦遗都不曾有过。
直到上回被青霭嘲讽过后,他才在夜深人静时,想着元娘的模样……
他并没有病。
在想象中与元娘亲近,他是可以的。
只是两具皮肉的相贴,汗水交融,他不觉着有什么可意动的。
他也从不理解世间男子见着女人就发/情,为了下面二两肉做出的种种,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恶心。
“我……”
李晔喉结微动,却见姜嫄指尖顺着衣襟缓缓下滑,他身体越来越僵硬。
两人挨得极近,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还有极度克制着的忍耐和抗拒。
……就好像她在强迫他。
“李晔,你不想吗?还是你不喜欢我?”
姜嫄冷冷地看着他。
“元娘,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李晔苦笑。
他以为方才在集市上险些丧命,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感情。
“不够,远远不够,我想要更多。”姜嫄甩开了他的手。
她后悔救了他,他应该去死才对。
李晔捧住了她的脸,主动吻住了她。
浓郁药味的清苦香气,席卷着两人的唇齿,这个吻生涩而又克制,却又不沾染半点的情欲……更像是在表演给她看。
姜嫄伸出手探入他衣中,明显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浑身一颤。
她突然推开了他,呼吸凌乱,怨憎道,“你根本就不爱我!”
“元娘……你冤枉我了。”李晔心头发苦,攥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
隔着锦缎,姜嫄感受到他身体诚实的反应。
她长睫微颤,咬住唇,“你没有病,那就是单纯不喜欢我。”
“我只是觉得不该让这些,玷污我们之间的感情。”李晔终是说了实话。
“……玷污?”
姜嫄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忽而轻笑出声。
没有李晔预料中的哭闹,她眉梢挑起,唇瓣微启,吐出的气息拂过他紧绷的下颔,“我们之间的感情又干净到哪里去呢?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在想撕开你这身衣服。”
李晔唇色发白,神情落寞,“我见到元娘的第一面,是盼着……下次能再见到元娘。”
他眼底一片澄澈,没有情欲的浊浪,只有干干净净的喜欢。
姜嫄眼底的阴翳顿时消散,她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
她很喜欢他的答案。
方才他若是回答他同样如此,她会毫不犹疑杀了他。
姜嫄是个极其多疑的人,对待自己的伴侣尤其刻薄。
对方若是表现出对她过剩的情欲,这会让她怀疑,对方只是将她当做泄/欲的工具。
对她没有欲望不行。
对她欲望过剩同样不行。
窗棂透过的阳光,落在地面交叠的影子上。
“可是夫妻之间,鱼水之欢,本就是天经地义,若是你实在不愿意,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姜嫄想要从他怀里起身,却被李晔扣住了腰肢
他将她按在怀中,开始解她的衣带。
“现在呢?现在在想什么?”姜嫄牙齿轻轻碾磨着他锁骨的肌肤,在冷白的皮肤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李晔突然翻身将她笼罩在阴影里,银发如瀑,遮住了两人交缠的身影。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声音微哑,眼神却清明,“想要……元娘。”
约莫到了傍晚,暮色四沉。
姜嫄昏昏沉沉地从梦中醒来,看到了身侧熟睡着的李晔,银发在枕头上铺开,像是一泓月光。
白日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她不自觉地咬紧了唇。
她对李晔很不满意。
这个男人只是在单方面迎合她,让她舒服就行,根本没有自己的情绪。
姜嫄几乎以为她在跟个机器人做/爱,对方被调试的指令就是满足她的各种要求。
这让她不免又想起这游戏最初的模样,那些毫无灵魂的剧情妃,处处迎合着她,没有半点活人感,像是批量生产的玩偶。
后来她出不去游戏后,每个剧情妃的性格好像有了许多差异,像是真实存在的人,这个世界也像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但李晔她在游戏里是第一次遇到。
这让她不免怀疑起,这一切是否还是真实的。
她摸到了枕边的玉簪,毫不犹豫在手臂划了道口子,鲜血流淌,疼痛伴随着诡异的快感蔓延开。
姜嫄沉默地盯着伤痕出神。
别的都是假的,但这疼痛是真的。
李晔醒来时,就看到姜嫄握着簪子,直勾勾地盯着手臂上的伤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元娘!”他赶忙夺去她手中的簪子,冷静的双眸溢满了惊慌。
屋里燃起了蜡烛,烛火随着窗棂透过的风慢慢摇曳。
姜嫄冷眼看他为她处理包扎伤口。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偷药?”她故意问他。
“你与杏云她们走得很近,那二人定是趁机蛊惑了你替她们找解药,元娘心地善良不忍见朋友受苦,我还有什么可问的。”李晔工作顿了顿,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为她系着纱布,手指抚过她的手腕,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心地善良?”姜嫄像是听到了某种好笑的笑话。
“刚才你要是没有及时醒来,我会杀了你。”她声音温柔,说着极惊悚的话,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恐惧或是慌乱。
李晔却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我早晨给过元娘杀我的机会不是吗?但我的元娘舍不得。”
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所有的疑虑都在她没有动手那一刻,彻底打消了。
李晔帮姜嫄包扎好伤口后,门外有人轻轻叩响了门。
“主子,二公子急着要见您,说是有要紧事和您商量。”玄霖的声音传来。
“让他去书房等我。”李晔道。
姜嫄下意识蹙眉。
她明明让青霭在别院等她,他为何不听话要乱跑。
她伸手环住了李晔的脖颈,故意用撒娇的语气,隐隐有几分威胁,“我不要你走,你不许走,你得留下来陪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书房里,李青霭踱步了好几个来回,漂亮的脸蛋阴沉得可怕。
她不明白往日里雷厉风行的兄长,为何迟迟没有来,到底什么事耽搁了他。
他也没想到能查出元禾的身份有异。
青霭那日对元禾丈夫心生杀意后,就派人查探着城外居住的药商,结果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有这号人,也没有元禾的存在。
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
元禾她居然在骗他!她身份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妇!
青霭顿时想到元娘还与李晔关系不清,他这么一想,越想越觉得元禾是女帝派来的细作。
他头脑还算清醒,家国与私情孰轻孰重还能分得清。
这才急匆匆赶来寻李晔,给李晔提个醒,让他万分小心元禾。
李青霭又等了许久,天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不耐地询问玄霖,“李晔呢?怎么还没来?”
玄霖自然不敢说实话,低头闷声道,“主子有别的事要处理,公子实在不行明日再来吧。”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拖延!你再去催催他!”李青霭只要想到自己受了骗,被人骗身又偏心,柔和的面容变得扭曲,恨得咬碎了牙根。
他不在乎她身份低微。
哪怕她是已婚妇人,他也是真心怜惜她,爱她。
李青霭最受不得被她欺骗,他一腔真心被人辜负,实在是恨!
又等了半晌,李晔终于来了,可却不是单独前来,他怀里还抱着个姑娘。
当李晔抱着元娘出现在书房时,李青霭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元娘啊他的好元娘。
果真是好手段!
李晔待元禾姿态亲昵,一看就已经行了事。
李青霭脸色已然不能用难看来形容,没想到他这兄长看似体面,这才几日就被人哄骗上了床榻。
李晔把姜嫄轻轻搁在书房的软榻上,又倒了盏温茶递给她,柔声道,“小心烫。”
李青霭隐忍着心底的妒火和憎恨,强撑着平静的面容,低声道,“兄长,我有事单独想跟兄长相谈,能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在此说就是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叫元禾,以后就是你的皇嫂。”李晔给姜嫄倒完茶水,又开始给她剥橘子。
“……嫂子?”李青霭咀嚼着这两个字,不免冷笑。
他看得眼眶发热,又见姜嫄懒倦地倚在软枕上,脸颊绯红,眼尾含着春情,一看就是被伺候狠了。
李晔不是不举吗?
更让他心痛的是,曾经在他怀里温柔细语的女子,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半分。
他心底怨毒更重,几乎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兄长,你真的知道你枕边人的真面目吗?”
姜嫄手指捏着瓣橘子,闻言动作一顿,终于抬起眼看他,寒凉的视线轻轻落在青霭身上。
那目光冷得像冰,毫无往日的温存,却让青霭心头一热。
至少,她终于肯看他了——
作者有话说:大乱斗
第53章
“李青霭,你今日是来存心闹事的?”李晔抬眸瞥向青霭,眼底寒意森然,烛火摇曳间在银发投下细碎的光影。
姜嫄倚在李晔怀中,捻着个橘瓣送到他唇边,眼波流转间兴味盎然,嗓音轻柔,“我也想知道我的真面目是什么?难不成……是专剜男人心脏的妖精?”
李晔低笑一声,就着她的手咬下橘瓣,薄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的指尖,眼眸含笑,“的确是妖精不假。”
他抬手轻刮她的鼻尖,亲昵之态溢于言表。
李青霭冷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调情,丝毫不避讳着他,这场面实在是碍眼。
他死死地攥着衣袖,骨节咯吱咯吱作响。
他望着姜嫄柔情似水的模样,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往外冒着腥甜,几乎目眦欲裂。
就在不久前这个女人在榻间对他说“此生只心悦你一人”,转眼间就可以在李晔怀中巧笑倩兮,把他当做了陌路人。
他有满腔怨言想要质问她,想问她将他耍得团团转好玩吗?骗着他去当见不得光的外室是不是很有趣?
“吃橘子吗?”姜嫄似是才记得有他这号人,抬手递了瓣橘子给他。
那疏离的笑容格外刺眼,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缠绵悱恻,山盟海誓。
青霭还未开口,李晔已经冷笑打断,“不必理会他。”
李晔下意识觉得青霭看向姜嫄的眼神莫名刺目。
他环着她的腰肢,附在她耳边道,“我这弟弟自幼性子古怪,不合时宜。你是不知,他年纪轻轻的,非要给个年长他三岁的已婚妇人当外室,真是丢尽了李家的脸面。”
“李晔!”青霭拍案而起,将手边茶盏掷在了地上。
茶盏落在地面,碎成几瓣。
李青霭几次三番被李晔忽视嘲讽,本就心生怨恨,当下又被他当着姜嫄的面翻旧账,心底更是恨意滔天。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李晔你够了!我今日好心前来提醒你,你不信也就罢了,你非要这般折辱我?”
他双目死死盯着姜嫄,字字泣血,“是,我自甘下贱,可你呢……你怀里抱着的……”
“青霭,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姜嫄哽咽着打断了他的话。
她身子轻颤,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揪着李晔的衣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在兄长怀中瑟缩的样子,十分可怜。
青霭明知她是装出来的,还是心跟着难受,喘不过气。
既然她说有误会。
他愿意再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青霭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缓和了许多,“兄长,我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天已经晚了兄长可否愿意收留我一晚?”
李晔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最终什么也没有问,“青霭,你最近太累了,今晚就留下来住吧。”
青霭看着姜嫄悄悄松了口气,胸口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声道,“兄长,我先去休息了。”
临走前,他的目光在姜嫄脸上停留了一瞬。
屋内霎时寂静,只余下烛花爆裂的轻响。
姜嫄无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心中暗暗思忖着李青霭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前些日子撞见她和李晔反应还没那么大,分明还能维持体面,今日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元娘,你与青霭认识?”李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探究。
姜嫄向来是不屑于骗人的,只喜欢用她的无情无义折磨别人。
但李晔目前还不在她掌控之中,对她感情也不够深厚,她暂时愿意说几句假话哄住他。
姜嫄抿了抿唇,轻声道:“在南风茶楼喝茶时遇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青霭他好像很讨厌我。”
说罢,她眼帘垂下,纤长的睫毛在烛火下像是凄魅的鬼影。
李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妖冶的面容在烛火下愈发摄人心魄,“元娘,莫要骗我。”
这话像是一把火,率先点燃了姜嫄。
她最听不得旁人怀疑她,不相信她。
姜嫄猝然站起身,茶盏被衣袖带翻,桌案上蜿蜒着茶汤。
“你觉得我在骗你?那你别信就成了!既然你信你弟弟却不信我,那你跟你弟弟成婚去吧!”
她说完将桌案上的翻倒的茶盏砸在地上,但仍觉得不够,又将香炉也给砸了。
砸完她起身就要离开,却被李晔一把带入怀中。
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元娘,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我自然是信你的。”
“少来这套!”姜嫄在他怀里挣扎,眼底怒火更甚,“你少来,你是不是觉得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就可以随意拿捏住我了?还是你想说我和青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我告诉你,我就是与李青霭有一腿!李晔我对你一点都不满意!你根本比不上李青霭!”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了几分歇斯底里,却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噤声。
因为眼前男人的眼神变了。
那个待她脾气好得像个假人似的李晔,此刻一双黢黑的双眸冷得像冰,捏着她下颔的手指也微微收紧。
他轻声呢喃,“元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姜嫄眼前倏然一黑,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天旋地转被压在了软榻上。
她怒火顿消,心底悸动,以为终于将人给逼疯了。
“元娘拿我跟谁比都好,就是别拿我跟青霭比,这世上有许多人喜欢青霭,可我只有元娘。”李晔捂着她的眼睛,吻住了她的唇,“若是元娘喜欢青霭,我会难过生气……”
姜嫄轻哼一声,“若我喜欢青霭,你会怎么样?杀了我吗?”
李晔吻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恍惚忆起被下了药失去了理智的李青霭,亲手捅死了最爱他的父母的场景。
让李青霭杀掉所有爱他的人吗?包括元娘……
“元娘要嫁的人是我,元娘喜欢的人也只会是我,我会让元娘对我满意。”
李晔拿起腰间荷包里的玉瓶,这是他最初以为自己不举时,为了担忧姜嫄嫌弃他,特意调制的虎狼药。
这药吃多了伤身,不适宜服用。
更何况他身体没什么病,只是纯粹心理不喜这事。
可元娘不喜欢他……
他拔开塞子,往嘴里胡乱倒了几颗,眼角的泪痣愈发殷红,像是一滴血泪。
“我会让元娘……喜欢我的……”
月色凄冷,窗边身影交缠模糊,也不知纠缠了多久。
咿咿呀呀的戏腔,惊破了这死寂的夜色。
姜嫄衣衫凌乱地坐在李晔腰腹上,累得快直不起腰,手指摩挲着男人结实紧绷的肌肉,声音也是哑的,“听出来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吗?”
李晔并不喜听什么劳什子戏曲,更何况那虎狼药反噬的作用上来,他神智已经有些许恍惚,只凭着心底那股不甘,掐着她的腰肢,恨不得将自己葬进她的体内。
“元娘……我们今日这么多次,会有孩子吗?”
“孩子?我……不会有孩子,难道你舍得我怀孕受苦吗?”
姜嫄又被他按在了身下,乌发披散开,唇色鲜红,像是吸食了精气的妖精。
她揽住了他的脖颈,“你忘了现在市面上有孕子丹,男人也能怀孕生子,不如你为我生个孩子?”
李晔沉默须臾,低笑一声,“男人怎可怀孕?元娘莫不是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还是你不愿意?”姜嫄拧了他一下。
“若是真的,那也未尝不可。”李晔再度吻住了她。
“但愿君心似我心,奈何君心似铁石。”(1)
李青霭披散着长发,坐在镜前不知疲倦地吟唱着这句,唱到嗓音沙哑也未停止。
姜嫄赤足踩过青石板,推开了虚掩的厢房。
她看见李青霭枯寂的身影,胭脂染红了眼尾,敞开的戏袍下……是被他自己掐出的道道红痕。
“姐姐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他掐着嗓子学着旦角的腔调,脸浓妆淡抹,踩着绣鞋移步到她身前,“今夜姐姐想听奴家唱哪首曲子?”
姜嫄陡然掐住了他的咽喉,重重地抵在了桌面上,他发髻上的珠翠金钗胡乱地晃。
她随手拔出一根,抵在了李青霭脖颈,“李晔不知吃了什么药昏睡过去了,我若是现在杀了你,没有人能来救你。”
她扼住他喉咙的力气大得惊人,李青霭在窒息中痴痴地笑,“元娘是怪我搅了元娘的好事吗?那你杀了我吧……”
他猛地扯开了衣襟,胸膛上皆是他抠出的血痕。
他方才听着两人交缠的动静,幻想着与姜嫄欢好的是自己……
“元娘不是最会骗人吗?往青霭心口捅,兄长不会追究元娘的……”
李青霭泪水从眼眶滚落,打湿了眼角的胭脂,满头珠翠,长发垂足。
他唇瓣抹了口脂,说话间一张一合,看起来极为可怜。
姜嫄抵在他脖颈的簪子,缓缓移到了他胸膛,“威胁我吗?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你?我骗你什么了?让你这么急匆匆地来告状?”
李青霭哀怨地控诉,“你的身份是假的,你并非商人妇,你为何要骗我!”
“我的确不是商人妇,但这重要吗?重要的不是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吗?分明是你先背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姜嫄乌黑的眸子浸着夜色,平静地凝视着他,“我不是让你在别院老实待着吗?青霭,为什么要乱跑呢。”
青霭被她盯着无端心慌,“我……你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们哪里有什么真感情?”
“我的名字吗?我可以告诉你呀,只不过不听话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姜嫄轻咬着这句话,握着簪子的手在他皮肤上划出了道口子。
青霭疼得眼泪直流,却强忍着咬住唇,疼痛的战栗中又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他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她一笔一划在他身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染血的簪子坠地。
“记住我的名字了吗?好青霭。”
姜嫄极温柔地在他唇上落了个吻,“以后不许再踏出那座院子,不然我会生气的。”
青霭明知道他不该这般下贱。
她连哄都没有哄他,还那么粗暴地对待他,做出在他胸膛用簪子刻名字这么残忍的事情。
他不应该就这样原谅她。
姜嫄不紧不慢地抚慰着他,“别哭了,你这不是很舒服吗?青霭真是一如既往的……下贱呀。”
青霭脑子里最后的一根弦,彻底断裂掉了。
他不知廉耻地在她手心……
对门的房间里就躺着他的亲兄长。
元娘这双手才抚摸过他的兄长……
这让青霭觉得自己恶心极了,这世上也就只有元娘不嫌弃他。
他流着泪缠着她吻他,“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只要你多疼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1)黄梅戏《天仙配》
第54章
后半夜,天光将明未明,姜嫄拢了拢微乱的衣襟,从李青霭房中悄声退出。
廊下值夜的小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恍惚间瞧见了她的身影,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元娘子怎么会从青霭公子房里出来?
卧房内,李晔昏昏沉沉间伸手一探,却摸到身侧床榻一片冰凉。他倏然睁开眼,清醒不少,正对上推门而入的姜嫄。
四目相对,姜嫄心头一跳。
她看着坐着的银发男人,竟莫名有种偷情被抓的错觉。
就好像她是背着丈夫偷情的妻子。
而现在被丈夫逮了个正着。
“元娘,你去哪了?”李晔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我实在是睡不着,就去外头转了转。”姜嫄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手指无意识揪着袖口。
李晔沉默须臾,却没有追问。
姜嫄躺回了床上,心跳却没有平复。
他信了没有?
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她在做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却忍不住勾起唇角。
背着李晔和他弟弟偷情的感觉……
真令人愉悦。
李晔将她揽入怀中,鼻尖却萦绕着不属于她的香粉味。
这味道有些熟悉,但他过度服用了药物,一时又想不出在哪闻到的这种熟悉的味道。
“睡吧,很晚了。”姜嫄往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声音有几分倦意。
“好。”
李晔垂眸,指腹抚过她的乌发,眼底暗潮汹涌,又归寂于平静。
翌日清晨,兄弟二人和姜嫄同桌用了早膳。
姜嫄神情倦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就是纵欲过度没有睡好。
她捏着瓷勺搅着碗里的燕窝粥,瓷勺碰着碗沿撞出清脆的声响。
前半宿应付哥哥,后半宿安抚弟弟,她这副身子的确经不住她这么折腾。
李晔刚执筷要给姜嫄夹菜,青霭已经先一步剥好虾,轻轻放入她面前的白瓷碟。
“嫂嫂,吃虾。”
李青霭嗓音温柔,眼底藏着只有姜嫄才能看得懂的挑衅。
“多谢青霭。”姜嫄微微一笑,执筷夹起虾肉,低头咬下。
李晔若无其事夹了块胭脂鹅脯到碟子上,“元娘尝尝这道菜,是我们靖国的特色。”
他话音刚刚落下,李青霭已经舀了碗蟹粉豆腐推到她面前,“嫂嫂脾胃弱,早晨该吃些好克化的。”
姜嫄眼睫低垂,神色淡淡,在宫里早就见惯了男人们的争宠手段,光是早晨给她送汤汤水水的不计其数。
但是这对靖国的兄弟俩身份不同,不是她后宫擅于争宠的男妃,她还算觉得有趣。
瓷匙在鹅脯和豆腐间来回游移,最终转向了李晔夹的鹅脯。
李青霭执着茶壶的手顿了顿,低头倒了盏清茶,眼底似有雾气氤氲,“嫂嫂口渴吗?”
“你用自己的饭就好,自有我伺候你嫂嫂。”李晔截断话头,倒了碗枣仁茶放到姜嫄手边,“青霭,你何时对旁人饮食这般上心?”
姜嫄捏着汤匙舀粥的动作滞住,暗暗怨怪李青霭太过明显。
要是让李晔提前看出什么端倪,她铁定不放过李青霭。
李青霭饮完了茶,用素帕擦拭手指,“兄长说笑了,嫂嫂不已经是自家人了吗?弟弟照顾嫂嫂……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话越说越暧昧,越说越过分。
姜嫄忽然掩唇轻咳,兄弟二人同时够茶碗,青霭却对上姜嫄的警告眼神后,僵硬地收回了手。
李晔端起茶碗递给她,低声嗔怪道,“还是小孩子吗?怎么吃饭还能呛到。”
还不是怕你们掀了饭桌。
她才出宫一天,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姜嫄端着茶碗啜了几口茶水,眉尖轻蹙:“还不是因为你们话太多,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就行了,话那么多做什么。”
李青霭悠然起身,“我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李晔手指在桌上轻叩,“先别走,靖国的使团今日就到了,我要你先随着使团进宫探探路。”
青霭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李晔,又看了看垂头喝粥的姜嫄。
李晔已经牵住了姜嫄的手,神情温柔,“既已经定下婚约,夫妻之间就不该有秘密。”
他这话听起来意味深长。
姜嫄恍若不觉,揪住他的手指,状似好奇地问,“你们靖国使团来此,难道只是简单的求和吗?还是另有所图?”
“我们来寻一个极重要的人。”李晔反握住她作乱的手。
姜嫄眼中闪过了然,果然是为了陆昭而来。
她故意问,“你们来救他?”
青霭冷笑,“不,我们来杀他。”
李青霭踏出房门时,晨风掀起他的衣袍,胸膛上姜嫄昨晚用簪子刻下的名字隐隐作痛。
那两个字如同烙印了血肉之中,让他心头越来越乱。
“……姜嫄。”他低声呢喃着,刻在皮肉上的名字。
也是与大昭女帝一模一样的名字。
她是故意戏耍他。
还是……
李青霭根本不敢深想,更也不敢向兄长吐露半分。
家国仇恨。
若是兄长知道……
怕是会发疯的吧。
青霭早早远离母国。
从前尚有大义亲情可言,但相较于这大半年慰藉他寂寥的姜嫄。
他只知道,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元娘受到伤害。
青霭脚步一顿,想起他兄长前些日子令人从西域黑市买的的那个美人,打算过些日子献给女帝。
那美人自幼以媚药为食,连骨缝里都浸着催情香,专门培养着蛊惑旁人沉沦。
李青霭神情一冷,眼底阴鸷。
**
神都长街上,人头攒动。
一队异域打扮的侍从抬着座金笼缓缓前行,金丝笼上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上面覆着层薄纱。
笼子里,一抹雪色身影蜷缩着,金发如瀑垂落,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他皮肤极白,白得近乎透明,又透着薄薄的粉,像是蒸熟的桃花瓣。他手腕上压着沉甸甸的金钊,衬得腕骨越发纤细。
金色的舞裙开了个缝,堪堪遮掩住纤长的双腿,腰肢更是细得惊人,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
他胸前却鼓囊囊的一团,随着呼吸的起伏,几乎能看到薄纱下的红樱。
他咬着唇,眼尾泛红,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哭过。
街边百姓纷纷驻足,窃窃私语,笼子上盖了层薄纱,看不清具体的人,但也足以看出是个美人。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听说是靖国献上来的贡品,专门献给女帝的……”
“是男人还是女人?陛下后宫里不是只有男人。”
“那可不就是个男人!嘘,我听说……他自幼服用秘药,身子比女人还软……”
笼子里的美人似是听到了议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异色的眸子。
那双眼,左边眼瞳如融化的琥珀,右边眼瞳如极地的寒冰,像极了名贵的猫眼石,蛊惑人心。
他长久被关在地牢里,没有见过那么多人,一时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怯怯地透过薄纱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
随着他不安地挪动,脚腕上的金铃顿时叮当作响,绽出一串清越的颤音,引得周围的百姓呼吸一窒,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妖魅。
远处高楼上,李晔负手而立,唇角微勾,“如何?”
李青霭盯着金丝笼里的那抹艳影,眼底闪过杀意,“兄长当真要把他献给女帝?”
李晔轻笑,“这样的尤物,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姜嫄本就昏庸无道,不得人心,听说沈谨前些日子死了……我们何尝不再帮她一把。”
青霭无声握紧手中匕首。
李晔怎么想的他不管。
若是元娘当真是女帝。
他绝不让此妖孽祸害元娘……
第55章
姜嫄用完了早膳就回房睡了回笼觉,对外头的热闹一无所知。
她更不知道,李晔为她精心准备了“礼物”。
“元娘子,有您的信。”
小七的叩门声惊醒了她。
姜嫄懒倦地支起身子,锦被下滑,露出锁骨处未消的红痕。
昨夜兄弟两人轮流留下的印记。
“信?”
她有些许疑惑,到底谁会寄信给她,又恰好知道她住在此地。
姜嫄漫不经心地推开门,随手接过信封。
她倚着门框撕开信封时,一颗乳牙掉落在掌心。
姜嫄还没来得及犯恶心,就看到雪白信纸上干涸的血字刺目。
“阿嫄初次换牙所遗。”
信纸飘落在地面。
庭院中暖风习习,绿叶成荫,随风惊起一院鸟雀。
她将乳牙举起到眼前细看,想起初次换牙时还在幽州。
那是她初次见到大雪纷飞,兴奋时咬着冰糖葫芦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牙给磕掉了。
沈谨拿走说是将这颗牙扔在房顶上。
……沈谨不是死了吗?
“送信的人呢?”姜嫄眼尾微挑,眸中漾着三月春桃般的笑意。
小七看到她在笑着,可笑起来莫名令人毛骨悚然,连连踉跄着后退几步,“是……是个小乞丐送来的……”
小童声音作颤,盯着她掌心那颗在日光下莹润如玉的乳牙,“说是有位戴帷帽的公子给的……”
“下去吧。”姜嫄收敛了眼底笑意。
小七不过八九岁,正是心底藏不住事的年纪。
他本想问昨夜她从二公子房间出去的事,想说二公子唱戏时会杀了打扰他的人,想劝着她不要靠近二公子。
可看她拿着颗牙齿当宝贝似的捧着看,外加姜嫄本来就披散着头发脸色煞白,着实有些吓人。
小七慌乱地点了点头,匆忙退出了门。
他埋着头走在廊下,鼻尖上还沾着被吓出的冷汗,慌乱中迎面撞上了李晔。
“主……主子……”小七扑通跪地。
李晔拧眉,“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小七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给元娘子送信。”
“不说实话就让玄霖把你拖出去打死。”李晔冷眼看着他。
小七是个经不住吓的,顿时一股脑将昨夜看到姜嫄从李青霭房间走出,还有方才姜嫄收到来信全部说了出来。
“昨夜元娘子从二公子房间出来……今早又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主子,元娘子莫不真的是什么剜心的鬼怪……”
小七说话带着哭腔,实在是被吓惨了。
“元娘昨夜从二公子房间出来?”李晔蓦然想起昨夜与今早李青霭的异样,还有姜嫄半夜从外面回来的情形。
他声音平静得瘆人,“再说仔细些。”
小七结结巴巴又重复了一遍。
但他也只是看见个身影而已,并不能确定什么。
“昨夜二公子一直在唱戏,可能……可能元娘子只是好奇去看看,也可能奴才看错了。”
李晔面色平静地推开门。
姜嫄赤足奔来,素白寝衣卷着暖阁熏香扑入他怀中。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姜嫄仰着头,眼底雾气迷蒙,好像他离开了许久。
不过刚半盏茶的功夫。
但她像个小孩子般,一会不见他,就开始不安焦躁。
李晔垂眸看着她发顶的璇儿,思及小七说看到她半夜从李青霭房间走出。
可能她真的只是听见李青霭唱戏,单纯好奇而已。
他不该怀疑她。
李晔抬手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躺着枚药丸,“你昨晚说的孕子丹是这种吗?”
“你当真愿意服用这丹药?”姜嫄睁大双眸惊呼。
她捻起那颗琥珀色丹药,皓白腕间红痕刺目。
李晔想两人可以有子嗣,本该是件高兴事。
他不知怎么的,而今终于与意中人在一起,心底却泛起阵阵苦涩。
“我们总归是要有孩子的,你怕疼,我来受着便是。”李晔将药丸含入口中。
世事捉弄人,当初听闻女帝后宫男人怀孕,还笑过那些男人自甘下贱,如今却心甘情愿服下这孕子丹。
姜嫄攀上他脖颈,在他唇瓣轻轻落了个吻,指腹摩挲过他眼角的泪痣,“你就不怕我骗你?等你有了身孕就抛弃你?”
“元娘舍得吗?”
他闻言低笑,吻在她的眉心。
可脑海里却忽然闪过她伏在青霭榻上的画面,喉间药丸的苦涩瞬间蔓延至五脏肺腑。
若是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就只会生根发芽,再而疯长。
他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人,可现在竟然连问都没敢多问一句。
李晔望着怀中人乌黑的眸子,不知怎么的想起母后临终前的话,“情爱最是穿肠毒药。”
如今他饮鸩止渴,竟觉得甘之如饴。
***
九重宫。
地砖上倒映着谢衔玉跪得笔直的身影。
沈玠手中的茶盏砸在他脚边,碎成了几瓣,茶水溅湿了谢衔玉的衣衫。
“当初我为你二人赐婚,就指望着你能照顾她些!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自从姜嫄离家出走后,沈玠就将一腔怒火尽数迁怒于谢衔玉,斥责他为人夫君只会一味纵容妻子。
当即把虞止从冷宫里放回了清宣殿。
谢衔玉一腔计谋白费,又被罚跪在地上四五个时辰。
谢衔玉唇色煞白,终是支撑不住,摔倒于地。
恍惚中,他听见太医哆哆嗦嗦的声音,“……皇后有喜了。”
谢衔玉有孕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前朝后宫。
虞止从冷宫被抬回了清宣殿,在听到谢衔玉有孕的消息后,砸烂了不知多少东西。
猩红浸透的雪色绷带,虞止盯着满地狼藉轻笑出声,“好啊……当真是好,你们一个个都怀了孕……”
铜镜里倒映着虞止狰狞的笑靥,他猛地将铜镜打碎,“都杀不掉,那就一起下地狱好了。”
瑶台楼。
琼水跪在碎瓷片上的膝盖早已血肉模糊,身子摇摇欲坠。
掌事嬷嬷顿时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指甲刮破他漂亮的脸,“小贱蹄子,真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越过主子爬床了?下贱东西,你也配用主子的熏香!”
沈眠云倚着栏杆轻咳,脸色苍白,眉心的朱砂痣却愈发殷红。
上次重伤落水,重病一场,他消瘦许多,站在风中像是风一吹就散的薄雾。
琼水分明被他调到了冷宫,没成想还是搭上了姜嫄,再次回了他这瑶台楼。
真是阴魂不散。
沈眠云表面上依然装作明主,但该使的手段都使在了琼水身上。
反正姜嫄不在宫内,慢慢将琼水耗死就好。
前世琼水的背叛让他如鲠在喉,他的死法更是让他妒火中烧。
琼水引诱着姜嫄杀了他,将他分尸藏在了她的床下,大半个月没有召见宫妃。
还是他强硬着去见她,让人清理了宫殿。
可在那之后,哪怕味道散尽,沈眠云依旧觉得那股恶心的尸臭味如跗骨之疽,像是琼水阴魂不散的魂灵,纠缠着姜嫄。
那时她的后宫已经没什么人了。
谢衔玉死了,虞止死了,姬银雀死了,琼水也死了。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她厮守。
结果却被姜嫄一刀捅死在床榻间。
姜嫄说他心机太重,对她感情不真挚,远远比不上琼水。
她坚信琼水对她有真情,愿意将他分尸永远陪着他,却在怀疑他对她的感情,毫不犹豫将他一刀毙命。
哪怕这只是游戏。
沈眠云还是恨毒了琼水。
他轻叹了声气,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琼水声音凄凉。
“主子!”琼水扑到台阶前,额角磕破皮肉,“皇后有孕必然会加害主子,奴才调了一味香可以悄无声息使人流产……为了主子奴才愿意做任何事情……”
第56章
入了夏。
天逐渐热,暑气愈重。
姜嫄总爱披发跣足坐在庭院的树荫下,素纱裙裾扫过青石板,婆娑的树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游走。
她听着风声,饮着茶,可以坐上一整天。
石桌上堆叠着几封信件。
这些日子她又断断续续收到几封来信。
昨日拆开是两缕交缠的青丝,附言“结发为夫妻,白首不想离”。
今日送来的玉扳指还沾着血,手指截面切口整整齐齐,像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愿为卿拭泪……”姜嫄喃喃念着信纸上染血的字,骤然笑出声,惊飞了树干上栖息的鸟雀。
“你倒是是死的,还是活的?”
前几日收到牙齿和头发,她几乎以为沈谨并没有死。
但收到这截手指后,她笃定是沈谨成了厉鬼来寻她索命。
沈谨会不会把自己切碎了,一块块寄给她。
……
她决定拒收来信。
暮色四合时,李青霭提着冰镇杨梅汤踏入庭院。
这段日子,李晔越来越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李青霭倒是常常在来陪她。
两人之间起初还避着人,但这几日随着李晔忙碌不常回家,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青霭端着白瓷碗,舀了一勺杨梅汤喂她。
姜嫄歪过头,笑意狡黠,“你就不怕你哥哥突然回来?他会杀了你的。”
李青霭今日穿着身黑衣,金冠束起的长发衬得眉眼有几分凌厉,与往日发髻簪着花枝不同,现下倒是有几分权贵的模样。
他低头含住她唇瓣的杨梅汁,声音含糊,“兄长在宫中与沈玠周旋……今夜回不来。”
姜嫄偏头躲过他的吻,低声问:“你兄长与沈玠?”
“大昭和靖国两方会面之事一拖再拖,迟迟不见女帝出面,反倒是沈玠出面。”
“兄长猜测大昭可能出了什么事,亲自伪装成使臣与沈玠会的面,这几日住在宫中估计没机会回来。”李青霭话中隐隐有试探之意。
姜嫄对此恍若未闻,好像这些事与她没什么干系。
李青霭心底百转千回,却又怎么着都生不出勇气问她到底是不是大昭的皇帝。
他早就听说过她的威名,不是别的,而是她后宫三千,荒淫无度的名声。
李青霭从前尚且有信心,他家世容貌皆不错,可以留得住元娘。
但元娘若真是皇帝,后宫貌美者不计其数,又怎会垂怜于他呢。
“青霭,你在想什么?怎么走神了?”姜嫄轻声问他。
李青霭再抬眸时,眼眸蒙了层湿气,“元娘,我有些担忧。”
姜嫄:“担忧什么?”
“担忧你我不能长相厮守……兄长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李青霭将她揽入怀中。
姜嫄暗忖她从未想过与这兄弟俩厮守终身过。
难道真的要回靖国当什么皇后吗?
等她玩腻了,就杀了他们俩,夺下靖国。
李青霭没有得到回答,眸色一暗,鼻尖蹭过她的颈间,“元娘,你何时与我回靖国?我们现在就可以私奔。”
“私奔?可我想嫁个你哥哥当皇后,除非你杀了他篡位娶我……李青霭你敢吗?”姜嫄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口。
“元娘……他是我兄长,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李青霭低声哽咽,“……我只是想和元娘厮守终生而已。”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抬手轻抚他的脸颊。
只有死人,才能和她厮守终生。
晚间李青霭留宿,院子里吟唱戏曲声阵阵。
李晔孤身一人回来时,小七望着他身后空荡荡,好奇问,“主子,玄霖大哥呢?”
“还在宫中,我回来看一眼就走。”李晔风尘仆仆。
沈玠与他宴饮没多久,就有侍从急匆匆赶来,附在沈玠耳边低语。
李晔耳力极佳,听到侍从说什么虞庶人在清宣殿闹着自杀,不见到女帝,就吊死在梁上。
沈玠怒斥了一声,接着面色阴沉地走了。
李晔早有耳闻女帝荒淫,初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忍不住心底耻笑沈玠扶持个窝囊废登上皇位。
姜嫄已经窝囊废到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住,还得养父来处理这堆烂摊子。
李晔顿时想起家中的妻子。
她一会见不到他就要掉眼泪,他每日再忙也得抽空回去看看她。
李晔趁着夜深人静,众人不备,偷偷潜行出宫。
他广袖里的手持着匣子,每回归家他总会给她带一样礼物,大多都是些真奇异宝,新鲜有趣的东西。
李晔快步走过抄手游廊却陡然停下脚步。
夜风送来靡靡之音,他听见院子里隐隐传来的缠绵戏曲低吟,夹杂着女子熟悉的轻笑。
“二公子今日宿在这?”他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的,二公子这几日都宿在后院。”小七局促地搓着衣角。
小童偷偷瞄了眼李晔紧绷的下颔,挠了挠后脖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过二公子不知为什么,都不许小奴进后院。”
李青霭嘱咐过他不许胡说八道,但李晔才是小七的正经主子,小七还是告了密。
李晔脸色顿时铁青,手中握着的匣子顷刻布满裂痕。
他看了眼茫然的小童,“你就留在这,别跟进去了。
“去前院,取我的剑来。”李晔声音平静得可怕。
小七战战兢兢地递上长剑。
剑刃出鞘的瞬间,寒光凛冽,杀气逼人。
李晔望着剑身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忽觉得有些可笑。
晚间他嘲讽大昭女帝做的窝囊,管不住后宫妃嫔。
而他仅仅只有一个元禾,却还不是如此。
李晔不是蠢货。
那晚元娘说睡不着出门逛逛,可她回来穿的绣鞋不是她的。
那双鞋是李青霭的。
他身体有隐疾,自觉初次亏待了她,故而第一次隐忍不发,当做不知。
这段日子他去看了医,服了许多药,强忍着心底对男女之事抗拒,在床笫方面极尽所能满足她,她要什么他给什么。
若不是玉玺在靖国,玉玺也就给了她。
为何她这般铁石心肠,怎么捂都捂不化。
他至始至终想要忠贞不一的爱情,无法容忍未婚妻子的三心二意。
既已经给过了一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
李晔低声道,“记住,等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准进来。”
他提着剑,眼底凝着寒霜,一步步走向后院。夜风卷起他银白的长发,月光下宛若索命的修罗。
槐树下,石桌上的信纸散落一地,与衣袍堆叠在一起。
半阖上的厢房内。
李青霭已然换了身戏子装扮,戏袍遮掩不住腰腹性感的线条,眼尾残妆,美得惊人,艳得夺目。
软榻上,他俯身咬着怀中女子的肩头,戏腔婉转,“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1)
“砰!”
厢房的门一脚被踹开,木屑飞溅。
李青霭下意识捡起衣袍将姜嫄裹住。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兄长淬了冰的双眸。
而下一刻,李晔手中的长剑“铮”得一声抵在了青霭喉间,剑身微微颤动,仿佛随时割断他的头颅。
姜嫄沉默着抱着衣服,躲在李青霭身后。
李青霭起初慌乱想要解释,但很快他想起身后的姜嫄。
他直起了身子,迎着长剑向前一步,“兄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元娘的事,阿兄要杀就杀了我。”
李晔森寒的视线扫过李青霭脖颈的抓痕,还有他身后躲着的不说话的女人。
姜嫄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抬头看了眼他,又旋即移开,半句话都没有。
“你就没有要与我解释的吗?”李晔心头剧痛,视线死死钉在她身上,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生啖血肉。
李青霭见不得李晔逼问心爱之人。
他抹了口脂的唇勾起冷笑,“兄长,元娘本就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说:(1)牡丹亭
这篇文设定成女帝背景,就是为了能写这一幕,别的背景都写不了的光明正大开后宫[捂脸笑哭]这几天跟个拉磨的骡子一样,没有明显的主线开始迷茫,不知道往哪拉。还好进程已经过半了。这本书就是一整个阴间p大合集,太累人了。
第57章
“李青霭你在胡说什么?!”李晔额角青筋暴起,眼神阴鸷,剑尖往前送了半分,在青霭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姜嫄一味躲在青霭身后不出声。
这无疑加剧了李晔的怒火。
“兄长,是我先遇到的元娘,早在半年前。”李青霭直视着李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半年前在南风茶楼我初次遇见元娘,就已经心悦于她。”
他喉结微动,脖颈的血痕溢出血珠,染红了剑刃,“兄长,元娘本就是我的人……”
李青霭又重复一遍。
“心悦于她?”李晔轻嗤一声,“你这般朝三暮四之人也配提心悦二字?你是忘了你那个有家室的娘子了?”
他这话说完忽然顿住,声音隐隐作颤,“你们……”
李青霭轻笑,“兄长,你终于记起来了,你见过我们不是吗?”
李晔自然记得那份糟污的记忆。
那个荒唐的夜晚,李青霭怀中被遮住身子的女人,还有地上水渍……
李晔的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转向姜嫄,声音嘶哑,“元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姜嫄乌黑的眸盯了他片刻,又看了眼李青霭,无声地点了点头。
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面,李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元娘,耍我耍得开心吗?”
姜嫄疼得蹙眉,笑得灿烂,“开心呀。”
她仰头望进李晔猩红的双眼,红唇轻启,神色隐隐有癫狂之感,“看见你痛苦,有趣极了。”
李青霭推开了李晔,拦在了姜嫄身前,“兄长要打要杀找我就是,不要为难元娘。”
“你不要叫我兄长!我不是你兄长!”李晔猛地揪起他的衣襟,重重一拳砸在了李青霭脸上。
青霭踉跄地撞翻茶案,案上的茶具摔落一地。
他拭去唇角的鲜血,幽幽地笑,“兄长怎么生气了,分明是兄长抢了我的心爱之人,这几日在床笫间她说她爱我喜欢我……”
“够了!”
李晔猛地揪起李青霭衣襟,再度重重砸了下去,完全没有留余力,几乎往死里在打。
姜嫄惊呼一声,“青霭……”
李晔陡然怔住,看到她下意识关心李青霭,满心嘲讽。
李青霭也趁机膝盖重重顶在了李晔腹部,一拳反击回去,花了妆的面容扭曲,“她说她不爱你!也是你们不过刚见面几面,哪来的那么多爱不爱的。”
李晔双目猩红,宛若恶鬼,狠狠扼住李青霭的脖颈,“你放屁,她若是爱你,又怎会与我在一起!”
两人滚进了满地碎瓷片中,你一拳我一拳,再也没有什么兄友弟恭,皇室体面,像是两条互相撕咬的疯狗,只要咬死对方,就能独占姜嫄。
姜嫄雪色的足尖踩过地砖,裙裾染上了地面上的血迹。
她捡起了地上的剑,笑吟吟地抛在了李青霭身边,“青霭,杀了他。”
李晔赤红的双目顿时死死盯着姜嫄,充满了恨意。
他劈手握住李青霭挥来的剑,掌心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
她再度勾起了他最不堪的回忆。
幼时所有人都偏爱李青霭,李晔可以不在乎,这一切并非他的错,并非他想选择出生在皇室。
为什么就连他亲自选的姜嫄也如此……
连她都偏爱李青霭。
他突然暴起,不管不顾扯住李青霭的头发撞向地面,一下一下,直到那张与自己三分像的脸变得血肉模糊。
喘息声混着血腥气。
李青霭也将剑捅入了李晔身体,而他自己满脸鲜血,鲜血糊住了眼睛,嗬嗬地喘着粗气。
李晔面目表情地拔出肩头的剑,插入了李青霭的心口。
一切归于死寂。
姜嫄打量着气绝的青霭,没有逃跑,站在原地盯着两人看了会,又后退了几步。
李晔提着剑,喉间泛着血腥气,一步步地挪到姜嫄面前,将剑抵在了她的脖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你想杀了我吗?”姜嫄却笑了,轻轻牵起他的染着鲜血的手,“你流血的样子真好看。”
她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攀,浑然不觉还有把剑抵在脖间,“是你先主动招惹我的……不是吗?”
李晔俯视着她,想在她眼底看到伤心,悔恨,亦或是别的什么。
可他却只看到了……情/欲。
李青霭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冷漠得近乎无情,反倒为此产生了情欲。
李晔满心的爱与恨,都在此刻成了笑话。
他到底爱上了什么样的女人。
“滚。”李晔重重甩开了她的手,声音嫌恶,“滚出这里,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我杀了你。”
姜嫄摔在了软榻上,乌发倾泻,仰起头含着泪看他,衣襟微乱,锁骨上红梅点点分外刺目,“我不走,你杀了我吧。”
李晔握着剑柄的手指咯吱作响,一把扔了剑,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已经杀红了眼不介意再多杀一个人。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方才你把剑扔给李青霭的时候,可又想过我会杀了你的奸夫?”
她在他掌下逐渐窒息,眼中却盛着诡异的欢愉,苍白的脸渐渐变得潮红。
她痴痴地望着他,语气轻快,“想过,你死了亦或是他死了都行,活下来的才是爱我的人。”
李晔根本就理解不了她话中的含义。
只要是正常人都理解不了。
他凝着她眼眸里的潮气,顿时想松开了她,可她却咬住了他的虎口,尖利的牙齿如同钉子般钉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李晔看着她身体如蛇一般,缠着他,厮磨着他……
他有种作呕感。
他的身体在疼痛,肩头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她却为此更加兴奋。
李晔眼角的泪痣,几乎真的快成了恨到极致流下的血泪。
她完全就不是个正常人。
以蚕食别人痛苦为欲望的怪物。
他幻想中纯洁干净的感情,在此刻全部破灭。
她脸颊上都是血,裙衫上也都是血,咬着他虎口的唇蓦然呜咽一声。
她的身体渐渐变软,跌坐在软榻上,“你不舍得杀我。”
她仰起潮红的脸,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笑得天真又单纯。
“你爱我,我不走,我也哪也不去。”
李晔撕开了她脏污的裙衫,银发垂落,混着两人交缠的血,在软榻上像是一条蜿蜒的血河。
她声音冷漠,“不愿意走,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
李青霭是被断断续续的呜咽惊醒。
他睁开眼时,胸口的剑还插在胸膛,随着呼吸颤动。
李青霭却顾不上,挣扎着抬头,寻着哭声的方向。
他看到了软榻上的两具交叠的身影。
李青霭顿时暴起,几乎想要杀了李晔。
他挣扎着要起来,可身体被胸口的剑钉在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李晔。
渐渐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那哭腔里更多的是隐秘的欢愉。
姜嫄指甲几乎陷入了李晔的背肌,看起来可怜兮兮,被按在软榻上……
李晔肩膀的血洞还在淌着血,却死死掐着她的腰肢。
他脸色煞白,鲜血染红了两人交缠的身躯,身形摇摇欲坠,体力不支。
她却死死地缠着他,不松开他。
这种场面更像是她在主动蚕食着他,吞没着他。
即使她看起来才像是被强迫的人。
……元娘为何会欢愉?
李青霭一直不太清醒的脑子,因着心口剧烈的疼痛,有那么瞬间变得清醒。
他的尸首还在这里,她什么会欢愉?
为何会欢愉……为何会欢愉……
这种想法成了种魔咒,萦绕在李青霭的脑海之中。
他的眼眸在淌血,唇中也溢出了血,鲜血流淌在精心描摹的眼眸和红唇中。
而李晔对此无知无觉。
他不再爱她,开始恨她。
没有谁会爱上一个疯子。
他喜欢的姑娘,一直是那个坐在船头喝醉了酒,傻乎乎在水底捞月的粉衣女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欺骗他耍弄他背叛他,想要杀了他的疯女人。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似是要将她唇上别人的吻痕狠狠抹去,最后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
李晔也几乎觉得,自己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失血过多,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束发的金冠早在打斗中掉落,他满头银发染着血,苍白妖冶的面容此刻笼着层深深的死气,朱红衣袍浸染了大片大片的鲜血,像是盛开着妖异的花朵。
“噗呲”一声。
长剑没过血肉。
李晔垂眸望着一剑穿心的长剑,他没有回头去看杀他的人是谁,竟然觉得解脱。
他视线死死凝着软榻熟睡的女人。
母后说的没错,情爱果真如穿肠毒药,让人眼盲心瞎。
因一个负心女而死,他实在心有不甘。
不知死在这异国他乡,魂魄可能回到故乡……
李晔闭上了双眸,倒在了地面。
李青霭疯癫地笑了起来,不断地擦拭着眼底流淌的血痕,血痕又不断地从眼眶淌下擦也擦不干净。
“兄长,她最爱的人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我更爱她,我真的爱她……”
他拖着残破的戏袍,长发及足,慢慢地挪到姜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元娘,元娘……我不在乎方才的事,方才都是兄长强迫的元娘,不是元娘的错,以后我与元娘生生世世在一块,不要再分开了。”
李青霭近乎虔诚地在姜嫄的唇瓣落了吻,哪怕眼眶滚出的鲜血又落在了她的脸颊。
姜嫄乌睫颤了颤,想要睁开眼,可眼皮子却太沉了,怎么也睁不开。
她实在是太累了。
李青霭抱起了她,朝着屋外走去。
小七远远看到浑身是血的两人,连忙跑到了内院厢房。
院子里隐隐约约飘起了小七的啼哭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李青霭强撑着口气,抱着姜嫄,一步步走在黑暗的街道之中。
在路过街角时,槐树下藏着的身影如同鬼魅,不紧不慢地跟上了他,一掌劈在了李青霭后颈,夺过了他怀里的女人。
月光透过槐树缝隙,照亮了来人谪仙般清冷的面容。
“数日没见,妹妹怎么成了小脏猫了?”
沈谨苍白的手指抚过她脸颊的血痕,几日前切断寄给她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
他抱着怀中的姜嫄,贪婪地汲取着妹妹的体温,“妹妹为何不回哥哥的信呢?妹妹真是好狠的心肠。”
他轻轻地揉着她红肿的唇,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好可怜,那对靖国兄弟怎么如此粗暴。”
沈谨这般说着,唇瓣擦过她的唇珠。
姜嫄被人扰了睡梦,蹙了蹙眉,却还是下意识迎合着。
哪怕根本不知现在吻她的人是谁。
“妹妹还是如此贪心。”
沈谨低笑着加深这个吻,直到怀中的人推了推他。
他温柔地啄了啄她的唇角,转头看向倒在一边的李青霭。
“若是将他剁碎了喂狗,也不知还会不会复活。”
夜风卷起沈谨月白衣衫,他抱着姜嫄踏入暗巷之中。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彼此交缠,渐渐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第58章
鸟雀啾鸣声远远地落在耳畔,窗户敞开微风透过窗棂,草木清幽之气扑面而来。
姜嫄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木兰香。
这香气太过熟悉,与沈谨衣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姜嫄皱了皱鼻子,将这恼人的香气从思绪中驱散。
她恨沈谨抛弃了她赴死。
哪怕是隐约闻到木兰香味,都会恨屋及乌。
她趴在床榻的软枕上,软枕深陷,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记得李青霭被李晔捅了一剑,再之后的事她也不太记得。
而此刻,李青霭好端端地站在窗前,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不出别的异样。
“青霭……你……”
姜嫄的唇颤了颤,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是没能问出来
若真的是鬼魂,也不该安然站在阳光下。
想必是没伤到要害,昨晚只是昏死过去罢了。
“元娘,你醒了。”李青霭转过身,见姜嫄直勾勾的眼神,神色如常。
昨夜他再度醒来,他和元娘已经回到了别院,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李青霭受了重伤,脑子不清醒,只记得他抱着姜嫄从李晔住处的情景,别的一概不记得。
更不知他昨夜曾被沈谨劈晕,被人拖去了乱葬岗让野狗分食,最后又被拖了回来。
因为姜嫄梦中呓语喊了声李青霭的名字。
“昨夜兄长捅的那剑虽不足以致命,元娘,可我这里真的好痛……”他抬手按在胸口,声音有几分委屈,却刻意隐去了自己同样刺向李晔的那一剑。
姜嫄望着他落寞的神情,又觉得有趣。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捉奸在床,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后宫的男人早就习惯了她的做派,对她找别的男人这事除了伤心难过,更多是已经习以为常,毫无反应。
也只有在宫外,没了皇帝这层身份,她才能体会到这么新奇的经历。
这让她尝到了新鲜的趣味。
姜嫄伸手浮上李青霭的脸颊,手指冰凉,认真地劝慰他,“你兄长没杀了你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若是她的男人背叛了她……在这里会被她做成人彘吧。
李青霭闻言却蹙眉,“元娘,他凭什么如此?明明我先他后,该愤怒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想回去找他。”
她语气轻飘飘的,根本没在乎他在说什么。
“元娘,你疯了吗?李晔会杀了你的。”
李青霭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格外哀怨,眼底泛起血色。
他更想说李晔生死未卜,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爱我,我爱他,我自然要回去。”姜嫄漫不经心地抽回手,说得理所当然。
“你爱他?那我呢?”李青霭低声问。
“我也爱你,不过现在我更爱他。”姜嫄神色认真。
李青霭低笑出声,笑着笑着,眼角却滚下两行血泪,“元娘,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哪里比不上李晔,他对你那般粗暴。”
姜嫄指尖接住他脸颊的血泪,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我说过的,你杀了他,或者你杀了我,我就永远属于你。”
她不喜欢太过听话的,就像李青霭这样。
与她后宫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
“送我去见他。”她起身整理衣襟,声音轻得如一片羽毛。
姜嫄叩开了李晔住处的门。
小七神色如常地将她引入院内,照旧神情雀跃唤她元娘子。
好像昨夜只是三个人的一场血腥的幻梦。
槐树下,李晔银发如瀑,正坐在石桌边煮茶,见她来了立即起身欲走,宽大的衣袍带翻茶盏,连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这疏离的做派,倒是印证了昨晚的一切并非是梦。
“李晔!”姜嫄提起裙裾,急急奔向了他。
李晔身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阳光透过槐树在在他衣袍落下碎影,衬得他背影越发孤绝。
若是别人敢这般背叛他,早就尸骨无存,她还敢找上门来。
姜嫄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僵直的脊背,“李晔,我错了,我不该背着你和别的男人上/床。”
她声音哽咽,“我与他们都断了,往后我只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晔的脊背绷得极紧,像是拉满的弓。
姜嫄几乎能感受到他压抑的颤抖。
也是寻常人被戴了绿帽,都得发疯发狂。
更别提他是个封建皇帝。
“松手。”他的声音比冬夜井水更冷,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姜嫄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些,轻轻抚过他的肩部,在伤口处流连,“……你这里还疼不疼?”
她唇瓣几乎贴在了他的后颈,吐息如蛇信,“那日你流了好多血……我好心疼。”
尾音化成了一声哽咽,可怜巴巴的。
她似乎全然忘了,是她亲手把剑扔给的李青霭,叫李青霭杀了他,冷眼看着他被刺穿。
现在摆出这种柔情蜜意的姿态,到底在给谁看?
李晔转过身,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以为我还会被你这些把戏迷惑?你让李青霭杀我的时候可没见你心疼,看见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姜嫄闻言眨了眨眼睛,困惑地看了眼他,像一只无辜的麋鹿。
“我何时让青霭杀了你,一定是你记错了。”
没有办法解释的事,她就抵死不认帐。
李晔无声冷笑。
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姜嫄抛剑给李青霭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那种被抛弃的噬心之痛,如同万千银针扎在血肉之中,至今想起仍让他又痛又恨,李晔又怎么可能会记错。
若不是她做得这般狠绝,他几乎下贱得准备原谅她。
他在她面前天然低一等,仅剩的底线是希望她心底有他。
可她亲手斩断了这份卑贱的希冀。
“是非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往后你我只是陌路人。”李晔强迫自己说出这句话,狠了心要切割这段关系。
哪怕心如刀绞,哪怕体内有个疯狂的声音,叫嚣着让他原谅她,拥抱她,继续爱她。
他可以容忍她滥情花心,也可以接受她满嘴谎言。
但他却不能接受她选择抛弃他,选择李青霭,还要杀了他。
他还没下贱到那个地步。
“你走吧,我不会追究你和李青霭,往后你和李青霭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李晔说完了最后一句,也再也没了交谈了力气。
在这段短暂的感情里,他倾尽了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从血泊里醒来时,李晔没有感受到重生的狂喜,而是没有尽头的绝望和悲哀。
他转身就欲走。
“你真的要如此绝情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姜嫄袖中攥着的匕首,已经蓄势待发。
只要他再度拒绝她,她就会捅在他身上。
她口中的爱永远都是如此。
爱她的人会变心,所以要杀死。
不爱她的人,那就变成一具尸体,永远留在她身边。
“我们之间,真的有感情吗?”李晔自嘲一笑。
就在姜嫄即将出手的瞬间,李晔却弯下腰,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
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死死按着翻江倒海的胃部。
姜嫄杀他的动作顿住了,将匕首重新藏好。
她想起他数日前服下的孕子丹,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带着几分玩味,“李晔,你该不会……怀了吧?”
李晔神色难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怎么可能……”
他像是被掐住了咽喉,宛若困兽,“这绝无可能。”
从前有多希望怀上她的孩子,现在就有多憎恨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怀了孕,小宝宝怎么可以没有娘亲呢,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姜嫄桃花眸弯起,捉住他冷白手腕,轻轻晃了晃。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宝宝的。”——
作者有话说:《好好照顾》
第59章
玄霖收回诊脉的手指,面色格外凝重。
他眉心拧成了一道深痕,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低声道:“主子,的确是有孕的脉象。”
玄霖自幼学医,师从药王谷神医,却还是第一次给男人诊断是否有孕。
李晔身形微不可查晃了晃,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腹部。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
李晔的视线落在平坦的腹部,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眸竟有几分罕见的脆弱。
他张了张口,却只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孩子?”
“主子,要……用药吗?”玄霖看着主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李晔闭了闭眼,蝶翼般的睫毛在鼻梁投下阴影,再睁开眼时那抹脆弱已然无影无踪。
他声音仍带着些许沙哑,“你先退下吧。”
玄霖正要离去,就又听到李晔低声询问,“……她呢?”
“元娘子在柴房看猫。”玄霖犹豫了片刻,还是补了一句,“可要奴才把人……请出去?”
昨夜他在皇宫,并不知这里闹出的风波。问小七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隐约猜测元娘子应是做了什么事,彻底触怒了主子。
以李晔的性子。
与元娘子,该是再无可能了。
李晔闻言,再度沉默无言。
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他银发微扬,有几缕发丝黏在他略显苍白的唇上。
他望着院中的那棵槐树,想起前日就在这树下,他还在为她濯发……
他沐浴在这暖烘烘的日光中,沉默了很久,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孩子,总不能没有娘亲……”
但他旋即又想起昨夜的那把抛下李青霭的剑,那晚的一剑穿心之痛。
李晔攥紧拳头,胸膛的伤口还未愈合,疼痛足以让他清醒。
若是就这样原谅了她,以后她只会更加过分。
“不必管她。”他终是冷声道,声音疏离,“但也别让她进我的房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冷厉,“以后李青霭若敢踏进这个门,格杀勿论。”
柴房内,姜嫄懒洋洋地倚在草堆上,膝盖上抱着母猫,看着几只小猫崽子相互追逐打闹。
小七将这几只猫喂得很好,前段时间母猫还是瘦骨嶙峋病怏怏的见着人就哈气。
现在已经可以瘫着肚皮随便让人抚摸。
“元娘子,您方才不是说要照顾公子吗?怎么躲到这来了?”小七蹲在一旁给猫碗添水,好奇地看向姜嫄。
姜嫄轻哼,“你们公子不让我碰他,我还不如来找小猫玩,才不去触他的霉头。”
“公子就是如此,但他向来嘴硬心软,元娘子放心,过两日便好了。”小七递给姜嫄一块肉干喂猫。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嫄觉得李晔和青霭有些怪怪的,他们好像有事在隐瞒她,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没发生什么啊,不就是……二公子和主子大打出手,后来二公子抱着娘子你离开了。”
小七就如同被重置的npc,全然不记得李晔被刺死的事。
这也让姜嫄暂时放下了怀疑。
她除了感慨兄弟俩身子骨硬朗,被捅了一剑也不用卧榻休息,倒也没多想其他的。
姜嫄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小猫和母猫放回了草垛上。
她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草屑,瞥向小七,温柔似水,“小七,厨房里可还有新做的吃食?”
小七想了想,“刚才去厨房拿喂猫的吃食,厨房好像在蒸金乳酥。”
“那正好。”姜嫄理了理衣角,眼波流转间笑得温柔,“我去给你们公子送些点心。”
书房内,李晔正执笔批阅文书,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玄霖声音压得极低,“元娘子留步。”
他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一片墨痕。
“我特意做了糕点,手都被烫伤了,玄霖你就让我进去嘛。”姜嫄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面不改色地撒谎。
“属下也是听命行事,还望元娘子见谅。”玄霖垂首,不敢直视她含嗔带怨的眼神。
她神色顿时变得阴郁,方才娇嗔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进去,不然我杀了你。”
玄霖愕然抬头,没想到好脾气的元娘子会说出这种话。
还未及反应,姜嫄自顾自去推开了门。
而门内也无人出声阻止,玄霖只能后退一步。
“李晔,我特意为你做的金乳酥。”姜嫄提着食盒,款步而入,声音又恢复了软绵绵的甜意。
她将糕点放在了桌案上。
李晔头也没抬,声音冷淡,“不必了。”
姜嫄不以为意,径直走到他身边,与他挨得极近。
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混合着糕点的乳香,萦绕在李晔鼻尖,叫他心乱起来。
“怎么还在生气?”她俯身凑近,发丝垂落在他的手背,“有孕之人最忌动怒,对腹中胎儿不好。”
李晔终于抬眼看她,见她满头乌发梳着简单的发髻,发间只簪了根银簪,一如往常的简单清丽。只是那双桃花眸中的笑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敷衍的意味。
他多少咂摸出她真实的性格。
分明性格恶劣,根本是个混世魔王,却又最喜欢装出可怜无辜的样子。
“你既不喜欢我,又何必如此。”
李晔这话刚刚落下,而姜嫄已经捏起一块糕点堵到他唇边。
“尝尝嘛,我特意为你做的。”她眨着眼,语气轻快,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李晔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也遮掩不住心底的苦涩。
他很想问她为何不放过他,是对他是有一些真心的吗?
可她不肯予他半句真话,半点真心。
“你还敢吃我给你的东西,就不怕我下毒杀你?”姜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虎毒不食子。”李晔直视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
姜嫄听了他这话,轻笑一声。
“好吃吗?”她手指状似无意地绞弄着他的衣袖。
李晔沉默片刻,他不喜甜食,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姜嫄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眼中闪过得逞的笑。
她顺势倚在了他的怀中,“那往后我日日来给你送点心可好?”
李晔望着她明媚的笑靥,好似又回到了与她初相识的日子。
那些赏花泛舟听雨的日子,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又遥远的好像是上辈子。
明知是假意,却又贪恋这份虚假的温暖。
就当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好。”李晔终是妥协。
他声音仍旧疏离冷淡,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姜嫄亲昵地凑近他,抚了抚他平坦的腹部,“李晔,你对我可真好。”
不过是一盘别人做的糕点,就轻易哄好了他。
比她预想中要容易很多,她本以为耗费的时间还要更久些。
李晔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玩味。
他不是傻的,不会再傻乎乎由着她玩弄。
李晔扣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元娘,在此之间,还是将话说清楚为好。”
他银发垂落,眸色黑沉,“元娘已有家室,那我和孩子又算什么?若你不处理干净那些莺莺燕燕,这孩子与元娘也没什么干系。”
“哦?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理?”姜嫄不慌不忙地问他。
李晔低笑出声,笑意里带着几分病态的疯癫。
昨夜死了一回,对他并非没有影响。
至少他该将她攥得更牢一些,对别人更狠一些。
他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自然是……解决掉就是了。”
李晔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小瓷瓶,他将小瓷瓶塞进了姜嫄手中。
“元娘接近我,是图富贵,还是图权势都可以,总归我怀了身孕,以后这靖国都是你们娘俩的。”
他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说情话,“只是元娘总该给我个交代。”
方才还对她说“虎毒不食子”的男人,现在递给她一瓶毒药,要她解决掉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姜嫄眼底闪过真实的惊诧,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种毒夫了。
“李晔,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毒?杀人这事我可不做,会遭到报应的。”姜嫄又将小瓷瓶推回到李晔面前。
李晔垂眸看着桌案上的小瓷瓶,唇角勾起凉薄的笑,“你不忍心,可以将你夫君的姓名住处告诉我,我去解决就是。”
若姜嫄真的是有家室的寻常妇人,面对这番诱惑,或许真的会被权势富贵迷了心窍,也真的极可能去献祭夫君孩子,去追求无上的权力。
可她的夫君女儿就在这皇宫高墙之内。
她不必杀夫,也权势在握。
姜嫄对丈夫女儿难得的深情,现在都一股脑展现在了李晔面前,眼底含着真切的水光,连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我与我丈夫是结发夫妻,情深义重,我不可能会为了权势杀他,李晔你当我是什么人。”
李晔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凝固,眼底晦暗不明,“你们结发夫妻,情深义重,那我算什么?李青霭又算什么?”
他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腹部,“我腹中的孩子,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姜嫄眼中泪水盈盈,她擦了擦眼角泪水,声音哽咽,“我会与我夫君和离,我也是真心爱你,我会随你离开大昭,但我绝无可能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李晔定定地望着她,自嘲一笑,心底苍凉,“元娘,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连骗我,为何都不能骗得认真些?”
姜嫄轻咬住唇,拽住了李晔的衣袖,“我没想得到什么,你为何非要逼我杀夫,这世间又不是容不下……一女二夫……”
第60章
“一女二夫?元娘……你太贪心了。”
李晔轻轻抚过自己的腹部,银发垂落遮住落寞的神色。
他实在无法接受,腹中孩子重复自己的人生。
早在遇见元娘之前,这就已经成了他心底的某种执念。
他的孩儿绝不能有什么兄弟姊妹,必须拥有完整的父母之爱。
“元娘,再想想吧,实在不成,这孩子不要也行。”
既然不被爱,就不必生下来。
李晔转身欲离去。
“女帝后宫三千,我不过才两三个男人,怎么就不行?”姜嫄嘀咕道。
若说李晔最厌恶谁,大昭女帝绝对是榜单有名,不仅是家国仇恨,更是对她昏君做派的不屑。
他闻言脚步一顿,语气讥诮,“世人皆知,女帝好色荒淫,此番靖国特意进献了位美人。”
李晔回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在床榻之上,元娘学谁不好,偏要学她。”
姜嫄挑眉。
这毒夫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还诅咒她死在床上。
还专门找个美人害她。
好恶毒的毒夫。
“那我就等着。”姜嫄轻哼。
李晔广袖中的手指攥紧,抬步离开。
门“咯吱”一声关上。
姜嫄不以为然,吃了几块碟子里的糕点。
横竖他肚子里怀了她的孩子,那孩子注定是要姓姜的。
就李晔这羸弱身子,生产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靖国,迟早都要改姓姜。
她有什么可急的。
当夜李晔上就与她分榻而眠,也不许她碰他。
姜嫄也懒得哄他,自顾自睡了。
晨光熹微时,一阵轻叩门声响起。
小七睡眼惺忪地去打开门栓,本以为是李青霭,结果推开门却见是位玉簪挽发的清贵公子。
这公子一袭月白衣衫,最引人侧目的是他衣袍下微微隆起的腹部。
小七怔了怔,问道:“公子……您找谁?”
谢衔玉唇角含笑,眉眼温柔似三月春风,“元禾,我找元禾。”
小七从未见过这般温润如玉的公子,连忙道,“元娘子?我这就去禀报元娘子!”
“这个时辰只怕她还未起床,可否领我去寻她,我是她夫君。”谢衔玉嗓音如碎玉投珠。
小七盯着他隆起的腹部看了会,想起玄霖说李晔有孕之事。
……好像能让男子怀孕的,也只有元娘子了。
眼前这位是元娘子正头夫君,又怀有身孕,于情于理都该好生招待。
“公子,请随我来吧。”
小七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谢衔玉步履从容地跟在小七身后,目光掠过庭院里的一草一木。
晨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月白的衣袍上落下浅浅的光影。
“小七,这位是?”
李晔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
他银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迎面走来。
在看到小七身后的陌生男子,眉头微蹙,疑惑问道。
四目相对,两人皆在打量对方,不过几眼就看出对方是心机深沉之人,不是什么善茬。
李晔视线死死锁在谢衔玉隆起的腹部,心头隐隐涌起不祥的预感。
谢衔玉眼底含笑,温声道,“在下是元娘夫君,元娘许久未归家,家中实在是挂念,这才冒昧上门叨扰。”
李晔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他没想到这个贱人竟还敢主动寻上门。
他心底顿时动了杀意,想叫谢衔玉有来无回。
“你怎么来了?”
姜嫄乌发流泻于肩,披着衣袍匆忙赶来,连衣带都未系好。
她目光警惕地盯着谢衔玉,生怕他透露她的身份,耽误她的好事。
谢衔玉依旧温声细语,“元娘,你许久未归家。”
他抚上腹部,意有所指,“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去。”
姜嫄不耐地蹙眉,“你先出去,待会儿我与你一同回家。”
李晔却忽然出声,“这么着急做什么,既是贵客,自然以礼相待,岂能怠慢。”
“小七,将这个公子请入厅中奉茶。”
谢衔玉眸光微动,抬手为姜嫄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声音极温柔,“嫄儿,不与我介绍介绍这位……公子?”
他广袖拂过她的脸颊,带起淡淡的檀香。
李晔看着两人这般亲昵的姿态,实在是又刺目又碍眼,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他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腹部,强忍着阵阵翻涌的呕意,将这不适感硬生生压了下去。
谢衔玉冷眼打量李晔。
他前世今生加起来有孕过三四次,一眼就看出来对方有了身孕。
宫中暗探只查出此人不过是商贾出身,可谢衔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晨光拂过,吹得姜嫄未系的衣袍猎猎作响。
“有什么好介绍的,你们不是已经认识了,正好你们都怀着身子……不如交流交流心得?李晔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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